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来的时候带着解药,果然是对的,竟真的派上了用场。不过却是用在他身上……
轻轻掰开他的嘴,将药丸塞进去,想了想,到桌前取了杯水想让他更容易吞下去。
转身,却被眼前的他吓到。
“你——醒着?”
景昀嘲讽地扯唇,吐出口中的药丸,用力一捏,药丸化为粉末。
松开手,粉末洋洋洒洒落在被子上,隐去了形迹。
“你——!”他知不知道那是唯一的解药,当时制药之人早已被灭口,只留下一颗解药,他竟然这么毁了?!他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命?!
想去抢救,无奈为时已晚。
咬牙想怒,吐纳几次之后颓了下去,眼带黯然。
“为什么不吃下去,这能救你的命!”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解了毒,如果还不解气,他可以任他打骂,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难道不知道会有很多人为他心伤吗?这些人自然包括他,不过,他想,他不会再稀罕了……
“你希望我活下去吗?语沪。”看着他温和地笑,问出的问题却是如此尖锐。
看他微颤的身躯,景昀抿唇笑了笑,眼里却不带一丝温度:“或者我该叫你——秦、王、爷!”最后的名讳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吐出来的,听来异常冰冷。
语沪惊慌地倒退几步,垂下头,语带涩然。“你已经知道了……”
秦王爷,是父皇给他的封号,以国号作为封号,来自开国以来绝无仅有,可见父皇对他的宠爱。可是这份宠爱,那时看来那么荣耀,此时听来竟暗淡万分。
这个名号,在他们之间隔开了一条跨不过的河。就如同景江一般,亦是在那里,他们的心,隔了千里。
撑起身子,手撑在床沿上,指节泛白,可是语气依旧保持着冰冷的力度,如正常人一般,让人发觉不了他已力不从心。
是啊,他知道,想不知道都难。当初看到船上的他身上的那块玉佩,他就想到了。
那块玉佩是语沪当初送给他的,他凑巧去宫里那日没带着,许是他看着了,拿过来带在身上了。玉佩简陋,那根带子却是极品。玉蚕丝织成的锦带。只有他有,是当初娘送给他的,他一直带着身上宝贝着,那日见玉佩带子坏了,顺手就裹了玉佩了。
没想到也是因此,才看出来。
“秦国大皇子秦夕,当今景绣国皇太后的亲侄子,我说的对不对?”
第二十六章:对峙(二)
语沪惊愕,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你怎么知道的?”
这层关系若是父皇不曾说给他听,他也是决计不会知道的,景昀又是如何得知?
“这你不用管,我自有门路。”
是啊,他的事他了解得也是甚少,只是皮毛,所以才会如此憎恨景尧,恨他懂他,恨他能拥有他,恨他的一切一切!
以往的心思竟全换了样,夺取天下的野心竟磨灭在对景昀的渴望里,父皇知道了,会骂他不长进吧。呵呵,不过那又如何,他是心甘情愿地沉醉啊。
景昀在边城时做事从不在自己面前,想是早就知道了吧。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秦夕的?”
纵使知道答案,他还是忍不住想问,想知道那时他对他的在乎,是不是假的,是不是试探……
景昀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困难地抬起脚,步下床,走向窗边,打开窗,看着外面漆黑的一片,背对着他。
思索良久,景昀深吸口气,勉强自己说出答案。
“上次面摊遇袭的时候。”
那时候隐隐有些疑惑,但是没深想,也算是开始怀疑了吧。
“你出手击毙了秦国供奉的宝马,一击毙命,可见十分了解。”
他应该早就发觉的,可惜自己心里不该有的期望骗了自己的眼睛,让自己显得如此可笑。
语沪身子狠狠一震,落下泪来。
他真的是疼惜他的,只是他的疼,他的宠,都给了语沪,骆语沪!而不是现在站在这里面目可憎的秦夕,是吗?
他不禁有点妒恨起自己来,如果他一直是语沪,而不是秦夕,他会疼着他,宠着他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相逢陌路。
“那你为何以前从不在我面前办事,总要把我遣开?”
这点让他不解,心中不断告诉自己他一定是在哄他,一定早就怀疑上了他,却希望是另一个,另一个让自己肝肠寸断的答案。
“因为,我不想你接触到太复杂,太肮脏的东西,那些东西,不该出现在你身上……”
那时的语沪纯洁如纸,让人不忍心玷污,所以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宠着他,让一切肮脏远离他。
没想到竟到了今日这等局面。
语沪闭上眼,眼泪顺着面颊不断地往下落,把自己的呜咽吞进肚子,不让背对他的人儿听到。最终,还是忍不住,一个跨步,把景昀搂进怀里,头还是如往常般在他的身上蹭着。
这样的触感让他有种错觉,什么都没有改变。没有景绣国,没有秦国,没有阴谋,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有的是景昀和语沪,两个人相依相偎。
可是,事实终究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你现在这样又是何必,过去的,都过去了,挽留不了。”
“不,还能回去的!”语沪着急地大喊,搂着景昀的手越发用力。“只要你跟我回秦国,你要的,我一样能给你!景尧能给的,我也一样!我和你……还是跟在边城时那样,两个人,就我们两个人!”
“如果是天下呢?你能为了我放弃吗?”景昀任由他搂着,轻轻叹气。
天下……
天下是父皇的心头痛,不是他能左右的……
“不能答应是吗?”他猜到了。
“只要你给我时间,我一定能做到!”他会尽一切所能劝服父皇,让他放弃逐鹿中原的野心,父皇那么疼他,肯定会答应的。
“时间……”他最缺的,就是时间了。他连一个月都撑不到,何谈以后。
微微闭眼,不想再谈这个话题。无论如何,他们,已经是敌人了。
“我想知道,当初你为何会接近我?”当初的他,只是个什么都没有,刚册封的王爷,他们何以把目标锁在自己身上。
语沪一愣,低下了头,呐呐道:“其实那个时候,我是被皇弟陷害,失足跌落山崖,然后……”
被他救了,是吗?
那样,他就无憾了,至少他知道,语沪,在某一段他不知道的时间,还是真的,而不是眼前心急深沉的秦夕。在他旁边整整两年,他扮演了这么成功的一个痴儿绝色,不得不为他喝彩!
“恢复记忆了,为什么不离开,我想你有很多机会,总比呆在我身边强,不是吗?”
收拾好情绪,景昀面上冷了下来,恢复到平静无波的状态,甚至连声音也一点起伏都无,像是随行地在谈论天气,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语沪恍了神,两手还是紧紧地圈住景昀,死也不肯放开。
“因为我……不舍得离开……”不舍得离开他,不舍得离开他的宠,他的溺,不舍得离他太远……
景昀嘲讽的勾起嘴角,格开他的手臂,走离他几步远,回过头看着他。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为什么收留你的呢?”
语气里尽是冷意,一点情面也不留,就这么直勾勾地朝语沪扑去,寒了他整颗心。
刚哭过的眼眶还是红红的,略带着鼻音,看起来分外惹人怜爱,只是再也激不起景昀一丝疼宠的心意。
昔日的笑容已在记忆里泛黄,看不清晰,留下的,唯有指尖触碰到的冰冷。
语沪冷得缩起身子,仿佛还是那个不懂事的,等着景昀宠溺的,单纯的孩子,期盼地看着他。
这个问题,他能不回答吗?他怕,怕知道了,是血淋淋的现实和伤口。
可惜,景昀的心,已坚硬如铁。
见他不说话,景昀自发地接下话头,说了下去:“是因为,你像殇止,殷殇止。懂了吗?我不是在疼你,我只是在你的身上,寻找他的影子。”
如果伤害他可以让他对他产生恨意,可以让他放弃,远离,未尝不可。
他的命,所剩无几,不值得那么多人挂心。
纵使知道了他骗过他,可是心,却恨不起来。
曾今那般疼宠,说没有感情是骗人的,语沪也早已脱离了殇止的影子,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个体。
语沪留在这里,终究是危险的,景尧不会放过他。
“为什么要告诉我,就算是骗骗我也不行吗?”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再次滑落,多了分绝望。
这个事实,他早就知道,炎把他当痴儿,总会对着他讲。而他装傻全部接下,吞进肚子里,让自己痛彻心扉。
他的书房他也偷偷去过,那里……都是一个人的画像,那个人,叫做殷殇止。
除了他,再也没有其他人,那个叫做语沪的自己从没有出现在他的笔下。
他恨,恨殷殇止,恨他夺去了景昀的整颗心。
他有时候也恨,很景昀,恨他宠着自己的同时,也给他喂下了世间最毒的药。
可是,他不舍得,景昀是他心中最柔软的角落,没办法狠下心来割去,只能任自己越陷越深。
来到京都,他才发觉,原来除了殷殇止,还有一个人在景昀的心里占了那么大一块地方,甚至比殷殇止还有大。纵使他口口声声说着他的恨,可是他,骗不了自己的心。
那个人,是景尧,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那个他该称为表哥的人。
他很慌,怕景昀舍弃他。
当他看到景昀身上那明显欢爱后的痕迹,脑中的弦绷断了,再也续不上。
那一刻的他,脑中闪现的,只有恶毒的念头,只想杀了景尧,把景昀夺回来。
第二十七章:对峙(三)
为什么最后得到景昀的,不是自己。
杀了景尧,一方面是为了父皇的大业,可是骗不了自己,他,是想杀了景尧,夺回景昀。
殷殇止生死不明,只要景尧死了,景昀就会只剩下自己。
可是当他看到他舍命保护景尧的时候,竟会起了杀心。
他,伤了他最珍爱的宝贝。
从此,痛不欲生。
景昀在痛,他又何尝不是?
天天承受煎熬,终至忍不住,铤而走险。
“我不想给你希望。你明知道我们不可能的。”
一句不可能,断了他所有的路。
真的不可能了吗……
“如果,我没有恢复记忆,你还会像以前那样宠我吗?如果我不是秦夕,而是语沪,你一个人的骆语沪,今天是不是会不一样?”
明知这个问题很傻,还是不住地抱希望。
景昀沉默。
一切都已注定,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没有如果。你也不是语沪。”
“什么都没有……”语沪忽然大笑起来,眼角的泪滴倔强地不肯落下,让人看了心下酸楚。
“不要再笑了,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景昀不忍看到他此番模样,开口劝道。
“走,走到哪去?”没有他的地方,对他来说,都一样。
“离开皇宫,回到你该在的地方。”
这里,太危险。
“快点走吧,不然,你等会儿就走不了了。”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眼里涌起希望,灼灼地看着景昀。
景昀压下心中的不适,嗤笑道:“关心?不,我没有心。从你骗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心了,因为你,不值得。”
顿了顿,看出他眼里渐渐流露的绝望,再加了把火:“叫你走,是不想你死在昀霄殿,脏了我的地方。你出了这个殿,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说得决绝,心中更是难受,但是只能硬生生忍着,否则一切,功亏一篑。
他来时只有一人,如何应付得了宫内那么多高手?
暗叹一声,撇过头,看着窗外,不再看他。
语沪深深地盯着景昀,似要把他看透,但是景昀的身体板直,没有一丝松软的迹象,他绝望了。
“你爱着景尧吧。”
景昀身子一颤,没有回答。
“就算他伤了殷殇止,你也没有对他做什么。就算他伤得你遍体鳞伤,你也从没想过报复,你是爱他的,对不对?”颤抖的声音执着地等待答案。
报复,他想过。只是从来没有实施,就跟语沪一样,终是他们伤了他,他从没想过要报复。不是仁慈,不是心软,只是纯粹的说不清,道不明。
想下手,但是他怕痛,怕自己心痛。
他们再如何伤害自己,却总是有对自己好的时候,总有美好的回忆。
那些美丽的画面让他不忍心破坏。
娘说过,三哥对他极好,将来不要为了帝位伤害于他。他做到了,虽然把自己伤得遍体鳞伤。
语沪陪着他走过最痛苦地岁月,于他,也算有恩。
娘说知恩图报,他做到了。虽然结果,还是伤了自己。
一切,就这么算了吧。
他什么都没关系,但是他的娘,是他的精神支柱,是娘撑着他走过这些年岁,为了娘,他绝对不会姑息那个恶毒的女人!
“你没办法回答吗?你告诉我啊!你爱着他对不对!”
语沪喊得声嘶力竭,好像要面前的人听得清楚些。
他的嘶喊声在空气中回荡,空旷而悠远。
站在房门外的人儿身子不住地颤抖,同样屏息等待答案。
景昀沉默良久,终是回答了:“爱。”
短短一个字,要去了他所有的力气。
语沪听罢,痴笑起来,眼神愈见空茫。
他说了,说他爱,他爱啊!
他心里从来没有自己的位置……
承受不住心里的哀痛,语沪飞身跳出窗户,在夜色茫茫中隐去。临去前,留下话语:“那匹秦国宝马,不是我杀的……”
这件事,要告诉他。可能这又是另一个阴谋。虽然心受了伤,但还是忍不住为了他的事而担心。
景昀愣了一下。
不是他杀的?
叹了口气,不再深究,毕竟都过去了。
站在窗口许久,见语沪的影子远了,松下了一口气。
“昀儿说那么多,是想逼他走吧。”
景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景昀的身子一紧,僵直在原地。
“你想多了。”
“呵呵。”景尧失笑,“昀儿的毛病真难改呢,总是这么口不对心。”
“我说过我没有!”隐隐有恼羞成怒的架势。
景尧听了,本在笑的脸顿地一整,沉下脸色。
“你难道不怕我杀了他吗?他现在出去,可是羊入虎口呢。”把玩着手中的环龙佩,面上含着冷意。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景尧冷笑。
“你——!”景昀知道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心焦不已,不顾自己的身体就想跳下阁楼。
景尧心下一紧,大跨步上前搂住他,不让他离开。
开口,语气还带着惊恐。“你是想干什么?不想要命了吗?!”
竟然没深想就跳阁楼?别说他受伤了,就算没受伤,也有得他好受的!
“放开我!”
景昀挣扎着要走,景尧终是看不下去,跟他说清:“我没有杀他,你大可放心!”
咬牙切齿。真是,从来拧不过他。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