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车轴再次运转后,小胖墩又大声的说了三遍承意再见,直到马车消失在了眼睛里再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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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一路走官道,路面倒是还算平整,天气干爽也好赶路,只是怕孩子没有经过长途跋涉,车也不敢赶的太快。
到了午时天气炎热怕孩子受不了,尽可能都会寻茶棚或者阴凉的地方歇息一番。
才出县城的一日路上大抵都是见惯了的景色,没什么稀奇,倒是第二日路行远了,眺望山峦起伏,崇山峻岭让人心情十分开阔。
杜衡带着一家人在官道边的茶棚上歇脚,也给牛马喂喂草。
还有半日估摸就要进秋阳县的地界了,杜衡吃着粗茶,越是靠近秋阳县,心里越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来。
这些年对秋阳县的了解其实不算多,但秋阳二字总也能落进耳朵里。
昔年县里受灾,大批老百姓卖儿卖女远走他乡讨生活,科考之时,府城下的六个县城中举人数少有七八个,多则十余,唯独秋阳县一枝独秀独五人中举。
朝廷打仗,知府下巡,各县城铆足了劲儿把粮草攒齐,整治县里以应上查。又是秋阳县粮草欠缴,受知府直言批评责备。
就是平头老百姓听说秋阳二字也都直摇头,张嘴就要说一个贫字。
杜衡接任,无疑是接下了个烫手山芋。
家里人也都喜忧参半。
这般赴任,不免杜衡想起曾经自己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那会儿毛头小子初出茅庐,走进山区之时他心里既有着雄心壮志,见着土坯房和落后的面貌,顿时又心生忐忑起来。
想要大展拳脚,又害怕能力有限,治理不好一方土地。
任职以后,他睡的晚起的早,奔忙于所管辖的乡村各地,不敢有一丝停怠。
而今再度回头望,竟然已经是上十年前的事情,他颇有些觉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时下他再次做起了官,接手的依然是个穷寒贫地,只是心境却已经不似往昔,平和了许多。
“你这是甚么茶,入口涩嘴,简直难以下咽!”
忽然一声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杜衡的思绪。
“夫郎,我们这路边小茶棚做的都是小本生意,茶叶也次,只是给赶路人提供个歇脚喂马的地儿,味道自是比不得县城的茶肆酒楼。”
“我瞧着你们这就是看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仗着地势用烂茶昧人钱财。”
秦小满听着这刁人的声音觉得有些耳熟,不免也多看了一眼。
然则扫了一眼后顿时心情都差了不少。
“认识?”
杜衡看着人变了神色,不免疑惑。
“是坏叔叔。”
正在啃甜糕的承意听到声音也看了一眼,赶忙就躲到了杜衡怀里。
“那人姓云。”
秦小满同杜衡简单说了此人长嘴弄哭孩子的事。
杜衡听闻凝起眉头,搂着承意:“此人怎这般不知礼数,见其刁钻面孔,倒确是做的出这样事情的人。”
秦小满道:“罢了,咱们继续赶路吧。孩子看了都不喜。”
杜衡点了点头,抱着两个孩子回了马车上。
然则马车才启不过片刻,忽而有马车追了上来,在他们的马车前放慢了些步子,对面掀开车帘:“不知尊驾的车马队伍可是前往秋阳县?若是不妨同行一场,也能相互照应热闹。”
秦小满听到声音按住了杜衡,他一甩车帘,探出头去和云青文对上:“你要跟我们一道?行啊,正好一路上我嘴皮子都要寡了。”
“竟然是你!”
云青文看着这列车马队行李之多,前头还有勇武的家丁开道,还以为是甚么大户人家,见到看出来的脸,顿觉晦气。
“不是我你还想是谁?”
云青文冷嗤了一声:“好狗别挡道。”
言罢,甩上了车帘叫车夫快些,很快就跑到了秦家车队的前头。
杜衡道:“他是秋阳县人?”
“先前听街坊说他本是我们县城的人,后头看中了个读书人嫁到了秋阳县去,这两年倒是常有回来。”
杜衡诧异道:“他娘家与我们同在福积巷,虽不是门对门,怎的也不晓得我们此番前去秋阳县上任?”
“他历来是盛气凌人,街坊都不愿意同他闲说。也不晓得哪日出发的,不知咱们家的事也并不意外。”
杜衡应了一声。
很快此事就得到了解释,云青文原本赶在了前头的车马很快又落到了他们的后头。
此人是富贵娇养大的,坐个一个时辰的马车便受不住了,要下来休整一番,遇见茶棚店家都得前去试试,按照这般赶路,只怕是要十来日才能到秋阳县里。
杜衡倒是晓得云家是商家富户,在福积巷就属云家的宅子最大,将进四进的宅子,家里现在就只有老人家坐镇,子嗣都在外头跑生意。
像这样的人家自是不缺钱财消遣的,只是这云青文已经嫁了人,不知怎的还能在路上如此搓磨。
杜衡微思索了片刻就抛之脑后,别家的事情他才懒得过问探究。
车马很快进了秋阳县的地界,虽是山川依旧,但越是往秋阳县方向走,肉眼可见的荒凉了起来。
路遇的村庄房舍不多,且黑瓦房都是凤毛麟角,几乎都是土坯茅草房。
而今五月里正是庄稼郁郁葱葱一片盎然之景,乡野田间却是杂草横生,真正种上了庄稼的农田难寻几亩。
偶时从官路上经过的几个路人,衣衫褴褛的就连过了不少苦日子的秦小满都叠起眉头。
杜衡和秦小满的心里都不太好受。
马车悠悠行驶,抵达秋阳县时已经是四日以后了。
承意在马车上一直昏昏欲睡,这两日的胃口都不怎么好,人也焉儿了不少。
倒是年幼的澹策体格好,一路上叽叽咕咕,看着骑马相随的易炎很是兴奋,驾驾驾的想让易炎带他骑马。
秋阳县城门倒是同落霞县一般巍峨高大,只是进城以后方才知晓其中不同。
此时正是上午生意好做的时分,合该是小贩出摊热情叫卖,菜农运着田地里新摘取的蔬菜瓜果出售,来往繁杂最是热闹的时候。
然则城门进来的主街上人口稀疏,叫卖之人两手可数清,别说是推车摆摊的小贩少,就是沿街的商铺竟也好些关门闭户。
这番景象同落霞县里未曾集县下,接近黄昏诸商户收摊归家之时的景象差之不多。
做生意的人少,但是沿街杵着竹仗,蓬头垢面端着破碗乞讨的人倒是不少。
其实在进城的路上草草看了农户过的日子,心里合该就晓得县城里的情况也不会多好,但当真看到这幅萧条的景象时,心里也不免再次受到了撞击。
秦小满偏头看见杜衡一脸凝重之色,他伸手握住了杜衡的手背:“秋阳县是逢二四六集县,今日并不是集县的日子,待到了集县日子许会热闹些。”
杜衡拍了拍秦小满的手背,笑道:“我没事。这街市宽阔,倒是不怕再撞车了。”
话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闷响。
“这罩门费你今日究竟是交还是不交!”
杜衡巡声望去,前街上几个粗蛮汉子围在一处豆腐坊前虎视眈眈,一派凶恶之色。
“还请雍二爷高抬贵手,再容小的几日,这光景里生意不好做,今日开门到这时候了也还未开张,实在是手头紧。”
商户一脸求饶,合着双手弓身告歉:“只要有了盈利必然第一时间给二爷奉上。”
叫雍二爷的却并不听这般乞求,一把扯过商户的衣领:“你少同老子推,宽限三日又三日,你当老子是路边的狗好糊弄不成?”
豆腐坊老板的小女从后院听见闹事出来,见着阵仗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想把自己老父亲解救下来。
“雍二爷,近来县里的生意您眼明心亮瞧的见,我爹并不是有意拖欠的。您打坏了我爹岂不是更误了生意拖延罩门费用嘛。”
雍二爷看着忽然上前来求情的妙龄女子,甩手把商户丢在了一旁:“哟,不想焦老板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到底是商户人家啊,小娘子也会算账。”
男子勾着嘴角露出一脸下流,伸手便往女子的下巴上一勾,小姑娘吓得连连往后躲避。
“这小娘子可当真触手生滑啊。”雍二爷意犹未尽的摸着自己方才碰到了人的手:“焦老板,你既是手头紧,凭着多年的交情,我也就不为难了。你就把这女儿送于我,如此娇滴滴的小娘子在豆腐坊里何其劳累,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不比这日子好?”
豆腐坊老板连忙把小女护在身后,惊慌失措道:“雍二爷万万使不得,我这儿女儿尚且年幼,如何离得家人。这铺子的一应物件儿,您瞧的上的尽管拿。”
“放肆!”雍二爷一脚踹翻了铺中的凳子:“多番商量你反倒是推三阻四,这也不肯那也不肯,我看你是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雍二爷一抬手:“这些个贪户,光是想着生意饱足自己的口袋,既是不念着我等恩惠,就把他的铺子给砸个稀巴烂!我看你还如何做生意!”
粗壮汉子一跃冲进了铺子,又是打又是砸。
外头听到动静的百姓也只看了一眼,似是这般景象已然司空见惯了般,只是缩了缩脖子加快了步子离去,别惹到一身骚就再好不过。
“爹!”女子哭喊:“你们放开我!”
杜衡见此民风是再看不下去,让秦小满看好孩子匆匆下了马车:“都住手!”
“当街砸乱铺面,强抢民女,眼中可还有法律纪律!”
看着前来的年轻男子,几个汉子微顿,一致看向了为首想去抱住女子的雍二爷。
雍二爷被人打断,心中很是不满,龇着镶嵌的金牙,厉声道:“哪里来的不知狗头嘴脸多管闲事的小子,怎的,你是这小娘子的姘头,还是说想来个英雄救美?”
许是太久没见过街市闹事之时有人站出来,路过的老百姓觉得稀罕,不由得顿住了步子观看。
“你是放也不放?”
雍二爷看着杜衡来了兴致:“我不放你又能耐我何?这秋阳县里,我雍二说的话,抵得上小半个县太爷!”
“如此蛮横,我还当你就是县太爷了。”杜衡冷声道:“易炎,把他抓起来,既是要去县衙,顺道捎他过去。”
“一个小子还能.......”
雍二话不曾说完,易炎一个飞腿抬起便踹在了嘴上,登时一颗牙飞了出去。
几个汉子惊了一吓,没想到来人这么凌厉。
“蠢,蠢货!”嘴上剧烈的刺痛袭来,雍二捂着嘴上如清水流出的血骂道:“还不赶紧上,上啊!”
壮汉后知后觉一窝蜂围了上去,然则不过须臾,皆数抱头鼠窜。
雍二被易炎反扣着手拽了出去,捆了双手拴在马匹后头,一气呵成。
周遭看热闹的百姓见着雍二满嘴是血被发落,登时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多谢恩公相救,吾携小女感激不尽。”商户见状带着女儿赶忙给杜衡跪下,不断磕头:“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切勿行此大礼。”杜衡连忙将父女俩扶起:“此人究竟是何来历?怎的敢如此嚣张行事,县府怎的没有巡街官兵管理?”
焦老板凄然道:“本县知县大人月前已经调离了县城,而今县衙未有大人坐镇,雍二早在县里嚣张多时,如今仗着县中无长,更是凶蛮。三五日就要来商铺收罩门费,老百姓都不敢开门生意了。”
杜衡紧起眉头:“大选方过,地方官员调职这是朝廷政令,即便是地方上暂时无首,但县衙也不曾闭门,当有教谕训导巡检主事才是。”
焦老板张了张口,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只道是:“恩公今日仗义出手,只怕是因小民惹上了不该惹的事。”
杜衡道:“我自是不怕他。”
他负手转身看着外头的一众百姓:“如今我到此处便是接任秋阳县知县一职,往后必当整改秋阳县秩序,诸位百姓若有冤仇,可到衙门伸冤。可尽当放心生意营生,县衙会加强巡查,取缔非法罩门费。”
老百姓闻言面面相觑,似是在思量这话的可信度,杜衡实在年轻,说之是官员,倒是更像个温和儒雅的读书人。
这番话虽是动听,可老百姓却并不尽信。
“杜大人!下官接驾来迟,还望大人降罪!”
主街另一头,秋阳县巡检马英幡带着县里的衙役官兵急急赶来,见着杜衡连忙跪了下去。
“恭迎杜大人临县任职。”
一众老百姓认不得杜衡,但却是认得马英幡的,既见马英幡和诸衙差都跪了下去,连忙也跟着跪下:“参见知县大人。”
杜衡叫诸人起来,他一早并没有通知县衙里的官吏前来迎接,搞些虚张声势的阵仗。
他也接见过上官,自是晓得地方上会搞些什么花样。
此般静静悄悄的来,这才能更直观的看到秋阳县的现状。
倒是不枉折腾,一进县城就送了份大礼到手上。
唯独是秦之枫的岳父,一开始收到了信件,这才晓得了些风声。
秦小满从车里探出头看了一眼马英幡,他那小堂嫂眉宇之间倒是有点跟眼前的男子有些相似,不难看出是父女。
被绳子拴在易炎马后头的雍二见着这朝是撞到了枪口上,原本还一脸桀骜不惧之色,而下也开始害怕起来。
只盼着他身后的人还能施展神通将他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