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第一次坐上了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那一年,那个喜欢玄衣红袍的少年将军登上了自己功名的顶端,又在瞬间,跌入了人生的低谷。
刚刚从战场上归来的他就听到了自己一族被灭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伤心,便被自己一向敬重的上司,一向视之如师如父的稽将
军亲手带上了枷锁,押上了刑场。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他必死无疑的时候,原本被派到东瀛列国视政的昭明皇太子突然出现,凭着手下的三万太子亲军生生的从四十
万神武军守卫的刑场上劫走了他。
那之后,两人开始了浪迹天涯的逃亡之旅,那一对少年英杰就这样淡出了各种势力的视野范围,跟他们一起失踪的,除了个个身
怀绝技,身手不凡的三万太子亲军,还有神武军的左翼,刚刚随着欧啸天从战场上下来的二十万骁骑师。
承光帝洛熙洺原本早已不理朝政多年,昭明皇太子洛阳从十二岁开始代政监国,那个笑得温润清雅的俊朗少年,手段凌厉果断,
所以虽然说各个属国时有动荡,那几年里大燕本土倒也和顺安稳。
自从欧家被灭族,欧系一派的力量几乎完全被消灭,皇太子又为了欧啸天反出了伽蓝城,再加上帝王专宠的雪妃因为诞下沧月公
主难产而死,这一系列的事让承光帝大受打击,更加的无心政事。于是,朝政几乎完全落到了长孙太师的手中,一派独大,难免
腐化堕落,很快,原本还说得过去的老化政体,种种矛盾激化之下,破绽百出,难以维系。
夜色清寂,一个身着青灰色长衫的身影悄悄的进入了帝宫之侧的白塔。
“太傅,这是章台御史夏言之昨晚送进太师府的,我查了一下,这次南泽的蝗灾赈灾款十之六七被这帮蛀虫给吞了——”一个也
就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恭敬的递上手中的一砸银票,一字一句的向大祭司汇报着自己掌握的情况。
“敬声,辛苦你了——”白须长髯的老者收过那一堆赃物,看着眼前的爱徒,似乎漫不经心地问,“还没有他的消息吗?——”
“学生无能,还是没有掌握太子殿下的行踪,前些日子有人说在西荒边境看到过玄衣白袍的两个少年,我怀疑……”长孙敬声压
低了声音,没有继续说下去。
“哦——”大祭司淡淡的应了一声,他知道如果那两个人想躲,找到他们绝非易事,“还有其他的事吗?——”
“前些日子,胤雪摄政的临渊王有派使者去了蓝绍,不知道有什么图谋,要不要?……”
“罢了——”大祭司冲他摆了摆手,“这些事不值得你分神,还是尽快把太子找回来要紧——”
“可是,稽将军近来似乎身体有恙,这神武军的战斗力越发不济,这些隐患如果放任,学生怕……”看到老师似乎没怎么把这件
事放在眼里,长孙敬声不禁说出自己的担忧。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正好可以把他逼出来……”淡到出尘的声音,须发飘飘的大祭司仰面闭上了眼睛,“只要太子回来,一切
都还在我的掌控之中——”
第十二章
话说两头,各表一枝。
这次玩闹竟然破天荒的让我们自称从没生过病的殴大将军感冒了,为了不传染给洛阳,他道是也不敢跟太子殿下黏糊的太近。于
是驻扎在嘉峪关的一干神武军将士受宠若惊的发现,自从过两年前随他反出帝都之后,自家的统帅第一次留宿军营陪他们过夜。
又是一场大雪,瀑瀑洋洋。
实在不放心洛阳一个人留在小院,于是在军中呆了两天的某人,在人家压根没叫他的情况下,屁颠屁颠的自己跑回来了。
一如既往,他穿了一身漆黑的衣服,头发也是乌黑发亮,用布条凌乱的扎了起来。眼神明亮而锋利,挺拔的鼻梁,眉毛浓密而狭
长,如刀似剑,斜鬓,年轻的脸上看起来充满着浑然天成的野性和霸气,隐隐的有种慵懒的张狂。
他步履轻轻地踏进小院,脚踩在雪上,微微的咯吱声谨慎而低沉,前脚踩出一个脚印,后脚刚起,又立刻被纷纷扬扬,前仆后继
地落下的雪花淹没了。
洛阳贪睡,以前要赶早朝没有法子,自从两个人一齐跑出来之后,他每天睡到很晚才起。大清早,怕他还在休息,欧啸天蹑手蹑
脚的推开门进去,才发现懒洋洋靠在窗边的那一身白衣。
皇太子殿下一袭月白色的长衫,柔软及腰的青丝用玉冠高高束起,梳得一丝不苟,端雅高华,如日初上梢头,温暖而不刺眼。此
刻,他没有看书,只是用手托着下巴,全神贯注的看着窗棂上一只冻僵的蜘蛛。
“洛阳起了啊——”欧啸天笑着向前,跟他打哈哈。
“你回来了?——”洛阳连头都懒得抬,淡淡的似问似答。
随手解下身上血红如火的披风给他搭在肩上,脱口而出的话里已然有了挑逗的笑意,“洛阳这两天过得可好,可有想我吗?——
”
然而,洛阳没有答话。
于是,冷场。
难以忍受的沉默让原本就受了风寒还没有好的啸天觉得无比憋气,但太子殿下那张冰雕玉琢一般的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几乎一
起长大的自己一时也猜不透他什么意思,只好忍着。
“我饿了——”半晌,洛阳转头看他一眼,终于冒出了这么一句。
看他终于又肯搭理自己了,欧啸天大喜,搓着手凑上前来,却发现太子殿下脸色略有几分苍白,很是不好,忙问,“洛阳这两天
都没有好好吃饭么?——”
“你弄来的都是些什么厨子,难吃死了——”洛阳有些生气的抱怨一通,让某人觉得自己快冤死了,这荒郊野外的,你的吃穿用
度已经比将士们好不知多少倍了,还挑三拣四,到底要怎么样啊。转念一想,古来富贵在王家,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皇太子殿下矫
情的挑剔一下似乎也无可厚非。(其实洛阳自小跟着大祭司吃得倒也不见得要求多高,只是军中的厨师习惯了照顾大多数人的口
味,饭菜略有点咸,吃惯了清淡的某人最受不了重口味了,所以……)
又是一阵冷场。
“既然洛阳不满意,那我去叫人把他砍了——”知道他的性子,啸天故意拉下脸,冷冷的说了一句。
“你又要杀人?——”洛阳看了看他,皱了皱悠然的眉毛,“别人做不好,你自己去做就是了,干嘛——”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某人极其得瑟的脸已经近在眼前了。
“原来洛阳是喜欢吃我做的菜啊——”得意一笑,“怎么样,本帅的手艺相当不错吧——”
说着话的时候,语气里没有一丝的疑问和不确定,他完全的是一种陈述,哦不,应该是强调的口吻炫耀。还真是不要脸啊,洛阳
在心底感慨了一句,然后淡淡的开口,“不是——”
“那是?——”
“难吃的我都习惯了——”
“这……”又被噎了一下子,欧啸天无力地问,“那好吧,洛阳想吃什么?——”
我们的太子殿下两手合抱在胸前,表情悠然的看着他,慢慢的吐出两个字,
“鱼汤——”
第十三章
南无阿弥陀佛,一群乌鸦飞过……
大雪漫天,原神武军左翼的前锋营接到了这两年来来自其主帅的第一条军令——下水摸鱼。
“这?……”营长葛云飞颇为不解的看着懒懒地靠在帅座之上的自家将军,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
要说他这还真是一个极其无良的习惯,每次被洛阳捉弄,他总要去整其他人泄愤,当年军中朝中,被他耍的人仰马翻的大臣老将
大有人在,更别提这些悲剧的手下了。
“让你去就快去,哪儿那么多废话,天黑之前弄不来活鱼,看老子不灭了你们——”仍是少年模样的黑衣元帅剑眉一挑,理所应
当地说着痞话。
“是——”看着他的脸上有了不耐烦的表情,葛云飞立即屈身领命,他一点都不怀疑如果自己继续喋喋不休,那人身后嗡嗡作响
地辟天剑会立刻飞过来把他活剐了。
那把辟天剑原本是大燕皇室帝王世代相传的尚方宝剑,大将远征或钦差出使时带着,象征天授君权,可先斩后奏,后来昭明皇太
子监国时承光帝干脆就把这把剑传给了他。洛阳乃是皇室最正统的纯血,风族人天生对风的操纵能力在他身上更是登峰造极,据
说他还跟大祭司修习过法术,(是不是真的反正谁也没见过,)总之他对剑术不感兴趣,宝剑在他手上一次也没用过,后来他从
法场上劫下啸天,索性把这把剑也送给了他,两个人一起跑了。
换了个主人之后它可就在也不是一把名气大且花哨的废铁了,到了啸天的手中,辟天剑才让人们看到了它作为传说中的上古神兵
的威力所在,可刚可柔,瞬息万变,削铁如泥,且灵性十足,嗜血之后愈加锋利无比。欧啸天的剑术出自剑圣门下,传说中剑圣
一门世代男女两名剑圣相传,使用光剑,但洪荒之后很多规矩都淡出了,渐渐兴盛成一个门派组织,啸天便是其下的一名编外。
并且,虽然不是皇室血统,但他对风的操纵那也是极有天赋,不过十多岁时,除了皇太子洛阳(据说)几乎少有人可以与之匹敌
。
原本他被送进宫是被太子读书的,可他心不在此,于是洛阳牵线,八岁的他就开始跟着稽将军混迹军营,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太子
在军政方面培养自己的势力,却也没人敢做声。那时的他,人小鬼大,常常整的一干新兵老将人仰马翻,叫苦连天,奈何人家是
欧相独子,太子殿下的发小至交,谁敢得罪这个未来注定权倾朝野的小新贵。并且,神武军的总帅稽臻更是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小
家伙喜欢得不得了,常常带他在身边亲自传授布阵兵法和作战经验,小啸天奇思妙想常常让稽将军也惊叹不已,赞不绝口。很明
显,追随承光帝征战一生,身下无儿无女的大将军把他看作了自己的接班人。
十二岁时,承光帝以身体微恙为由彻底废朝,昭明皇太子代政监国,两人那可是拜过把儿的兄弟,洛阳一上台,他立刻有了自己
的第一个官职——神武军骁骑前锋校尉,虽然也不是什么大官,但好歹手下也有了万儿八千的人任他折腾。他不象一般公子王孙
长年养于府中,自小性子就野,带着一干手下“横行霸道”,玩得不亦乐乎。别人背后似有微词,但有皇太子殿下罩着,只要他
不捅什么大漏子,也没人敢管,连欧老丞相也只能望而兴叹,感慨家门不幸。后来,跟随稽将军征战四方,靠着军功一步步坐上
神武左将军的位子,大概是连承光帝也害怕了这个慵懒狂傲,桀骜不羁的少年,于是才有了后来的太子被东派,欧家被灭门,劫
法场,二人亡命天涯
第十四章
数九寒天,敲开厚厚的冰层,河水冰凉彻骨,但主帅有命,军令如山,可怜的将士们不得不脱得光光的下水冬泳。
冬眠已久,大多数的鱼儿都耗得干瘦,当捧着精心挑出的几条还算丰美的大鱼送到小院时,葛云飞透过窗户瞟见了淡淡的靠在软
榻上看书的昭明太子,那个传说中千古圣君转世的俊朗少年。那人周身笼着一种清清灵灵的温润气质,让人一看见他就有一种春
风拂面的感觉。
再去看自家主帅,不见了英武的银甲战袍,欧啸天穿着一件灰色的围裙,极具居家气息,他正操刀收拾着手下们千辛万苦抓来的
鱼,要不是那举手投足间掩饰不住的霸煞张狂之气,还真有几分像一个洗手作羹汤的小媳妇。
被手下异样的目光看得颇有些不自在了,欧啸天转头瞪了葛云飞一眼,修长黑亮的剑眉之下,星目炯炯,目光凛然,让人心下一
寒,“看什么呢?——”
葛云飞小声的嘀咕着,“看太子殿下温润儒雅的样子,实在也不似传说中那般凌厉狠辣,决断杀伐。倒是将军您更有蛟龙腾空,
欲揽九天的王者气魄。——”
“呦呵,懂得还不少么?——”听他这么一说,我们的大将军乐了,他停下手中的活儿,一脸坏笑的看着被他这瞬息突变搞得心
里发虚的葛云飞,语气一贯的慵懒邪气,“温润儒雅?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去当着他的面说说试试,看他不笑着弄死你——”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急忙地跪地请罪,葛云飞战战兢兢的伏在那里,直到某人又回身忙着洗鱼,散漫不羁的声音懒懒地
传来,“本将军忙着呢,你没事就回去吃饭吧——”
两人吃过了晚饭,雪也停了,洛阳慢慢的起身,推开门走出去,站在院中一株早已枯掉花木下,看着院中月下满庭新雪。
月色如水清寂,满庭雪上莹莹的泛着光,洛阳站在冰天雪地里。琼枝玉树相倚,他垂眸不语,恍惚中更胜暖日昭明霞光。
这一幕,让人不禁联想起四年前。
那一年,洛阳十四岁,开始监国的第二年开春,帝都伽蓝下了一场多年难得一见的大雪。
如果仅仅是雪也就罢了,偏偏那一夜,还有一场无比浩大的流星雨。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把天地分割的支离破碎,隐隐约约,影影绰绰,满天流星,闪烁缤繁,异彩纷呈,恍如炸开的火树,绽出
漫天的银花,如雾般迷蒙,如月般清冷,如烟般飘舞,又如钻般闪亮……
那天,啸天看到此等瑰丽的美景,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洛阳。
可是,宫门紧闭,侍卫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去,据说,好像宫里出事了。
他原本想翻墙进去,无奈皇宫四周都被强大的结界围起,他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直到大雪停了,他才成功的翻进去,就听见
太子被罚在白塔上面壁的消息。
他悄悄地潜上去,就看见宽阔的塔顶上,洛阳安安静静地跪在那里,一如今夜,楼上月下,满目新雪,那个单薄的影子入目,让
人平添了许多暖意。
至于被罚的原因,洛阳没有说,啸天没有问,只是静静地陪着他,在雪地里跪了一夜。
恍惚有种时空交叠的错觉,他也轻轻地走了出去,一点点靠近,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像是,怕自己打扰了一个恍惚的梦。
还是听见了他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洛阳猛地一回头,正好对上欧啸天的双眸。
一边,温润如墨玉,高华内敛;一边,犀利似漆星,霸气外露。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啊——”在他的身后,啸天淡淡的感慨了一句,“洛阳不是最喜欢梨花么?——”
“你懂什么——”洛阳斜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开口,“苹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
“那梨花像什么,像洛阳吗?——”
“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