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迟疑,我就是你所猜测的那个人。现在,你是否仍要反抗?”
“寡人骁勇善战的枭湛枭将军。”
和煦的声音傲气横溢,夏枯槁注视着僵坐在床上的枭湛,勾唇浅笑。
驰骋疆场二十余年,为的就是回报当年那一场知遇之恩,即使身死仍旧无法忘怀那份忠君爱国之念。枭湛难得错愕的紧绷了表情,面前此人,他怎能不认,怎敢不认。
枭湛冷硬的唇角紧抿,轻缓的将怀中对外界浑然不知依旧睡得香甜的姬久放回床上,稍整衣衫翻身单膝跪于地,右手成拳击打在心口,沉声道:“末将枭湛冒犯圣颜,听凭君上发落。”
“很好。“夏枯槁满意的颔首,漂亮的薄唇弯出残酷的笑意,深幽的双眼一片冰冷淡漠,如今他不再是温和儒雅的资优生,而是那位家国早已灭亡在时间长河里的栞国霸主——燎敖。
“既然你主动认错,那就帮我把他杀了吧。”夏枯槁指着安睡的姬久,轻描淡写的吩咐着,视人命于蝼蚁,毫无半点往日温情,像是在说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贱民一般,冷酷的可怕。
曾经,他们一位是少年君王,另一位则是江湖浪子。
贪婪的人心意图推翻统治的君主取而代之,妄图分一杯羹的敌国也来搅乱一池浑水,给这个动荡不安的国家掀起了阵阵血雨腥风,祖宗基业眼看着会因此倾覆殆尽。微服出巡平定内乱的君上在他因乱斗而生命垂危之际挽救了他的性命,甚至不惜自降身份将他招募到麾下。从此他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孤儿踏上了披甲扬鞭戎马一生的道路,劳心劳力毫无怨言。
他能毫不犹豫的将性命拱手奉上,只因他是君他是臣。
可如今他的君王却要他亲手诛杀掉姬久,这比直接将他剥皮去骨还要痛上万倍。
“臣……有负圣恩,唯有一死以求君上宽恕。”枭湛鬓角冷汗滚落,跪地的膝骨隐隐生疼,额间青筋暴起,唯有低沉的语调平稳如初。
“哦,你是说你办不到对吧?枭湛。”夏枯槁如恍然大悟一样忽然轻笑出声:“看来你对如今身处的时代还有点适应不良啊,说话的口气还跟当年一个样,顽固不化。”前边几句还透着淡淡笑意,最后四字却像从齿缝间吐出一般,冷厉刺骨。
听见夏枯槁寒了声调,枭湛指骨狠狠一攥,深眸一片沉郁。
沉默良久,枭湛缓缓直起背脊由地上站起,美艳的眉目烁烁生熠,醇厚的声音沉沉响起:“只有他,不可逆。”
夏枯槁僵冷的面色一变,一身青袍斜倚着雪白的墙壁,眉目如画说不出的风流韵致,“看不出原来我的枭将军还是个痴情种啊。”言毕还懒慢扬起唇角,弯出一抹笑来,只余眼底一片寒霜:“可惜,我若是偏要他死呢?你是救他还是阻我?恩?”
话里隐含的威胁之意枭湛又怎会听不出来,长久以来背负着的忠君之念让他踌躇了片刻。最后才坚定了信念似地展臂一探,将姬久从床上揽抱在了怀里,稳稳托在肩头:“我与他,生死与共。”
第四十一章
“可惜,我不想与你生死与共呢,鬼爷。”沙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姬久从裹紧的棉被中探出个脑袋,面容还是一副病态的缟白,精神倒是极好:“我与你,都要好好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啊,我说的对吧。”
似是早已知晓姬久苏醒,夏枯槁不闪不避的任由他打量,唇边仍是那抹和煦温柔的笑,仿佛适才的杀伐之意从未存在一般,一派朗润清华。
“班长,我以为我们俩是朋友的。我很喜欢你,你应该知道才对。”姬久整了整睡衣,急速消瘦的身形被宽大的衣裳衬得愈发单薄,像是下一刻就会摇晃着倒下一般。只有那双狭长的眼仍是漾着一抹黠意,提溜乱转,说不出的灵动精神。
“姬久,我与你感觉相同。我的喜欢甚至比你来的更早也更深,你也心知肚明的,不是么。”夏枯槁俊美微扬,嘴角噙笑,没了眼镜的遮蔽,清隽的脸庞容色更甚。
“那你干嘛要与我过不去?”难道这就是俗话说的‘爱你爱到杀死你’?啧。
姬久无视房内压抑的气氛,就着枭湛的手穿上了整齐的衣裤,终于规规整整的从床上爬了起来站在枭湛身旁,与夏枯槁直面而立。
“因为我们俩只能独留其一,不可共存。”夏枯槁好似还是那副温吞的好脾气,慢慢悠悠的为姬久做着似是而非的解释。
“哦,你这话的意思就是说,我们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对吧?”姬久慢条斯理的披上了那袭被他俗称为‘工作服’的青衫,绣满暗色咒文的黑色蟒带缚在腰间,与夏枯槁此刻的装扮一模一样。只不过他的装扮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死不正经的气息,少了对方的倜傥雅致。
“你可以这么理解。”像是在姬久穿衣的过程中看出了趣味一般,夏枯槁轻声的笑了,略微颔首给了个肯定的答复。
姬久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对着枭湛吐了吐舌头做了个狰狞的鬼脸,细长的眼闪动着狡黠的光。
忙碌了好一会儿,姬久看向为他整衣的枭湛,突然噗哧一声朗笑出声:“鬼爷,刚才你说的话我都听到咯,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这下被我逮到把柄了吧,看你以后还能拿什么借口来揍我,啧啧啧。”
枭湛眸中寒光如晨曦照拂过后一般散去了阴霾,清朗秀气的五官此刻呈现出了万般柔情,微微一笑眩花了姬久的眼,只听他沉声道:“如若你今后有欠妥之处,我一样会把你抓过来棒揍一顿,休想被我宠坏。”
闷骚的男人说起情话来简直比糖衣炮弹还要管用,厚脸皮如姬久也不禁臊红了面皮,恼羞成怒的狠瞪了他一眼:“少拿桂老九的桃花眼对我放电,腻味死人了。”
这一端柔情蜜意自不必说,可落在旁观者眼里却是直白的挑衅。
夏枯槁挽袖环臂,笑意斐然,“这么缠绵悱恻的在我这个孤家寡人面前秀恩爱,是不是不太厚道呢,姬同学。”话虽说的轻柔和缓,可指甲却戳破了掌心,渗出丝丝腥甜的血气。
“贸贸然打扰别人休息,你可比我不厚道多了吧,班长。”姬久倚靠在枭湛的身侧,试图调整好气息。卧床多日的身体实在是经不起太多折腾,只这么站了一会他就觉得累的慌。
看来等事情处理完了,他非得拖着鬼爷陪他大睡个三天三夜不可。恩,鬼爷是个很靠谱的抱枕,值得给五星满分。
“恩,看来确实是我失礼了,很抱歉。”夏枯槁从善如流的致歉,清朗的眉眼透出一缕邪气。
“好吧,我就大方点原谅你吧。”姬久大度的挥了挥衣袖,青衫泼洒而下,挥出一片粼粼青芒堪堪挡住了虚虚拂来的阴冷鬼气。
这么快就按捺不住出手了吗?班长。
你不也反击过来了?姬同学。
姬久与夏枯槁默契的相视一笑,二人同时脚踩罡步掐字做诀,指尖瞬息万变,手诀变幻莫测。
枭湛适时的退到姬久背后,掌间薄刃蓄势待发。如今的他已不再是栞国的枭将军,他只是枭湛,是姬久的男人。既然答应过要予他一世快乐,他自然就会在他身后护他周全。
舞姿同样曼妙,蹁跹步履在狭小的卧室里划出繁复符阵。
姬久藏于腕间的摄魂铃清脆作响,闪动着青色锐芒;夏枯槁掌间也紧握着一片乳白之物,盈盈散发着青紫微光。二者互不相让,比拼的是自身的巫力,谁也不想就此认输。
身为姬氏家主继承人,姬久又怎会猜不透自身巫力消褪的因由。他对自己从来都是心狠手辣的,所以在略微思索过后就毫不犹豫就以自己为饵引君入瓮。唯一让他感到抱歉的就是枭湛,让他操心了。要不然等到事毕后,给他颗真X棒?哎呦,这可亏大了啊。
施法的同时,姬久还习惯性的走神想着心事,偏偏这次他对上的是与他同样天赋异禀的夏枯槁,这一个闪神,就被夏枯槁眼明手快的抓到了错漏。
等到姬久回神时已被夏枯槁的的缚身咒撞了个正着。绵密的青紫虚线将他掐诀的手腕牢牢的绑缚在一处,顿时焦灼的局面被打破,夏枯槁占了上风。
姬久神色微愕,望向夏枯槁掌间物什,沉了眉目,厉声问道:“这东西是谁给你的?”
如果他刚才没看错的话,那法器分明就是摆在他阁楼里封印了鬼爷的乳白短剑,为何会落到夏枯槁手里?
夏枯槁闻言俊眉轻挑,却似笑非笑的未做回答。
“给他骨匕的人,是我。”
伴随着卧房大门开启而传来的声音,熟悉的让姬久胆战心惊。
姬久万万没有料到,算计他的人居然是他?!如果是此人的话,在他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偷走法器也并非难事。只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人怎么会突然站到夏枯槁那方了?明明他才是姬氏的继承人啊。
枭湛将被击退的姬久挡在身后,冷厉的视线凝注在推门而入的青年身上。
一双姬家人特有的细长双眸中透出一片超脱世外的漠然,一袭玄色长袍下高挑硬朗的身骨历历在目,漆黑的及腰长发被与腰带同色的红缎束起,看到姬久狼狈的模样时空洞的眼眸注入了一丝神采,随即黧黑的眸内微澜渐息。
“你输了。”清冷的声音毫无起伏,只是简单的陈述事实,却没来由的让听者不禁浑身一阵战栗。
姬久尴尬的扯出个僵硬的笑脸,连忙解了夏枯槁下的缚身咒,一个箭步窜到枭湛身旁老老实实的负手站着,乖巧的颔首道:“谷长老,许久不见您依旧精神矍铄啊,呵呵。”
那群老不死的到底在想什么,派谁过来不好竟然让这么最难缠的家伙出马,这让他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姬久面上乖巧内心咒骂腹诽不断。
长老院一众叔伯,唯有姬谷最为偏执。他虽只比姬久大上几岁但实力却不容小觑,是个杀人不见血的狠角色。懒散任性如姬久也从来不敢直白的与他对着干,所以此刻只好做小伏低当个温顺的绵羊。
姬谷漠不关心的将视线转移到了枭湛身上,面无表情的淡言道:“姬氏血脉,阴魂岂可妄动,去。”语毕,一缕青光破空而出,直指枭湛面门。
这一手杀的姬久也有些措手不及,枭湛不闪不避硬生生的挨了这一击,脑海一阵抽痛后,他已从桂九玄的身体中脱离了出来,又变成了一缕幽魂。
姬久连忙给桂九玄施了定魂咒,三天后他就能魂归本源自然苏醒。倒是枭湛的虚体产生了些微变化,原本虚无的魂体又恢复成了最开始与姬久相遇时的半实体化,这才让一直靠在他身侧的姬久不至于踉跄摔倒。
抚摸着久违的透明鬼爷,姬久乐不可支的喜笑颜开。
或许是力有不逮,从给枭湛找到死尸附身后,枭鬼爷就失去了用虚体触碰到他的能力。没想到此刻被谷长老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手蛮横的从桂九玄的躯壳中剔出来,反倒还阴差阳错的让他重新恢复了能接触到他的能力。
看来这死大叔还是宝刀未老嘛,姬久暗自颔首,看着谷长老的眼神都轻松了许多。
夏枯槁眼见枭湛失了肉身仍能跟姬久亲密的贴成一体,不悦的微微眯起了双眼。
坏心办了好事的谷长老也有些意外,脸上错愕的表情只是停滞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紧绷的死人脸,投注在枭湛身上的注视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谷长老,既然这次长老院派的是您过来,那能否请您解释下引发我和夏枯槁这场乱斗的原因?总不好你们俩默契有加却一直让我这个当事人被蒙在鼓里吧。这么既不公平也不公正的事情跟您长老的身份可不太不符。”姬久寻了床脚坐下,本来就体虚腿乏的斗了半天了,实在没那么好的精力跟对面两个心怀鬼胎的人面面相觑。
枭湛稳稳地立在姬久身侧,甘当他的鬼型靠枕,对房内剩下的人若有所思的视线全然无视。
夏枯槁微微一笑,礼貌的拱手将谷长老让到房中央,自己后退些许懒懒的倚在墙边,显然将解释的任务置身事外。
谷长老也没推脱,很坦然的说道:“姬氏这一代的准家主有两位,一明一暗。长老会安排你们在同一个地域共处两年,时间成熟后进行比试。胜者继位,败者驱逐。”语气平淡无波,将一件折腾的姬久死去活来的事情说得轻描淡写。
姬久眉间轻挑,“班长也是姬家人?这可稀奇了啊。”
姬氏培养继承人都是统一由长老会教授,绝无例外。
在他半自闭的记忆里,共同训练的孩子堆里压根就没出现过夏枯槁这张脸。姬谷是整个姬家最顽固的偏执狂,非嫡系血脉的最强者不要,这一次能整出这么个二者择其优的情况显然其中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内情。
夏枯槁淡淡一笑,回道:“我们两人的先祖拥有相同的血脉,我还记得,而你却忘了。”话里有些不易察觉的怨恨和遗憾,只是清淡的难以捕捉。
一直沉默着的枭湛剑眉紧蹙,却不置一词的保持了缄默。虽然心中同样充满了困惑,但他却并未贸贸然的开口询问。这是姬久他们的家事,他不便插手,唯有沉默是金。
听到夏枯槁如此说来,姬久嬉笑的表情沉寂下来,眉头轻皱,看向了面色如常的谷长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谷长老。你们长老会怎么会允许姬家的血脉流落在外?”
谷长老双手揣在广袖中,神色平淡,娓娓而谈,“千年前姬氏先祖诞下一对双生儿,墨瞳者为姬氏承位者,而另一婴孩儿则因天生一双异色紫眸,被先祖下令诛杀。不过当年先祖的仆役不忍杀害幼儿,就留下了那名婴孩抚养长大,所以如今姬氏嫡系所出的准家主有两名。”
“而我,就是那个早该溺河而亡的紫眸兄长。”夏枯槁轻巧温和的接过话来,补充了最后的答案。
言毕,枭湛黧黑的眸光微闪,望向了夏枯槁,“姬氏的先祖是芙妃娘娘?”虽是疑问的语气,但话里的意思却早已肯定了这个猜测。
第四十二章
一直看着他们你来我往揭露事实的姬久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怒气腾腾的吼道:“你们能不能解释的清楚点,这么苦逼的说暗语有意思吗?什么叫我忘了?我压根就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好?还有那对双生子又关我屁事啊,干嘛把我扯下水,你们脑子没毛病吧,瞎折腾什么啊。”
眼见姬久炸毛了,风度一向甚好的夏枯槁顶住他喷火的视线说起了前因后果,“当年姬氏家主身亡后,他的胞妹姬芙纵火隐遁。当时她的腹中已经怀有我的子嗣,假死出宫后诞下了一对双生子。兄长的紫眸昭示着他继承了皇族血脉,所以被芙妃下令诛杀,是我的奶娘不忍心见我被溺死就用一个死婴顶替了我的身份,让我活了下来。你的先祖就是被留下的那名幺子,所以我才说,我们是拥有相同血脉的姻亲。”
“我们之间命定的羁绊从千年前就开始了,姬久。”说到最后,夏枯槁清润的眉目泻出一丝疯狂。嘴角藏笑,眼中含情,脸上一派温文儒雅却莫名的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搞了半天这个娃一直怀揣着怨恨的记忆转世重生了无数次,怪不得非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呢。换成他要是有个如此苦逼的身世,早就疯魔了吧。姬久嘴角止不住的抽搐,望着夏枯槁的眼神不禁染上了些许幸灾乐祸的意味。
既然晓得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夏枯槁也虎视眈眈的做好了复仇的准备,横竖都是博命一击。既然已经被封锁了退路,万般无奈的姬小久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姬久暗叹了口气,迈步走上前来与夏枯槁两两相对:“说吧,你想单挑还是群殴,我都无所谓了。”
夏枯槁闻言轻笑出声,“我就孤身一人,当然是选择跟你单打独斗了。”言外之意就是暗指他有枭湛当后盾而他却并未得到姬谷的支持,若是姬久要同枭湛一起将他拿下的话,那就是卑鄙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