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丹笙

于是在格子间的工作人员的众目睽睽之下，薛祈锁上了办公室门，走出了公司。

回家路上用了二十来分钟，薛祈第一次感谢孟岩给他们找的房子距离公司还不算远，有直达的地铁。

一进家门漆黑一片，王浩然还在公司加班，薛辰在家也没动静。

打开灯走进卧室，就看到薛辰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衣服也没脱，被子都快拖到地上了。

薛祈在门边站了一会，走过去给他拉好被子，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第三十一章

薛辰被叫醒的时候，他还沉浸在梦乡里不愿意起来，然后忽然想到什么，猛地睁开眼。

“小叔叔！”他叫道。

薛祈收回手，挑眉道：“晚上还睡不睡，快起来吃饭。”

“喔。”薛辰抓抓头发坐起身，慢腾腾地穿上鞋子走到客厅。

饭已经被买回来了，薛祈正拿着一个盘子每样菜拨出去一小部分。

“这是干什么？”薛辰好奇地问，顺手拿了一只鸡爪子啃。

“给浩然留点，”薛祈说，又沉吟道，“他住那个房间，是我老同学，……你应该叫他，嗯，也叫叔叔？”

说着，薛祈都忍俊不禁。

薛辰本来扬起的眉毛瞬间耷拉下去，郁闷至极，从小到大他不仅烦恼叔叔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还烦恼叔叔的那些同学朋友，平白无故都比自己高了一辈，对着甚至是同龄人的脸孔，他实在是叫不出什么叔叔阿姨。可又不好喊哥哥姐姐，那样平白无故又把人辈分给拉低了。

“能不能叫哥哥……”薛辰郁闷地打着商量，这句话他记得也说了不少次。

“……不太好，要不什么也别叫了，”薛祈道，然后又饶有兴趣地说：“随便，你叫他一声哥哥试试。”

“……”看着他脸上又露出那种类似于戏谑的表情，薛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吃过饭薛辰主动去收拾桌子，薛祈说：“放那吧，去洗个澡。”

“没事儿，很快。”薛辰抱着盘子去了厨房。

薛祈回到卧室把床单被罩枕套都换了下来，抱去洗手间扔进洗衣机里搅着。

然后回到卧室打开衣柜，看到薛辰胡乱堆放的衣服忍不住拧了下眉毛，又一件件拿出来，分别叠好。

“你就带了这点衣服？”薛祈扬声问。

水池里哗啦哗啦的声音让薛辰听不太清：“啊？”

薛祈没再问，简单收拾了下衣柜，才又找出自己换洗的衣物去洗澡。

王浩然是深夜到家的，应该是去应酬了，满身的酒气。

口渴的要命，他头疼欲裂地走去厨房，晃了晃开水瓶，倒了杯水，一口气灌下去。

厨房的台子上留了一份吃的，他刚喝了不少酒，实在是没胃口，动也没动就关了厨房的灯。

回去自己的卧室，睡了。

或许是前一晚睡得早，第二天薛辰很早就醒了。

阳光自阳台照进来，洒在蓝灰色的床铺上，扭头看身边的人，为了躲避光照正面朝着自己下意识地把脑袋缩进被子里。

也不知道他要几点起床，薛辰不敢吵醒他，翻个身跟他面对面。

薛祈穿着红灰格子棉质睡衣，一只手腕露出被子抵着头，睡相很安恬。

薛辰恍然地伸出手去，自被子下面摸上薛祈的肩膀。

这下意识的莽撞举动每次都会把薛祈吵醒，果不其然，薛祈睁开眼，略带迷茫地看着他。

“……呃，”薛辰想着措辞，“你该起床了吧？”

薛祈眯着瞪了他一眼，翻过身去继续睡。

八点多钟，放在床头的闹钟响了，顿了几秒，薛祈伸手按了，人却没起。

一会闹钟又响，薛辰给按了。

他推了推薛祈：“起床啦。”

薛祈叹口气，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甩甩头。然后起床换衣一气呵成。

薛辰：“……”

他小叔叔起床风格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果然是安乐与忧患的区别么。

薛祈洗漱完就准备出门，临走前想起什么，回卧室问薛辰：“你一会怎么吃饭？”

不等薛辰回答，他又说：“楼下小区门口有卖早点的，你随便去吃点，别起晚了，九点多就收摊了。”

说完就出门了。

薛辰买回来早点的时候，王浩然也起床了，他有车，所以上班会比薛祈晚起。

他一边拿着毛巾擦脸一边跟薛辰打招呼：“早啊，你是薛辰？”

“早，浩然哥，”薛辰自然地随口道，“要不要一起吃早餐。

王浩然听了那一句称呼脸上表情很丰富，但还是说：“不了，到公司再吃，我先走了，你慢用。”

薛祈一手拿着馅饼一手翻阅着当天的报纸，这跟他以前在家工作的状态一样，但内容却不一样。

那时候看报纸是消遣，这会看报纸是了解下市场。

然后办公室门就被推开了，这么进门不用敲的，他不抬头也知道是谁。

“喂薛祈，你怎么教你侄子的，张口居然叫我哥。”王浩然郁闷道。

“这不还挺有礼貌的，没直呼其名。”薛祈说。

“那我是不是也要跟着他喊你一声小叔叔啊？”

“非常荣幸。”薛祈吃完馅饼抽了张纸擦手。

王浩然手撑着桌面趴他面前：“你挑来的设计师昨天闯祸了你知不知道？”

“怎么回事？”薛祈意外地问。

“设计稿没经产品经理过目就直接给客户，这事可大可小，之前你挑人的时候动静那么大，现在估计小宋不会轻易饶他。”王浩然说。

之前挑人的时候的确是有点越权了，但是这对小宋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挑优秀的员工进来，起码不会拖项目的进度。

但是关于做人与处理人际关系方面就复杂多了，这种对于衣着都甚至有要求的设计公司，不单单是做艺术这么简单，相反，它有时候跟艺术完全不沾边。这在行业内已经不是什么新闻，自从文化产业越来越火，相对应的社会关系也越来越复杂，这种几乎没有本钱的产业，漫天要价是很正常的，洗起钱来也很方便，安全。在这种充斥着金钱交易的氛围内，任何事都不会是简单的。

另一方面薛祈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档子事，如果仅仅是技术优秀，而不会做人，他就算能力通天也救不了这种人。

况且……想到这里薛祈皱了皱眉头，他挑人可不是为了拯救谁的。

那个新来的设计师叫段奇，当初薛祈面试他的时候，拉上了一位资深设计师，技术方面考察得挺彻底，段奇年轻又富有朝气，正是最好的新血液。为人方面……他倒是忽略了，当时只觉得这人还可以，没有什么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于是下午薛祈就把人叫到办公室问情况。

段奇进了办公室随手关上门，微笑着打招呼：“经理，你找我？”

“坐。”薛祈盯着文件说。

段奇在他办公桌前的椅子里坐了。

薛祈这才抬起头来打量他，这个段奇相貌不错，棱角分明，一看就是爱美的，发型从来一丝不苟。

“昨天是怎么回事，东西没提交？”

段奇抓了抓了头发，有些窘迫道：“我说是手滑你信么？”

薛祈抱了胳膊挑眉看他。

“真的，”段奇说，“我当时发邮件的时候明明是点了宋经理的邮箱，结果却不小心发到客户那里去了，我事后又给宋经理补发了一份，宋经理那边刚打开我的东西准备看，客户的反馈很快就来了，所以就……被发现了……”

听起来是挺倒霉的，只是，客户有那么快给反馈？

“客户的反馈很快就来了？”薛祈问。

“是啊，说是敲定了，就这一版。”段奇说。

倒是的确很优秀，公司里设计师哪个不是至少要改动不下三遍，有些新手改三十遍都有可能，他倒是几遍就让客户敲定了。

“下次注意，这种马虎的事情不要再犯，宋经理那边你去道个歉，”顿了顿薛祈问，“你事后跟他说话了吗？”

段奇马上道：“我立马跟他认错了，可看起来他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行，这事你就别管了，安心做你的东西，”薛祈知道小宋不单单是针对段奇。

“哎好，谢谢薛经理。”

第三十二章

薛辰在家闲着没事，出门溜达一圈熟悉了下周围环境，顺便配了一把钥匙，省的钥匙不够不方便。然后又找了附近的菜市场买了点菜就回家了。

晚餐挺丰富，因为王浩然回家的时候也买了点菜，他本来以为薛祈会带侄子大家一起出去吃个饭，还想着要不要在公司报销，既然薛祈没什么动静，他也就无所谓。

薛辰做了三菜一汤，王浩然外带回来牙签肉和肘子，薛祈买回来俩烤地瓜。

三人在客厅坐下的时候，王浩然还笑：“看这叔叔当的哟，烤地瓜。”

薛辰却一脸开心地接过去，薛祈拿了筷子夹菜：“他就爱吃这个。”

一顿饭吃得很融洽，饭桌上王浩然问了薛辰打算找什么工作，薛辰说了，然后王浩然跟薛祈说：“反正公司里程序员就俩，让薛辰进去学学也不是问题。”

薛祈扒了两口饭说：“嗯，现在不急，程序员工作挺累，我怕他三天打渔两天晒网。”

薛辰立马不服气地瞪眼，但是碍于外人在场他不好没大没小，于是默默憋回去。

晚上睡觉前，薛祈看着薛辰还回来的钥匙问：“你万一出去怎么开门？”

薛辰抱着地瓜，晃晃手里的备用钥匙道：“我下午配了一把。”

“……”薛祈张张嘴，欲言又止，但还是说了出来：“……配它干嘛，你不一定在这里……住。”

“啥？”薛辰惊讶，“我……我不在这住我上哪里？”

薛祈抿了下嘴，啧了一声：“这是公司给租的房子，你住过来……不是太合适，我本以为你也就嘴上说说来北京……”

薛辰想到饭桌上王浩然让他进公司实习却被他阻拦的事，瞬间明白了：“你是不是还以为我在北京待不长时间？”

然后就看到薛祈犹豫地点了点头。

薛辰嘴边还沾着地瓜屑，却立即没了胃口，他放回桌上，抹了抹嘴，一声不吭。

“也没有……”薛祈看他脸色不佳，迟疑地说，“我也想过你要是上班了，我给你在你公司附近租个舒服点的。”

“我在这里住让你不舒服吗？”薛辰问。

他此刻脸上的表情薛祈再熟悉不过，第一次看到他这种表情还是很多年前，那时候大哥正闹离婚，被问及抚养权问题，薛辰一脸遭人嫌弃后的倔强模样。

“不是！”薛祈皱了眉头，“我……我是你叔叔！……”

叔叔又怎样，爹妈都不亲，其他人就算嫌他，他也只觉得在情理之中。

“那为什么……”

薛祈坐在床边，此刻两人都已经换了睡衣，四月的天气温差是挺大的。

“过来，别在地下站着，冷。”

薛辰乖乖地爬上床，掀开被子搭在腿上。

薛祈叹了口气，说：“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对你影响不好。”

薛辰听了猛一抬头，说：“就为这个？”

“不，还有很多原因，这是公司租的房子，咱们隔壁就是副总，我私自带人住，这本身就不合适。”薛祈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让薛辰进来住，他找孟岩一句话的事。

“叔叔，”薛辰说，“我从来没觉得你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也不觉得你跟以前有什么不同，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叔，对我好，管教我的叔叔，有时候比我爸都亲。”

薛祈咬了下唇，发怔地点点头，嘴里有点说不出话来：“……是，你知道……就好。”

接着，薛辰就转过身紧紧抱着他的后背：“可是，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又不把你当做叔叔，你年纪那么小，就跟哥哥似的，虽然没有怎么陪我玩，但是你走后，我心里很难受，咱俩从来没有这么亲过，有时候怕你突然又对我爱答不理。”

薛辰矛盾极了，薛祈不像哥哥那样跟弟弟手牵手一起长大，也不像叔叔那样有长辈样，实在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对他，尊敬他，喜欢他，依赖他，可又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自己有时候就是个孩子。而这让薛辰非常没有安全感。

“你不小了，你自己就不能像个男子汉一样坚强点？”薛祈皱着眉头道，隐隐有些动气。

薛辰心里委屈起来，他少年经历父母离婚，奶奶年老又管不动他，他何尝不是比一般同龄人独立？

但是被薛祈这样一说，他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湿润，或许是薛祈对他变好了，就让他受不得他一点疾言厉色。

薛祈本来坐在床边，此刻半天听不到身后的动静，忍不住回头，便看见了薛辰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像一只可怜的小动物。

薛祈瞬间又觉得好笑起来，抬起袖子准备给他擦擦，却被他打下去。

薛辰自己擦了眼泪，吸吸鼻子，难过地说：“我明天就去找工作，找到工作以后我就搬出去。”

“……”薛祈长出了一口气，说：“不急，你的工作再慢慢商量，先睡吧。”

公司里的早上都是忙忙碌碌，早上工作效率最高。

经理办公室内，薛祈两手捧头，不住叹气，维持这个姿势已经俩小时了，什么也没做。

期间林姗进来给他送了咖啡，还担忧地问他是不是病了，要不要请假回去休息。

薛祈摆摆手，连话都懒得说。

最后薛祈把王浩然找来，给他递了根烟，跟他商量薛辰的事。

王浩然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他想学程序，就让他来学好了，公司又不是养不起人。”

“话不是这么说，”薛祈点着烟，抽了一口，“我哥只有这一个孩子，程序员你又不是不知道，虽然现在很火，看着很高端很风光，可这工作有多苦多累你也是知道的。”

“程序员现在挺吃香的，有时候的确累点。”王浩然赞同道。

“况且他现在年轻，苦点累点没关系，以后呢？他三十岁你还让他去敲代码？”

“那要看他学的怎样了，往上走架构也是条路。”

“得了吧，走架构，只要是跟程序沾边的，没有不累的，年纪大了，脑子还能够用？”

“……”王浩然眨了一下眼，“那你的意思是……”

薛祈看了他一眼，抽两口烟就把烟按进烟灰缸，说：“我打算让他走设计这条路。”

王浩然噗嗤一声笑了：“我没听错吧，你嫌程序员又苦又累，你让他走设计？设计苦起来你又不是没看到，客户挑剔起来能让人跳楼，你这是什么破选择。”

“不一样，”薛祈说，“设计师往上走就是产品经理，再往上一层一层走，总之基本到产品经理这一块，就不用干实质性的活了。”

“你这打算倒是挺长远，”王浩然挪揄道，“那也得看他自己乐意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