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曲雅静静看了他一会,突然问道:“苏陌,你摸清过自己的心思吗?”
“我很感激你,终于找到小诺,不过,你们还有必要在一起吗?”
41.
苏陌睁大眼睛:“你这是什么话……”
曲雅问:“你爱他吗?”
“……”苏陌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你们都已经分开五年了……你一直觉得对不起他,是吗?”曲雅说:“你想要和他重新开始,只是因为愧疚吧?”
“不是的,我……”我什么呢。苏陌嗓子里像卡了根刺。
“小诺现在和哪些人接触,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你一点都不知道,对不对?”
苏陌胡乱点了点头。
“你也知道,他随身带枪,”曲雅把手里马克杯放在桌上:“他说不定,还真的是惹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仇家,才过着这种亡命之徒的日子……”
苏陌双手攥成拳头:“我、我会帮他。”
“你帮不上他。”曲雅冷静地说:“正好相反,你可能只会变成他的累赘。”
苏陌呆呆看着她。
“现在没人能桎梏你了,可你真要和他一起过那种刀口浪尖山的日子吗?”曲雅说:“我不清楚你们当初有多相爱,但现在都过去了五年……先不说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你们要再重新在一起,对双方都太勉强了。”
“而且,”她意有所指:“当年那个曲子诺,你又真的了解吗?”
“你不认为,他隐瞒了你很多事吗?”
她伸手盖在苏陌微微颤抖的手背上:“去和他谈谈吧,我陪你去。不过去之前,你要答应我,先把你们之间的事情想清楚。你不欠小诺什么,不用因为愧疚就赔上自己后半辈子。”
她叹了口气:“现在这种情况,放弃他不是更轻松吗。”
苏陌只觉得浑浑噩噩,脑子里全是曲雅那句“你只可能成为他的累赘”,连自己怎么回到家的都不知道。
他一个人在屋子里绕圈,心烦意乱,额头上出了一层虚汗。以前只是一个劲的想着,要找到曲子诺,要好好补偿他,现在人倒是终于找到了,可接下来呢?
他明白曲雅的意思,曲子诺已经变了。
他已经不是那个四处打零工的侍应生,他不再贫苦,却生活得极端危险,苏陌以前能帮得上的那些忙,他已经不需要了。
他倒是愿意全心全意奉上的歉意和补偿,但这些在那人面前可能什么都算不上了。
苏陌越想越觉得心力交瘁,朝后倒在床上,心想,那么,他应该放弃吗?
杜宾习惯了高压式的作息时间和生活方式,突然被停职惩处三星期,闲得两档间的器官都在疼。
他又暗中跟了苏陌好些天,黄局捎来消息,要他趁着空档期去作例行体检——已经拖了大半年。
苏陌身旁没什么可疑人物出现,杜宾基本上已经确定了杜龙临死前的话只是个幌子,但为保万无一失,他又托分队队员轮流看护,这才抽身回了局里一趟。
医务组调来个新医生,是个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的青年,姓夏。
杜宾做完全套检查,坐在铁架床上漫不经心套T恤。
小夏医生脱了手套,戴上一副老式的金丝边眼镜,开始翻开资料:“没什么问题,各项指标都很健康。”
杜宾点头表示知道,起身打算离开。
小夏唔了一声,等杜宾走到了门口,又哎一声叫住他:“等等,你这个资料是怎么回事啊?”
“五年前在省三院住院大半个月?”小夏怀疑地上下打量他:“我看你身上就有点轻度外伤的疤痕,没什么重伤的痕迹啊,生什么病了住院那么久?”
“那个啊,”杜宾想起那件事,勾了勾嘴角,他眉眼微微下塌,看似敦厚,笑起来却有种漫不经心味道,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邪气:“那是机密。”
夏医生还想再问,医务室的门被推开了,他赶紧站起来:“老师……”
李颜之穿着白大褂,胸口处戴了块徽章,他从门外迈步进来,看见站在一边的杜宾,立刻玩味地挑起一边眉毛:“听说你被革职了?”
杜宾冲他懒散地敬了个礼:“停职。不过也刚好,我打算从前面退下来了。”
李颜之给自己倒了杯水:“嗯?再混个五年,说不定能坐到副局的位置。”
杜宾似乎并不感兴趣:“走了。”
夏医生跟在后面不依不挠地:“哎,等等,你这个资料……”
李颜之一手举着水杯一手捞着他的后领把他提回来:“别跟着他。”
夏微脑袋上冒出个?:“为什么?”
“他是坏人。”李组长严肃道。
“可是,他这个资料有问题啊,有过重大伤病的话,就不能再留在组织里的……”
李颜之接过他手上的文件扫了一眼:“这病历是作假的。”
夏微说:“啊?”
“啊什么啊,”李组长把文件轻轻拍他头上,“你看他像受过这么重的伤?X光片还会不会看了?看见骨裂痕迹了吗?”
“就……病历上这么写的嘛……”夏微眼睛一转:“谁给他作的假啊?他作假干嘛?”
“作假,当然是拿去骗人啦。”
“骗谁啊?”
李组长朝他勾了勾手指,待他傻乎乎走近,便把他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来,悠然插进自己胸口口袋:“组织需要。问那么多干嘛。查那么细干嘛。没事戴我眼镜干嘛。”
杜宾走出干扰区外,打开通讯,想问一问苏陌的情况。
结果手机先响起来,打开是条短信,号码陌生,末尾署了名,曲雅。
凌晨三点。
林钧照着苏陌短信上的地址,开车载曲雅到城区一家旅馆,坐在车上看着她进了大门。
杜宾打开门便看见曲雅,两人相对无言,良久他礼貌地一点头:“你好,初次见面。”
曲雅过了一会才伸出手和他相握,眼角微红说:“你好。”
她被请进室内,坐在沙发上,杜宾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曲雅摇头说:“我不能喝。”
“怎么了?”
她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怀孕了。”
杜宾手掌动了动。
曲雅说:“才三个多月,摸不出来的。苏陌算是他舅舅,他还差个干爸爸,你愿意当吗?”
杜宾眼里有些温暖的情愫流动:“嗯。”
曲雅忍不住说:“小诺,这五年来到底……”
“曲雅,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曲子诺这个人了。”杜宾打断她。
从他宣誓入组的那天,曲子诺这个人就从世界上人间蒸发。
他说:“可是,我还在,你明白吗?”
曲雅看着他的眼睛,两个相似的灵魂仿佛在通过眼神了解和沟通,过半晌她含泪问:“会不会很危险?如果过得太艰难,我……”
杜宾笑了笑:“最难过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放心吧,我现在很好,以后也会很好。”
曲雅终于也露出一点笑容来:“我明白了。”
临走前,她又回过头来:“你和苏陌……你打算怎么办?”
杜宾不说话。
曲雅垂下眼帘,他应该明白,苏陌要的是曲子诺,而他已经不再是了。
番外:COLD KING
杜予城很少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他似乎天生欲望淡泊。
他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服从。
他是杜家长子,他的父亲曾经抱着他,站在大厦顶端的落地玻璃窗前,告诉他:“只要你听话,日后你看见的这些,都是你的。”
像是狮子王举着辛巴,向万兽宣告新王的诞生。
杜予城相信自己的父亲就是狮王,他自己也将成为下一代狮王。而杜龙早年征伐下的那片领土,迟早会是他的。他从小受到这样的教育,被灌输这样的思想,他要掌握和维护父亲的领土,这逐渐成为了他的信仰。
而这信仰在杜少鑫出生不久后,曾经被深深撼动。
父亲抱着杜少鑫,站在同样的位置,说了同样的话。
杜少鑫出生不久后,二姨就搬进了杜氏大楼里。母亲变得越来越神经质,暴躁,不可理喻,而后有一天,杜予城听清了管家与女佣的窃窃私语:夫人疯了。
杜予城的地位似乎也因此一落千丈,周围的人开始对他冷淡起来。背书背得不好,偶尔还会受一些体罚,打在手板心上的戒尺虽然落得不重,却让他觉得足够耻辱。
不久之后,二姨把他送去国外,入读了一间封闭式的私立学校,他在那里倒是学到很多课堂之外的东西,比如如何独立思考,怎样笼络人心。
但他终究还是从新王沦落成庶民,而追根究底,这一切都是因为杜少鑫。
他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算不上满腔仇恨,但提起他,心里总是微微厌恶。
而后他提前完成学业,被管家接回杜氏。他在飞机上听说了苏陌这个名字。
杜予城并不把这个私生子的弟弟看在眼里,他甚至没有被准许冠上父亲的姓氏。
他在父亲房间里见到了那孩子,天真,单纯,一双眼睛星子一般,干净得像是带着灵气。
那张纯粹而天然的笑脸,像是在杜予城心里下了蛊。
他想要得到它。
二十几年之后,杜氏到底还是成了他的东西。
他坐上父亲的旧座。
杜予城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去重整这个已经开始倾颓破败的王国。他很忙,每天的行程都排得很满,但没有人在他脸上看见过一丝疲惫,他从来都端整,冷淡,理智,像个充满能量,却没有感情的机器。
杜氏的空架子要由他来填满,他要管理和操劳的事情太多了。而至于那些纷扰的曾经,杜予城已经记不太清。只是有时半夜梦醒,躺在床上再也无法入眠的时候,他会允许自己,静静回想一个人,一些事。
他以为那会是苏陌,但每晚入他梦里的,却是另一个人。
“城哥,我没有要和你抢老头子的位置……你、你信我吗?”
“城哥,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信我吧。”
“你喝醉了,把我当成苏陌……”
“我他妈的喜欢你!老子喜欢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你信不信!”
“老头子要你去送死!你还不信我吗?!”
“城哥……”他被子弹打穿肺叶,气管里全是血,说话都困难,却居然笑了一声。
你信我了吗……
杜予城守住了他的领土。杜氏在他的整顿下,得以重生。
他也像他的父亲一样,住在公司的最顶层,作息规律而精准,没有私生活,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新来的管家听其他佣人说,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冷冰冰的,没有感情,也没有欲望。
像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他去得到的东西似的。
又或许是他早已得到,却复又失去了。
42.
女酒保忍不住频频把视线投向吧台前独坐的年轻男人。他穿着灰色棉T,戴着鸭舌帽,相当低调。她会注意到他,是因为把那杯啤酒递给他的时候,那一秒钟的目光接触。他有一种让人无法转眼的气场。
她交往过的男人很多,接触过的男人更多,这一类始终是她的最爱。五官漂亮,高挑匀称,从裸露出的脖颈和肩线来看,身材锻炼得相当好。她可以想象他宽松的长袖体恤下那结实又优美的肌肉线条。
曲子诺注意到,女酒保似乎有事没事就来他跟前转一转,最常用的姿势是把胸托一托放在吧台上,朝他眨巴眨巴眼睫毛:“帅哥,还要什么吗?”
曲子诺把空酒杯递给她:“再来一杯。”
女酒保接过酒杯,勾起嘴角:“再喝,你就要醉了。”
曲子诺看了她一眼:“我对酒量有自信。”
他冷淡的表情相当有魅力,女酒保咯咯笑了半晌,倒了半杯纯伏特加,递给他:“这杯我请。”
曲子诺朝她举了举杯,一干而净。他无心再留,放下玻璃杯,转身打算离开。
女酒保抓住他的手腕。曲子诺抬眼看她。
“今天有个新歌手来表演。你不想听一听?”
曲子诺挑了挑眉,表情淡漠。他两条眉毛粗而浓,鼻梁挺直,两眼漆黑,笑起来应该是敦厚而温柔的,可他没有笑容的时候,就像一尊冷冰冰的,英俊的雕像。
女酒保没有被他吓退,“听说是个音乐圈里的作曲家,挺有名的。一般不来这种小场子里作表演。”她歪了歪脑袋,笑道:“机会难得嘛。我再请你一杯?”
曲子诺微微有些不耐烦,礼貌地说了声不用,慢慢把手腕从她手掌里抽出来。
酒吧里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整个酒吧陷进漆黑里,有人发出轻轻的惊叫,人群寂静了一会,又慢慢骚动起来。
这时,舞台上突然打亮一束白色聚光灯。
曲子诺像其他人一样,被那道光亮吸引了注意力。
舞台上有一架钢琴,一个人。
那人环顾一周,像是想看清黑暗里的观众,他朝他们鞠了一躬,坐在琴凳上,闭上眼睛。
他抬起手腕,手指敲下第一个音。
没人说话,每个人都专注地看着那个表演者,仿佛他在宣讲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曲子诺站直身体,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第一次听到这个人这样唱歌,这样弹琴,好像他不是用乐器和嗓子发声,而是用灵魂。
他紧紧盯着舞台上那个人,那人的指尖,手腕,柔软的头发,微微闭起来的眼睛。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那人唱完整首歌,站起来灌了两口矿泉水,拿下麦架上的麦克风,对着它清了清嗓子。
“那啥,耽误大家一点时间。”
他有点大舌头。
观众们这才注意到舞台上的人满脸通红,脚下打偏,而且开始胡言乱语,明显是喝醉了。
“我今天来这里呢,是想请大家帮我找一个人。我呢,不知道他在不在这,如果在,那就最好了!其实吧,我有些话,一定要当面跟他说。”
他突然暴喝一声:“姓曲的!”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台上那人又安静下来,懒洋洋说:“请你跟我回家……”
“我跟你讲哦,鳌拜都有小孩了,你要跟我闹别扭到什么时候。”
他从外套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传单,接着说:“不然,我明天就让人去把这个把大街小巷贴满——你看,寻狗启示,这张照片照得你很年轻是不是?你以为我没你的照片吗?!我偷拍了!”他挥着两只胳膊画了个大圆,“还拍了很~多。”
“你尽管易容啊,搬走啊,你试试看,我没那么好说话,你当我这里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我不管你是谁,你要去哪,这次我会追你追到天涯海角。”
他喘了口气,打了个酒嗝:“我说完了,谢谢大家。”
他把麦克风搁在琴键上,又在口袋里摸索半晌,终于掏出一颗糖果来,他把它放在麦克风旁边,歪歪扭扭走下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