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暴殄天物,这就是了。
正在愣神的姬久被枭湛这般粗鲁的动作活生生的惊醒过来,神色癫狂的箭步冲过去,一把抱住枭湛的手臂哭天抢地,“鬼爷,放小糖他们一条生路吧。我不能没有他们啊!”他都半个月没沾到荤腥了,成天都在与伪装成肉类的土豆白菜豆腐打交道,简直快要了他的老命了。
枭湛端着糖醋排骨的手一顿,俊眉微挑,额间青筋直跳,沉声询问道:“小糖?”
姬久面色一整,很镇定的指着枭湛手里的盘子点了点头,“难道你不觉得叫它小糖会比较亲切?等我吃下肚的时候它们才会更加心甘情愿,不是吗?”同理可证,其他菜色也有姬氏特有昵称,吃之前总会为它们默默祝福,五道轮回时能一路走好。他是个多么富有童心和怜悯心的好男人啊。
错愕与震惊在枭湛脸上一闪而逝,随即表情僵硬的把手上的菜摆到了案板上,扭身就走了,浑然不理身后姬久如释重负的欢呼,还有那些夹杂着“小糖你辛苦了,一会我会让你痛快的去的。”“小回锅你最近都瘦了,没关系我不嫌弃你”等等诸如此类的诡异对话。
虽说他知道这小鬼一向思考回路与常人不同,但能抽风到此等地步,千百年来恐怕也就只有这么一例了。
当初之所以选择了历史系这个大冷门完全是因为姬久懒散性格导致的,填志愿时随便涂了一个序号,抱着‘能考上就读,考不上就扛着包袱回老家卖红薯’的念头还真让他瞎猫蒙上了死耗子混进了大学。
相较于其他重点培养的专业,历史系一贯都是鸡肋般的存在。
偌大一个师大没有历史系不行,但这门科系读出来了又没多大就业前景,着实增加不了学校的知名度。正经报这个专业的学生并不多,大多数都是调剂来的,所以历史系的行情可想而知有多寡淡了。
念历史的学生毕了业,要么是混去中学当个历史老师,要么就是转行去考古,再不然就是研究学问写写枯燥论文一辈子当个老学究,实在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一门专业。
这一点从上课教室的分派上就能明显看出来。
姬久拿着崭新的课本盯着眼前这栋摇摇欲坠的教学楼无语凝噎。
苗栗托高了厚如瓶底的黑框眼镜打量着眼前这栋红砖楼,举目感叹道:“这是危楼啊!”
夏枯槁一身简单的衬衫牛仔裤依旧俊美的天怒人怨,立在姬久身边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快九点了,先去教室看看再说。”语气倒是挺随遇而安的。
徒步爬到顶楼,姬久脸不红气不喘,并不是他身体素质变彪悍,而是这栋楼只有三层。
放眼望去,这栋红砖房教学楼犹如鸡立鹤群。不远处其他ABCD教学楼动辄就是七八层高,粉刷一新璀璨的像珍珠,只有它遗世独立,陈旧颓败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教室环境比想象中的倒是好了很多,除了校舍比较老旧之外桌椅都是崭新的。教学设备之类的也都一应俱全,并没有姬久一开始预想中的蜘蛛网爬满天花板的情况出现,这让姬久满腔郁闷之情总算是得到了点安慰。
第一堂课是历史系教授来授课,这是惯例,也算是个变相的见面会吧,告知未来四年这就是组织上的头目了。
老先生红光满面身板硬朗,说话也不含糊声音还挺嘹亮,见着大半个教室的学生笑弯了眉眼。
老头儿思想开通,一来就对学生们说:“有伴儿的都坐一块儿吧,教室太大你们人又不多,坐后面我老头子看都看不清。我上课从不兴点名那一套,想逃课的小孩儿直接走正门,我绝不拦着,就我这身子骨想追你们也追不上啊。”
话音刚落引起一阵哄堂大笑,气氛一下子轻松活跃起来。
老教授喝了口浓茶,又点了根烟缓缓抽着,接着说:“以后上课有谁想携家属来的尽管带来,别偷偷摸摸的装旁听生又不听讲。只要不当着我的面啃小嘴儿,牵个小手咬个耳朵什么的我都当没瞅见,老头子我也是过来人,懂的懂的。”
不少男生都嗷嗷的叫唤起来,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的不行,不断嚷着“教授万福金安”“老师仙福永享”“君上仁德圣明”这种谄媚话,可见是真高兴了。
姬久也挺意外的,还以为学历史的都是些食古不化的老古板,没想到竟然还能遇上这么有意思的老师,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笑眯眯地老头子。
“这老头挺可爱的。”姬久凑到夏枯槁耳畔窃窃私语道。
夏枯槁捏了下他的手指,莞尔一笑回道:“乱说话,要叫聂教授。”
这堂课并没有上什么实际内容,更多的是同学间互相打招呼混个脸熟。
老教授喝着茶时不时跟一堆不成熟的烟民分享下吸烟心得,任由这群年轻孩子们闹腾,甚至还爽快的提前宣布下课,赢得了历史系全体学生热烈恭送。有些一听下课就跑的飞快的男生还跑在了老教授的前边,老先生也不介意,依旧慢腾腾的走着。
教室里沸反盈天热闹非常,只有苗栗苦着张脸窝在一旁,神情低落,满脸阴云密布。
姬久好奇的细胞又蹦跶出来,挨过去试探的问道:“你怎么啦?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说出来让大家高兴高兴呗。”
“要是妙妙知道能光明正大的来我们教室旁听,肯定会天天都来的。”苗栗正忧郁着,所以对于姬久看热闹的心态没有多做抗议,很老实的说出了他的担忧。
姬久对苗栗那个彪悍的女友印象深刻,闻言不禁有些诧异的扬眉道:“那么漂亮的妞来陪着上课多幸福啊,你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单身的哥们想求都求不来呢。”当然,那堆苦逼的单身汉里就包括了他。
天涯何处无芳草,可惜芳草早有主。这是多么让人哀愁的一件事啊。
苗栗埋首一个劲的挠头发,一脸崩溃状,“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我的日子过得有多难熬。换成是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时时刻刻都对着同一张脸,一看就看了十八年,未来还有可能要继续看几十年,换成是谁都会想死的好不好!我要自由的呼吸啊!!”
“哟,看不出来你们还是青梅竹马,真有诗情画意。”姬久幸灾乐祸的捂着嘴偷笑。
苗栗顶着鸡窝一样的乱发猩红着眼死瞪姬久,“没良心的混蛋,笑个屁你笑。”
“良心多少钱一斤?在哪儿买?我去称个百八十斤的装备着再来同情你好了。”姬久这个脸皮厚的浑然无视了苗栗投射过来的怨气,靠在夏枯槁肩头接着笑。
夏枯槁面色平静没有跟着姬久瞎起哄,苗栗不禁含泪感叹全寝室果然只有夏同学是好人。
可惜随即他就知道这是个美丽的误会,因为夏枯槁微微一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的对他说:“请节哀。”说罢就潇洒的领着狂笑不止的姬久上食堂觅食去也,留下孤单的苗栗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迎风流泪。
能跟姬久混成堆的果然没好人呐!得不到寝室爱的苗栗同学彻底伤心欲绝了。
第十九章
开学近半个月时间,姬久一直都没见到左非这位挂名系花露面。果然不愧是有了爱人就忘了全世界的典范,连课都不来上,真熊。
难得周三这天早晨的课排在十点,姬久舒服的睡到自然醒,磨蹭着吃了顿枭湛精心制作的丰盛早餐才慢慢悠悠的去上课。
今天学校一反常态的格外热闹,越是临近红砖教学楼就发现人潮越汹涌,还有不少女孩子站在离楼不远处的地方交头接耳细细碎碎的说着什么。
姬久侧着耳朵努力偷听,捕捉到了‘跳楼’‘女的’‘死了’等诸如此类不大吉利的字眼,不禁好奇心大盛。
坐落在校园僻静角落里的红砖楼如今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包围的水泄不通,一旁停放着的警车和一辆六医的白色急救车格外醒目,大楼入口处被黄色的警戒线拦得严严实实。
不少胆子大的学生探头探脑的看进去,除了能看到穿着白袍的法医背影和地上盖着白布的物体外什么都看不清,只是凑热闹的八卦特性让他们舍不得就这么离开罢了。
姬久刚靠过去,手臂就被人拽住了,回过头一看,是面容如常的夏枯槁。
“这是怎么了?大清早就这么热闹。”姬久踮着脚,还在挣扎着往里看,越是不明真相他就越好奇,实在是个危险的臭毛病。
夏枯槁面色平静,拉着姬久的手紧紧攥着,压低了声音淡淡回道:“有个女生今天早上跳楼自杀,当场身亡。据说是为情所困一时想不开才走了绝路。死的时候穿了一身白色裙子,站在天台很醒目,有路过的学生一眼就注意到了她,还没来得及劝,人已经跳下来了。”
“三楼跳下来竟然当场就死了?”姬久很诧异。他们这栋本来就是旧楼,修建时每层楼间隔就不高,即使是从顶楼天台上往下跳也不至于立刻毙命吧。
夏枯槁闻言微微颔首,“头朝下跳下来的。”
姬久闻言扬眉点了点头,“这就难怪了。”别的部位先着地还有生还的可能,但是脑袋先着地那就只能下辈子再考虑当个会飞的天使了。
“你说她是为情所困想不开,那抛弃她的人没出现?好好一个姑娘家这么个死法还真是惨烈。”这就是让人欢喜让人忧的爱情啊,唉。姬久觉得还是单身好,没那么多烦心事。
“校方已经通知了她的家长来学校,估计快到了。其他的人来没来我也不是太清楚,早上我到校的时候场面就已经那么混乱了。”夏枯槁难得的没有了笑脸,脸色微沉,眸底一片看不透的情绪,深沉幽暗。
姬久默默地望向那栋红砖楼,往日里斑驳的墙皮像是被泼溅上殷红的血色一般,在阴暗的角落里狰狞着张开了血盆大口,像是要将一切鲜活的生命通通吞噬殆尽。
因为红砖楼被封锁,姬久他们系暂时停了课,百无聊赖之下姬久只好回了家。
枭湛正在阁楼里看书,姬久无精打采的钻进去,一屁股坐在扔在地上的蒲团上,托着腮默默地想着心事。
手执书简的枭湛只在姬久推门进来的时候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将注意力放回了书上,贯彻‘不闻不问不看’的‘三不’原则到底。
静谧的房间里书页被翻动的声响清晰可闻,姬久呆坐了一刻钟,忽然长长地叹出口气来,略微迟疑后犹犹豫豫地问道:“鬼爷,你成过亲吗?有没有遇到过心仪的姑娘?”
枭湛眼不掀手不停的翻着书,淡淡回道:“没有。”
上辈子驰骋疆场戎马半生年华,纵马扬戈沙场溅血尚且嫌时日飞逝,哪有闲情逸致结识情投意合的女子结为连理。卸甲归朝后所遇之人大多是欢场女子,被翻红浪一夕欢-爱后再无瓜葛,那种能倾尽所有燃尽胸中全部骨血的情感与他无缘。
“哦。”姬久呐呐的回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依旧木然。
沉默良久后,枭湛继续看着书。
姬久磨磨蹭蹭的挨到枭湛腿边拽了下他的裤脚,“你说,爱一个人爱到为他去死,到底值不值得?”
他的脑海里还残留着那个白裙少女被抬上车时从担架上垂下来的半截手腕,纤细白皙,很是漂亮,可惜却没了生气。
很难想象,一个如此柔弱的姑娘,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从高楼上纵身一跃,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就为了一段虚无缥缈的所谓爱情。
到他离开之前,耳畔仿佛还回响着那对穿着朴素的中年夫妻抱着女儿尸体嚎啕大哭的声音,刺耳揪心的可怕,而那个负了心的人却不见踪影。
听到姬久闷闷不乐的暗哑询问,枭湛阖上了手里的书,垂首看向靠在他腿侧蜷缩着的瘦削身影,冲动的探出了掌心,却在触及小鬼发心时不着痕迹的收了回来,静静地搁在膝上。
“身亡并非情终。值与不值毋庸置喙,切勿庸人自扰徒增心魇。”枭湛拿起另外一册书慢慢翻看起来,停顿须臾才出言开解道。
枭湛低低的嗓音徐徐袅袅,清冷淡漠的感觉仍在,却多了一些别的情绪,迟钝的姬久并没有察觉到,只是不自觉的靠躺在他腿侧安静地听着。
或许是枭湛云淡风轻的豁达起了效果,姬久登时茅塞顿开。与其因为惋惜那个女孩儿韶华早逝而陷入牛角尖,还不如做点实际的事。
“鬼爷,晚上陪我去趟学校吧,我有点事想办。”早晨学校里的情况太混乱,隐约觉得好似错过了一些信息,所以他一定要回到现场去再看看。
枭湛不置可否默默地翻着书,眼睑却微微垂着,深幽地黧眸轻睨着半趴于他膝上昏昏欲睡的姬久侧脸上迟迟未能收回,眼底一片辨不清分不明的情愫缓缓地氤氲开来。
夜半三更,命案现场已经被清理干净,跳楼少女坠地的地方只留下了一团濡湿的痕迹,隐隐昭示着一条生命曾经在此划下句号。
姬久扛着他的大背包同枭湛一起避开了巡逻的保安溜到了教学楼区,还未走近就看到一道身影正杵在红砖楼前不知在做些什么,影影绰绰一时也看不真切。
难道说是那个负心汉见夜深人静之时过来忏悔悼念那个不幸殒命的女生?这么一想,姬久不禁心下愤懑,脚步快了几分疾步走了过去。
枭湛利眸微闪,强硬地拽住姬久将他挡在身后。
“鬼爷你干嘛啊?”忽然被挡住脚步,姬久差点没闪到腰,说话的口吻很是纳闷。
“此人,不可小觑。”那人分明察觉到有人靠近却依然不动声色的留在原地,既不转身也不离开,若不是自持甚高就是心中有鬼,他不得不谨慎一些。
枭湛的直觉一向精准,姬久闻言也不由得提高了警惕,乖顺的跟在他身后慢慢地接近了那个人,离得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长身玉立的高大男人。
“同学,你也是来祭拜苏童的吗?”男人像是才听到脚步声一般,轻巧的转过身来,率先打破了沉默,低沉的男中音分外和煦动听。
枭湛面沉如水环臂而立,并未搭话,锐利的眼眸一瞬不瞬的停在男人脸上,直盯得那人寒毛倒竖,面露尴尬之色。
姬久见状微微一晒,连忙从枭湛身后窜了出来,礼貌地对那人点了点头,说:“我跟苏童有一面之缘,所以想着来看看她。”
男人温和的笑了笑,眼底多了丝欣慰,“你能惦记着来看看她已经很好了,谢谢。”
姬久仔细的看了看男人的模样,鼻若悬胆,朗眉修目,鬓角淡染青霜。简简单单的衬衫西装裤衬得整个人儒雅温润,气度雍容沉稳,显然历练深厚,并非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请问,你是……?”姬久看清这人的长相后心下疑惑不已,隐约觉得此人并非抛弃女孩儿的那个负心汉,这种直觉相当强烈。
看这人年纪像是个长辈,万一是遇上了女孩儿的亲戚他也好扯谎蒙混过去啊。总之先问清楚肯定没错。
对于姬久唐突的询问,男人并未介怀,淡淡的弯唇浅笑,“我叫乔亦,是苏童的导师。”
原来是死者的老师,怪不得会出现在这里了。还好他没冲动的一上来就把人当负心汉揍一顿,要不然后果真是不可收拾。
“原来是乔老师,您好。”知道对方是师长,姬久消除了疑心连忙礼貌的弯身行礼。
枭湛眼里的防备之色稍去,但脸色未变,冷冷淡淡的立在一旁并不开口,事不关己的站着。
乔亦对枭湛的无礼并无追究的意思,只是看着姬久微微一笑,“既然是来看苏童的,那就一起吧。”说罢就从随身提着的口袋里掏出了厚厚的一大叠元宝纸钱,还有一个小小的铁盆,率先走到了苏童身亡的那块地面前半蹲了下来。
姬久沉默着跟乔亦蹲在一块儿,枭湛安静地站在一旁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