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左非倒抽一口凉气,连忙抽开手站到了一边,看着枭湛的眼有些惊慌失措,“他是死人?”不怪左非大惊小怪,实在是控尸之术太过诡异与无常,并非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湘西赶尸他知道,但那些茅山道士控制的都是些毫无行动自由的僵尸,哪里能像枭湛一样恍若常人。
想到这段时间派出去追杀枭湛的人,有去无回的占了多数,当时他还暗叹姬久身边竟然有个高手。可没想到一直以来他一心想要杀掉的竟然是一具死尸,左非就感到不寒而栗。
处在非议中心的枭湛恍若未闻左非的大呼小叫,按姬久的要求将半死不活的左誓摆在了阵眼上,头朝着正北角,一切准备妥当后就挪回了原地接着闭目养神。
“真是闷葫芦。”姬久撅着嘴嘟囔着。要不是当初枭湛答应了要助他修行,恐怕时至今日枭湛都懒得搭理他,每每想起这个残酷的真相姬久就一阵胸闷。虽说他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可也不至于见着他就成了闭嘴哑巴一言不发吧。
话少的男人不可爱,鬼爷就是不可爱团的团长,啧。
姬久往天上看了看,今晚难得的无星无月,夜色漆黑晦涩,正是作法的好日子。
在腰间系上引魂的红绳,姬久穿整法袍整理好仪容,眼看着就要大展神威时,忽然顿住了,对满眼忐忑的左非扯出个不自然的笑来,“那个……你们俩要不要先出去喝杯茶?”
左非正满心焦急中,哪有这个闲工夫去观察姬久笑容下的尴尬,当即摆了摆手拒绝道:“不用,我不渴,我要守着他。”
姬久见此路不通,连忙把求助的眼神抛向了枭湛。
一直垂眸闭目的枭湛若有所觉的掀起眼睑轻瞥了姬久一眼,刚触及小鬼隐含催促之意的视线时又阖上了双眼,一点没有照办的意思。
姬久哭丧着脸,想到一会儿可能会有的后果他就想哭一鼻子,不过眼瞅着时间不容人,只好忍着羞愤给左非指了指枭湛那边,“去,墙角待着,一会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许笑。”
左非虽说满腹疑惑但还是没多问,还是左誓的性命重要。没有二话很顺服的走到了另外一个离枭湛最远的墙角站着。他不怕死尸,可他畏惧枭湛这样能走能跳还有思想的活死尸。
“记住,待会不许笑。”展开扩袖前,姬久不放心的又交代了一次。
左非点了点头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示意自己绝不开口,枭湛连个眼神都没扔给他,直接成了室内活布景,姬久默默咬牙忍了。
姬氏巫术起源者开坛作法与其他同源者不同,不是执杖而是执铃。侵染着姬氏一脉十九代家主法力的咒器如今就缠绕在姬久腕间。
姬久用艾叶水净手后焚起三株香,融了香灰点墨画于掌心之间,片刻墨迹就隐然不见,掌间一片青色。
施法的手诀烂熟于心,姬久在数分钟内就掐出数十种手势,速度快的左非压根没来得及看清姬久是请了何种神物就觉着眼花缭乱了。
恍若迷梦中悠然出现的巫词在姬久唇齿间喁喁而出,少年青衣从风,长袖交横,步履轻盈的踩起了禹步。
凡天下作百术皆宜知禹步,所以巫师施法所起之舞必定以禹步为开端,姬家巫术也不例外。姬久左脚一跨率先迈入八卦图内,一跬一步,一前一后,一阴一阳,请地祗邀物魅,脚下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乱中有序,严格遵循了阴阳纲纪五行方位,与祖传咒术相结合织就出一整套的还魂咒法。
姬久行罡布斗并不近左誓的身,而是在他周围胡旋而舞。应和着北斗与阴阳之象的舞步快而不乱,沉闷的铜铃声缓缓地从姬久的袖中飘渺而出,咒语不停禹步不断。
往日里懒散好吃的姬久像是换了皮囊一般,舞姿曼妙旖旎生姿。青衣衣袂隐然生风,巫蹈影绰咒语莫测,顺着五行之位且舞且唱。每一次左回右旋都正巧踏步在左誓四周,身姿飘逸婀娜,带着男子的飒爽与女子的阴柔,轻灵优美的让人看得移不开眼去。
左非早已入了魔怔,耳畔听到的都是仿佛自远古而来的低沉铃响,伴着模糊的咒词像是将人引入了梦中,什么都看不真切了,眼前一片氤氲迷雾。
早在姬久翩然起舞时,枭湛就悄无声息的睁开了双眼,眼前身披青袍腰缠赤线的小鬼步伐轻盈的在他眼前踩步胡旋而过。恍然间,少年的身影像是与千年前的那人重叠,相似的衣衫相同的舞步,眼里不容置疑的庄严神圣让人不敢逼视却又被深深的牵引。
婉若游龙翩若惊鸿,若鸟之飞翔,如逶迤之游龙。不愧是姬家的巫祀之舞,果真有魅惑众生之能。
空寥的房间被无形的咒法笼罩成了一处,像是瞬间遗世独立一般,除了规律的铃响和低沉的咒词之声外再也听不到其他啁哳声响。枭湛静静地环臂而立,脑海里回溯着千年前那人的音容笑貌,恍然间发现自己竟然记不真切了,眼底只留下了姬久纤瘦的身影和他含着糖果一脸满足的笑靥。
这般错乱的记忆是从何时发生的,枭湛分辨不清。神思惶惑间忽闻一阵连绵不断陡然加快了许多的铜铃声,只响了一瞬又倏地戛然而止,姬久的招魂术已然完成。
第十六章
左非被这一阵急促铃响惊得浑身一震,适才觉得朦朦胧胧的视线也逐渐清明起来,姬久挽着长袖正蹲在左誓身边试图扒了他的衣服。
这可怎么得了!左非脚步飞快的冲过去,一把拉住姬久正欲行猥琐之事的手,怒喝道:“你在干嘛?”
本就半蹲着的姬久登时被拽的跌坐在地,委委屈屈的眨巴着眼看着左非,“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何必这么激动?”
左非狠狠地剐了姬久一个白眼,看着躺平在地悄无声息的左誓焦急万分,探手上去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发现手心下的胸膛连丝起伏也无。
一个人,没有了呼吸脉搏,那就意味着,他已经死绝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时,左非眼神空洞的跌坐在左誓身旁,掌心里还紧紧地攥着他指尖的暖意在缓慢地变冷,那种生命从手心里流逝的恐惧和慌张让左非半晌都回不了神。
姬久蹲在一旁看着左非形容枯槁面容憔悴,没心没肺的弯唇笑了,“哟,看来我也有失手的时候嘛,呵呵。”
他的笑声完全就是火上浇油,本来左非还沉浸在左誓死去的哀伤中无法自拔,偏偏听到姬久这一笑,总觉得刺耳讽刺,转瞬间让他所有的彷徨都转化成了怒火。
左非清冷哀伤的杏眸望着姬久,眸色微微沉郁起来,忽然对着姬久回以淡淡一笑,媚态横生。
姬久被左非这个笑靥给弄懵了,有点摸不清头脑,难道说这人被他大哥的死吓傻了不成?他这么调侃他还能笑得出来?奇了怪了。
一直默默注视着这边的枭湛却察觉到了左非笑脸下隐含的危险。利眸微阖,周身一凛,脚下生风似地朝姬久疾步而去,刚好及时地将这不怕死的小鬼从左非刺来的尖刀下拽进了臂弯里,疾走跬步把姬久牢牢地护在了安全的范围内。
“哟,你这过河拆桥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姬久惊了一跳,随即不悦的抿着嘴。虽说有枭湛在身前给他挡着不用担心自身安危,可左非这种白眼狼的举动确实让他感到不快了。不就是说笑了两句罢了,竟然就要对他动刀动枪的,真没度量。
左非冷冷一笑,持刀的手腕略微一翻转,不顾枭湛在一旁虎视眈眈,不要命似地直朝姬久扑去。
哎呦,还真是抓狂了嘿,姬久暗叫不妙,整个人连躲带闪的藏在枭湛背后不敢露面。
见左非攻势逐渐凌厉凶狠起来,枭湛沉眸一瞬,拍出一掌将他打飞在地,在左非试图反扑时制住了他,“休得放肆。”
枭湛略微低沉的嗓音威慑力十足,威胁的口气一时也让左非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满眼阴鸷的对姬久怒目而视,掩饰不住心底翻涌的恨意。
看左非一时半会动弹不得,姬久才从枭湛背后探出头来,乌溜溜的双眼狡黠地乱转,“这么冲动干嘛,我就跟你开了个小玩笑。”
左非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看他,视线一转看到了左誓纹丝不动的模样心下一痛,提起掌中锋利的尖刀就往自己颈间捅去。
枭湛眸光微闪,虎口使力劈下了他的刀刃,闪着冷芒的匕首滑到了一旁,姬久顺势拿了起来放在掌心里把玩着,“你这是要殉情?”话里充满了兴味。
小说电视看得多了,他还真想见识见识现实版的以身殉情呢。
“就算我想死也先杀了你来垫脚。”左非满目怨毒的瞪着姬久,心下愤懑不已。他倾注了所有的希望在他身上,下了今生最大的赌注,可左誓如今却比之前昏睡不醒的状态还不如,这让他怎能不恨不怨。
就算他明知这是无理取闹的迁怒,他也停不了怒而杀人的念头。
“我说你啊,一遇到你哥的事情就鸡血上身了。我又没跟你说左誓死定了,只是看你情绪紧张说点话逗逗你而已,调节下尴尬的气氛嘛,真没幽默感。”姬久撅了撅嘴,眉头轻挑,一脸的不正经。
要不是枭湛将他摁的严严实实,左非早就暴跳起来跟姬久拼个你死我活了。看看他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真想把他掐死了一了百了。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你还真是开不得玩笑。”看左非一张俏脸被气的泛红,姬久也就不逗他了,要真是把人惹急了恐怕后果很严重。
“鬼爷,把他给我看牢了别来捣乱啊。”对枭湛交代了一声,姬久蹲到左誓身旁继续刚才被左非打断的猥琐行径——扒衣服。
姬久只脱了左誓的上衣将他胸口袒-露出来,提起从左非那拣来的匕首划破了食指,趁着血液冒出来还未凝固时快速的在他留有余温的皮肤上画下符纂,捻了个手诀印上他的心口,低喝一声:“定!”
腥红的血迹诡秘的流转起来,片刻间浸入了左誓的身体。
原本已经停止了起伏的胸膛又有了轻微地搏动,片刻过后心脏跳动的规律起来,胸膛以肉眼可见的弧度缓慢地吐纳鼓动着,左誓正在轻轻地呼吸。
左非推开放松钳制的枭湛连滚带爬的奔过去,跌跪在左誓身旁。苍白的唇瓣哆嗦着,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胆怯地手指僵硬了许久才慢慢地的摸索过去,感受到掌心下稳健强劲的心跳,禁不住泪染眼睫。
姬久舔了舔出血的手指,掏出个小铁盒抹了点香灰在创口上,血渐渐止住了。伤口微微的刺痛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刚才下手狠了点,力道没掌握好,割深了。
“人我是给你救回来了,就是可能会有点后遗症。”姬久吐了吐舌头,嘴里的血腥气真是让他浑身不舒服。
左非环抱着左誓柔软温暖的身体正陶醉着,猛一听见这句话一下子就急了,抬头焦躁的问道:“会有什么后遗症?”
口里的铁锈气味一直淡不下去,姬久紧紧的皱着眉。枭湛踱步过来掏出根棒棒糖,剥了糖纸猛一下塞进了姬久嘴里,差点没顶到他喉咙。
“鬼爷,我不爱吃草莓的。”舌尖在糖球上一滚就尝出了味道,姬久忍不住苦了脸。他不爱吃草莓。
枭湛鹰隼般的瞳眸轻轻一眯,姬久立马咽下了牢骚不吭气了,嘴里的草莓味熏得他舌头发腻,可血的味道确实被掩盖住了。
恩,鬼爷其实也有可爱的时候。姬久笑眯了眼,舒服的砸吧嘴。
左非正满心焦虑着,姬久刚才话才说了一半就跟枭湛耍起了花腔,他可等不下去了,连忙去拉姬久,“先把话给我说清楚你们再闹。”
姬久被掐的手腕子疼,嘴一撇不情不愿的解释道:“一直以来你都拿亡魂来给他续命,活人接受的阴气重了人难免会出点毛病。他醒了之后很可能体弱多病性情大变,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情,你自己要做好心理准备想想怎么应付。”他只能包还魂,其他责任一概不担,他是巫师又不是医生,管不了那么多毛病。
左非听罢长长地舒了口气,紧蹙的秀眉也舒展开来,躺在他膝上的左誓脸上不再死气沉沉,多了些鲜活的生气,就连鼻息都带着活人的暖热。就算将来他真的要缠绵病榻,他也觉得再没有比现在更好更幸福的了。
“只要他还活着在我身边,我就满足了。”左非展唇浅笑,眉目如画,一扫满目的颓唐之色显出原本矜贵优雅的气质来。
“我会给你满意的报酬的,先前的种种,对不起了。”左非低下骄傲的头颅真心诚意的跟姬久道歉,这样低眉垂眼的样子真是生平第一次。
姬久有点受宠若惊,这左非态度转变的还真是快,堪比变脸了,不过既然道歉的话没理由不接受啊……
“要是你真的觉得对我不好意思,那折现怎么样?”姬久笑出一口白牙,一脸的财迷相。
枭湛掩面走开,彻底不想同他说话了。刚才就不该把这小鬼从左非刀下救出来的,就这么弄死了该有多好。
时隔三月之后,迎来了C国所有高三生的噩梦。
对于一向得过且过的姬久来说,这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考试实在无关紧要,宏图大志他是从来都没有的,报效祖国的念头压根就没存在过,能直升本校大学他就山呼万岁了。
经过夏枯槁地狱式的恶补功课下,姬久在出成绩后顺利的成为了师大历史系一名大一新生。师大对于附中直升过来的学生要求的分数一向都不高,姬久还比分数线多考了那么三十来分,为此得意洋洋的过了两个月糜烂堕落的假期,还未入学就圆润了一大圈。
高中与他同班的同学大多都考了外省的高校,留在师大的同级校友他认识的没有几个,但硕果仅存那几个认识的却都恰巧与他成了文学院的院友。
其中之一就是跌破全校人眼镜的校园牛人夏枯槁。以全省文科第二的成绩待在了师大历史系,与姬久同系同班还同寝,实在是让一干期望他直奔祖国心脏去造福全人类为校争光的老师们呕血不止。
当然,迟钝的姬久对夏枯槁的到来是很亢奋的。想着未来四年能常常吃到夏枯槁家高档的美食,他就忍不住想去抱着班长大人的大腿不放,这是多么灿烂而又幸福的事情啊。
还有曾经为夏枯槁指引过校花大人背影的黑框眼镜同学也来了历史系,这一点可以忽略不计,反正姬久那缓存似的脑子已经把人忘得差不多了。
但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黑框眼镜同学的女神此时此刻会站在他面前,他的压力真是好大好大啊。
第十七章
一袭水蓝色连衣裙衬出姣好高挑的身段,乌黑如墨的长发松散的别在耳后,曾经师大附中的校花大人如今成为师大历史系系花的左非先生正眼含春水嘴唇微翘的看着姬久,粲然一笑,眩花了一群色狼的青光狼眼,“姬久,好久不见。”清冷悦耳的嗓音依旧是雌雄莫辩的调调,轻易能酥掉男人的骨头。
能不能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了?姬久额间沁出冷汗,嘴角努力扯出抹笑来,“哟,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哈,真是好巧好巧。那什么,我有事,先走一步。”姬久连珠炮似地说着话,已经准备好脚底抹油开溜了。
开玩笑,好不容易解决了左家的破事,本以为从此与左非楚河汉界老死不相往来,谁知道这人如今竟然又阴魂不散的出现在他面前。想到他姣美容颜下是一颗比蛇蝎还毒的男人心他就不寒而栗,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左非右手一擒,轻松拦住了姬久的去路,笑容微冷,眉目一凛,“看到我你跑什么跑,我会吃了你不成。”
你不吃人你杀人啊,闺女。失手被擒的姬久泪流满面。
左非看姬久面如死灰的样子,忽然就笑了。柳眉淡淡的舒展开去,脸上晕出浅浅的嫣红来,满眼的幸福甜蜜,“其实……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我哥醒了。没有你说的那些后遗症。另外,他也接受了我的说辞,把我当成了未婚妻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