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久对这些狭隘的小市民没兴趣,所以他一直不如桂九玄一般能在社会上混的如鱼得水风生水起,时间长了愈发有些自闭起来。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个人不靠谱,那又何必费七八力的与之结交后再来失望?他有他的骄傲。
不过自打来了这个偏僻地方修习后,所遇之人都颇得趣味,能让他心甘情愿接受的朋友也总算是冒出了那么几位,夏枯槁就是他认定的其中之一,更甚者,他是其中占据比重最大的那一位。
此时此刻把夏枯槁领回家,姬久做的相当坦然,脚步甚至是轻松愉快的。当然,最大的诱因是那两袋子即将变成嘴边美食的菜让他如此迫不及待。
独门独栋的小院落是早期的建筑物,苍灰的墙壁上是斑驳的岁月烙印。多年前这里的数十栋老房子本该拆除重建的,却遇上了这片区架桥修路,经费一个顾此失彼后这些陈旧的老伙计也就搁置在这了,正巧被姬久捡了个大便宜。
拧开家门后,姬久笑脸灿烂的都快溢出蜜来,对夏枯槁绅士的一摆姿势:“寒舍简陋,不堪入目。今日劳您大驾,真是让小生这间陋室蓬荜生辉呐。”那一双狡黠的眉眼提溜乱转,平添几许调皮笑意,那是只有少年人才拥有的神采飞扬。
“你从哪学来的这种酸段子?又捣蛋。”夏枯槁好脾气的笑笑,扬了扬手里的口袋:“先让我进去把东西放下,然后再配合你演一段吧。”
“哎呦,夏大人怎么能做此等粗活?让小的为您效劳吧。”姬久抢过夏枯槁手里的袋子,嘻嘻哈哈的钻进了厨房,从里面朝外喊话:“拖鞋在架子上,你随便拿一双穿吧,我来洗菜。要参观什么地方你随意,别见外啊,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说完就是一阵龙头被打开后的哗啦水声,隐约能听到一阵荒腔走板的哼哈歌声。
夏枯槁规规矩矩的除了鞋,整齐的鞋跟并拢摆放好,换上一双相对整洁些的室内拖鞋迈步进了屋。极目四望,屋内陈设相当简单实用,整个客厅除了一张宽大的沙发和茶几之外就是一台老式电视机,在如今这个大屏幕纯屏液晶电视机满天飞的时代,这种后脑勺还顶着个凸起大包的电视已经算得上是老古董了。
绕过了饭厅和厨房,夏枯槁随意打量了一下楼下敞开门的两间屋子。
一间是卧室,棉被乱糟糟的堆在床铺上,换下来的衣裳就扔在了床尾一个巨硕的收纳筐里,满满的冒出个尖角,估计再堆两件衣服就要轰然垮塌下来了。
另外一间是卫生间,简单的挂壁式热水器,煤气一开就有热水用,挺方便;洗漱台上凌乱摆放着漱口杯和牙膏,杯里的牙刷还是倒着放的,毛巾也是随手耷拉着挂在了架子上,皱巴巴的一团像过期的腌酸菜。
夏枯槁眉头微皱,顺手就把姬久的杯子洗了洗,牙刷头朝上的放好位置。那块看不出质量好坏的洗脸毛巾也被涂上了肥皂揉搓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挂在了架子正中央,毛巾下角的一朵商标绣花历历在目。做完这一切,夏枯槁脸上才又漾起一抹云淡风轻的笑。
“夏大爷,夏枯槁,您老蹿什么犄角旮旯里面去啦?我这里都弄完了,就等你大师傅出马咯。”姬久有些模糊的喊声从厨房那端传来,听起来心情极好,还透着一股期望人夸奖自己勤快的骄傲。
夏枯槁笑了,洗净了双手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行至饭厅时,夏枯槁的视线不经意的瞥向客厅一角通往二层阁楼的那架木质楼梯,似笑非笑的轻扬唇角,随即才像是半点好奇心也无的转身走进了厨房。
这一顿晚饭吃的姬久格外舒爽,夏枯槁这个万能好男人的称号果真名不虚传,经过他烹调的家常菜随随便便来一道都能甩外面那些私房菜馆好几条街。更别提他还贴心的将剩下的食材分门别类的处理好,附上写着通俗易懂的制作步骤塑封着摆进冰箱里,即使是姬久这个只会吃不会做的懒蛋也能轻松搞定每一道菜。
这还只是个新好男人而已吗?夏大人简直就是个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姬久感慨的恨不得仰天长啸一下。
枭湛那种动辄就甩脸色给他看的小气鬼就活该打一辈子光棍,跟夏枯槁夏大人简直就没有可比性,难怪学校里一群女的成天哭天抢地削尖了脑袋非要嫁给他。
嘴里叼着饭后水果正美滋滋陶醉在苹果的香味中,猛然间灵光一闪,想到刚才脑海里冒出来的人物,姬久周身一个激灵,顿时面如纸灰。
惨了,惨了,他怎么会一高兴就把家里这尊鬼祖宗给抛诸脑后了?鬼爷要是知道他未经同意私下将朋友领回家,他不死也去半层皮啊!
完了完了,死定了死定了啊,苍天亡我!!!
第三十八章
最近季节反常的厉害,深秋的气候就像入了冬一样成天刮着冷飕飕的寒风。怕冷的大多都穿上了厚重的外套,出门必定缩头缩脑,只有那些爱美到了极致的年轻女孩儿才敢穿着双轻薄丝袜就招摇过市。
对于上次未经同意私自领朋友回家的不良行径,一贯控制欲旺盛的鬼爷竟然难得的一句责备的话都没说。更可怕的是,枭湛甚至连个杀伤力极强的寒冰眼都没抛过,一反常态的面沉如水,对放肆的小鬼置若罔闻。
若在平常,他早就已经被枭氏眼刀戳了个千疮百孔了,哪里还能像现在一般逍遥自在。
一想到这里,姬久不由得眉头紧皱。
这种情况分明就像在脖颈之上悬了一笔锐利的铡刀,谁也不知道这把刀会在什么时候一个不小心就咔嚓一下掉下来,砍他个死无全尸。
还不如痛快的将他吊起来抽一顿也好过现在这样暴风雨前的宁静啊,鬼爷!姬久心内哽咽。
距离族里为他预定的修习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可长老们半点催促他返回家族的意思都没有,风平浪静的像是浑然忘记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里还有位准家主的存在似地。
不过对此情况,被忽视的姬久反而乐得轻松。可悠闲了没多久,桂九玄一通电话就打到了他家,谈话内容里遮遮掩掩透露出的信息让他不由得有些焦虑。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无非就是长老们不招他回去,只是因为他们要派人过来罢了。
姬久对长老院的众位叔叔伯伯们实在是爱恨交织。
虽说从小在他们膝间蹒跚成长,但那些本该充满童真的岁月却也因为他们的专制变得苍白无色。没父母没兄弟,没朋友也没伙伴,基本属于孤立着长大。就算长老们从不让他缺衣少食,可他这棵本来八成会茁壮成长的参天大树彻底被扭曲成了个只识巫道的大歪脖子,这种高压政策鞭挞小二十年,他哪里受得了哟。
不知道哪位长老首发阵容登场?希望别是那几个古板的老头子。姬久撇撇嘴,闷闷不乐的埋头往家走去。
深秋的天暗的早,姬久又在寝室里磨磨唧唧的耽搁了好一会,等到出校门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眨眼就过了傍晚时分。
紧了紧厚实的大衣领子,姬久双手交叠的搓了搓手心,感觉热乎了才慢慢悠悠的走着。他住的老宅地理位置有点偏了,路灯十个里坏了八个,一条狭长的路只有那么零星几点昏黄的光亮,勉强能看得清哪儿是路面哪儿是坑。
好在环境暗一点对姬久影响不大,只是又迈步走了一会后,姬久缓缓地停下了脚步,堪堪站在了路灯照拂不到的一片阴暗里。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鬼祟阴影顺着姬久被路灯投射下的剪影中猛地撺掇出来,模糊的脸嘴张着一口阴森的獠牙直逼姬久脆弱的侧颈而来,膻腥的恶臭扑面而来,逼得姬久脚步踉跄的倒退了好几大步。
从袖管中抽出一纸黄符,指尖无火自燃,掐诀的指法瞬间变幻而出,逼向那暗中恶鬼的面门。
点燃的符纸上书缚身朱砂咒,鬼影却无视了符纸的威力执着的朝姬久猛袭过来。
姬久心尖一紧,细长双眸微微收敛,另换一张黄符咒,暗紫色的符咒与刚才使用过的那一张截然不同,显然施法时要更加耗费心神一些,只是这么淬火念诀就逼出了他满头冷汗,唇色也顿时缟白如纸。
这下鬼影总算是忌惮了片刻,止步后就良久未再袭击,只是与姬久两两相对成掎角之势没敢轻易动弹。
正当姬久暗自松了一口气时,却见黑影不管不顾的直袭他正身,符咒猝地爆发出青芒,形成缕缕绵密青丝牢牢缚在鬼影身上。这是比普通的‘鬼缚手’还要高阶一些的法术,一般而言对付这种探路小鬼并不需要使用到如此的咒法,可惜今晚情况实在有些诡谲,由不得姬久大意。
鬼影被青丝束缚着身躯,肉眼可见那片混沌阴影正在迅速收缩,凄厉的鬼泣刺耳至极,惊得姬久不由得狼狈掐诀封住五感。
眼见恶鬼即将魂飞魄散,姬久一个心神恍惚,就被鬼影探出的利爪撕破了衣襟,泛着阴冷恶臭的浊液将厚实的大衣襟口腐蚀出了一块狰狞的口子,若非姬久怕冷穿的多,恐怕此刻他的皮肉早已遭了秧。
等到鬼影彻底消失后,姬久才虚弱的长舒了一口气,适才闪烁不断的路灯也恢复了光亮,仍是那般数年不变的昏黄光晕,却没来由的让他觉得安心不少。
这一夜突来的变故让姬久心惊肉跳,某种让他防不胜防的变化正在悄然进行,而他这个当事人却一头雾水浑然未察。
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他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那一晚发生的突袭姬久一反常态的对枭湛绝口不提,两者依旧同处一个屋檐下各做各的事情。只是观察力敏锐到惊人的鬼爷却知道姬久近来情绪不佳,单单只是忽然就陷入沉思恍惚的情况就时有发生,有时他一个回首就能捕捉到小鬼若有所思的眼神。只是枭湛惯来不愿探人私隐,既然小鬼不提他也就不问。
一周后,到了姬久下课返家的时辰,枭湛静静地闭目养神等待着熟悉的声音传来,可一阵凌乱仓皇的脚步声却乍然在门口响起,透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在钥匙拧开大门的一瞬间,枭湛已经立在了门后,冷峻的面容倾泻出狠厉的锐气,把正要推门而入的桂九玄吓得寒毛倒竖。
“你这老鬼怎么杵在这里?吓死个人了!”桂九玄瞪大凤眼凶狠地觑着枭湛,一向收拾打扮的娇媚动人的他此刻整齐的发型却稍显凌乱。
枭湛对他的呵斥充耳不闻,深邃的视线凝注在大半个身子半倚着桂九玄的姬久身上,看到小鬼毫无血色冷汗涔涔的脸庞,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出了何事?”试图展臂却颓然放下的双掌紧紧地攥成了拳,凉薄的唇抿成一线,枭湛黑沉的眸子盯着桂九玄直直的看去,语气霎时低了许多,平添一股迫人戾气。
桂九玄被枭湛这么直勾勾的瞪着,不由得狼狈的咽了下喉头。臂膀上挂着的少年发出急促的喘息声,面白如纸,比刚才的情况还要糟糕几分。当下桂九玄也顾不得跟枭湛置气了,连忙绕开他将姬久半拖半抱着弄回了卧室。
蜷缩在棉被里的少年眉间紧蹙,鬓发被不断渗出的冷汗浸湿,黏在了脸上额间,整个人都像浸在了水里般湿漉而苍白。探手一握,姬久四肢冰凉刺骨,没有半点暖意,偏偏脸色猝地变得通红如血,手摸上去炙热滚烫,身体成了两个极端。
“前几天我跟小斑鸠通了电话,告诉他长老们要派人过来了,叫他做好准备。挂了电话后我左思右想,着实不大放心他一个人待在这里,就抢先长老他们一步赶了过来。刚刚到路口的时候正巧撞见小斑鸠失去意识倒在地上,所以我就赶紧把他拖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搞成这样。”想到刚才遇上姬久的时候那心惊肉跳的场面他就忍不住心上一揪。
桂九玄敛下眼睫,猜测到了一种可能:是不是长老已经先他一步到达了这里,所以小斑鸠才会遭受如此重创。那群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老顽固什么事做不出来。只不过在未弄清事实之前,这也仅仅是他的想法罢了,做不得准。
从未见过姬久这般虚弱的模样,枭湛冷厉的眉眼愈发幽沉起来,无能为力的双手在袖中攥成坚硬的拳头,将一切的担忧都按压在心口,静候着姬久的苏醒。
团缩在被窝中时而皱眉时而急促喘息的姬久在两双无比焦急的眼睛注视下缓缓地舒展了眉头,狭长的眸子在微颤数次后慢慢地张开,还带着初醒时的一丝茫然。
桂九玄一看到姬久睁眼了,连忙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被冷汗濡湿的脸,心疼的一双美眸都泛着泪花:“小斑鸠,你怎么样了?还难不难受?要不要找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姬久发了一身虚汗正浑身酸软,看桂九玄这么担忧的样子着实有些适应不良,嘶哑的喉间发不出半点声息,不由得张了张口,拿手指比划了一下喝水的动作示意桂九玄去给他倒杯水。
这桂老九实在太没眼力劲了,看不出来他快被渴死了吗?就知道乱献殷勤。
被姬久怒目而视,桂九玄这才像点开了机关一样连忙去端了杯温水过来,小心翼翼地给他灌了下去。
总算等到水分滋润了喉咙后,姬久才感觉到自己又活了过来,这才有心情关心其他的事,“你怎么有空过来?加工坊的生意不忙了?”桂九玄把他那间整容医院戏称为加工坊,姬久也就从善如流的跟着叫了。
距离上次通电话才不过两天而已,他们可是一南一北分隔两地,这大忙人怎么会有工夫跨了大半个国家跑过来骚扰他?姬久捧着空了的杯子百思不得其解。
刚刚才被心爱的表弟甩了白眼,桂九玄的玻璃心碎成了一盆饺子馅。此时一见姬久那疑惑的眼神,愈发觉得委屈了,妩媚的凤目迅速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纤长漂亮的手揉着眼角擦拭那根本不存在的泪水,可怜兮兮的说道:“人家还不是担心你,怕长老来了你一个人不好对付,你这小没良心的不感动也就罢了还嫌弃人家。要不是人家在过来的时候看到你倒在路旁,搞不好你现在都还睡在大马路上没人理呢,你还对人家那么凶。”说着说着,还飞扑到了姬久身上顺势偷偷摸摸的揩了点小油。
又逢这熟悉的娘气口吻,姬久禁不住嘴角抽搐。本来刚醒归来身体就虚弱,被身材高挑匀称的桂九玄这么一压差点跌回被窝里。
无奈的把桂九玄在他身上摸索的禄山之爪掀开,姬久疲惫的靠在床头,淡淡道:“长老来就来吧,没什么可操心的。小九哥你要是忙的话就回去吧,我没关系的。”
看见姬久憔悴的神色,桂九玄忍下了再度吃豆腐的欲望,正经了面色问道:“刚才你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躺在巷子口哪里?差点没把我给吓死。”
一直在冷眼旁观桂九玄对姬久撒娇的枭湛闻言也凑了过来,杵在床头静静地等待姬久解答疑惑,无形中释放出的阴郁气场强悍的让姬久顿时打消了顾左右的言其他的念头,老老实实的把这段时间发生的离奇事件娓娓道来。
“我的巫力被削弱了。”
第三十九章
“一周前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只影鬼,道行不深,是个小角色。当时解决它的时候费了一点功夫,不过也还算顺利,我就没往心里去。后来这种突袭的事件就发生的愈发频密起来,来的阴魂也都跟第一次来的那只资质差不多,可是我解决起来却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
为了验证他的揣测,姬久今天是特意孤身一人引鬼现身的,可是往日里能够轻松摆平的厉尸鬼这次却让他耗尽了全部符咒,连青缚咒都用上了才勉强脱身。
事情隐隐约约在朝着一个不可捉摸的方向发展着,可他对此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让他深感疲惫。
“我好累,想继续睡一下。小九哥,你先回去吧,我没事。”没有说太多细节,是不想让关心他的人太过担忧。连他自己都摸不清头绪的事情,说出来只是徒增烦恼。姬久毫不客气的对桂九玄下了逐客令,自顾自的钻回了棉被,阖上眼就准备继续睡了。
这一周错综复杂的破事折腾的他心力交瘁,即使想要抓住重点也暂时没那个精气神来支撑了,先睡醒一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