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镜被反将一军,无奈顺着问道:“什么猜测?”
“二公子不是快要到长安了么?等你见到他,你就会明白我在说什么,不过到那时,你心里应该会产生更多的问题。”
李观镜愣住,一时不明白方笙打的到底是什么哑谜。
方笙见他探出身子,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忍不住一笑,道:“不如我先给李公子说说蟠龙和团凤的故事罢?”
第14章
故事也不知是何时开始在江湖上流传开来的。
据说前朝南阳公主在下嫁宇文士及时,南阳公主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皇帝,令将作监大匠召集全天下的能人异士,为公主打造一对蟠龙团凤玉坠作为嫁妆。这对玉坠不仅机巧出神入化,皇帝还在其中封入了世间最宝贵的东西:团凤中是能解百毒的药丸,即便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只要吃下它,就能立刻无事,此玉坠由公主贴身佩戴。蟠龙玉坠则由驸马宇文士及佩戴,蟠龙中是一幅藏宝地图,藏宝之地有如山珍宝,还有武林中失传已久的《天音诀》秘籍,若想打开宝地,还需蟠龙和团凤共同嵌入宝地机关中,也就是说,蟠龙玉坠虽有无尽宝藏,无团凤便无用,这也是皇帝对自己女儿的爱护。
然而一朝江山易主,宇文士及归顺本朝,南阳公主则在独子宇文禅师被杀死后,出家为尼,拒绝与宇文士及相见,蟠龙团凤终究没能团圆,它们一同消失在了传说里。
直到有一天,不知道是谁翻开尘埃堆积的史书话本,发现了这对宝贝,江湖由此热闹起来,不过玉坠毕竟太小,若是被有心人藏匿,终究极难寻获,因此这次的热闹不过持续了几年的功夫,便消弭下去,人们开始认为这些只是编造的故事而已,只有极少数人还在到处寻找,每年总会有那么几波人拿着玉坠去杜府后院的月湖中,试图打开那些冒牌的玉坠。
听到这里,李观镜满脸疑惑:“怎么忽然就扯上杜府了?是长安这个杜府么?”
方笙眨了眨眼,道:“应当是罢,传说就是这么说的,每年的八月十五,杜府月湖的正中心会露出一块青石,将蟠龙或团凤放在青石上,经子夜的月光一照,玉坠就自己打开了。”
李观镜:“???”
方笙笑道:“传说嘛,总归是真假掺半。你看,团凤里有珍贵的药材是真,有解百毒的药丸是假,团凤有机巧是真,让杜府的月光打开是假。”
“药材和药丸怎么说还是有些关联,这杜府的月光是谁想出来的?思绪委实跳脱,叫人摸不着头脑。虽说杜家在前朝便世代为官,可他们又不是天神下凡,怎么他家院子里的月光就格外神奇了?”
“或许,或许是因为这些年杜家屡出状元,外面多的是人说他家有文曲星庇护,因此传故事的人便加了一些怪力乱神在其中,故事这不就浪漫起来了么?”
李观镜冲方笙竖起大拇指。
方笙笑道:“好了,故事也讲完了,李公子早些回去安歇罢,我先告辞了。”
以前方笙离开的时候,都只是叮嘱李观镜歇息,今日忽然正式辞别,倒让李观镜一愣,不由问道:“你要走?”
方笙点了点头。
“你独身一人,现在又是晚上……”
“我平日里自由惯了,有功夫傍身,不打紧的。你如今暂时没事,我与其留在这里,不如去为你寻最后一味药,希望我们很快能够再见,那就说明你能够彻底摆脱永夜了。”方笙微笑着站起身,冲李观镜摆了摆手,潇洒地下楼去,身形很快隐没进了黑暗之中。
李观镜留在凉亭里,暗自思考这些天发生的事,一时没能捋出头绪,眼见着夜色越发深沉,思及整个七月里自己对待公务可谓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如今既无大碍,明日应当去上值了,便起身下楼,回到院中歇下。
第二日一早,李观镜到达工部时,发现水部司的人比平日里少了一大半,便向离得最近的一位同僚问了问,那人答道:“今日大明宫验收太液池和周边几处园子,颜侍郎带着水、虞二部司的几位主事吏员去了。”
李观镜有些奇怪,大明宫虽是皇家宫殿,但不至于验收个太液池便请动工部侍郎。
那人知道李观镜在水部司做事,也知道他参与大明宫修造一事,此时见他沉思,以为李观镜是在犹豫去不去,便道:“卫郎中也去了,李公子此时去,还能赶得上呢。”
李观镜有大明宫通行令牌,若是去的话,也不费什么功夫,便点了点头,道:“也好,我多日没来,一时也不知该做什么,不如去大明宫看看。”
大明宫里现下有不少匠人,为了防止有人趁机从大明宫越去太极宫宫城里,紧邻太极宫的宫墙都由右监门卫守着,宫门也只开了一个,不过好在没开离太极宫最远的那个,而是南边还算靠中间的望仙门。李观镜牵着马,从原路出了皇城,一路骑马北上,很快便到达了大明宫前,待守卫查好令牌后,陈珂去安置马匹,李观镜徒步往太液池的方向而去,他走得不算太快,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便来到了目的地。
太液池边有一处聚集着十来个人,除了颜礼铭和两位郎中,其余工部的人皆三三两两地分布在各处检查完工情况,令李观镜意外的是颜礼铭身边的其他几个人,为首的那位青年正是本朝太子李珏,旁边还有几位东宫的官员,杜浮筠亦在其列。
李珏年岁廿九,是崔惠妃之子,也是圣人的长子,圣人曾经当众夸太子“丰姿岐嶷,仁孝纯深” ,还在十年前专门为太子建造了崇文馆,对其恩宠由此可见一斑。大明宫断断续续修了有些年头,去年圣人决定正式修建,这太液池便是第一处完工之地,太子亲自前来查看也在情理之中,颜礼铭亲自陪同也就说得过去了。
李观镜的观察只是一瞬,下一刻,卫若风注意到他,碰了碰颜礼铭的胳膊,颜礼铭回过头来,笑道:“李公子来了。”
太子等人俱看过来,李观镜冲近卫点了点头,越过他们走上前去依次见礼,太子抬手虚扶,道:“前些时日听说你病了,圣人甚是挂心,如今可大好了?”
李观镜客套道:“微臣惶恐,怎敢引圣人忧心,我已经痊愈了,今日来上值。”
“哦?”太子略感惊奇,看向颜礼铭,道,“他如今是在工部?”
颜礼铭道:“正是,在水部司挂职。”
卫若风颔首确认。
太子向卫若风开玩笑道:“观镜自小多病多灾,好容易长大成人,如今既入你部下,你们须得照看好了,否则余杭郡王可饶不了你们。”
李观镜忙道:“多谢殿下厚爱,为圣人效劳是微臣本分,岂敢成为特例?”
太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既如此,我便不留你寒暄了,快去忙你的罢。”
卫若风领着李观镜走到一旁,将检查条目拿给他,又叫来一个经验丰富的主事过来带他,交代完这些,卫若风才回到颜礼铭身边。
李观镜跟着主事差不多绕着太液池走了一圈,前前后后检查了几十个条目,倒也查出了些小问题,令跟在身后的吏员和监工一一记下,待重新回到卫若风身边时,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此时二部司基本都已经汇报完毕,李观镜等人又补充了几条问题,今日的验收便正式结束,余下的事物俱交给工匠和监工,众人簇拥着太子往宫门走去。
太子和颜礼铭在前面讨论事情,余下的人三三两两缀在后面,李观镜见杜浮筠离自己近,便快走了两步,来到他身边,招呼道:“杜学士。”
杜浮筠余光早已注意到李观镜的举动,此时微笑着看向李观镜,问道:“李公子有何指教?”
“啊,不敢,不过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李观镜说罢,轻喘了两声。
杜浮筠放缓脚步,温声道:“方才见李公子脸色有些苍白,看来还未完全恢复?”
“人就是这么奇怪。”李观镜指了指自己的脸,无奈道,“一生病便全写在脸上,我现在病是好了,不过体力不如平时,可能还需要些时日恢复。”
杜浮筠颔首赞同,道:“确实如此,李公子应当好好休养才是,何必急着来上值?”
“反正我也不做什么体力活,多走几步路罢了,不碍事。”
杜浮筠笑道:“李公子赤子之心,在下佩服。”
李观镜被夸得有些脸红,轻咳了一声,道:“我快行加冠礼了,有些担心正式入朝后不能独当一面,因此还是能来便来。”
“大家都是从新人过来的,李公子天资聪颖,相信很快便能熟悉朝廷事务。”杜浮筠说罢,又道,“方才李公子有问题想问,可是在工部遇见了难题?”
李观镜摇了摇头,道:“是私事。”
杜浮筠了然,带着李观镜离众人远了点,道:“李公子请说。”
李观镜摸了摸鼻子,小声问道:“那个……贵府是不是有一个月湖?”
杜浮筠眉头一挑,眸色瞬间冷了下去,他垂眸掩饰,语气依旧温和,答道:“确有此湖。”
李观镜声音更小,神秘兮兮地说道:“你还不知道罢,江湖上有个传说和你们家的月湖有关。”
“哦?什么传说?”
李观镜便将方笙的故事简单说了一遍,尔后将自己的不解表达了出来:“江湖人怎么知道你家有月湖?”
杜浮筠眼中冷意散去,他默然看了看李观镜,道:“李公子有所不知,那月湖是我家旧府所在,自从爹娘过世后,我们几个兄弟依次搬出,倒是许久没过去了,竟不知有此事。”
李观镜“啊”了一声,他倒忘记问月湖所在的杜府是长安城哪座府邸了,毕竟杜家兄弟早早分了家,没有住在一处,他只与杜浮筠熟悉些,便默认是杜浮筠家中,没想到却是他已故父母的住宅。杜浮筠的父母在李观镜出生前便过世了,那时候的杜浮筠也是很小的年纪,他既无父母养护成长,定然心中有一大遗憾和痛苦,此时自己问了这些话,不亚于在其伤口中撒盐,李观镜顿时有些懊恼,难过地叹了口气,道:“对不住,我听到那个传说,只以为是你家,却没想到……”
杜浮筠淡淡道:“无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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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丰姿岐嶷,仁孝纯深——唐会要 卷四 储君
第15章
杜浮筠虽神色淡然,李观镜却不好再问下去,毕竟真要说起来,他二人交情并不深,何况现在自己还不小心戳到了别人的伤口。二人相对无言走了片刻,杜浮筠注意到李观镜有些尴尬,手指轻捻,想到传说中团凤里隐藏的药丸,明白了李观镜为何发问,心下对他的怀疑便淡了几分,于是开口缓解气氛,问道:“李公子是想要那颗解百毒的药么?”
李观镜赧然一笑,道:“我是想要,不过这种药应当不存在罢。”
杜浮筠“嗯”了一声,淡淡道:“医者讲究对症下药,若说有一颗药能够解所有的毒,我并不相信。不过空穴来风,必有依据,李公子不妨去找找看,或许你口中的团凤没有解百毒的药,却有世间少有的药材。”
李观镜一脸钦佩地看向杜浮筠,暗道大学士不愧是大学士,竟然这么快就看出来团凤中可能有别的药材。
杜浮筠扬唇一笑,顿了顿,笑容淡去,话语略显迟疑:“至于月湖……”
李观镜忙道:“没事没事,这应当是江湖人看你们家学问做得太好了,强行蹭热度。”
“蹭热度?”杜浮筠愣了愣,转而忍不住失笑,摇了摇头,道,“李公子谬赞了。”
李观镜暗自松了口气,心道这一茬总算是过去了。
“说起来,我也有一件事要找李公子。”杜浮筠忽然道。
李观镜有些惊讶,问道:“何事?”
“前几日去看姨母,她让我遇见你时,问问那本书可找到了。”
抄书先生其实早就找好了,只是李观镜在听完林忱忆和独孤静的过往后,犹豫着是不是要继续帮她,只是没等他决定好,便被云韶府的药引给药倒了,醒来后早将此事忘记在九霄之外,此时杜浮筠说起来,他才想起还有一个人的命等着自己去救。
“李公子?”杜浮筠见李观镜沉默不语,问道,“莫非是有什么难处?”
李观镜看向杜浮筠,心想一码归一码,独孤静罪不至死,若她果真没熬过去,自己也过不去这道坎,便道:“这几日便能送过去。”
杜浮筠欣然道:“多谢李公子。”
李观镜话说完,自己也轻松了不少,便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必客气。”
一行人很快到达望仙门,太子等人从延喜门回东宫,颜礼铭则带着剩下的人从景风门回工部。太液池验收完成后,李观镜得了个任务,那便是整理验收的成果,形成奏章以回禀圣人,他对此并无经验,虽知颜礼铭最终大概率不会用自己编写的版本,但还是认认真真去翻阅以往的奏章,仔细整理起来。
人一旦忙起来,就会发现时间过得飞快,三天之后,卫若风对每个人提交的内容加以修改整合,形成了一篇简洁明朗的奏章,由颜礼铭带去给圣人过目。圣人甚是满意,给工部上下俱发了银钱奖励,李观镜也得了一份,自觉这是长这么大挣得最多的一次,十分得意地去东市给郡王夫妇买了礼物,等下午回到家中时,却发现气氛不那么对劲。
李观镜进主院时,在一片寂静中闻到了一丝火|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