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了重要的东西。”夏晴一想起那两颗棋子便坐立不安。
“吓?你终于开窍啦?”林仁杰以为夏晴说丢了的重要东西是指谢森,把篮球丢给他说,“他们说谢森和刘诗韵KISS哦。”
“KI……KISS?”夏晴再不学无术,也是知道这个单词的意思是“接吻”,“怎么可能?”
“你咋知道不可能?”
“他说,”夏晴装出谢森说话的冷淡腔调说,“她凭什么当我女朋友?”
夏晴惟妙惟肖的模仿逗乐了林仁杰。更让他乐的是,男神竟然说出这番直白的话。原来男神也有被迫得走投无路时候啊。
“我也觉得不可能。”林仁杰点点头,瞥了眼二楼窗户,“不然怎么还会情深款款注视着某人?”
眼睛,从来就不会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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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王莹秀对夏晴说,他爸打电话来,想约他周六共进午餐。夏敬修经常发信息来电话关心孩子的情况,不过王莹秀从不愿提起。
不愿提起,是因为还放不下。多年过去,时间冲淡了哀伤和怨恨,她清楚孩子想念生父,只是不想让她难受,一直不忍说破。如今,能放下,能割舍,一切早已变得无关重要。唯有孩子,是她一生的牵挂和依靠。
夏晴不可置信:“真的?!”连日来被谢森的事困扰不堪,现在听到这好消息,乌云瞬间被冲散。
他第一时间想去找谢森炫耀这个好消息,不过来到他家门的时候却垂头丧气地折返回来。想到谢森还在生气,夏晴便不敢贸然打扰。素来洒脱的他竟变得胆小怕事、患得患失,他都快瞧不起这样的自己了。
好消息不能和他分享,夏晴失落至极。到了周六,他按时来到约定的地点。他长高了很多,一米七五的身材,不确定父亲是否认得他。
夏敬修早早来到餐厅等候。当初等来王莹秀的同意后,他几乎在电话里喜极而泣,最后他还是强忍下来。他一直看着餐厅门口,看到十来岁的小伙子总要打醒精神。
他的座位选在吸烟区,手中的烟抽完一根接一根,烟灰缸不一会儿便盛满烟蒂。离婚前除了必要的应酬他会抽些烟外,平常抽得不多。离婚后生活节奏被打乱,明明没有妻儿的牵绊却更让他感到烦心,唯有以烟麻醉自己。呼出的每个烟圈,均伴有深深的叹息。
夏晴来了,一眼便认得父亲,父亲亦认出他。儿子已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儿,为父的他很是欣慰。
不像电影剧情般,出现父子深情相拥,泣诉别离后的思念,也没有出现被儿子抱怨、责备、辱骂的情形。各自在会面前想象着会面后的情形,真正会面时平静而平淡,连煽情的肢体接触都没有,不管是相拥,还是打斗。
“这餐厅不错。”夏晴最先开口,口吻自然得像谈论天气,似乎父亲从没离开过他的生活。
完全没有尴尬气氛,夏敬修打开菜单,推到夏晴面前说:“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夏晴随便挑了两个标价最低的菜,夏敬修见状说不用为他节省。“随便能填吐子就行了。”夏晴说完把菜牌推回给夏敬修。
夏敬修让服务员写菜时,点的并不是夏晴说的两个粗茶淡饭,而是这店的三个招牌菜。点完菜,夏敬修问起夏晴的近况。夏晴回答:“还是老样子,上学放学。”
“成绩怎么样啊?”这几乎是做父母的都会问到的问题。
“在班里不上不下,”夏晴的成绩不用垫底,高中后他的理科学得马马虎虎,至少不是渣得不成体统。他继续补充,“不过我们班是全级最差的班。”
“差的不是你们班,是唯分论的教育。”夏敬修说。他从来不觉得成绩优劣最重要,没什么比孩子健康高兴地成长更让他觉得开心了。
夏晴耸耸肩,他习惯了当差生,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处在下游徘徊。对此,他不以为然。夏敬修开始抽烟。他离开王莹秀多年,一时没注意破了戒——在孩子面前抽烟。以前王莹秀只要逮到他在家抽,就会被她轰出阳台。
“在学校乖不乖?”
“表现好得不得了。上高中后没被班主任要求见家长。”夏晴得意地说。
夏敬修笑着取出公文包里准备好的礼物,递到夏晴面前。打开盒子,里面是最新款的智能手机。“既然表现这么优秀,奖你的。”
“哇,和谢森的同款。”夏晴对数码产品知之甚少,但他在电视和地铁广告栏见过这款手机的宣传画面和大型海报。
这款手机每年出一新款,谢森今年接到新款时退回给谢晓东,他觉得旧的还很好用,无需浪费,再说对中学生来说,手机不过是块砖头,除了偶有接到父亲的来电外。谢晓东没接回,说留着哪天想用时就用。
那时夏晴也在场,他没有手机,也从没缠着王莹秀买,他知道这种手机比一台电脑还贵,不想加重家里的负担。他说:“谢森,我现在脑海闪过的一句老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给你。”谢森并不在乎身外物,递给夏晴。
“我才不要!不劳而获会被妈打的。”夏晴笑着说完就跑开了。
他又想起谢森了,想到他还在生自己气,便难受得无法言表。怎么以前二人无忧无虑的日子消失不见了呢?是谁造成目前这个局面呢?是自己,还是刘诗韵?
想到这,眼睛竟然有种酸痛,他把这种想哭的冲动归结为被父亲的二手烟薰痛。他强忍下来,扬起招牌笑意。他提醒自己,在久别重逢的父亲面前要表现得更像大人。
夏敬修早已放了手机卡在里面,并把自己的电话存进电话本里。他教夏晴手机的基本操作,如何打电话,如何发信息,如何拍照,如何下载程序。夏晴动手能力强,一下子便玩得得心应手。
服务员开始上菜,美食当前一切皆是浮云。“谢谢。”道完谢,夏晴把它放在边上,开始夹菜。
夏敬修怅然若失,换作是从前,儿子会在收到礼物时抱着自己的脖子甜甜地喊着“爸你最好了!”如今,似乎相处了近一小时,连声“爸”也没听到。
成熟如他,又岂会不清楚,仅凭一顿午饭、一次会面、一份礼物,岂能快速修补缺失的若干年?
伤口裂开又愈合,轻轻触碰又再次沁血。他不奢望二人间那堵坚厚的石墙一瞬间能被打破、被粉碎、被击垮。他仅希望,父子俩的心能稍微向彼此靠近些。
约会结束,夏晴回到家里继续摆弄他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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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
A班今天最后一堂课是体育课。夏晴抱着盒子趁机溜出F班。F班的班主任陈老师见怪不怪,并未阻止。只要班上的人不打起来,于老师而言便是和平的一天。
夏晴把盒子放进谢森抽屉。凝望着盒子,他莫名有点紧张,想象着谢森看到它时的情景。稍稍移了移它的位置,似乎怎么移也不觉满意。离下课铃近了,他最后不得不离开A班。
体育堂结束,谢森在座位上发现了那个盒子。粗糙简约的自制盒子,刻着夏晴的味道。谢森心里惊喜,打开。盒内整齐摆放着棋子。那堆曾散落一地的棋子,就像言归于好般,静静躺在那里。
有两只棋子非常特别,厚度和其他的一同,大小却是尽可能相同。那两颗棋子成不规则的圆形,一看便是手工制品。似乎工匠的火候远未够成熟,没能刻上字体,仅在棋子上贴了谢森的大头贴,另一颗则是夏晴的大头贴。
嗯?这两颗代表什么?
他脸上扬起浅浅笑意,正思考着,却被班上的骚动打断了思绪。
“我手机不见了!!”这是沈小淋的声音,她说手机明明放在抽屉里,回来时却没了。随即,班上像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刚才我在操场上看到夏晴进过班里。”有同学说。
22、修好
谢森知道那同学没说谎,夏晴确是进过来,不然这个盒子不会出现在自己抽屉。自己位置靠窗,从操场看过来完全可以看到他进来的情形。
沈小淋坚称:“F班的夏晴?那就对了!F班没个好人!”沈小淋借来别人的手机,一遍遍响着自己的号码,一次次显示对方已关机。她几乎急得快哭了。
“我今天有看到他拿着新手机在玩!”
“他一个穷孩子,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么好的手机,那台一定是偷沈小淋的。”
“对,他是没有爸的野孩子。”
班上的同学你一言我一语,以含血喷人为欢,以搬弄是非为乐,笃定夏晴就是小偷。谢森凌厉的目光扫了他们一眼,他们才不敢继续胡言乱语。
谁说他没有爸?父母离异,他只是和父亲暂别而已!“他有生父。”谢森更正那位同学的说法。他还不知道夏晴有手机的事情,但他深信夏晴的为人,绝不会不问自取。
每台手机有唯一的序列号,一经对照便能解开疑问。谢森不明白,成绩优异的学子竟能轻易被妖言迷惑,不辨是非。
“谢森同学,夏晴他……”刘诗韵忧郁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谢森淡定自若,锐利的眼眸盯着沈小淋说:“谁主张,谁举证。”意思再明显不过,谢森让沈小淋拿出夏晴偷盗的证据,而非让夏晴拿出证明他没偷的证据。
“我……”沈小淋一时语塞,不知应如何辩驳。石头班长一个头两个大,他好言劝着沈小淋不要冲动,先找清楚是不是真弄丢了。
这时不知道哪里跑出个声音,说谢森偏袒夏晴。谢森嗤之以鼻,道:“若你无法举证,不妨把案件交予执法人员处理?”
沈小淋不寒而栗,她从不知道看似温文的谢森如此难对付。她语带要胁说:“你应知道,如果夏晴被证明偷鸡摸狗,要面临什么处罚?!赔偿?停学?退学?还是关看守所?”
“他若有做,自然应承担恶果。”谢森没有退缩,冷冷质问她,“若没做,那含血喷人、诬蔑他人者该当何罪?!”
他的口吻并不严厉,却字字钻心,掷地有声。沈小淋输掉了气势,愤愤不平抽出书包准备回家向家长告状,不料,书包里的拉链处掉出一本书,书中夹着一台手机,手机无电,呈关机状态。
“我的手机……”她惊叫了一声,脸刷地由黑转红,又从红变白。刘诗韵把它捡起来递还给沈小淋,并充当好人的角色,柔声安慰她。
闹剧结束,事件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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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铃响,夏晴像往常一样独自回家。在花圃边上看到班主任陈老师蹲在地上检查他的自行车。陈老师很朴素,平常总是骑着这辆破车上下班。
他手足无措,在大城市里骑车的本就不多,更别说修自行车的店,简直寥寥可数。陈老师对着它发愁,看来今天得推着它走40分钟了。夏晴上前一问,知道链子断了。
夏晴执起链子,检查着它的断裂口。问教工要来钳子,试着修复它。油污把他的手弄得一团糟,他毫不介意,专心致致研究着。陈老师看到向来调皮的学生专注修车,感到非常意外。“夏晴你还会修车啊?”
没多久,他把链子拼接到一起。搅动了几下脚踏板,见它能顺利转动,但有声响。“先凑合着,回去还是得找修车行修修,实在不行就换条新链。”
陈老师对这位学生刮目相看。想到班上学生的成绩确实不怎么成气候,却还真是各有各的特点。他和夏晴道别,欢喜蹬上脚踏车驶向回家的路。
夏晴比陈老师笑得还开心。这是他人生中修的第一辆车,尽管它不是汽车。满足的成就感铺满心窝。真想和谢森分享这份喜悦。
他忽然看到对面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眨眨眼,再用沾满油污的手揉了揉眼睑,还拍了拍脸颊,确认眼前的并非幻觉。
没看错,真的是谢森,而且不是梦哦。
谢森向他走来,夏晴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像好久没见过谢森了,再次见到时竟不知作出什么反应。
谢森掏出纸巾,为他拭擦脸上的油渍。怎么就成花脸猫了呢?真是一刻都让人放心不下。
温柔的指尖与脸颊相触,让夏晴想起很遥远的过去。小学,与谢森刚相遇时,他掉到臭水污,把谢森的校服当纸巾一个劲地蹭;爬上树抓毛毛虫,弄脏的手被他塞进纸巾。初中,与人打架受伤以及校运会跌伤时,被他细致处理伤口。
现在,被他细致清理污渍。
“谢森,你不生气啦?”夏晴委屈地看着谢森,小心翼翼地问。
“生什么气?”谢森反问。这反问倒让夏晴语塞。他就是知道谢森生气,不然他也不会不和自己一起上学、不一起晨跑、不一起吃早餐、也不再互相串门。
夏晴绞尽脑汁,试探地问:“把你骗去电影院?”
“哦?”谢森装着不在意,心里却暗喜。那家伙终于猜得很接近了。罪状一:欺夫。
夏晴继续猜测。“还说她是你女朋友。”
“嗯?”谢森表面平静,心里直点头。罪状二:毁谤。
“还擅自借她棋盘。没问过你意见就把她的代替我的。”
“呃?”似乎越数越多罪名,谢森浅扬嘴角。罪状三:引狼入室、招蜂引蝶、乱点鸳鸯、自作主张。
“还弄丢了你两颗棋子。”
这条算不上是他的罪过,而是自己任性的表现吧?谢森说:“你份礼物我收到了。”
“喜欢吗?”
“嗯。” 谢森点点头,笑意渐浓。
“那是一将一帅啊。‘将’贴了我的头像,‘帅’肯定是贴你的头像啦,多帅啊。”
“……”此帅不同彼帅,这是“将帅”的“帅”,不是“帅气”的“帅”吧?
执起他的手拭擦着油污,看着那一深一浅的小伤口,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这家伙做那两颗棋子时留下的。污渍渗进裂口处,让谢森阵阵生痛。真是一辈子亏欠他的啊。
“那将功补过了?”夏晴趁热打铁,试着确认。
被说中心事,谢森不甚愿意承认,随便来了句:“别掉以轻心。”
话说,“将”贴了你的头像,以后舍得赢你棋吗?
真是……要输给你一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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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森家。
像夏晴每回受伤时一样,谢森把他带回自家,在起居室为他消毒伤口。
消毒水划过指尖上的裂缝时夏晴并不觉得痛。他专心感受着谢森熟悉的碰触。谢森的手,真温暖。夏晴闭眼享受着,又忍不住开心调侃道:“谢森,你真是万能的,现在又变成御用医生了。”
谢森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响起,是刘诗韵打来的。按下免提,继续为夏晴处理伤口。他和她清清白白,没什么需要在夏晴面前隐瞒。
她和平常一样,温声润语向他问候。他“嗯”了声,尽可能礼貌回应。
“今天的事真的相当抱歉,我们不应该怀疑你朋友。”她说。
朋友?这个称谓有违事实吧?谢森轻挑眉头,并没打断她。她接着说:“夏晴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幸运。”
“幸运的是我。”谢森纠正她的说法。
电话挂断后,夏晴不清楚他们怎么突然说起自己了,没过问自己的事,倒是忍不住替她说起话来:“其实她真的挺好。你就稍微……不要这么冷淡。”
“别再试图把我推给别人。”他替夏晴贴上防水透气的创可贴后,并未松手,反而握得更紧,把他的手搁到自己胸口,双眸凝望着他。听到这里剧烈的心跳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