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森把那块黑亮的石块洗净、抹干,恭敬摆放在展示柜里,倚着它,放上他和夏晴的海边合照。这趟小旅行,这份小礼物,值得珍藏一世,回味一生。
尽管难为情,他最终还是选了张他最喜欢的——他没看镜头而是看着夏晴那张照片。
似乎被照片里夏晴的笑容感染、蔓延,展示柜内洋溢着蓬勃朝气。纪念品宛如蕴含着生命力,呼吸着,回应着。
妈妈,他就是,那个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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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夏家夫妇离异,夏晴的玩具几乎没再增加,他不再随意分给林仁杰和汪小虎。上课时也不舍得把玩具车拿出来开小差,以免被城管们没收。
老师讲课的内容无意飘进耳际,竟也记住了。想起谢森教他的办法,学几何时,计梯形面积,只要把车身抽像成梯形,他便兴致勃勃计起来。计圆柱面职,只要把车轮想象成圆柱型,他便乐意轻轻松松握笔。他的成绩在不知不觉间渐有起色。
偶尔他们家会收到快递包裹,寄件人是“夏先生”,没留地址。王莹秀拆开包裹,瞄了两眼,里面是最新款的玩具车。她把它仍进楼梯间的垃圾筒,边扔边咕哝:混蛋,我俩母子过得很好,别不要脸打扰!
夏晴趁她转过身后,偷偷把垃圾筒的玩具收进书包,并神不知鬼不觉藏在床底。他连快递单也不舍得撕掉,他好久没见过爸的字迹了。上面虽没有地址,却有个手机号。他不确定这是否爸的号码,即使确定他也没有拨通的打算。时间可以冲淡好多东西,包括对一个人的怨恨,以及思念。
他把收纳玩具的箱子拉出来。那几个箱子静静呆在墙角好一段时间,箱面已积满尘埃。他一件件把玩具翻出来,重新摆满整个房间。当初甚至目睹生怕勾起思念的物件,如今尽管还未能轻松拿起潇洒放低,却已然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了。
初三时,王莹秀去学校见张城管,张城管现在没玩具可收,应该被称回班主任张老师。她是为升学的事情来的。
“老师,请问哪所高中最容易考?”她诚恳地问。
被家长问及哪家高中师资优环境好的问题很多,问最容易考倒没有过。张老师一脸凝重。“夏晴不妨考虑职业高中?”
“不行,职中怎么考大学啊?”王莹秀不情不愿。
张老师说职中可以考大学,并耐心规劝她,“高中的功课比初中难多了,勉强让夏晴上了高中也是追不上的。再说夏晴动手能力强,物理化学老师常常赞他实验课表现好。没必要勉强他读多三年枯燥的理论。”
王莹秀只好退让,她说升学时填志愿,第一志愿还是填个普通高中,第二志愿才是职业中学。张老师推荐了Z高中,Z高中近年扩招。
没多久,初三考生开始在网上填志愿。这天谢晓东被召来学校见老师。他家孩子优秀,极少会被老师叫去。印象中只有过三次。
第一次是小学四年级,老师很赏识谢森,询问谢晓东是否计划让谢森跳级。他记得当时回答老师“按孩子的意愿。” 孩子听家长天经地义,哪有家长听孩子的道理?老师说他和谢森早就谈过,被婉拒了,并说谢森是棵好苗子,请回去多规劝。
第二次是小学升初中,老师问他,为什么志愿是填K小学的初中部K初中,并说以谢森的成绩去A初中、B初中、C初中这类省一级的初中更理想。谢晓东说,听孩子的,K初中挺好,离家近。
现在是第三次了,初中升高中。老师问为什么谢森填的是Z高中,只填了一个志愿。Z高中,最不怎么样的高中,糟蹋了这棵苗子。
“他考A高中、B高中、C高中这类省一级高中轻而易举。”张老师再次强调。
谢家孩子向来独立,连志愿都是孩子自己选的。谢晓东相信孩子的选择,轻松地说:“他高兴就好了。”
“读这么烂……”为人师表,张老师一时心急用错词,立即换了个形容词接着前面的话,“读这么差的高中,考的大学不会好到哪。”
“非常感谢老师关心。”
“Z高中是夏晴那种水平的孩子考的。当然有些怕考失手的考生会把它作为第二志愿补底。”
谢晓东感到宽慰,笑着说:“哦,那两孩子挺好的,一起上学有个照应。”
张老师差点被他气死,酸了句:“夏晴也不一定考得上Z高中。”她说夏晴第二志愿是K职业中学。真是近墨者黑、交友不慎,他反问谢晓东是不是谢森也要跟着这个学渣填个职业中学。
谢晓东想了想,K职中刚好在Z高中旁,即使两孩子不在同一高中,也是同一公交站地铁站一起放学。原来自家孩子这么粘夏晴啊?
想起大厅内那张深情定格,谢晓东笑得更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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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放榜,二位孩子上了Z高中。石头班长考失手了,和他们以及林仁杰、汪小虎同进了Z高中。
暑假无忧无虑。夏晴经常串门,早上跑步,分享早餐,白天谢森学习,夏晴有时候外出找林汪玩耍打闹,有时候呆在谢森书房玩汽车模型,有时候会乱翻书架的藏书。
书架的明显位置不知何时放了本《汽车维修——入门篇》,夏晴如获至宝。比起枯燥无味的长篇大论,他还是最爱实用通俗的技能书。随即趴在地上,津津有味看起来。
这本书看了一周多,看完时又不知道何时冒出另一本,书名是《汽车保养与维修》,夏晴贪婪地读着。摸着书中精美的图案,好想自己快点长大,去培训学校,亲手摸摸汽车各种零部件。
王莹秀趁着暑假,午饭时间接了份钟点活,想多少筹点大学学费。夏敬修的赡养费一分不少,好强的她,不到迫不得已没想过动用它。
她白天把夏晴仍给谢森照顾,晚餐时间才把他接走。把夏晴交给谢森,她放一百个心。她为自己这一英明决定感到骄傲。
每周他们徒步登山一次,夏晴玩得不亦乐乎。很快暑假结束,高中开学。
他们同一高中,自然一起上学。但不像小学和初中,步行10来分钟就能到学校。高中需要坐地铁,六个站,小区门口有地铁,耗时不算多。
每次站在地铁内的手扶电梯,谢森靠右,不给赶路的匆匆行人添麻烦。潜移默化,夏晴也跟着他靠右。夏晴还留意到一个事。电梯上行,谢森站在夏晴身后;电梯下行,谢森站在夏晴前面。
有次夏晴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他只是浅笑,没回答。夏晴只好作罢。他知道,要么确实有他的理由,要么就是他的一种习惯。
理由也好习惯也罢,看到谢森的笑意,再浅再淡也值了。
高一,学校按入学成绩分班。一年级共六个班,谢森和石头班长在A班;夏晴、林仁杰、汪小虎在F班。学霸班学渣班,一目了然。无论到哪里,人们都喜欢分三六九等。
F班的班主任是陈老师,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待人和善,很好商量。班上同学基础普遍差,他便放慢授课进度。据说他早几年离了婚,妻子带着女儿去了外国。
原来好脾气的人也会离婚,夏晴不禁唏嘘。他越来越成熟,渐渐开始思考婚姻、人生、未来等事物。
而A班,石头班长石磊磊在新的班级被推举为班长,谢森在新的班级仍被奉为男神,成绩依然第一。
不同班级并没有阻碍谢夏二人。A班老师喜欢拖堂,夏晴一放学就在A班门口等他。A班的人好奇,不理解为什么男神会和学渣班的人一起。
其他班的同学都走光了,A班老师刚离开课室,夏晴向谢森抱怨道:“你们班的老师真没时间观念。”
“也是,不像F班哈,怎么补习拖堂也不能把知识塞进你们脑袋。”说话的是A班的沈小淋,她语带讽刺。
她让夏晴直咬牙。真是无论去到哪都有讨厌的家伙。正要回击她时,谢森轻轻点着夏晴脑袋,气定神闲说:“你这里装满想象力,何必强行塞进乱七八糟的东西?”
谢森面向夏晴,这句话不仅是对着夏晴说,实际也是说给沈小淋之流听。男神为学渣说话,人中之龙的A班同学们自然获悉个中深意,知道这位夏晴不好惹,以后碰到他也是多了几份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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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谢晓东出短差,谢森如以往每次他出差时一样住进夏晴家。
一切如常,他专注温习,笔不小心被他碰到地下,滚到床底。正要弯腰到床下搜寻。夏晴紧张兮兮,立即坐到地上,展开双手双腿,呈夸张的“大”字型死死护着他的床沿。
“不,不准看。”
见他潮红得从脸上烧到脖子的紧张模样,素来不好管闲事的谢森顿生疑惑。难道床底下藏着个女人?妒忌的火苗燃烧着理性。
夏晴的蛮干敌不过谢森的巧劲。床底并没有女人。只有一堆玩具,一支刚才掉在地上的笔,以及一条内裤。
内裤?谢森捡起它,站起来,夏晴要抢。谢森比夏晴高一个头,手臂也比他长。夏晴伸手够不着,急得直跳。
“还给我还给我!”
见取回无望,夏晴不再争扎了,偏过头,脸颊火烫,一副没脸见人的窘样。
感到内裤有湿意和粘腻,谢森不好意思起来,目光闪动,表面却一脸平静。他知道那是什么。
夏晴咬牙,私隐被撞破,几乎是哭丧着承认:“我……尿床了……怎么办?你千万别告诉妈啊!”
谢森被他的表情弄得又好笑又不好意思笑,他更正道:“不是尿床,是梦遗。”
“啥?!”
这家伙,生理课都在睡觉?
16、女子
谢森简要向夏晴讲述青春期性征。夏晴听得目瞪口呆,时不时看看谢森,想起梦里那个让人极难为情的画面,又羞涩别过脸。
“这是正常现象。”谢森让他别紧张,建议他多运动,多培养其他兴趣,分散精力。
第二天,夏晴加入了林汪的篮球队,每节课间休息的15分钟,三人结伴到学校篮球场打球,在半场处围着篮框投篮,玩得不亦乐乎。
F班在一楼,A班在二楼。谢森坐在窗边最后一位,这个位置是他向老师申请的,不作变动。Z中的课室将陪着本届学生,三年不作变动,也就是说他可以在这个窗边看着课间操场上的夏晴三年。窗外正对篮球场,看着操场上那末熟悉的身影,他立在窗边凝望。
夏晴越长越好看,眉宇间添了几份英气。
同班的刘诗韵向谢森走来,知进退的她提醒自己和他保持合理距离,以免惹他反感。“谢森同学在看球?”
刘诗韵面容姣好,身材高挑,头脑聪颖,举止得体,才艺了得,钢琴九级,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嗯。”谢森礼貌看了看她,目光又重投篮球场。
“谢森同学喜欢篮球?”
喜欢篮球?应该是,喜欢的人喜欢打篮球吧?
他“嗯”了一声应付她,一如既往的有礼疏远。识大体的她不好再打扰,回到位置上。有时为了更了解他,她会借口向石头班长问功课,然后不动声色小心打探。
石头班长素来有求必应,待人友好,他讲解完后,说:“其实这类型的题谢森解得更好。”刘诗韵喜欢别人先主动挑起谢森的话题,如此便可以保持淑女的矜持,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
前些天刘诗韵确实向谢森请教过类似的题目,他言简意赅,“请结合教科书第36页例二和38页例六。”当时刘诗韵还想缠他些许时间,好让他详细讲解,他的客套疏远让她无法开口,他说“聪颖如您,定能解开。”
“我不好意思向他请教,总觉得会打扰到他。”她语带些许委托和石头班长说。
“不会的,”石头班长看看窗边的谢森,又看着刘诗韵说,“别看他少话,其实人很不错。”
在别人口中听到对意中人的肯定,刘诗韵心生快意,继续这个话题,“听说石磊磊同学和谢森同学是青梅竹马?”
“吓?”石头班长不知道为什么非要用青梅竹马形容,“小学初中都同班。”
“真让人羡慕。”刘诗韵笑着说。她唇红齿白,笑容让人过目难忘。
“喊我石头就行啦,被称呼全名反而不习惯。”在小学和初中,总被班里的同学亲切称为“石头班长”。想起这个外号,石头班长就自然提到夏晴。“我和谢森感情一般,夏晴就不同了,和他走得很近。”
刘诗韵美目顾盼,“夏晴?”
“夏天的夏,晴天的晴,好名字吧?就是天天等谢森放学那位啊。我的外号就是他起的。”石头班长憨厚笑着说。
“起外号多不尊重人。”刘诗韵替石头班长不值。
“不会啊,我名字拗口,这外号简洁好记、无伤大雅。”
她正要接话,上课铃响,只好作罢。
放学时,她特意留意走廊,果真有人在等。平常她没留意,总是匆匆赶去学校门口的临停点让司机接回家练琴。
有时夏晴会在走廊等谢森出来,有时候会待他们下课后径直走入教室。谢森走向他,刘诗韵知道她没认错人。她大方走过去和夏晴打招呼。“夏晴同学。”
夏晴感到意外,问:“我认识你?”
她甜甜一笑,说:“班上有同学提起你。”
夏晴“哦”了一声,和谢森一起走下楼梯。她随后跟上,问:“你们哪区。”
“XX区。”
“很近呢,我家司机在外面,不如一起?”
夏晴摆手拒绝道:“不用了,谢森不喜欢坐小车。”
谢森暗喜,他帮自己拒绝。不喜欢坐小车,还被他观察出来了。确实,他内心深处对小车有种难以抹去的恐惧,就连爸的车他都不愿意坐。
刘诗韵很想进一步了解,问:“为什么不喜欢呢?”
夏晴不耐烦了,翻着白眼。告诉她他亲眼看着妈命丧车轮对车深恶痛绝?她何德何能何亲何故有此荣幸?他胡编乱撰:“他喜欢坐大车。”
谢森被他逗得想笑,碍于有外人在忍住了。刘诗韵愕然,坐大车?什么是大车?火车货车拖车消防车工程车泥头车?暗觉谢森品味不好,又拼命保持淑女形象,笑颜如花。
此时来到校门口,她指了指学校旁停着的小车,示意这是自家小车。不是刻意炫富,她真心想邀他们同行。
谢森眼尾扫也没扫一眼,身姿笔挺,按他的步伐走着。看着那低调奢华的黑色车身,闪耀吸引,夏晴眼睛发光:“哇,和谢森家的同款!”
邀不到谢森,她想至少会邀到他的青梅竹马,套起近乎:“你对车子很有研究?一起不?”
夏晴甩开她跑近谢森,说:“和坐车比起来,我还是喜欢和谢森一起回家。”
谢森浅笑,不禁期待起来。你什么时候会说:和车比起来,我还是喜欢谢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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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同学们围过来恭喜谢森在校院书法比赛获得第一。谢森疑惑满腹,他知道学校有这个比赛,但他并没有报名。
于是到学校公告展示栏一看究竟。获奖的毛笔作品是初二时写给夏晴的“晴空万里”,这幅作品明明裱好挂在夏晴房间,怎么跑到这来参赛了?
而硬笔书法的作品,竟是谢森某页笔记。那页钢笔书法,一边有明显的齿踞痕迹。他记得某日夏晴向他借笔记,数天前已归还他。
这家伙……好大的胆……
谢森的肩头突然被拍了一下,无需回头便知道是那家伙,因为只有他敢对自己动手动脚。
“怎么样怎么样?我就知道你会得第一啦!”夏晴嘿嘿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