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说一下你们的名字,”沈庆云接着问道。
“小人叫做李四,这是我媳妇王氏,家住在城郊。”
张三听到这话,刚想反驳,就见两边的衙差手中拿着杀威棒,威风凛凛的站着,看向自己,只能将求助的目光看像讼师杨家礼。
杨家礼自然没有辜负张三的期待,见沈庆云验明正身结束,接着问案子,就从边上走到了前面。
“大人容禀,学生乃是这张三家请的讼师,张三要状告李四,违背契约,骗人钱财。”
许良上前一步说道:“大人,明明是这张三家强抢民妇,欺压穷苦百姓,为富不仁。”
“你们两方都有自己的说法,都有什么人证物证。”在喧闹中,沈庆云的情绪却没有被影响,沉着冷静的接着问道。
许良道:“这王氏是李四的妻子,有媒人,合八字了的,街坊邻居可以作证,张家找家仆,李四的家中贫困,就让王氏去张家做长工,不想,这张三竟然对王氏图谋不轨,意图强占。”
栏杆外面,百姓议论纷纷,都指责起来,不少围观的百姓都只是一些普通人,被大户人家欺压,是常有的事情,颇能共情。
加上能有闲心来这衙门看热闹的,都是一些好事之人,尽管他们穷,却不是努力苦干的,是平时就活跃的,这会他们也不顾忌是在衙门,直接的就开始说起那些被欺压的事情来了。
大堂里面,杨家礼大声喝骂:“你胡说,简直是信口雌黄,大人,明明是这李四答应将他王氏典给张家做两年的妾,如今两年之期未到,李四就想反悔,又不愿意还银钱。”
“什么,”
谢继宁震惊的站起来,原本争抢孩子的时候,以为是拐带案子,后面说到强抢民妇,结果现在竟然牵扯到了典妻。
陈骏在一边不敢说话,谢继宁按下心中的怒火,接着听沈庆云审案。
随着沈庆云的询问,事情的真相渐渐的显露出来,原来这张三和李四家都是宁德县城城郊沙树林的人家,张家的有田有地,家境不错,但是一直有一个难题,张家子肆不丰。
这个难题困扰着张家几代人,到了张三这一代,更是成为一家人的心病,张家家境好,妻妾成群,却只有两个女儿出生,两个都身体不好,有一个养大,另外一个小小年纪就夭折了。
张三从十几岁成亲,到如今三十多,快四十岁,还是没有儿子,眼看着就要绝户,然后张家就想了一个办法。
同村的李四王氏成亲六年,已经生了三个儿子,而且三个儿子都健健康康,都养活下来,张三的妻子见状,就出面将王氏典回家中,想要王氏为张家生孩子。
王氏典了两年,第一年就怀孕,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身体和她哥哥们一样健康,见状,张家就想留了王氏再生,等她生出儿子。
如今两年之期还有几个月,王氏又怀了,李四一想,这怀孕需要十个月,超出了时间,想着不划算,就将妻子带回家中帮忙干活。
这个案子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沈庆云心里打算各大五十大板,却见旁边的谢继宁在摇头。
谢继宁能想到,沈庆云会怎么判处,无非是要张家多出银钱,让王氏将这孩子生下,然后让王氏归家。
谢继宁看着跪在地上的王氏,张三也好,李四也罢,都不记得她是一个孕妇,也不拿她当一个人。
“和沈大人说,叫他问王氏的想法,让所有人都不许说什么,给王氏自己选择,生下孩子也好,打掉孩子也行,想要和离的话,本官给她一份事情做。
孙川轻轻的将纸条递给了沈庆云,陈骏好奇的说道:“这两边都有王氏的孩子,李家有儿子在,张家女儿在,有锦衣玉食,但是这却不长久,这王氏会怎么选。”
“不管她怎么选,本官给她一个选的机会,李家也好,张家也罢,都不是良配,只是世事艰难,本官却无力改变,愧对百姓啊!”
沈庆云看着孙川递过来的纸条,犹豫了片刻,然后问道:“王氏,你既不是李家的奴婢,也不是张家的奴婢,你是本官的子民。”
“这个判决关乎你的终身,本官给你三个选择,一是留下这孩子,等出生之后,给张家,本官让张家赔付二十两银子给你。”
“第二是打掉这孩子,打掉这孩子,回到李家,从此张家的一切,与你无关。”
“这第三就是不管打掉还是留下孩子,都可以,你和李四和离,和张家约定作废,本官在给你找一个差事,养活自己。”
思考了一会儿,沈庆云又道:“本官也可以判处一个儿子给你带走,让他之后给你养老,本官保证,给你找的差事能养活你们母子。”
沈庆云连着说出三个选项,就已经让群情激奋,众人不顾在衙门大堂的前面直接的大声质疑起来。
“上天有好生之德,大人让打掉孩子,这有违道义。”
杨家礼知道,张三就是想要儿子,对于王氏的归宿不在意,定然愿意留下孩子,出笔大钱,没有想到沈庆云竟然给出了打孩子的选择。
“典妻这事情虽然丢脸,但是也是常有的事情,这典完之后还回来就是,那里有和离的,这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庄婚啊!”
外面有老人义愤填膺的说道,旁边的百姓纷纷附和:“是啊,是啊!这是让人家破人亡的事情。”
“这拆人家庭的事情不能做,这是丧良心的。”
“给这王氏找什么差事,这不是打什么坏注意吧!”
“分一个儿子给女人带走,那里有这样的事情,这自古以来,儿子都是传根的人,女人那里能带着。”
“大人,小民错了,求大人饶恕小民,把小民的媳妇留下,小民的家中不能没有她。”李四听到后面,吓得赶紧跪地求饶。
张三也反应过来,自己家在王氏的肚子里面的孩子,要打掉。
“大人,求你把我儿子留给我,大人。”
谢继宁一声嗤笑:“明明是让王氏选择,却都没有想到求她选,都只听到自己能听到的。”
陈骏在一边汗出如浆,不敢说话。
沈庆云一拍惊堂木:“都安静,王氏,你有孕在身,起来到侧房休息片刻,除了给你送吃的,本官不会让人打扰你,你好好的想一想这事,本官下午再判定这案子。”
地上的王氏微不可见的点点头,沈庆云一声退堂,就往后台走了,一个衙差将王氏扶起,往侧房走去,张三李四都想伸手拉人,被衙差拉住。
杨家礼和许良面面相觑,都反应不过来,旁观的百姓见官吏都已经走了,也都慢慢的往外走去,心里则是惦记着下一场,打定主意要来看看,这案子到底怎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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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沈庆云一进入后院, 就见谢继宁几个属下都低头站在院子里面,而谢继宁正在背着手看着后院的鱼池里面跳动的鱼,半响都没有动静。
“大人, ”沈庆云轻轻的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说什么。
实际上,他对谢继宁给他纸条,让他给王氏选择这一点还是感觉不可思议。
“大人,我原本打算的是让张家赔付李家银钱, 让王氏生下孩子,这样之后张家就有后了,李家家里穷苦也能改变一点,几个小的也能长大。”
沈庆云想了想, 还是解释道, 他自己的判定是最优解,是皆大欢喜,两全其美的事情, 一向尊重人的谢继宁干涉自己的判决,这让沈庆云非常不解。
谢继宁转过身来, “那王氏呢?谁问过她的想法了吗?她愿意吗?”
沈庆云张口结舌,想说什么, 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谢继宁的神情太过严肃, 在这样严肃的表情之下, 沈庆云感觉自己说什么都不对。
“张家有后了, 李家有钱了,王氏什么都没有。只有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孩子,那孩子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在场的几个侍卫和小厮头更低了, 静默的站在原地,汗水不停的落下,也顾不得擦。
“大人,这王氏在李家生得有三个儿子,这有儿子在,她老来也能享福。”
沈庆云见几人都不敢说话,自己上前小声的劝阻道。
“她能活到他儿子养她吗?”谢继宁大声道,转头见沈庆云被自己吓一跳,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孙川等几个侍卫已经单膝跪地了,谢继宁赶紧调整情绪,
“都起来吧,沈师兄,抱歉我情绪有些激动了。”
沈庆云这才缓过神来,“大人,世情如此,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原本按照大盛律,这两方都要被惩罚,在实际审案子中,却不能全部按照这点来,这是涉及到很多人的事情。
“本官不信,这事情没有到本官面前,本官不知道也就罢了,偏偏本官知道了,本官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苦命的女子被卖来卖去,她也本官的子民,我就偏偏要给王氏选择,反正本来就不合规矩。”
沈庆云默默不说话,他是宁德县的父母官,宁德县治下,也都是他的子民,谢继宁不点出来,他没有意识到,一点出来,他才知道自己疏忽了,没有考虑王氏。
沈庆云毕竟年轻,还没有那种女子就必须要牺牲的想法,不然他也不会加一句判一个儿子给王氏,让她带走。
他是被整个社会影响,判决的时候,下意识没有考虑王氏的利益。
整个场面都安静下来,还是谢继宁打破静默的场面。
“沈师兄,我之前没有看到关于这一类的卷宗资料,也没有来得及到处走访询问,宁德县这种典妻的情况多吗?是不是有很多这种情况。”
沈庆云看向角落的陈骏,陈骏轻声说道:“大人,百姓生机困难,无以为生,雇鬻妻子是长有的事情,尤其是宁德县靠海,很多鱼民上岸,又没有土地,常有典妻卖子的事情发生。”
“还是百姓日子太苦,咱们任重而道远,我希望我在任期间,能减少这种行为的产生,这种情况出现,主要还是经济原因,百姓太穷导致。”
陈骏沉默片刻还是开口说了出来:“这典妻盛行除开很多百姓穷困,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宁德县一直有杀女婴,丢弃女婴的行为,民间少女子,娶妻代价高,很多穷苦百姓娶不起媳妇,又有传宗接代的需要。”
谢继宁前世曾经看过相关的文件,闽地重男轻女,古来有之,就是到了男女平等的现代,闽地还有这种情况。
“咱们需要从多方面进行,一是发展经济,让百姓都富起来,第二点就是先将大盛律典妻有罪的这点宣传出去,毕竟很多百姓不知法律,以气相食,凌弱蔑寡,习为固然。(1)”
法盲在这个时代是普遍存在的,一个村子可能只有几个识字的,还是只是基本的人之初,性本善这样的启蒙,法律是什么,大多数都没有概念,不知道。
就算是今天的那两个讼师,在谢继宁的眼里也不过是菜鸡互啄,对律法也没有很懂。
“嗯嗯,百姓愚昧,需要咱们多加教化……”
谢继宁和沈庆云还有陈骏正在围绕这点展开讨论,三人都没有注意道青竹悄悄的往前院侧房去了。
“黄大哥,我想进去看看。”
王氏休息的门口有衙差守着,是沈庆云为了防备其他人进来打扰王氏,影响王氏的选择。
青竹是谢继宁的心腹,这些衙差都知道,见青竹想要进去,黄衙差想了想,这王氏涉及的也不是什么大案子,按算起来,还是苦主,青竹进去也没有什么,就将门打开了。
青竹进屋子,王氏正在吃东西,见门开,惊得跳起来了。
“王大姐,你坐下慢慢的吃,不够吃还有,我请他们给你送来。”
青竹将窗子和门都敞开,然后才转身安抚王氏的情绪。
青竹虽然跟在谢继宁身边多年,但是年纪却不大,说话的时候满脸笑容,机灵得紧,看起来非常讨喜,至少这会儿,王氏很快就对青竹放下了防备的心里。
“大姐,我叫青竹,从小跟着知州大人一起长大,是知州大人的心腹管家。”
王氏睁大眼睛,赶紧想要跪下行礼,显然,她知道知州大人的心腹是什么意思。
吓得青竹赶忙将人扶起:“大姐,不兴跪我,再者说,你是有孩子的人,要爱惜身体。”
王氏只是微微低头,不敢说话,青竹从小在庄子上见多了这种性格的人,老实,没有见识,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来找你也不是为别的事情,是想和你说,沈大人说要给你找事情做,就是找我家大人,大人的作坊里面去,每天都有二十文,从不拖欠。”
王氏抬头看向青竹,期待青竹接下来的内容,青竹也不故弄玄虚,接着说道:“这二十文是每天都有的,吃是作坊里面的,没有住的地方的女工可以住在作坊,只要给五十文。”
“是大人的奴婢吗?”
“不是奴婢,你是自由的,随时可以走。”
“我家大人的是一个好官,心好,对百姓都是一片真心,我出身庄仆,跟着大人才有好日子过,能吃饱穿暖,还能读书识字,我是看你可怜,所以来和你说这消息。”
青竹见谢继宁为了王氏的事情心烦,干脆悄悄的来劝说王氏,他出生庄仆,很清楚像王氏这样的想法,她一定会选生孩子,要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