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花吟》会背吗?”者仁戏谑地问。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闺中女儿惜春暮……”晓燕一口气把《葬花吟》背了大半,停都没停顿下。
“好好好……我知道了。”
“呵呵呵……”晓燕笑起来。她笑时一对虎牙露出来,特别可爱。
雪越下越大,扑扑簌簌落在者仁的头上、眉上,天缓缓变亮,才7点不到,队伍已经排到校门外去了。晓燕帮者仁拍掉肩膀上的雪,者仁抖抖雪,地上的雪已经有了厚度。北方的雪竟然下得这么快,这么急,下在这些求学的学子身上,却把每一个人的脸颊印得愈加扑红。
晓燕说,能把你手机号给我吗,我记一下。者仁和她互换了手机号,之后给小胖发短信,问他怎么还没来,小胖说他来不了了,叫不要等他。8点戏文专业开始报名,者仁很快报了名,报名费一百。回头望后边的队伍,根本看不到头,和晓燕说再见后,他便给小胖打电话。
“你在哪啊?”“我在北京西站。”“干嘛呢?”“我来接人呢……”“呵呵,女孩儿吧?”“呵呵,是啊……”“那你什么时候报名啊?”“明天不还有一天吗?”“哦,你知道吗,我刚遇到一特牛逼的女孩,她一开口就把《葬花吟》全背下来了。”“这有什么,听我给你背: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停停停”者仁大笑着说。
戏文专业考试时间定在三天之后的下午,者仁决定明天去北影厂报南京艺术学院和浙江传媒学院的名。各大院校报名和考试时间都扎堆在这半个月,交错进行,所以一定要安排合理,才不能错过时间。之前在网上看到,有一年北影和中戏的表演系考试时间冲突了,学生在中戏哭着求老师更改考试时间,老师不通融,说谁让你们自己不排好时间,错过就只能错过了。者仁不想自己发生那样的事情,为了避免发生类似的事,他在一张表上细细罗列好了在官网上查好的报名、考试时间,但是考试时间只是大体时间,具体什么时候考常常是依据报名的顺序。有时候一场考试时间过长,依次下来,一隔就隔一两天。所以越早报名,越好掌握时间,万一有冲突,就只能放弃一个学校。者仁用笔在初七的“戏文系报名”后打了个勾,静静看着明天的报名时间和细节。窗户外的雪越下越大,越下越静,白茫茫的世界中,仿佛有无数精灵在半空中舞蹈和纠葛。
第十五章
者仁睡到八点起,奇怪他来到北京后,不仅没有失眠和水土不服,反而越睡越安稳,吃嘛嘛香。他在小区里买了两个豆沙饼,热的烫手的豆沙饼长方形,皮薄沙糯,咬一口,皮酥得扑扑往下掉,豆沙又香又甜,软得在舌尖就化掉了。者仁看窗口上挂着“山东豆沙馅”的牌子和老板憨厚的笑容,想自己以后若吃不着这种饼了该怎么办。
北影厂很近,者仁却坐了辆公交,结果一站下。北京电影制片厂门口尚未看到传说中的群演,旁边那家烤肉店者仁倒是很想吃。者仁往厂里走,越走越荒凉,路两旁越来越多废旧的拖拉机和铁制品,像是从90年代一路伸进60年代。只有衣着鲜艳的学生往里行进,表明前边是报名点。终于走到一个院子里,挤满了三三两两的学生在小窗口前,不知道哪个是报名的窗口。者仁抓住一个不高戴着眼镜的女生问:“请问哪里是浙传戏文系的报名点啊?”
“那儿”女生手一指人最长的那条队,然后手收回来,扶了下眼镜,微微一笑:“你报不报南艺的戏文?”
“报啊,在哪儿?”者仁问。
“这边,现在南艺人不多,你不如先报南艺”她向远方招了下手,有几个她的朋友朝这边过来,她接着说:“我和我朋友也先报南艺戏文,一起吧?”
“好啊”,者仁十分开心,他没想到认识朋友这么快。
“浙江传媒学院和南京艺术学院的报名点在一起,这还挺方便”,说话的是眼镜女孩的朋友,一个男生。
“是啊,不过它们考试点不在一起。哦,对了”,眼镜女孩转过头来,对者仁说,“我叫方橙,你呢?”
“我叫者仁”
“我叫卢漪洁。”方橙的朋友,一个特高的女孩笑着对者仁说。她不像方橙说的普通话,而是带点口音。
“你是东北人?”者仁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俺是山东滴!”
“哦……”
“哈哈哈,你咋以为俺是东北滴?俺是正宗的山东银”她发出爽朗的笑声,方橙于是和她打趣,者仁没听清说的是什么。
那俩个男孩没有自我介绍,好像不喜欢者仁加入进来的样子,者仁也就没问。
南艺的报名费也是一百,报完名后他们去浙传那间屋子门口排队,方橙跟者仁说他们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相邀一起来艺考。
“哦,那真好啊,不像我一个人……”者仁说。
“你们学校没有来艺考的吗?”方橙问。
“没有,我问了的,我们学校不仅没人来艺考,好多人听都没听说过。”
“这样啊,那你住哪,贵吗?”
者仁马上回答:“北影对面,还好,70一天。”“这么贵……我们4个人住,一间房180”“4个人?”“嗯,他们两个打地铺,这样省钱。” “是住旅社吗?”“不是,宾馆,条件还挺好的……”
方橙忽然声音变大:“要不你来和我们一起住吧?我们开两间房。”“啊……可是我已经付了一个星期的钱了。”“哦,要不你考虑下吧,这个星期住完了来和我们一起,反正人多热闹嘛。”“嗯,好的,我考虑下。”
浙传报名费又交了一百,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全部是年轻男女。院子是仿古建筑,大家坐在抄手游廊四周的木凳上、石阶上,冬日早晨的阳光金黄色地照进来,人似若画中一样。者仁静静看着各式各样的人,等了她们一会儿,想跟她们一起出北影厂。方橙却不好意思地说:“那个,他们还有点事,要不你先走吧……”
她手指着那边的男生,者仁点点头,一个人走出了仿古院子。院子门口好多发小广告的,什么法国电影学院什么武术表演学校,全部塞到他的手里。他瞎走瞎逛,逛到一个卖煎饼的地方,出不去了,路被铁栅栏锁着。他又返回,却走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朝院子里看去,里边是一个三叉分开的路,矗立的都是清代建筑,却一个人也没有,一丝声音也没有。
他慢慢走进去,忽然想起来,这不就是电视上古装戏常看见的场景吗,他往里走,想一探究竟,谁知一间挂着“赌坊”幡旆的楼里走出一个现代人,大喊一声:“干什么呢?”
“我能进去看看吗?”者仁说。
“不让看,快出去!”
者仁转身走了,不让看就不看,那么凶干嘛。
出北影厂门口时发现门口真的站了好多人,有的蹲着,有的双手抱胸在聊天,都是等着被叫进去的群众演员。而这么早,门口已经有卖盒饭的,者仁看了看车里边的菜,一点油水都没有,更别提肉了。者仁回头望那间烤肉店,二楼临街的玻璃窗可以看见里面的饕客,店里飘出浓郁的烤肉香。者仁决定走回去。
下午者仁去了鸟巢和水立方,8号线的地铁下面是青花瓷式样,而见到鸟巢那一刻才感到北方平原的辽阔。一望无际的平野,还有残损的芦苇和结冰的湖。者仁想夏天这里应该有野鸭子。他买了20张明信片一张张盖上了鸟巢的邮戳,准备写好寄给鸿雁纸萱她们,结果在中关村吃饭的时候落在了餐馆的饭桌上,回去找时已经没有了。
隔天者仁去了天安门和故宫,在故宫的一个殿一个殿之间穿梭的时候,者仁心底有一种莫名而持续的声音:“我一定来过这里”“我要找一个人……”在他脚跨过剥蚀的门槛,转过高高的朱墙时,这个声音就愈加强烈。走到承乾宫时,他的思绪乱到要飞出来,脚走酸了,人却怔怔的。他最后谁也没有找到,但是他有预感,他还会来故宫很多次。
初十早上大家都早早来到了北影校园里,不知何时,第一栋大楼上拉起了大大的红色横幅:“北京电影学院——梦开始的地方”,这条横幅看得者仁热血沸腾,学校里的工作人员多是放假未回家的北影学生,微笑着把他们带进考试的考场。那是五楼一间向阳的教室,明亮的光芒照进来,者仁感觉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切,大大的窗户望出去会是什么呢?者仁咬咬笔,幻想着。他身后坐着梁晓燕,摆好铅笔和橡皮擦准备考试。她今天穿着浅蓝色的羽绒服,皮肤被衬得像雪一样白。者仁看见了,说:“我觉得你应该去考表演系。”
“我?算了吧,你不知道考表演系都是多漂亮的女生,我去肯定考不上。”
“不会吧,你已经这么漂亮了,那考表演的女生该长什么样?”
“反正你到时看吧。”晓燕微微一笑。
铃声打响,写作卷子发下来后,题目是“单车”,最少2500字。
者仁写了个一个初中校园里,女孩子坐男孩子的单车回家,一路上紫荆花坠地,却不敢环抱男孩的腰,也不敢说明自己情愫的故事,女孩最后被混混缠上,男孩骑单车去救她被捅了一刀。者仁联想到自己初中发生的事,写到最后眼眶都红了。洋洋洒洒写了4000个字,赶在收卷前写完,交卷子时才发现手已经酸到抬不起来了。出来后问晓燕,晓燕说:“我就写了2500个字,写完我就坐那玩橡皮,唉哟那个橡皮快被我玩死了。”
者仁吐吐舌头:“那你不怕过不了啊?”
“放心吧,过得了!”晓燕安慰者仁。
第十六章
者仁问晓燕下午去不去报上戏的戏文,晓燕说她约了朋友,者仁便准备去找小胖,他给小胖打电话,小胖没接。过一会儿,他看见小胖在人群中,穿着黑色羽绒服,正准备出大门。
他跑过去一拍他,小胖回头:“是你呀……”
“嗯,去哪儿呢?怎么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啊?”
“哦,我手机没电了。”
“正好,我下去去人大报名上戏的戏文,一起去呗?”
“上戏?我不考上戏”,小胖耷拉了下眼皮,出门往高架那边走。
者仁跟上他的脚步:“为什么呀?”
“我就考北电、中戏,不去上海。”
“为什么,上戏不好吗?”
“不是不好,我不去上海,我家是内蒙古的,不想跑那么远,我就呆北京”小胖顿了一下,懒懒地说,“而且我肯定可以上北电,放心吧。”
者仁停下了脚步,他跟不上了:“那你去哪?”
“我等朋友呢,你先回吧……”说着手机铃响,接起电话,背对着者仁离去。
者仁看见他的背影,也有点生气,转头回北影大门口。
踱步到北影门口时,忽然电话响了,者仁以为是小胖,接起来一听:“者仁,是我,方橙,你准备报上戏的戏文吗?”“我正准备去呢……”“我们也要去,一起吧,你在北电吗?”“在,我在大门口。”“好,我们来找你,北电门口见。”
者仁等在大门口,不一会儿方橙她们就来了,一脸高兴的样子,看来考得很好。“走吧,搭车去。”卢漪洁豪爽地吼了一声,方橙大笑,和者仁讨论起戏文考试的事来。
公交上,不少年轻的学生,方橙和者仁抓着把手,面对面聊天。她的脸上长了几颗痘痘,却毫不影响她的自信,滔滔不绝说着艺考的八卦:“你知道他们考表演的人都提前几个月来北京上课吗?请的都是北电中戏的老师,一个月光学费就好几万,只要你上了这些班,一试二试绝对过……”
者仁脑袋嗡了一下,问:“那要是没报班呢?”
“没报班也没事,只要你有实力,一样可以进去,他们上课还不是练形体、台词那些基本功,只要你会就行……你没报班是吧?”
“没有……”者仁小声回答。
“那你那些朗诵、舞蹈准备好了吗?”卢漪洁大声问。
“准备好了,我来之前找人学了的……”其实他只是找几个朋友学了,考试会考到什么程度还不知道。
“你知道吗?”方橙压低声音说话:“那些上课的女生,有的为了过三试,主动给男老师睡,我一个在里边上课的朋友跟我说的,说有特个漂亮的女生,脸、身材什么的都特别好,给一个男老师发短信,‘今晚来陪我吧,什么什么宾馆’,那短信被我朋友看见了,整个班都知道这事……”
“真的假的?”者仁低呼。
“这有什么呀?你不睡她睡,我朋友说,有不少人都跟老师联系好了,要么睡,要么送钱,要么送车,只要能过三试,什么做不出来,上课的时候主动给老师摸,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不会吧……”方橙说的话者仁以前不是没听到过,只是第一次听得这么具体。他问:“那没上课没送钱的可以过三试吗?”
“可以啊,怎么不行,北电也不傻,也需要底子好的人,要不然不是砸了招牌?去年我姐有个同学,没送钱也没睡,照样考进去了。”
她顿了顿,又说:“哦,里边还有很多整容的人,有的垫了鼻子,有的削了下巴,我朋友告诉我,她们班里女生,好几个都动了刀子……”
“男生呢?”
“男生很少……放心吧,我相信你可以进的!”
者仁笑出来,说谢谢。又说:“对了,北京电影学院不是叫北影吗,为什么你叫它北电?”
“哦,北京电影制片厂简称北影,北京电影学院简称北电,北京人都管北京电影学院叫北电。不过爱叫什么叫什么,都一样。”
“哦,是这样啊……”者仁点点头。
车子已经快到人大西门,他们准备下车。一行五人在下午的阳光里走进人大西门,找世纪馆报名处。
农历十一这天是公历2月5号,者仁要去考浙传的表演。他很早起来就洗澡,弄好头发看镜中的脸,年轻、没有瑕疵的脸,眼神清澈而充满希望。连日来的减肥和奔波让他下巴日益尖削。他知道这是他最好的状态,他必须要把握住机会。
浙传的表演考场在北京城市学院,者仁一进这个学校就呆了,怎么会这么破。他和很多衣着鲜艳的学子坐在大阶梯教室,等着被叫到准考证号进入考场。考表演很容易和其他考试区别出来,男生都是剑眉星目一米八几,女生都是皮肤白嫩瘦到没边,这么大冬天的,穿着裙子或者丝袜,批上羽绒服到处跑,完全不怕冷,者仁自叹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