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沉默取得了意外的效果,李穆延有些为难地思索了下,试探地道:“明天也煮咖啡给你喝?”
不知何时,我居然养成欺软怕硬的弹簧性格,真想继续欺压他多许诺些好处给我。唔,元忻,不能这样,不好这样……我搔搔脸上有些煞得慌的部位,低声道:“不用了,我会失眠,你知道的。老师,我不会赌气的,你,你不用想办法哄着我,唔,我不习惯……”
李穆延怔了怔,随即笑道:“如果我是名专业的教育学家,在给青少年分类的时候,一定要多添一类,就叫元忻派,因为这一类型太特别了,怎么也归不到别人那里去。”走到桌边,在空杯子里添了咖啡,递给我,“那索性今晚多喝些,咱们也多聊一会儿……”
我啜了口温温的拿铁,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这东西可没办法不醉不归,也不能酒后吐真言。”到底还是吐槽了,我有些心虚地观察小延子的神态。
李穆延倒是颇为畅快地笑出声来,旋即又兀自忍住,努力保持一本正经的神色道:“我之前还奇怪你怎么和佟瑜瑛他们混到一起的,现在我明白了,嘴巴都这么贫。”说完又扬起嘴角,眼底的笑意压也压不住。
看来今晚这关是通过了,我放松了许多,摩挲着咖啡杯问道:“老师想聊什么?”
小延子犹豫了下,才道:“小时候没想过弹钢琴吗?”
我手指抖了下,连带着杯子里的咖啡也晃了晃,其实这个问题也不困难,只是很久没人提起过了。并没有迟疑太久,我抬起头尽量淡定地道:“想过啊,可是我实在是没这方面的天赋,他们却都觉得我应该弹得很好,我让妈妈太为难了,我不想让她那么失望……”还是说出来了,大概咖啡也会麻醉神经。
李穆延轻声问道:“你母亲有亲口说过她对你失望吗?”
我摇摇头,下意识地啃住嘴唇,这种事情,不需要亲口说吧。
小延子习惯性地顺着我的头发道:“我知道的不多,但从你母亲那天谈到你的神色来看,和失望完全扯不上关系。元忻,不是人人都要做钢琴家,你是个很特别孩子,有很多自己的优点,你母亲没有道理不喜欢,问题只在于你肯不肯相信。”
11.
我叫元忻,不是圆心。
生活中自然不会有焦点一直聚集在我身上,虽然上次小延子试图和我深谈,但在那之后,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
幸福和痛苦总是喜欢做邻居,就好比暑假前总是有个期末考试,连午休期间,教室里也难得地聚集了一伙伙讨论问题的同学,唔,我对环境影响的抵抗力比较强,是以在此种状况下,依旧可以自顾自地睡觉。
才刚刚迷糊些,蒙在头上遮光的校服外套就被拿开了,头顶传来一个颇为兴奋的声音:“快起来!快起来!昨晚那道题我解出来了!”
我眼皮都没动,含含糊糊地应和了句:“哦,那真是太好了……”准备继续会周公。
这声音的主人接下来就和打了鸡血似的,坐在我的桌子上继续道:“别睡了,你听我给你讲,原来可以这么引辅助线!”好吧,我确定他是佟瑜瑛。
我无力地撑着脑袋,发现眼前的几何图形居然是重影的。脑中的意识慢慢恢复,这道是昨晚的附加题目,数学老师说今天晚课的时候会讲思路,让我们先回去研究,对于这种用来当试卷最后一道大题的题目,我通常都是以解决第一问为目标的,因而早早放弃了研究,看瑛仔这个兴奋劲儿,应该是昨天整晚都研究它,到刚刚那刻终于攻坚成功了。
一口气把整个思路灌输给我,成功地让我云里雾里梦里了,瑜瑛同学得意洋洋地道:“哎哎,怎么样,是这么回事儿吧!”
我以无比诚恳的表情回答他一句:“Pardon?”
瑛仔倒吸口气,可怜兮兮地捏着自己的试卷,嘟囔了句:“我不和你讨论英语!”
刚巧路过的小澈抚额长叹,推了瑛仔一把道:“昨晚就只顾着做最后一道题了,你还不去把前面的那些抄抄。”
佟瑜瑛摇头晃脑地拎着自己的宝贝卷子走远了,小澈坐到我前面的位子,配合我趴在桌案上道:“熬夜了?”
我叹口气,老实坦白道:“昨晚偷喝了杯咖啡,差点儿数了一晚上绵羊,早上还东窗事发,被小延子数落了,就差没让我写保证书了。”
佟星澈笑笑,顺手拍拍我的肩道:“难兄难弟,共同努力吧。”扯了扯披着的外套,蹭回了自己的座位。
下午第一节是语文课,杨卓姐巧笑嫣然地道:“中午休息得怎么样?吃好了吗?”
成功地让夏打盹中的我们提起了精神,顺口应和道:“老师要请我们吃饭?”
杨卓姐拍拍讲桌上的一摞卷子,道:“是啊,送精神食粮给你们。”
顿时周围乱成一锅粥,大家七嘴八舌地反馈道:“呃,我最近都好饱。”“老师,我最近减肥……”“我都营养过剩了。”而杨卓姐则以不变应万变地微笑着开始了今天的课程。
当我们还沉浸在看不懂古文阅读的纠结中时,李穆延踩着上课铃悠悠地进了教室。接近期末,老师们的节奏们也都加快了,尽管高一的历史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科目,但小延子还是省略了各种客套的环节,摆摆手直接示意大家都坐好,然后熟稔地捏了只粉笔,准备开始授课。
坐在前排的瑛仔托着下巴来了句:“今儿总算见到一个没带卷子来的老师了,真不容易。”
小延子一如既往地听力过人,翻好教科书,微扬起嘴角道:“哦,都在办公室里,太重了,我自己拿不过来。”顿时整个教室沸腾了,各种狼哭鬼嚎的声音都涌现了,李穆延却又不慌不忙地接了句,“如果大家的状态比较好,能跟着我复习知识点的话,我可以考虑一直不带它们来。”
我抬起头刚好对上小延子抿着嘴角的神情,大抵也是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我很确定,那一堆历史卷子根本就不曾存在过。同桌小姑娘频频颔首,低声评价道:“唔,腹黑中的典范……”好吧,某人的粉丝军团很强大。
见李老师已经正式开始复习,我边继续做我的英语报纸,还差一个完型,两篇阅读,做完的话,下节自习课再把数学的题目写了,今晚就只剩下刚刚的语文卷子了,或许还可以玩会儿电脑,然后在十一点前睡觉。
到这里,肯定会有人说,元忻,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那么多的课怎么就偏偏挑小延子的写作业,不惹他不舒服吗?非要我解释的话,其实也很简单,至少李穆延老师肯定不会找我的家长,而且在这堂课上补作业和写作业的,真的不在少数,当然我同桌这样的铁杆儿粉丝除外。
事实上,小延子也没有特别针对我的意思,说着第五章的重点走到我身边的时候,也没有勒令我把英语卷子收起来,只是有意无意地停顿了会儿,从我的笔袋里拿了只红笔,边说边在自己的书上划了划。我有些心虚地扫了眼同桌的书,装模作样地翻到了相应的页数,跟着写写画画了几笔,脑子里却还纠结着刚才的阅读题,一下子划了条斜线把黑体字都盖住了。
李穆延略略停顿了下,再开口语气中就带了些许笑意,于是我异常敏锐地觉得他肯定是注意到我的二货行径了,而此时小延子已然走回讲台了,等一下,怎么还顺走了我的红笔!
当然李老师不是顺手牵羊的人,下课之前,我的笔又回到了我的桌子上,还附赠小纸条一张,内容也不复杂,可是红彤彤的很扎眼,它们是“今晚查账。”查,查账?我真想咆哮一声,查神马账,我又不是会计,这不是红果果地欺负人嘛,唔,有木有。
想归想,还是借来同桌的历史书,一笔一笔地补全整个重点,看来我的计划要延误了,不但英语报纸没做完,自习课的数学卷子也要泡汤,晚上还要应付小延子的抽风,我怎么那么可怜。而这时,物理课代表又送来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练习册要把力的分解和合成的综合部分写完,明天上课检查,我,我就是抄答案也没那么快吧。
12.
我叫元忻,不是圆心。
现在在做的题目是小球滚动N圈到坡底,考虑各种力的作用。我找了球心,画了各种线,纸都快破了,还是不会做……它才是圆心,我连做它的圆周都没资格,我们俩绝缘,谁来拯救我的物理。
盯了它五分钟,考虑到一笔没动的数学卷子,我果断地拿出答案,“参考”一下。按照我的习惯,如果是选择题我会事先乱写几个选项,然后其余的统统按照标准答案来,保证个70%的正确率就好,要不然老师讲题目的时候会显得太突兀,至于大题目,适当地空几道,写写画画一下,做做样子就OK,好吧,我怎么还说出去了……我是反面教材,如有雷同,实属无奈。
在学校进行晚自习的效率果然比家里稍微高一些,九点多我搞定了各种题目,收拾东西回家,还是有些忐忑小延子的查账,但愿他熬不住先睡了。进了门才发现居然是空城计,难道我家的房客被我气跑了,不,不会吧,我努力回忆了下上课时的经历,也没有特别特别过分啊……正在我兀自纠结着要不要去电咨询一下时,门厅传来开锁声,李穆延看了看站在客厅处连外衣都没脱的我,顺口道:“嗯?也刚刚回来吗?”
我点点头:“刚上好晚自习,”看看小延子有些泛红的面色,一时没忍住又添了句,“老师喝酒了?”问完我就后悔了,和我有神马关系啊,元忻你怎么那么多事!
李穆延自顾自换睡衣,扭头道:“老家那边来了朋友,四五年不见了,一起吃顿饭。”随即又笑着补充道,“放心,我没开车回来。”
不知为何我也松了口气似的笑笑,却又想到那个一般将来时的查账,不自然地把书包往身后藏了藏,也许小延子喝过酒会忘记这件事呢,嗯嗯,不能主动提起来。
在我打定主意蒙混的时候,李穆延却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保温桶,解释说明道:“我妈妈托朋友送来的饺子,特别嘱咐一定要让我家的房东尝尝,还吃得下的话,就当夜宵吧。”
在我的意识中,手工制的饺子一直属于相当居家的产品,并不常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元忻现在学坏了,不太知道客气,接过小延子递过来的筷子就尝了一个,三鲜馅,温温的,抬起头正好对上某房客略带期待的眼神,我乖乖地点头道:“唔唔,好吃的。”有家的味道。
李穆延笑得愈发和煦,顺手揉揉我的脑袋:“等你吃饱了,咱们就来查查账。”呃,原来你没有忘记啊。我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道:“伯母的手艺很好,饺子,唔,很好看……”好囧。
小延子坐在对面,扬着嘴角道:“我会记得转达你的夸奖,当然,如果你能当面告诉她,妈妈一定会更开心。”连眼神中都透出种自豪来,这样孩子气的李穆延属实罕见,我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谁知李老师接下来又言归正传了:“今天课上的重点都记下来了吗?”
我拿纸巾擦擦嘴角,道:“唔,我借了同桌的,都抄好了。”
小延子挪开保温桶,毫不客气地在我脑袋上敲了下:“怎么不在课上跟着我划,嗯?”
我垂着头不吭声,难道要告诉你,因为我知道就算了划过也不会去看。
李穆延的声音淡淡地从头顶传来:“元忻同学,在没确定选文还是选理的今天,就这么看轻历史,是不是有点儿欠揍呢?”
刚刚才吃饱,就这么吓唬我,好吧,我的回应是开始打嗝了,且无论是憋气还是喝冷水都没办法制止它,颇为窘迫地回答问题:“我,呃,物理太,差了,呃,应哎,是选文,呃……”
小延子略带无奈地摇摇头:“我一点儿不赞成因为理科太差了而选文的决定,文科不是你退而求其次的东西。物理太差了?练习册拿来我看看。”
我心一凉,倒吸口气,连嗝都停了,硬着头皮道:“练习册放在学校了,没拿回来……”越来声音越小,呜,元忻,你怎么不敢大声说呢,快点儿啊,他要不相信了。
李穆延扯扯嘴角道:“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我,物理根本没有练习册呢?我知道你没写多少,有心理准备,拿来我看看!”
难道查账不是针对历史的,怎么那么寸,偏偏在我“补完”之后检查,我颇为纠结地把惨不忍睹的本子递给他,当然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也许小延子和物理老师一样不会细看。李穆延一页页地翻着,时而皱眉看我一眼,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就此隐形,或者七十二变,总之不做元忻就好。
翻过了半本,李穆延大概是实在无法忍受了,把练习册放在桌子上,不冷不热地道:“元忻,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很明显,我的希望落空了,东窗事发了。我知道这比什么都没写的问题还要严重,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回应,牙齿嗑得口腔内壁有些疼。
小延子顺手握住我的胳膊,带着我回了房间,然后关门,倚在墙壁道:“我说着,你听着,如果错了,就随时反驳我。现在选理科是大的趋势,所以政史地课都没多少人听,受大环境的影响,你也在历史课上写英语作业,反正大家都在做,法不责众。到了物理课,你又想着,大不了自己将来选文科,就算不听不会也没关系,练习册糊弄糊弄,只要能应付检查就好,并不求真的学到东西。你不是真的想学文科,而是已经放弃了理科,所以不得不这么选,是吗?”
我下意识地想要辩解,却又觉得没办法开口,就算是自己也从来没有归纳总结得这么清楚过,每天也和周围的同学一样早出晚归,可好像只有自己在混日子,也知道不对,也知道不好,但从来没有改过。
李穆延叹口气,结束了说服教育道:“明天还有课,我也不多罚你,就十下。以后怎么做,自己想清楚,若是还打算这样继续,我也不会因为它再罚你了,也不是小孩子了,好自为之。”言罢按着我在墙上,扯掉校服裤子,隔着内裤,巴掌不轻不重地落下来。
也没觉得害羞,只是脑子一片混乱,有些懊恼,有些无助……我在意更多的是,这次是真的让小延子失望了吧。
13.
我叫元忻,不是圆心。
但自从和小延子住到一起,我总觉得受到的关注比以前增加了许多,一时之间让我无所适从。比如说像这样因为物理作业被按在墙上揍,简直是进入了不可思议国度。
十下巴掌略一走神就结束了,当然我并不是想表达它们太轻了或者完全没有技术含量,至少我身后现在已然火辣辣的一片了。小延子离开了房间,大概是打算留我一个人反省,我扯上裤子,脑袋依旧贴着冰冷冷的墙,应该已经硌出红印了吧。
时至如今,越发觉得自己很呆,道歉的话,服软的话通通说不出口。如果因为今天的事情,和小延子的关系降到冰点的话,唔,应该是件很难过的事情,可是怎么挽回,我不知道,没人教过我。
思索的结局是,我换了个方向,蹲下来抱着膝盖继续纠结。突然门被推开,端着橙汁的李穆延和我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挑着眉梢道:“你还蹲在那里做什么?”
“不是你让我反省的,吗?”难道我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