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丹笙

薛辰没打算立即就走，角落的位置让他很清净，他再仔细听歌手的声音，便听得清楚了，这是一首粤语歌。

他想起来这首歌是最近的流行歌曲，刚一发出来就大街小巷都在播，到处都听得到，只是一直不太懂歌词，为此他还专门闲空时去搜索过，当时看过了就抛之脑后。

此刻那些字句，却都又随着旋律映入脑海。

“……风花雪月不肯等人，

要献便献吻，

好风景多的是，

夕阳平常事，

然而每天眼见的，

永远不相似……”

不知怎的，薛辰听着便鼻头发酸。

他一时惶惑，脑中却又无比清晰。

他想陪着薛祈，是因为他觉得现在这样挺好，他也不想结婚。

只是他尚未发觉自己是因为现在这样挺好而不想结婚，还是因为不想结婚而觉得现在这样好？

……不过似乎无论前者后者，都只能说明一个意思。

薛辰慢慢抱住了头。

是什么意思呢，答案显而易见。

他是和薛祈一样的人。

一样的啊……

第四十六章

薛祈赶到酒吧门口的时候，心头突地跳了一下。

顿了顿，他推门而入。

扫视一圈，清一色的男人，不过举止正常，这间酒吧显得不那么乌烟瘴气。

被服务生带到角落，薛祈看了半天才发现窝在沙发里垂着头的人是薛辰。

“什么时候走的？”薛祈说。

“我给你发了短信，你没看。”

薛祈掏出手机点开之前接电话而忽略掉的信息，“谁把你带到这里来的？”

薛辰没说话。

薛祈收了手机，点点他肩膀，“走吧。”

薛辰跟他走出酒吧，来到外面才发现天色已近黄昏，刚听了那首歌，此刻不免触景伤情，心里也微微有些触动。

他刚抬起头，就看到薛祈有些惊讶地表情。

“你怎么了？”

“没，”薛辰呆呆地在他示意下用手摸了一把脸，然后惊讶地看到手上的水迹。

“遇到什么事？”薛祈不确定他刚刚在酒吧……

薛辰不想跟他在街上说这些，“先回家吧。”

一路上很沉默，回到家里，薛辰也不知这满腔情绪从何说起。

薛祈给他倒了一杯水，他满身的酒气，也不知喝了多少，只是看上去很清醒的样子。

“小叔叔。”

薛祈端着的水杯没有被接去，腰身却被突然抱住，他不由得浑身一僵。

薛辰似痛苦似绝望，又似茫然，抱着薛祈就像漂浮的船只靠近了灯塔，有了依靠有了方向，也有了明亮。

只是他尚不知这灯塔也曾试图寻找依靠，头破血流找到方向，隐忍委屈铸就明亮。

此刻全被他捡了现成的。

“谁带你去的那种地方？你去干什么？”薛祈又问一遍。

薛辰此刻才像是醉意袭来，他慢慢站起，攀着薛祈的肩膀，以奇怪的眼光打量他，盯着他薄薄的唇，尝试亲吻。

薛祈料不到他会如此，脑中一空，全乱了分寸。

……

薛辰跌坐进沙发里，慢慢伸出手抹了一把脸。

薛祈刚刚激动失手把杯子里的水全泼他脸上，幸好水不是太热。

此刻看到薛辰像被雨浇过的无家可归的小狗，他又不免心生怜悯。

“你这是怎么了……”薛祈抓住他的肩膀，晃了晃，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惊慌。

“小叔叔，我……”薛辰抬起头来，眼睛里都是哀伤，他又忍不住去抓薛祈的手。

薛祈推开他的手，眉头虽然皱起，却不是以前那种不满的神情，里面有着深深的无奈。

薛辰试图把心中所想说出来：“……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但我还是要说……小叔叔！我……我想陪着你……我想就在你身边……”

薛祈心中一阵甜痛，他不太理解薛辰说的陪伴是哪种，但是直觉让他心中明白更倾向于哪一种，他在这之前一直以为薛辰对他更多的是依赖心，此刻才发现竟在不知不觉间，这种心情变了样。

“小叔叔……”

这一句让薛祈猛然清醒，心中禁忌的甜蜜被钝痛所替代，再开口声音已有些破碎：“你还知道我是你小叔叔……”

薛辰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与脸上的水迹混合在一处，分辨不清。

他抬起头，却发现薛祈紧紧抿着嘴唇，眉目悲伤，见他抬头，便别开脸，抓他肩膀的手颓然垂下。然后转身想走。

薛辰连忙站起来拉住他，“小叔叔……”带着哭腔的声音像刀子般在薛祈心头一刀一刀细细研磨着。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愿意给，可以给，便可皆大欢喜，愿意给，不能给，便大失所望。

感情又与其他东西不一样，其他的不能给就不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感情这种事，不是当事人能说了算的，谁说了都不算，无论如何都伤人又自伤。

他们之间，全看薛祈怎么做了。他的选择，直接决定了他与薛辰共同的人生，是彼此安好，还是共同沉沦。

“为什么偏偏是我……”背对着薛辰，他强自按捺下颤抖，喃喃道。

薛辰却是听不懂，他死死拉着薛祈，绕到他面前，“小……”

他张着嘴，说不下去一个字——

薛祈眼里布满了沉痛与隐忍，那浓烈的情绪竟像酝酿了千年万年，那样与生俱来，那样厚重。

薛辰惶惑不解，忘了自己此刻的伤悲，小情小感化作震惊。

薛祈胸口钝痛得已不能再说一个字，有什么东西在向他告别，又有什么东西明确地在远去。

虽然从来没有拥有过，但此刻过后，他明白，那是一丝念想都不能再有了。

思及此，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凛冽的痛快，他凉笑着回头，眼泪却率先掉下，却也温暖不了即将说出口的话语：“薛辰，你这是乱——”

“不要说！”薛辰条件反射似的大吼着打断他的话，“不要说出来！”

感觉到他微微的颤抖，薛祈又恢复镇定，他狠狠甩了他的手，轻松地浮上一层嘲弄：“不说？不说就不是了吗？胆子小学什么坏？”

“那也是被你弄的！”薛辰受不了他的嘲弄，一急眼就口不择言。

薛祈一听，猛然对上他眼睛。

薛辰被他突然的怒气惊得后退了一步，心中一寒。他还是很怕这个小叔叔的。

“你说什么？！”薛祈上前抓住了他的衣领，脸上写满光火，急怒攻心之下让他双眼发红。

他一直过得压抑，之所以这样委曲求全，一方面是为了避免薛辰受影响，另一方面，也是在适当的距离给予自己一点点少得可怜的慰藉。

现在薛辰的一句话，等于掏出他的心揉搓之后又放脚下踩。

他能不痛么。

薛辰在处理感情方面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要不到糖吃，就只知道耍赖哭闹，从不会想想另一种可能。

他这种幼稚的手法也只有对薛祈有效，换句话说，在薛祈面前他也用不着什么手法。

薛祈是不会跟他动手的，尽管他很想揍人。

薛辰却从他攥紧的拳头里看出那一闪而过的念头，不由得腾升一股逆反心理：反正我小叔叔都要揍我了，我再怎么折腾都无所谓了，反正他不在乎我了。

他扑上去把薛祈抱了个结结实实，带着哭腔说：“我不管你日记本里写的谁，我不管你中意谁……你都是我的小叔叔，你是我的，……你现在没别人，你也不能找别人……”

第四十七章

薛辰紧紧抱着他，这是第一次在两人都清醒的时候拥抱他，近乎霸道地，蛮不讲理。

但其实他很灰心，面对薛祈，总是毫无办法，不知如何取悦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感打破，那种看似关心却又若即若离的态度，总让他不知道哪一刻就不被待见。

对于薛辰的这种想靠近又不敢的小占有欲，薛祈是早有领教的，儿时的他们每逢回老家，有小孩缠着薛祈玩的时候，薛辰都会自个闹别扭。只是那时候他尚不自知往后会有这样的羁绊。

此刻这样靠近，他不是不贪恋的，只是怀抱越温暖，日后回忆便越冰冷。

薛祈一脸矛盾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手已同时把薛辰推开：“胡闹！”

薛辰原本抱的他紧，却被他力道不重地一推便离开了，薛祈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

薛辰没有追上去，对于薛祈做任何事，他从来都很少忤逆，尤其是薛祈的亲近与疏远。只能听他由命。

即便现在对他来说，薛祈不仅仅是他又敬又怕的小叔叔了。

是了，如果不是薛祈的性子，他或许早就能够靠近他，而不用等到后来的他的转变。

只是他忘了，他需要成长，薛祈也同样需要，薛祈饱受青春期矛盾煎熬的倾轧时，他还无忧无虑得不知所谓，只知道家里千般好，却唯独有一个坏小叔叔。

晚上王浩然忙到很晚才回来，而薛祈却没有回家。

薛辰等了又等，一直到十二点，他才按捺不住，拿起手机打电话。

那边却提示已关机……

薛祈一个人在外面走了许久，北京的街道很长，可以让他一直走下去，只是越来越稀少的行人提醒他，夜已经深了。

他突然就觉得无处可去，一时想不起来要去哪，仔细想想他原本就没要去哪，只是不想回家。

这情景何其相似，少时的噩梦就像渐渐湿冷的空气将他包围，那时没有走到深夜经历，但是那种踽踽独行的感受一直郁结在心。

现在似乎有人说要来陪他了，他等了这样久，到来的却是他无法触碰的人。

开门声响，薛辰几乎是在瞬间听到，并睁开了眼睛，蓦然跳下床拉开卧室门。

薛祈没有开灯，卧室里的光线照进客厅让他换拖鞋的动作顿了顿，又很快若无其事。

“你去哪了？”薛辰惶急地开口，走上前去就要拉他，却被躲开。

薛祈一言不发地回到卧室，抱起自己的被子拿了枕头就出去了。

薛辰眼睁睁地看着薛祈把枕头扔进沙发里，然后反应过来他今晚这是要睡沙发。

从来没有这样沉默地疏离过，他觉得薛祈突然又离他很远。

薛辰走上前想打破这种距离感：“小叔叔，回去睡吧。”

他轻声说，虽然知道这是徒劳。

薛祈果然没有理他，静静地躺在沙发里，似乎是很累。

此刻已是凌晨三点，再不睡，一会就要天亮了。

薛辰走过去蹲在他旁边，看着他闭着眼冷冰冰的样子，心里一阵阵犯难受。

他伸手想触摸他的脸，却又不敢，他怕看到他睁开眼，怕看到他眼里的冰碴。

可是，又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于是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到他脚都快麻了。

薛祈慢慢睁开眼睛，朦胧的光线下，他的眼中却闪着亮光。薛辰知道那是什么，他赶忙低下头不忍看，他不知道怎么就让他伤心了。是为自己感到失望么？

薛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触碰着他的脖子，低声说：“小叔叔，回房间好吗？不要睡沙发。”

天色越来越晚，再不好好休息，就真的没时间了。

薛辰说完，也不敢看他眼睛，直接揭开他的被子，轻轻抽离了他的枕头，抱着回了卧室。

薛祈坐起来叹了口气，低头抹了把脸，直到薛辰站在门口看他，他才起身回了卧室。

薛祈重新躺下，然后就感觉到身上一暖，薛辰给他盖上了被子。

床头灯熄灭，他才突然拧紧了眉头，水迹在眼角肆意蔓延，微微有些喘不过气，他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

“小叔叔，”薛辰说，“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后一句他说得急促，又饱含委屈。

薛祈闭了闭眼，什么话也没说。

薛辰却不甘心就此睡觉，慢慢靠近自背后拥抱住了他，脸埋进他的脊背里。

“……我心里难受。”

许久之后，薛祈的声音才慢慢响起，有些低沉：“你想问我要什么呢？”

薛辰却答：“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陪着你。”

薛祈说：“我不需要人陪。”

“我需要，我需要你陪着我，如果你结婚，我们就住得近一点，如果你不结婚，我就陪着你。”薛辰说完，半晌没听到回音，他迟疑道：“小叔叔……”

“睡吧。”

第二天公司照常上班，王浩然专门下来抱怨：“昨天你去哪了，我跟孟岩两个人对着一桌子人，都快把我俩喝死了。”

“抱歉，昨天临时有点事，”薛祈说，“不是喝得挺多，今天怎么按时上班？”

“还好了，就是那么一说，小宋帮忙给挡了不少酒。”王浩然装模作样地揉了揉太阳穴。

“老孟来了吗？”

“没……怎么？”王浩然疑惑然后明白过来，“你可别瞎想，他昨天跟我喝的差不多，就是酒量差。”

“……”薛祈也反应过来王浩然这是在撇清老孟并没有帮他挡酒，他怎么会有心情再去关注他俩怎样，他自己的事都还理不清，“我找老孟有事。”

“什么事？”王浩然狐疑地问，又猜测道：“外派的事？”

“嗯，”薛祈无意于瞒他。

“这个你不用考虑了，上次我问过段奇，他就问了问时间，倒是没什么意见，左不过也就一两个月。”王浩然说。

薛祈低头想了一下，说：“还是我去吧。”

“没必要啊……”

“现在项目紧，少一个设计师就多一份负担，我去正合适。”

第四十八章

王浩然走后，薛祈端起面前冷掉的咖啡，咽下一口，仍是无法忍受的苦味。

在他没特殊要求的情况下，林姗每天端来的都是咖啡，而薛祈也常常忘记做特殊要求，每次摆到面前了才想起。

于是起身拿了自己的保温杯去接纯净水，结果发现办公室里的没了，只好又去外面接。

他一打开办公室门，就感觉到薛辰的目光。

不过他没理，接了水就回了办公室。

拜以前所赐，想要无视薛辰，他只需要拿出来以往的表情来温习就好。

薛辰收回视线回到屏幕，一时想不起来刚刚做到哪里了。

段奇懒懒的给他看了一次界面，嘲道：“颜色怎么那么暗，有点吃亏。”

薛辰往椅子里一靠，郁闷道：“你来改吧，我没心情了……”

段奇趴桌子上，笑笑说：“我更懒得动，你没看我一上午都摸鱼。”

“你哥哥的病好些了吗？”

段奇的笑容变凉：“他有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习惯了。”

“……”薛辰接不下去话了。

五月底，去东形公司的人员已经敲定，就是段奇，然后那边项目有变化，应该去一个月左右就可以回来了，然后薛祈需要一块过去，沟通一下接下来需要合作的内容，时间为一周左右。

消息下来的时候，段奇的项目组哀嚎，本来人就少，又走一个，之前的项目反馈已经下来，改动也是个大工程。

段奇耸耸肩：“对不住啦同志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