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影重重(第六部 聚魂鼎 出书版 有前部连接)BY 康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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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向行想了想,说:“我记得我在太平间,看到了段志兴的尸体。爸爸……我爸爸冲过来……然后我就……”

记忆从这里就断了,易向行看着师从恩,一脸茫然。

“我已经通知你家里人了,他们马上就会赶过来。你们可以好好聊一聊这半年来的变化。不过我要先帮你做一些检查,来确定你的身体状况。好吗?”

似乎没有说不好的权利,易向行用眨眼代替了点头。

一场梦做了半年的时间,梦境里却是一片空白。按理说易向行应该急着想知道答案,可他却像老僧入定一样,仿佛那些辜与自己无关。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失去了探知真相的兴趣,或者说失去了探知真相的激情。也许精神疗养院就是个能让入超脱的神奇地方。

没多久,易向行的家人赶到了病房。

易向心第一个冲过来,抱紧他哭得稀里哗啦。可他却连抬手拍拍她头都做不到。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易妈妈的眼泪同样不少,还好她有易爸爸安慰,才浸把泪水擦在儿予的被单上。

易向行盯着父母,担心从他们脸上再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变化。还好,什么都没有。

一直等到他们停止哭泣,易向行才像例行公事一样问道:“谁能告诉我,我昏倒在太平间之后的事。”

家人面面相觑,最后是易向心挑起了解说大任。

“你昏倒之后,爸爸把你送到医院的精神科。等你醒来,医生为你做了检查,确定你有严重的精神错乱和暴力倾向。”

这倒是不怎么奇怪。易向行惨淡一笑,问:“然后呢?”

“然后你被送到了这里,进行了大量的治疗,却没有任何好转。后来……”

“后来我就做了这个让我瘫痪的手术。”

担心他会责怪家人,师从恩立刻站出来解释:“手术是你自己要求做的。”

“我自己?”

“你的精神虽然出了问题,但有些时候还是清醒的。你自己在网上找到了关于手术的介绍,然后要求我帮你做的。”

易向行完全没有印象。

“我一开始并不赞成这个手术方案,但你一直在坚持。说你宁可死在手术台上,也不要变成搞不清真相的疯子。你说你想清醒地陪伴你的家人。”

这听上去像自己会做的事。易向行不想让师从恩有负担,于是自嘲说:“好在手术也不能算完全失败,至少我现在清醒了。”不过是以终身残疾为代价。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易向心抓住哥哥的手,“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耍一家人还在一起,我们就能挺过去。”

听到这样的话,似乎已经感动一下,可易向行的脑中只有麻木。

“你长大了。”

哥哥的称赞让易向心抿住嘴唇,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

不想再继续这些沉重的话题,易向行另外挑了个轻松的,“你的头发长得好快,才半年就这么长了。”

只是普通的一句话,却惹得易向心脸色大变,“没有吧?普通长度而已。”

“我记得之前只到耳朵的位置,现在都到腰上了。”

“你记错了。”

易向心的反应有点大,气氛再次奇怪起来。不过,这种奇怪并没有维持太久。满溢的亲情很快便赶走了这个小小的不和谐。

疗养院不能收留病人家属过夜,陪易向行吃过晚餐之后,易家人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失去行为能力的他躺在床上,唯一的消遣是挂在墙上的电视。按不了遥控器,他想转个频道都不行。最后,易向行只好叫护士把它关了。

少了噪音,房间变得非常安静。易向行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有气无力,像个死人。

他开始怀疑,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的确,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平静。但是这份平静,却像一潭死水。他回想不起自己决定手术时的心情。脑袋里空空的,没有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第二天一旱,师从思过来查房。易向行正张大眼睛,瞪着天花板。

“这么早就醒了?”

“我没睡。”

“睡不着吗?”师从恩紧张起来,连忙检查他的瞳孔,担心他再出问题。

无法避开,易向行只能任她把自己的眼皮被人掀来掀去。

“我已经睡得太久了。”

确定没什么河题,师从恩松了一口气,“还是保持正常的作息比较好。”

“多跟我说一点手术的事情好吗?”易向行问她。

“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的,有关手术的一切。”易向行想找回点什么,让自己不再像个空壳。

师从恩看了他一会儿,就找来椅子,坐在他的床边,“手术的全名叫立体定向多靶点毁损,是一种非常霸道的方法。用一根顶端加热到摄氏80度的针探进脑颅,然后用大约一分钟时间破坏让你情绪失控的病灶。”

“听上去很高端。”

“呵,是需要点技术。但是,人类的大脑是个神秘的区域,现代医学对它了解其实很少。判断痛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好像给癌症病人做化疗,杀死有害细胞的同时,也会杀死正常的细胞。手术的过程很顺利,可出来的结果却与我的预期大相径庭。”

“我果然没什么运气。”

“你很勇敢。”

这句让人心酸的赞美并没有在易向行心掀起任何波澜。他仍然像块木头,好像所有情绪都与他无关。

结束谈话后,易向行又见到了自己的家人。

易爸爸和易妈妈专门请了假,来陪伴自己重回人间的儿子。易向心也不例外,她居然申请了休学一年。

易向行知道自己该感动的,但他的情绪只有四个宇可以形容——无动于衷。

无需更多的证明,易向行知道自己的问题比表面上更严重。以前他是个疯子,而现在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人偶。一个不仅活动四肢需要别人帮忙,而且没有任何情感的人偶。

“除了昏迷和瘫痪之外,手术还会对我有什么影响?”家人走了以后,易向行向师从恩求证。

“手术的目的是要消除你的不正常情绪,但是……”

“但是杀死坏细胞的同时,也会杀死好细胞。”

“是。”

“所以,我摆脱了幻觉,也摆脱了喜怒哀乐。”

“应该说减淡了对喜怒哀乐的反应。”

呼——易向行长长地出了一日气。幻象的确很折磨人,但现在的情况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不过事实已成,后悔也无补于事。他突然有点佩服起自己当初的决绝了。

又是一个长夜,再次遭遇失眠困扰的易向行向要未了安眠药。可两片的剂量只能让他打个小哈欠。师从恩不肯给他更多,怕他再对药物产生依赖。

真是让人崩溃的生活,易向行却连崩溃的能力都没有。

第五章

重回人间时间就这样走了两个月,易向行渐渐习惯了大小便都要依赖别人的日子。

家人每天都花大量的时间守在他的身边,给他支持、给他关爱,恨不能把所有的幸福都塞进他的手里。他勉强微笑,努力接纳,但整颗心却像飞去了远方,怎么召唤都唤不回来。

虽然师医生一直有在对他进行心理治疗,不断鼓励他敞开心扉,但还是收效甚微。

易向行自认已经十分配合治疗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问题是出在情绪上。他只是对自己存在的意义产生了怀疑。

明明已经成了一个废物,却在这里消耗资源,消耗家人的情感。家人也许并不介意,但他实在是内心难安。

“哥?”

“什么?”

易向行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妹妹。

“你有没有听人家说话呀?”

“当然有。”易向行眼都没眨一下就直接撒了谎。不过下一秒又不得不改口说:“你说了什么?”

“哼,不理你了。”

易向心假装生气,转身要走。易妈妈正好端着果汁过来。易向行看见了,想拉住妹妹,却发现自己的手臂不能动弹。脑子里虽然已经下达了指令,手臂却接收不到,结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被泼了一身果汁。

易向行觉得很不是滋味。

手忙脚乱地处理好身上的果汁,易向心继续之前的谈话:“哥,爸妈已经跟师医生谈好了,明天接你出院。”

“我可以出院了吗?”

“是。师医生说家里的环境更适合静养,而且家里也比这里住着舒服。妈妈一直担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孤独了,晚上都没有人陪着。”

妹妹边说边笑,那么开心。易向行虽然没有被感染,却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

次日,他被父母接出了疗养院。

家里还和两个月,不对,应该是和八个月前一样。虽然易向行对六个月的昏迷没有印象,但时间走过了就是走过了,不会因为人们感觉不到而停下步伐。

易向心的房间比较宽敞。为了方便坐轮椅的易向行出入,易妈妈为兄妹俩互换了房间。

“其实不用换的,反正我也没什么机会活动。”易向行不想家人太迁就自己。

“没关系,我发现你的床垫比较软,我更喜欢,”

妹妹的安慰技巧实在不高,易向行忍不住揭穿她,“我们的床垫都是一个牌子的。”

“哥……”

“我已经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了,现在还要抢你的房间,我不想这样。”

“干什么说这些?”易向心不高兴地瘪了瘪嘴,“爸爸从小就教育我们,兄妹俩要共同进退。你以为我只是听听而已吗?”

“当然不是。”

“那就好。”将从兄长腿上滑落的薄毯重新盖好,易向心非常肯定地说:“如果瘫痪的人换成是我,你也会为我这么做的。”

这一点毫无疑问。

“所以,不要去想多余的事了。你只要开开心心的,努力康复就好了。”

话是没错,可“开心”这两字现在只存在于易向行的回忆中了。因为他已经永远失去了感受它的能力。不过,易向行并不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家里人。有血,有肉,却没有感情。

这个结果对家人来说,比对他自己更残忍。

回家最让易向行舒服的一件事,就是终于可以在浴缸里泡一泡了。在医院时只能擦澡,让他有些想念被水包围的感觉。

吃过晚饭,等到食物消化上一段时间,易向行在爸爸的帮助下,终于坐进了浴缸。可是易爸爸怕水位太高会压迫到他的心脏,只肯将水放到浅浅的一层。

易向行的脖子以下都没有知觉,水太浅的话,他只能感觉到不断往上冒的热汽。

“怎么样?”

“很好。”不想让父亲担心,易向行没有把心中的失望说出来。

确定一切都弄好了,易爸爸在易向行的要求下离开了浴室。泡澡的时候有人盯着可不是件自在的事情,易向行答应父亲,想结束时就开口叫他。

事实上,只在浴缸里坐了两三分钟,易向行就想爬出来了。但父亲刚刚才出去,他实在不好意思这么快又叫他回来,于是强忍着,打算熬过二十分钟再说。

当他向后仰头,准备闭眼休息一下的时候,后脑勺不小心碰到了水笼头。

“噢!”

与金属结结实实地接触一回,易向行忍不住嚎了一声。但这之后,他就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他的头可以碰到水笼头长长的手柄。

如果他能把手柄抬起来,水就可以加到他想要的位置。心动不如行动,易向行马上开始努力,花了点时间终于用头弄开了那个笼头。

听到水流从自己背后哗哗地跑出来,易向行满足地闭上双眼。不过,他没料到的是,耳尖的易妈妈听到了水声,就推门进来看了看。

“笼头怎么开了?”

看到妈妈冲上来关水,易向行只好解释说:“我不小心碰开了,正准备叫爸爸……”

“天呐!”易妈妈突然惊叫一声“怎么了?”

“水这么烫,你没感觉吗?”

易妈妈的责备是无心的,她只是在看到儿子背部的烫伤之后失去了冷静。

“建邦!建邦!你快过来啊!”

一边呼唤丈夫,易妈妈一边试着把儿子从浴缸里抱出来。可易向行的身高早就超过了她,体重更不用说了。易妈妈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他拖出来一半。结果浴缸里的水溢出来,害她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上。

易向行跌回浴缸,因为无法挣扎,他直直沈到了水底。叫喊还未出喉,就被缸里的水淹没。

第一次,易向行觉得死亡离他好近。他甚至感觉到死神在抚摸他的脸颊。不过他一点也不害怕,也没有恐慌,只是平静。接着,他从水底看到了爸爸的脸,有些扭曲,满是焦急。

“咳、咳咳咳……”

空气替代了清水,易向行也错过了与死神深入接触的机会。易爸爸把他抱出了浴缸,放在一旁的地上。因为易妈妈还躺在那里。

“咳咳,妈妈没事吧?”

“没事。”

答话的是易向心,她轻轻把母亲从地上扶了起来。易妈妈应该是撞到了后脑,看上去昏乎乎的,不过还没忘记儿子的事:“快,看看向行的背!他的背被热水烫伤了。”

经她提醒,易爸爸立刻跑去察看,结果易向行的后背真的红肿了一大片,而且很快冒出大大的水泡。

“这是怎么搞的?”

易向心也凑上来,惊叫道:“好严重啊!疼吗?”

“没感觉。”易向行尴尬地笑了笑,对父亲说:“能先给我穿上衣服吗?”

“呀!”

这才注意到哥哥身上一丝不挂,易向心再次大叫一声,捂住了双眼。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易向行总算回到了卧室床上。父母为他处理了烫伤就出去忙了,妹妹则找来杂志,一页一页翻给他看。

没多久,兄妹俩就听到父母的争执声。虽然他们已经刻意压抑了声调,但房子不怎么隔音,对话还是一清二楚地传到了兄妹俩的耳朵里。

“你为什么把他一个人留在浴窒?”

“是他想一个人待着,我没料到他会不小心碰开水笼头。”

“什么叫没料到?你不知道向行全身瘫痪了吗?就算他没碰开水笼头,要是他滑进浴缸里,或是别的什么,都会轻易要了他的命的。”

“你以为我不心疼吗?他也是我儿子。我……”

易妈妈哭了起来,谈话的声音再也听不清了。易向心假装什么也没听见,继续为易向行翻杂志。可是,易向行已经没有心情继续看下去了。

“都是我的错。”

“哥……”

“我在家里,只会给你们添麻烦。”

“不要这么说,哥!”

“不早了,你去睡吧!”不想惹妹妹紧张,易向行笑了笑,不再说话。

夜渐深沉,倒霉的事却没有随着一天的结束而彻底结束。

半梦半醒之间,易向行感觉到一股轻微的振动。起初他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后来才意识是自己的床在摇晃。

不光是床,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都在摇晃。没多久,易向行听到桌上的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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