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继宁和沈庆云说话的时候,声音并没有压低,所以今天跟在他们两个后面的人都听到了,都在心里有了打算,就算自家的人天分不够,把这消息传出去,也能得到几个大人情。
这样的消息也不涉及保密,传出去,心动的人家多得很,就算碍于身在官场,碍于职位,不能直接收太多徒弟,但是谢继宁能指点一二,对很多人来说,也已经从天而降的大喜事。
当然,这些都是之后的事情,目前谢继宁的主要事情都是放在县试上,对于自己的和沈庆云的对话会造成的影响都没有意识到。
县试考五场,考生每场早上进入考场,下午结束,谢继宁只是将自己当做一个吉祥物,来给沈庆云撑腰,其他的事情都不干涉,都交给宁德县的众多官员自行处理。
陪着走完整个考试的流程,谢继宁就人传信给文景逸,自己则是带上几个人就扎进了宁州的盐场。
宁州的盐场环境很差,灶户在盐场的附近居住,谢继宁的马骑到一半就翻身下马,谢继宁想起了曾经在书中读道过的:“矮屋栖鸡犬,通家事煮煎。不经亲耳目,民隐几人传。(1)”
这首诗就是目前这些盐户的真实写照,因为海风很大,所以这些房子都很低矮,简单的木板柴草搭建,每家每户都有一个灶房,这既是他们的生产场所,也是居住场所。
一行人牵着马从这些灶户的住所中间走过,有百姓被声音惊动,悄悄的探头往外面看,谢继宁的视线
望去,吓得赶紧缩回去,偶尔有人在外面走动,都是衣衫褴褛,只是简单的布披在身上,鞋子都是没有的。
虽然不是奴隶,这些人的样子也只是比之前谢继宁看到的钟百叶他们好上一点而已,蓬头垢面,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女子还多少有些上衣遮挡,男子多数都是光着上身,大多都是弯腰驼背,身上都是被晒破皮,身上骨头都突出来了。
谢继宁看得心酸,干脆也着急去盐场,直接沿着周边的几个村子走动,看一看这些盐户的生活现状。
“这些灶户是谁管,按道理是盐课司,青竹,你去找一个人问一下。”“是,主子。”青竹叫上几个人,就去打听消息去了。
“吕捕快,你去找一下管这里的里正、或者盐课司。”
谢继宁不确定这地方是那些人管辖,能查询到的相关资料灶户是属于盐课司,但是实际上有可能是州县。
这会儿,谢继宁由衷的希望问来、找来的是里正,这样他可以直接插手,不然还要经过盐检司,实在麻烦。
“是,大人。”
看着这些盐户惊恐的样子,谢继宁想了想,还是没有走进去,对这些盐户来说,不管自己再亲切,都是让他们害怕的存在。
天气很晒,马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举目看去,都是低矮的棚户,没有树,没有庄稼,连想找一点有野草坐下的地方都没有。
“主子,咱们找一个地方休息一下,等他们打听消息回来。”
“不用,咱们接着往前面走,去看看这些地方。”
两人正在说话间,村民环绕着一个老人走来,说是老人,其实才不过是四十岁左右的样子。
原来谢继宁几人牵着高头大马,身上穿着好衣裳,所有人都是干净整洁的,一看就不一样,就找来村里的老人出主意。
“小老儿拜见贵人,贵人来我们吴家洼有什么事情。”
一见谢继宁,几个百姓远远的就跪下,青山几人赶紧上前将人扶起来。
“你们快起来,不用跪,”
谢继宁干脆的找一块石头盘腿坐下,又招呼老人坐下。
“老人家,你姓那样,家里有几口人啊,”谢继宁模仿着老人的口音,先话几句家常。
“回贵人的话,我们这一村姓吴的有,姓张的有,姓李的也有,多得很,我家姓吴,我叫吴阿大。”
“吴大叔,你们家中有几口人,儿子都取媳妇没有啊!有孙子吗,孙子多大了。”
“我家婆娘生了六个,只养活了三个,老大找了一个婆娘,小的两个都找不起,有四个孙子了,好得很,我家这日子,大家都想的。”
说到这,吴阿□□木的脸上扯出了笑容,显然,他所说的是真心的,这样的日子,在这样地方,已经是不错的了。
“哦,你这么几个孙子啊,你们这平时吃些什么,这人多,吃饭是一个大事啊!”
“是啊,没饭吃啊,我们又没有地,这周边的地都荒的,种不出东西来,都是吃些芋头,野菜,海里的小野鱼。”
因为需要煮盐,没有时间,加上海禁,民间船只不能出海,这些百姓只能在很近的地方捕鱼,
也没有时间种地,桑麻之类的也没有,在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下,没有种桑麻,也就等于没有布。
他们煮盐获得的财产,显然不能满足他们的衣食住行的需求。
“我现在就操心孙子长大讨婆娘,难啊!”
谢继宁听出了言下之意,显然,吴阿大已经在操心孙子的,两个儿子的娶媳妇这件事已经被放弃了。
“你们煮盐是怎么煮,每个月要向他们盐场交多少盐啊!”
谢继宁问到这个问题,吴阿大就不再多说了,神情慌张,想说谎,也不敢开口,显然是被人打招呼过的。
“吴大叔,本官不是什么坏人,本官宁州知州谢继宁,你看看,这是我的印,你看看,这东西的样子是不是和知县的很像,一般人不敢拿出这官印冒充的。”
吴阿大仔细的看了之后连忙趴在地上:“小民见过青天大老爷,”其他的村民也都跟着下跪。
又是一番拉扯,吴老大才平静下来:“大人,我们晓得你,你之前救了吴家坎的人,他们和我们是一个老祖宗,我们之前是一家,后面我们这一支落难到这里,成了盐户。”
谢继宁暗道好巧,如此自己从他们口中问一些东西应该不难了。
“本官还记得的,吴阿四你晓得不。”
“我晓得的,他的老祖宗和我老祖宗是堂兄弟,就是他说的,他时不时的给我们带来杂货,就和我们说了他们一寨的人都搬家了,有田有地。”
“他们命真好,原来就一起逃难,他们是农户,我们是盐户,遇到难了,还有大人恩赐,给他们银子,给他们搬家。”
吴阿大说着说着就心酸起来,和吴家坎的人比起来,自己吴家洼这一支的日子也过得太苦了,明明以前是一样的人,自己这一支这命咋就这样了。
“吴大叔,你相信本官,之后你们的命也会好的,你先告诉我你们煮盐怎么个煮法,上面和你们收盐是怎么收,我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帮帮你们。”
“我们都是盐场给我们分盘铁,我们几家一起用,每个月按时交盐。”
在得知问话的人是谢继宁之后,吴阿大的神情放松了很多,将盐户的生存现状一一道来,有些想不到说的,在谢继宁的问询下,也都说个清楚,让谢继宁对宁州盐场的现状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
作者有话要说: (1)《阅煎》明代徐鹏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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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谢继宁结合自己查到的资料, 和吴阿大所说的内容,对宁州的盐场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这个叫做宁德盐场, 也是盐课司、盐仓、批验所等所在地。
课司、盐仓、批验所盐业经济的基层单位,它直接控制和监督着灶户的生产和课的征收。(1)
在整个宁州的境内,还有其他散落的小盐场,这些都归盐课司管理,而总部就在这宁德县。
这些灶户的日子之所以难过, 这地方混乱的管理分不开,吴阿大他们的户籍是灶户,需要缴纳盐课,就如同农户需要缴纳税赋是一样的。
但是这些灶户又被州县管辖, 也就是说, 他们上面有两重管理,这种管理让他们两边都需要服徭役,缴税。
虽然因为是灶户, 缴纳的没有农户的多,但是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谢继宁之前的庆幸里正管理, 被吴阿大的话语说得愧疚起来,固然, 作为州县的官员来说, 这些人归自己管理, 是好事, 但是对百姓来说, 这就是灾难。
谢继宁下定决心,好好的整治这种管理模式,让这些百姓不再背负双重压力。
大盛王朝规定, 盐科司给灶户分发盘铁,灶户们围绕一起砍柴、砍草,一起煮盐,一起缴纳盐课,这是为了防范百姓们卖私盐,这样的生产方式很落后,严重影响产量。
“大人,现在我们的日子好过了,从今年,上面就没有叫我们去服徭役,修官府,修大老爷家院子,我们只用煮盐就好了,听说现在县里头管事的是你的人,这太好了。”
谢继宁看着吴阿大满足的样子,只恨自己当时下令直接斩杀了韩自厚,应该凌迟处死才是。
“从此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情,本官保证,在本官治理下的宁州,不会再有这种事情。”
“本官会想办法,让你们之后煮盐变得不会这么苦,也不会有这些无缘无故的苛捐杂税,这些都是狗官韩自厚弄的,不是朝廷的安排,朝廷只要你们按时缴纳盐课就行,之后盐课也会变得简单的。”
“大人,我们都信你,”
咽下了谢继宁是海神下凡,来救苦救难的话语,谢继宁不知道是,已经有很多地方开始给他立长生碑。
这事情是从吴家坎开始的,后面那些从私盐场救来的人也跟着供奉,因为谢继宁还没有死,就给他立碑了,这不合规矩,所以都是悄悄的,不敢光明正大的说,只是悄悄拜。
结果拜了之后发现日子真的开始好了,好多欺压百姓的大户都被审问了,过桥费过路费都没有了。
春耕的时候县衙还派人下来问询,给一些人家发放种子,还来教导什么稻田养鱼,积肥法,盐户们都没有被叫去服徭役,这些好事积累下来,大家就拜得更勤快了,直接在这一带传开,一时只之间成为潮流。
在谢继宁的心里,他没有做什么事情,但是在这些百姓的心里,他种下了希望,尽管这希望离大家很远,听起来像是故事,他帮助改变的自己那吴家坎和几个私盐场的人。
但是在这些百姓的心里,都开始有一个信仰,大家都相信,自己虔诚供奉,等有一天,自己遇到灾难的时候,知州大人也会出现救大家。
吴阿大心里暗暗的想,供奉果然有用,这就来问盐户了,之后大家的日子就要好了。
谢继宁和吴阿大说了很久,青竹和吕捕快都将人里正和盐课司的人都叫来了。
“大人,属下宁德盐场盐课司郭正忠常见大人,属下来迟,还请大人恕罪。”
“小民罗开泰,乃是这吴家洼的里正,不知大人大驾光临,未曾迎接,大人恕罪。”
“本官来得突然,你们又不知道,不用惶恐,你们来得正好,陪本官一起在这几个村庄走动走动,正好郭大人也给我介绍一下这盐场的情况。”
“是,大人。”
“吴大叔,多谢你今天陪本官说话,辛苦你了。”
吴阿大连连说道:“大人,你看得上我,让我到跟前说话,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今天这事情,我面上有光啊,几代人都有光。”
“你们要好好的干活,以后遇到事情去县衙,如今的宁德县县令是一个好官,你们以后日子好了,要让子孙后代读书,不管是孙子还是孙女,都要好好养大。”
“本官听你说你两个小儿子还没有讨媳妇,你家里人对你媳妇,对儿媳妇都要好点,人家看来你家能过好日子,就会让姑娘嫁给你家了。”
吴阿大点头:“大人,你说的话我记住了,我们都会照住的,以后好好挣钱,对媳妇好,有钱了让子孙读书。”
“本官这就先走了,吴大叔你保重。”
在吴老大的注视中,谢继宁带着众人远去,青竹落在后面,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荷包递给吴老大:“大叔,这银子给你们,你拿着,家里遇到什么急事的时候用得上。”
“多谢大人了,大人仁慈。”
“告辞,我先走了。”
少年轻快的往前面走去,留下众人向往的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本官对这盐场了解得不多,盐场如今是每年产如何,有几个盐场。”
“大人,宁州盐场有好几个,但是因为煮盐需要砍伐树木,周边都已经没有柴草,有几个盐场都老旧,因为没钱,新的也建不起来。”
说完之后,郭正忠期待的看着谢继宁,谢继宁上官上任,想要有一番作为,自然会对盐课下手,一旦有想法,就会出钱,尽管盐场上面有盐运司,但是盐运司在福州。
宁州宁德县的盐场还是要受到宁州宁德县的管理,并且在主官强硬的情况下,完全可以对盐场的事情掌权,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况且谢继宁这个知州可以名正言顺的插手。
“你们如今都是煮盐,有没有人想过什么办法,改进一二。”
谢继宁对晒盐只是知道一个大概,具体的都不知道,就想了解一下看看这些人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大人,这煮盐都用了几百年了,一直用的就是这个。”
谢继宁一听就知道,盐场的盐课司都是这样得过且过的态度,只是指望自己来出钱改变,整个盐场的状态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