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尧坐在外间,手不住地颤抖,连茶杯也握不住。
看着来来往往的御医和宫人,看着一盆一盆从室内端出的血水,心不禁停了几拍。
“该死的,到底怎么样了!”忍耐不住,一把摔了茶杯,就想冲进去。
药公公死死地拖住景尧,无奈他力气太大,竟被生生地往市内拖去。
随手提起一个太医的衣领,眼眶眦裂。“说!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转首看看床榻上苍白的人儿,一丝血色也无,安安静静,毫无声息,竟似就要这么离去般。唯有嘴唇是青紫色,显示出他的状况。
“皇……皇上……昀王爷他是中毒了。可是,那毒我们都没见过,所以……”
景尧心焦不已,见宫人又端过一盆血水,还是泛着些许青紫,一阵火大,甩开御医,几步跨到床边。
御医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心有余悸。
推开床边会诊的御医,景尧小心翼翼地捧起景昀冰凉的双手,放在手心小心地呵着气,拿到颊畔磨蹭着,好似这样能留下他,抚慰自己心中的不安。
“昀儿,不要离开我,不要——”
景昀吃力地睁开眼,扯开一抹难看的弧度,迷蒙的视线打量四周,随即苦笑。
还是没有摆脱人世间的痛苦吗……
见景昀似有苏醒的迹象,景尧一阵欢欣,凑到景昀面前,关心地问:“昀儿,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中毒了还问人家舒不舒服?
景昀想骂人,但是又没有力气,只能在嘴里哼哼几句,表示不屑。丫的,没死成,半死不死的状态最揪心,苦的永远是自己。
景尧见景昀在嘴里嘀咕,以为他有什么话想说,凑得更近了些。
听了半天,终于有句话听懂了。“起开远点,你压得我喘不过气了!”
景尧面上火热,尴尬地坐远。“这样好些了吗?”
微微颔首,闭上眼,不想说话。
“御医!情况到底怎么样,毒到底能不能解?”景尧见景昀不说话了,才把注意力移到那些个御医身上。
御医踌躇不语,最后一个比较年迈的老御医站了出来。
“回皇上……我们替王爷把了脉,发现此毒甚是霸道,已蔓延至五脏六腑。臣年前游历时,曾读过一本医书,讲的是天下奇毒。发现王爷中的……恰恰与上面所记载的“冥幽”十分相似,所以微臣斗胆猜测……”
“猜测?!你只要告诉我,这个毒,能不能解,就行了,废话些什么!”
老御医缩了下,继续讲解:“此毒乃天下奇毒,还没有解药……”
“没有解药?!”景尧只差剥了那个老御医的皮了。讲来讲去,竟是没有解药?!
“正是……”老御医还想再说,最后在景尧的瞪视下,小小声地辩解。“此毒来自秦国,据传秦国皇宫之中曾有人中过此毒,但是当时的太医束手无策。但后来就没出现过此毒,延拖至今,成了悬案。没想到会在今日出现在王爷身上……”
“秦国?”景昀猛然睁开眼,想坐起身,又痛得抽气,最后无力地倒下。
“唔——”痛死了!
又和秦国搭上了关系,难道……
哼,这么想自己死啊,竟然连秦国皇宫秘药都用上了。
此毒出自秦国皇宫,后无处可查证,销声匿迹,呆子都能想出是怎么回事。只是他竟然会和秦国皇室扯上关系,那,那个女人与他……
越想越觉得心惊。
第二十四章:夜闯皇宫
心下正思索,昀霄殿外却是一阵喧哗,刀剑相接声不绝于耳。
“发生了什么事?”今日好好的年夜被毁,景昀受伤,难道还来了刺客不成?什么事情都碰到一起了。
侍卫长进到内室,恭敬地跪下。
“禀告皇上,外面来了两个黑衣人,欲见昀王爷,微臣等正竭力将他们拿下!”只是没见过刺客不带面巾遮面的,大喇喇地似怕别人不知道。
“黑衣人?”景尧疑惑地看一眼景昀,纳闷不已,总感觉他似乎瞒着自己什么,这种感觉很不喜欢。
景昀接到了景尧的视线,撇撇嘴,道:“让他们进来吧,不要为难他们。”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炎和暗。
两人走进来时,浑身上下湿淋淋的,还在滴着水,狼狈不堪。
炎一进门,看到景昀,立马奔上前来跪下,语带哽然。
“少……”想了想,改了叫法:“王爷,属下办事不利,望王爷责罚!”
“出了什么事?”景昀看了眼景尧,不动声色,把视线移向床下跪着的两人,死命地想撑起身子,无奈力不从心。
景尧快步上前,轻搂起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舒服一点。
炎顿了顿,无声地询问景昀。
“没事,你继续说吧。”
炎这才开口:“前几日驿站大火,我们三人侥幸逃出。”
他们果真逃出来了。景昀缓了口气,听着他继续讲。
“今日大年夜,语沪吵着要见王爷你,跑了出来,我们出来寻找,后来寻至江畔,听说他上了一艘船,我们也就跟着上了船寻找,无奈没有找到他……”
炎顿了顿,继续道:“亦是那个时候,我们正好看到王爷遇袭,所以我们立即下水寻找,后听闻王爷被皇上救回宫了,担心之下,才会做出夜闯皇宫这等事,王爷恕罪……”
出来找他?
景昀轻哼一声,敛下某种暗藏的流光,淡笑嫣然。“那后来找到语沪了吗?”
“我们担心王爷,所以……”暗不然炎遭受苛责,急忙接下话。
“嗯,知道了。”
这下是暗傻了。王爷不是很关心语沪的吗,为何今日如此凉薄,似漠不关心?
“王爷不担心语沪吗……”
景昀听了,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他会照顾好自己的。”
照顾好自己?!暗更纳闷了。
跪在一旁的炎却是懂了,压下心中的气愤,仔细观察景昀脸色,发现他面上犹带着青紫之色,不禁大惊。
“王爷您中毒了?!”
没想到对他百般好,最后竟是只白眼狼,还伤了少主!
景昀没有回答,景尧自发地接下了话。“没错,昀儿……昀王爷中了“冥幽”之毒,你们可有办法解?”
景昀从知道自己中毒开始不慌不忙,不知是看破生死,还是有了解决之法。看今日前来的两人武艺高强,身手不凡,可能会有什么解决方法也不一定。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景昀有事的!
炎和暗对视一眼,为难地看着景昀。
“王爷……”
景昀了然地颔首,示意他们不用惊慌。
“我体质特殊,虽是碰上这世上奇毒,却也是能坚持上些许时日的。你们放心地去寻药吧,若是能在一月之内赶回来,我是不会有事的。”
这可还得益与外公幼时每日不间断的药澡,否则自己早死了。
但是对他们说是一个月,其实能支持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能拖一天是一天。
或许,安安静静地死去,也是一种解脱,何苦让他们如此劳累。
暗跪地领命,炎却站在一旁踟蹰。
“怎么?”看他一眼,眼眸中闪烁着亮光,景昀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炎没有回话,知道景昀懂自己的意思,堪堪垂首。
“你不用在这上面花心思的,我是不会接受的。从此,相逢陌路,你懂吗?”难受地咳嗽一声,吃力地拍着胸口缓气。
景尧见状便帮他轻轻拍着,另一边却想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些什么来,无奈听不懂。看来昀儿瞒着自己的东西,可还真不少,光这两个高手就已经非同寻常,此刻说话如此隐晦,让人不免怀疑些什么。
“可是……”从他处夺取解药,这才是捷径啊,免去多少烦恼,现在保住少主的性命才是首要,怎可如此鲁莽行事?!
“你不必多说。我有我的坚持,他无情,不代表我无义。我不想欠下其他的债,偿还不清,此刻算是清了了吧。”
由于中毒过深,景昀说了几句话已是气喘吁吁,喘不上气。
景尧皱起眉头,没心思再思索他们话语中的深意,心疼地替他抚着胸口。
“不舒服就不要硬撑着了,先躺下吧。”
景昀听话地躺平,挥挥手,示意他们二人离去。
炎抬起垂下的头,咬咬牙,上前几步,把一瓶丹药交给景尧。
“皇……上……”困难地开口,深深地看了闭眼休息的景昀一眼,随即拜了下去。“请皇上务必照顾好我们王爷,我们一定在王爷大限前赶回!如若皇上宝得王爷安全,草民……万死不辞!”
说罢,拉起还在愣神的暗大步踏了出去。
暗疑惑,但很自觉地保持沉默。
炎在王爷身边多年,默契早已无人能敌,不是自己一个后来人能超越的。想想也就觉得无所谓,只要自己尽心尽力就好。
景尧看着快速离去的两人,再看看景昀,面带沉思。
好笑,竟然还会有人请自己照顾昀儿,他可巴不得呢,真是天大的笑话。昀儿本是他的,何须其他人来拜托了。
两人飞也似地离开,留下景尧若有所思地看着闭目沉思的景昀。
他没睡着,他知道。
他睡觉的时候喜欢抱着被子,现在却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地盖着被子躺着。
“昀儿似乎有很多事情瞒着三哥?”
出口的问话,语气却是肯定的,目光犀利,想从景昀脸上发现丝毫,无奈景昀看不见,脸色无波。
“三哥想多了。”
景尧笑笑,摆明了不信。
“那刚刚那两位……”
“只是属下而已。”
属下?刚刚两人夜闯皇宫竟能毫发无损,除了浑身滴水外,没有一丝伤处,武艺可见一斑。有此等高手相助,昀儿却不动声色,这是何故?
万死不辞?哼,听来真是幼稚。
现在的景尧对这个承诺不屑一顾,等到后来,亦是这个承诺,给了他新生,让他的余生从痛苦中解脱。
“昀儿可不许骗三哥,你知道三哥……”最讨厌被人欺骗……
话还未完,景昀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炬,嘲讽地勾起嘴角,直勾勾地盯着床顶帐子。
“记得出口前,想想自己做到了没有。”似轻叹,似警告。
昀儿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景尧顿时语塞,张了张口,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是啊,自己又何尝不是把昀儿骗得凄惨,根本没有资格指责他。
自嘲地笑笑,选择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
好险,如果刚刚说出了口,自己与昀儿怕是更加无法挽回了。
此时还是闭口不言为好。
景昀见景尧没话可说,讨好地朝自己笑,厌烦地撇开头,闭眼无视。
第二十五章:对峙(一)
坐在床边许久,见景昀呼吸渐渐沉稳,想是睡去了,叹口气,站起身,出了昀霄殿。
沿着殿外的栏梯慢慢往下走,心思却飞到了九霄云外,浓眉皱起,对景昀中毒的事担心不已。虽然景昀说得很肯定,会等着他的两个侍卫求得解药回来,可是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那天那个让昀儿舍身救的人失踪了昀儿竟反应如此凉薄,又是何故?
景尧越想越乱,一时理不清楚,甩甩头,往御书房方向走去。
祈国来使将到,国事积压,是该早早安排好的。
不知道使者的到来会引起什么样的腥风血雨,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他不愿的事情会发生。
哎,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说吧。昀儿体内的毒未解,也是他心头的大患,终究是放不下心的。想到此,心又不受控制地揪紧。
“皇上……”您是要去哪?
药公公不解地望向他,疑惑此刻他竟然不陪着七皇子,不,应该叫昀王爷了。
“昀儿睡了,我去把国事处理一下,好有更多时间陪着他。”
作为一个帝王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一旦有了挂念的人,那就真的是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可是他,甘之如饴。
药公公抹了把辛酸泪,尽职地守在景尧身边服侍他,随着他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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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尧走时将烛火熄了,只留几盏残烛在静谧的空气里燃烧,跳动,摇曳。
微弱的灯光打在景昀苍白的脸上,额头微微布着薄汗,看似痛苦不堪,贝齿紧咬住嘴唇,待疼痛过去,留下深深的口子,看来惊心动魄,显得脸色愈加苍白。
刚刚的逞能要去了他太多力气,现在一个人承受着毒药的倾蚀,痛苦万分,却怕发出声音,惊扰了众人。
没有太大的把握撑过一个月,如果这样能让他们好过点又何尝不可呢。
疼痛渐渐缓去,景昀微微嘘气,闭上眼睛补眠,等待下一波的痛苦到来。
痛苦就这么反反复复折磨着他本就虚弱的身体,短短几天他已消瘦得不成人形。两颊深陷,让景尧看了心疼不已,却又没法子,只能不断地为他进补。
景昀什么也吃不下,吃多少,吐多少,最后竟至呕血。
太医束手无策,面对景尧的怒火不敢申辩,默默地承受。
皇太后这时倒是安静,也没来找过景昀晦气,按兵不动,让这深宫大内弥漫着暴风雨前的压迫感,深觉风暴马上就要来临。
夜半,景昀撑过药效期,沉沉睡去,景尧暂时离开去处理祈国来访的事宜,昀霄殿内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宫人和零星的灯火。
过年的气氛早在景昀受伤时褪去,偌大的皇宫没有一点喜庆的气氛,只剩下沉闷。
殿门忽然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双绣金靴子踏入,踩在厚厚的地毯上,隐去了声响。地毯是景尧怕景昀不小心像上次一样摔着而铺的。
人走进,再轻轻地合上门,没有惊动任何人,轻步靠近景昀。
他的面色很苍白,几日不见,竟瘦了那么多,可见他身上的毒让他受了多少苦。
心下微恙,苦涩漫上心头,喉间竟有些腥甜之感。
是他把他害成这样的……
抚上他的面颊,冰凉,苍白,甚至连血管也清晰可见。
嘴唇有些干,若不是鼻间微热的气息告诉他,他还活着,他一定以为他已经死了。
他死了……他会怎么样?
是生不如死,还是选择黄泉相随?或许,他什么资格也没有,连看着他,陪着他的资格也失去了。
自嘲地笑笑,对自己力不从心的感情感到讽刺。
既然爱他,为什么偏却伤了他呢?
天下真有那么重要吗?
他已经分不清了,才会不顾下属的阻拦,硬要夜闯皇宫。
就因为担心他……
手从景昀冰寒般的面容上往下行去,稍微扯开他的衣襟,胸前狰狞的伤口让他的手一颤,似珍宝般抚上,轻轻地磨砂。
因为他,又留下疤痕了呢。他真该死!
胸前的白色绷带隐隐渗出血迹,看得他心一阵剧烈的疼痛。
背后的烫伤还没好,就又让他受伤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探手到胸前衣襟,取出一小个瓷瓶,打开瓶塞,香味弥漫,沁人心脾。
将瓷瓶倾倒,滚出一小颗金色的药丸,散发着药草特有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