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话无疑是正确的。何正义被药物影响,已经变成了一尊人偶,连应声都不会,更别提回答问题了。
无计可施,萧慎言只好对医生说:“如果他好起来,请你立刻通知我。”
“没问题。”
第一次独立询问宣告失败,萧慎言垂头丧气地离开了何正义的病房。无比想念聪明能干的小丁,他决定立刻赶去何家。
就在他即将走出医院的时候,正好遇见了迎面而来的何生及方淑美的家人,还有跟在何生后面的下属。他正是萧慎言之
前派去接替小丁的人。
与何生一家打过招呼,萧慎言将下属拽到一旁,问:“小丁呢?”
“我没有找到他。”
“什么意思?”
“小丁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萧慎言越听越不明白。
“他没有回家,也不接电话,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发现萧慎言脸色骤变,下属立刻安抚说:“也许他有什么事,不得
不离开。”
“小丁昨晚在保护何生,他不会不交代一声就离开的。”
“这个……”
“多派些人,去把他找回来。”
“是。”
“等一下!”拉住正要离开的下属,萧慎言谨慎地凑到他耳边问:“小丁的事,你问过何生了吗?”
“问了,他说小丁昨晚把车停在他家楼下,人就在车上守着。早上我去找他,他才知道小丁已经走了。”
“嗯。这里我盯着,你快去找小丁吧!”
萧慎言知道自己紧张过头了。但事情一扯到何生身上,他就是没办法把心放下来。
因为方淑美伤势太重,她的父母被告知暂时不能进入加护病房探望。隔着厚厚的金属大门,二老哭得惊天动地,痛苦万
分。何生在一旁又劝又哄,可惜效果不佳。
萧慎言不擅长处理这样的场面,于是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直到两位老人家的情绪慢慢平稳下来。
萧慎言走上前,刚自我介绍,两位老人家就不约而同地抓住他的手,要求他一定要严惩凶手,为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
萧慎言再三保证之后,才得以展开询问。
方家二老的证词与何生之前所说别无二致,对女儿受伤的事也是毫无头绪。
萧慎言不觉得他们会与何生串供,所以何生就没有了伤害方淑美的嫌疑。萧慎言对这点感觉有些失望。
何生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长大衣,过瘦的身形让那件衣服看上去就像挂在竹竿上,晃荡得厉害。再加上蜡黄的脸色,布
满血丝的双眼,他的状态远不是“糟糕”二字可以形容的。
“昨晚没睡好吗?”萧慎言试着与他搭话。
“淑美变成这个样子,我怎么睡得着?”
“她会熬过来的。”
“希望如此。”
尽管何生此时散发出强烈的“无辜”气息,但萧慎言就是不想相信他。他仍然坚信,就算何生什么也没做,他也一定知
道些内情。
当了多年的神棍,萧慎言自认有一点察言观色的本事。直觉告诉他,何生正在害怕什么。是的,他百分百是在害怕。
到底是什么呢?怕凶手会杀了他?还是怕方淑美苏醒后会指证他?
重症监护室的金属大门上,有一个方寸大小的窥视窗。从那里看进去,就能见到被一大堆医疗仪器包围的方淑美。距离
有点远,所以看不清她的具体伤情,只知道她的脸部和双手全是红红的一片。
医生说她虽然没有脱离危险,但病情相对比较稳定,好转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不过,就算她真的好转了,萧慎言也不可能很快与她交流。因为硫酸已经彻底摧毁了她的声带,还有双手。
不能言,不能写,方淑美就算有千言万语,也难以表达。也许可以给她弄个键盘,用脚敲出字来?
萧慎言胡乱地想着,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主意。
“我一定会查出是谁把她害成这样子的。”
他突如其来的表态,让何生在呆愣之馀,本能地说了声:“谢谢。”
“虽然你太太现在不能说话,但我们有目击证人。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凶手了。”
“目击证人?”
“是。”
“谁?”何生有些激动。
很高兴看到他有如此强烈的反应,萧慎言立刻直视何生的双眼,说:“你的邻居——何正义。”
“他说了谁是凶手?”
“暂时还没有。他的情绪还不太稳定,需要再等一等。”
何生此时的表情堪称复杂,萧慎言倾尽全力也解读不出他到底是高兴多一点,还是不高兴多一点。
“要等多久?”何生问。
“他现在住在楼上的精神科。只要情况允许,医生就会立刻通知我。”
“那……拜托你了。”
“不客气。”
何生没有追问,也不急切。就算萧慎言没学过心理学,也能看出他的反应不合逻辑。这让他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在没有小丁的帮助下,萧慎言第一次对工作进行了部署。
他首先示意贴身保护何生的下属不要盯得太死,以便何生有足够的空间来做他想做的“事”。其次,他下令在何正义房
里安装监控设备,准备以他为饵,引蛇出洞。
这些安排很明显都是基于萧慎言对何生的怀疑。重案组同事们对此并不是太赞同。
何生的嫌疑早已被明确排除了,他们不明白自己的上司为什么还要紧盯着他不放。
不过,身为重案组组长的一个好处,就是当你想好办案策略时,就算有人持不同意见,到最后还是会无条件服从命令。
而身为重案组组长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利用职权,为自己谋取一点点便利。比如,回家吃个晚餐什么的。其实对萧
慎言来说,回家吃饭意味着麻烦多多,但是为了心爱的外甥,他必须学会“享受”这个麻烦。
“我回来啦!”
进门时喊一声,是萧慎言的习惯。虽然外甥从来不曾理会他,但他一直觉得只有这么做,才能找到回家的感觉。
今天本该和往常一样安静,但萧慎言意外听到了一阵笑声。
绝对陌生的声音,百分之百不是来自电视或答录机,因为萧家没有。在借张锐的身体还魂之前,萧慎言经历了长时间的
穷困潦倒,家里值钱的东西早被他卖光了。
“猫仔?”
轻轻推开外甥的房门,萧慎言只看见猫仔一个人坐在地上玩耍。他的嘴角虽然弯着,但刚才的笑声不可能是他发出来的
,除非他提前进入了变声期还差不多。
“猫仔,刚才谁在这里笑?”
骨碌骨碌——猫仔丢出手中的一个玻璃球,然后追着它的运动轨迹,在地上爬来爬去。在他面前,萧慎言成了空气一样
的存在,完全透明。
“猫仔,想不想知道这个袋子里有什么?”
不甘心就这样被无视,萧慎言晃了晃手上的纸袋。袋子里装着巧克力和牛肉乾,是他为了避免小家伙再次以另类的方式
向自己发出抗议,特意从便利店买回来的。
遗憾的是,猫仔连头都懒得抬,根本对这个不感兴趣。
萧慎言没有放弃,立刻将东西掏出来,送到他的眼皮底下。
这下猫仔总算有反应了,但在他碰到那些零食之前,萧慎言又把它们收了回去。
“想吃可以。不过你要先告诉舅舅,刚才是谁在笑?”
猫仔的体质特殊,萧慎言担心他往家里引来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就像存心想让萧慎言担心似的,猫仔居然不再执着于食物,又低头玩起弹珠来。
“猫仔!”
萧慎言有些生气了,抓住他的小胳膊,把他拎到自己面前,正打算训话的时候,突然看到他的嘴角有一块黑黑的痕迹。
“这是什么?”
萧慎言用衣袖擦了擦,发现那居然是吃巧克力留下的。
“谁给你的巧克力?”
猫仔不理他。
“说呀!谁给你吃了巧克力?!”
家里早就没有这东西了,外面的人也不可能送进来给猫仔吃。那他吃的巧克力是从哪里来的?总不可能是天上掉下来的
吧!
得不到答案的萧慎言变得愤怒异常,他开始检查家中的每一个房间,但是一无所获。控制不住情绪,他忍不住狠踹了几
下房门。
猫仔跟在他屁股后面转着,有样学样,也往门上踢几脚,玩得不亦乐乎。
萧慎言被打败了,忍不住蹲在外甥面前哀求道:“告诉舅舅好不好?谁来过家里?”
猫仔仍然不答,只是咯咯直笑。
“小祖宗!你玩够了没有?!”
就在萧慎言即将爆发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没什么亲朋好友,电话一响就代表是工作上的事,所以他只能将外甥放
在一旁,乖乖地接听。
通话结束后,萧慎言一脸忧虑。
何正义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间发了疯,还咬伤了一名护士。
萧慎言必须过去看看情况,但又不想把外甥继续丢在这个莫名其妙会出现巧克力的家里。思来想去,他决定带着外甥一
起出门。
开车来到医院的停车场,萧慎言找到一处偏僻的停车位,然后将外甥锁在车里。
他留下了巧克力和牛肉乾,还有那盏石头灯。知道医院的阴气比较重,他甚至把自己随身带着的灵符留在了车里。那张
符是他姐姐生前写的,驱鬼镇邪,功效一流。
要不是带孩子去办案实在是说不过去,萧慎言真的不想这样。不过现在有得吃,有得玩,小家伙应该不会觉得委屈才是
。
萧慎言一边找理由减轻自己的内疚感,一边向医院的精神科出发。
何正义这次又被绑在了病床上。医生对他大起大落的病情有点束手无策,只能加大镇静剂的剂量,把他弄得迷迷糊糊,
降低危险。
萧慎言站在他的床边,正好对上他混浊的双眼。看着他的眼珠子左右转动不停,萧慎言感觉他似乎想用残馀的理智与自
己交流。
“你是不是有话要告诉我?”
何正义果然张开嘴,含糊地吐出了几个字。
萧慎言费了些力气,才听清他的意思。他说:救我。
“谁要伤害你?”
何正义的嘴唇又动了动,再次发出比蚊蝇还细的声音。
“你大声一点,我听不清楚。谁要伤害你?你告诉我,我可以救你。”
萧慎言凑近了一些,衣摆不小心碰到了何正义的手背,他立刻反手一抓,声音也瞬间提高了两个八度:“鬼!有鬼啊!
”
“什么鬼?”
“有鬼啊!它来杀我了……它来了……”
衣服被何正义紧紧揪住,萧慎言试着抽回来,反而被他抓住了手掌。
“救救我!救我!它来了,它来了!”
固定何正义的皮带足足有半指宽,他挣脱不了,只能将床铺摇得匡当作响。
“它来了!救我!”
“他是谁?”
“救我!求求你!救我!”
“我可以救你,但你得先告诉我他是谁?是谁伤了方淑美?”
“啊——啊——”
何正义开始尖叫,恐惧与疯狂瞬间控制了他的面部神经,每一条皱纹,每一个毛孔都在诉说他所遭受的折磨。
萧慎言很想帮他,脑子里却闪过“逃跑”二字。不是他胆小,而是何正义失控的模样加上那些惊悚的台词,能把人的汗
毛都吓得竖起来。
就在萧慎言左右为难的时候,医生果断地将两人分开。他的手背不可避免地被何生义的指甲抠出了几道血痕。
医生一边为他处理伤口,一边遗憾地告诉他,作为目击证人,何正义的价值只怕已经降到了零点。就算他真的能指认凶
手,他的证词在法庭上也不可能站得住脚。
萧慎言失望至极,但还是嘱咐医生与护士不要将何正义疯掉的事情泄露出去。就算诱饵出了问题,诱捕的行动还是得继
续下去。
“他下午一直都是好好的,晚餐的时候突然开始发病,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刺激了。”
一直在隔壁透过电子眼监控何正义的警官,如实向萧慎言汇报了情况。
“何生有没有出现过?”
“没有。除了护士,没有人进过何正义的病房。”
“你把录影调出来,给我看一看。”
“是。”
普通人也许觉得何正义说“有鬼”是疯话,萧慎言却觉得很可能是事实。所有萧家人都明白,厉鬼缠身这种事,并不是
凭空杜撰出来的。
录影上显示,何正义整个下午都很正常。虽然他一直缩在床上,时不时地打量一下房间的各个角落,但那仅仅是紧张而
已,离疯狂还很遥远。
直到护士将晚餐摆在他面前,他看了看盘子,才开始彻底失控。
“盘子里有什么?”
“米饭、胡萝卜、猪肉……医院的食物向来难吃,也许他不爱吃?”
“不喜欢吃就发疯咬护士?”萧慎言可不信。
他找到了从何正义房间打扫出来的食物残渣,仔细翻找之后,在里面发现一根植物的枝条。很普通的枝条,细细的,颜
色偏黑,末端还有一点暗暗的红色。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萧慎言第三次见到这个东西。第一次是在他折断它的时候,第二次是看到何生把它放在胸前
的口袋里。那点暗红色,绝对是萧慎言的血。
何正义会发疯,一定是被何生算计了!
萧慎言立刻命令下属说:“马上把何生给我抓起来!”
“什么罪名?”
“罪名?”他愣住了。
把牡丹枝放进别人的饭碗里,该算什么罪名?用力敲了敲脑袋,他开始无比想念小丁。
要是小丁在,一定能弄出一命合理的罪名。
对了,小丁!
萧慎言脑中灵光一闪,立刻兴高采烈地说:“告他破坏犯罪现场!”
何生就这样被带回了警局。
坐在审讯室里,他没有丝毫的不安与焦虑,彷佛这次被抓全是意料之中的事。
萧慎言走进去,将找到的枝条丢在他的面前,单刀直入:“为什么这个东西会出现在何正义的晚餐里?”
何生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枝条,不以为然,“厨师炒菜的时候没有注意?”
“别装傻了!这根树枝是从你家的牡丹上折下来的。我那天看见你把它收进了自己的口袋,现在它却出现在何正义的饭
碗里。别告诉我,你对这个毫不知情!”
“我的确毫不知情。”萧慎言咄咄逼人,何生的态度也跟着生硬起来,“就算这根枝条真的来自我家的牡丹,请问我为
什么要把它丢进何正义的碗里?”
“因为你要用它逼疯何正义!你担心他的证词会对你不利。何振阳和何昆的死,还有方淑美受伤,这些事都跟你有关,
对不对?”
“张警官,你没事吧?”何生对他的推论嗤之以鼻,“用树枝让人发疯?亏你想得出来。如果你要用这个来控告我,随
你便,不过,我怀疑没有人会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