他说完这些,脸涨得通红,小姑娘似的低下头。倒是唐宛,仿佛事不关己,在一旁看得兴高采烈,一点没有林家女主的意思。
沈谢何尝不知道林非的心意,更知道自己的心意,如今连唐宛都跑来说“我成全你们”,他蓦然欣喜一瞬之后,突然转了性子,不但不肯承认自己心意,连林非的心意也不在意了,只想远远地打发了这对奇怪夫妻,关起门来独个儿过活,再不与他们相见。
他这般脸色给唐宛瞧了出来,唐宛突然收了笑,拉过林非朗声道:“你看到了,他要脸,自己不肯放过自己。我已经仁至义尽,你若要死缠着他,我这就回去做太子;你若要跟我一道回去,婚礼照常举行。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想想。”
“他要脸”这句话,本是林非和沈谢嘲笑苏谨言用的,这句话落到沈谢身上,沈谢听了先是不满,立刻又觉得说的对。
唐宛说完,从荷包里摸出一枚香塔来,擦燃火绒点起来,轻轻放在沈家门口的石狮子底座上。
沈谢目光投向那枚香塔,一寸多高的小锥形,精巧玲珑,尖顶已经烧出白灰,袅袅香烟刚一升起便给风吹散了。一股子细细的甜香缭绕全身,本是享受,可沈谢现下只觉得好似受刑一般。
林非也愣愣地看着香塔燃尽,喃喃说道:“好,你不肯,我不勉强。”说着,转身牵起唐宛的手,头也不回地去了。上轿后,沈谢从风里听见一声悠长的叹息,林非用传音入密之术说道:“这一回,是你负我。”
你要脸,我也要脸。这句话林非不曾说得,沈谢却听得了。他两个都是骄傲的人,为了远远的仇恨都能坚持说要报便要报,更不要说在这件事上,谁也不肯求第二次。
“是我负你。”
沈谢点头自语。我听见你夫人的话,心中生出的非但不是感激,反倒是厌恶,似乎你我之事本来高山流水,可一旦要人成全,便好像见不得人似的。见不得人的事,我是不做的。
我发誓陪伴你六年,可其实打一开始便决定要陪你一生了,但天命不顺,我自己也不够努力,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林非走后两月,成都传来喜讯,林非脱离唐家,自立门户,十六台花轿,七十二台彩礼,风风光光把唐宛娶进了门。苏谨言也封了贺仪,林非笑着收下,向前来观礼的英雄豪杰们说道:“事情过去了就要翻篇儿,不能老缠着不放,苏公子虽和我们有些过往,但我们都以为凡事要往前头看,以后大家彼此照应着,才是为所有人好。”
这便是正式和苏家和解了,唐远也笑着来敬酒,苏谨言君子风度,淡淡谢过了,又送了几件江南的精巧玩意儿给唐宛,称赞她“少见的大气,一个人都撑得起家门”。
沈谢在苏州静静听着消息,想了一想,到底没有进去插嘴,只把一柄水银似的长剑舞得生风,剑影中一个素白身影飘渺如孤鸿。
“其实啊,这林非但凡是个丫头,或者沈谢是个丫头,那便毫无疑问是个大团圆的结局啦。”说书的老头儿喝干最后一壶茶,打起白绫扇子来重重摇了一摇,接着说道:“只可惜他两个都是男人,男人就有男人要做的事,当家作主,立功立言。若这些事不做呢,也要有不做的机缘。不单是他两个,就是别的有情人,一旦需要旁人来成全了,那便不是初衷了。”
“那林非后来怎样?沈谢后来怎样?”花船上一个人看老头儿有散场的意思,不死心,追着问。这故事太长,花船上的姑娘们纵有素养,也饶不得困倦,软在各人身上昏昏欲睡,听见居然还有人要问,这没油没盐的故事还要继续讲下去,便不乐意了,一双软软的小手拈着丝帕含嗔带喜地赌上那人的嘴,娇声笑道:“还问,还问,自己的事不问,单问旁人的事。”说着,一双手已经自自然然地顺进对方衣襟,把一张粉脸偎上去颤声道:“公子不冷么?这夜风真凉。”
“你看,美人儿不高兴了。”老头儿哈哈一笑,将醒木收进怀里,低头去捡散了一地的碎银铜板,一边摸一边摇头笑道:“有花堪折直须折,旁人的事,听听,笑笑,就可以啦。”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