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入仕便是为了报效朝廷,为民做事。而今大选为地方筛选官员,又何尝不是为民为朝廷的机会。既有机遇,考生不负机遇。”
平南王听完,徐徐收了录纸:“今便到此,你回去等候通知吧。”
杜衡恭敬拜别几位主考,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出了门以后,饶是面上镇定自若的杜衡也长长吐了口气,问的问题其实也算中规中矩,算不得刁钻,只是阵仗不小。
倘若是地方上未有见过什么世面的举子进去再次环境下受到考问,心理许是承受不住说话都结巴,思路自也难得清晰顺畅。
其实这等面考也不失为一种选举人才的方法,读书人多是埋头读书,功夫用在写文章上,大考之时也在号房之中一人安静作答,独有殿试才有可能受问一二。
光是只会默声写文章口头表达不通也是不行的。
“杜举子,应考如何?”
杜衡正在想着此次面考不知结果可近人意,便听到方才他头一个进去面考之时在后头长吐气说幸好不是他,合该年轻人先上阵的一个年长举子。
他微微一笑:“心头局促发紧的很。此次主考实在厉害,京城派下来的人。”
见着年长的举子面色发白,他心中便满意了,拱了拱手告辞而去,由着他继续去发抖紧张。
面考的结果出的会很快,三日后府衙门口便会出榜布告。
届时入闱之人就可以到府衙里再行抽签,抽到是贫瘠还是富庶的任地,那都全凭运气了。
杜衡翘首以待,他考的早不知后续考试情况,晚间,他到客栈楼下吃夜饭,同住一个客栈的举子坐了一桌正在谈论今日的面考。
看见杜衡下来,连忙招手让他一道来坐坐。
听闻后头进场面考的举子,知晓主考是亲王和翰林,当即就有吓得浑身发汗考问都答不清楚而被请出来的。
也有人身有伤疤体貌不过而失去大选机会的。
面考到后头,主考也已疲乏,侃侃而谈长篇大论者也有被请出者。
今日面考了一半人数,明日还将面考剩下的一半。
而今日顺利考完通场的就只有五十余人,此次空悬官职不足十个,只怕是十取一。
诸人都感慨,看此情形只怕是入仕会越来越难,不管是这朝能不能录用下,幸而也是来了。
否则错过了此次机遇,只怕此生都无缘于仕途。
杜衡同几人吃了点茶酒,待着入夜了才回客栈里去。
三日光景无所事事也不大好混,举子心中的煎熬着,像是过了三年光景这才终于等到出榜。
一大早一众举子便亲自挤在了布告栏下,也不顾什么乡绅读书人的体面了。
杜衡两回都没能挤进去,还是易炎如同一块铁木一般走到了榜下,旁人是想把他推开也只有把自己攘倒的份儿。
“老爷。”
杜衡仰头看见了在布告栏下的易炎高高抬举起了胳膊,他心中登时有了数。
举手即中,摇头落榜。
他竟真考过了,不久就能去任地做官了!
杜衡第一反应竟然是心里有点乱,他没有完全的把握能选上,自也没有全数考虑过如何迁家等事宜。
他往府衙里头走,只盼着能抽中个稍微近些的县城,如此也不必过于繁杂劳累。
最后留下的只有八名举人,静静等待次日抓阄抽官。
翌日几位中选者一并按时进了府衙,大伙儿紧张等待着,好一会儿了才见着抓阄盘端出来。
知府道:“而下府下悬出的官位有知县一,县丞一,教谕二,训导二,府经历一,知事一。共计职务八,最高者为正七品知县,其余皆为七品以下官职,任地以及职务是何就自看诸人。”
闻言,举子面无波澜,实则心思都落在了正七品知县一职上,需知这可不是多得的机会。
倒是杜衡愿望朴实些,他微微咬牙,只盼着可别又手气爆棚径直捻住那独一份最小的正九品知事了。
他暗搓搓捋了捋袖子,正预备大展身手之时,知府道:
“杜衡,你便不必抓阄了。此次面考王爷和翰林对你印象不错,面考成绩为首,王爷将知县一职授予了你。”
第90章
一应已是准官员的举子顿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那点子不登台面的心思尽数被浇灭。
不由得面露惊羡的看着杜衡。
需知一级官阶足以压死人,运气不好的抓阄抽到九品,那与杜衡中间就隔了从八品和正八品两阶,平庸之辈两级官阶就足以干大半辈子了。
杜衡年纪轻轻不足三十便做上了正七品知县, 虽是不如进士出身赐官的正七品荣耀, 但面考得到了朝廷下派的两位主考的青睐, 难保将来不成大器。
几位举子心下不得不叹惋, 到底还是年轻人头脑清醒会盘算,舍下了科考前景另谋出路。
杜衡眉宇挑起, 也是意外, 竟是不想这官职还提前议定了。
统管一县和被知县压着, 谁也知前者胜于后者,他连忙拱手:“一切但凭大人安排。”
紧接着教谕主持几位举子抓阄抽官, 杜衡则被齐开胜唤去了一旁。
“锦团府下知县一职独一空悬, 也便是秋阳县了。”
杜衡闻言眉头紧锁, 秋阳县他自是晓得的,乃落霞县的邻县,且不说是原身故乡, 这两年他也没少听到秋阳县的长短。
知府一边取出相关的任命文书, 一边说道, 举头见着杜衡面色凝重。
他把先行将文书放在了一头:“嫌秋阳县地处贫瘠, 百姓生活不富裕不乐意做这知县?”
杜衡连忙道:“学生不敢。承蒙主考厚爱委以重任, 学生感激不尽,如何又敢嫌而推脱。”
“学生不敢欺瞒知府大人,昔时学生旧籍乃在秋阳县, 朝廷有令, 官员任命有规避之策, 不可在原籍任职。”
齐开胜闻言眉心舒展:“你的户籍文书上有录载,本官同王爷和翰林也商讨过此事,并不要紧。旧籍虽在秋阳县,但你新籍落在了落霞县里,且一应的科考功名也都在新户籍上取得,家室也安于落霞,为此无甚妨碍。先帝之时便有此相关之例,你不必忧心于此。”
杜衡听知府这般吐露也就放心了,他既已言明自己的疑虑,主考做了决断,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也就不必自己担着。
“你也算是我看着走到今时的门生,按照你的天资若是潜心科考多几年磨砺,未必不能在春闱展露头角。但你决定早日踏入仕途,未尝不是好的决断。往后你既是在本府手下做事,自当勤勉尽忠职守。”
知府同杜衡单独嘱托了几句:“秋阳县这些年屡有灾疫,县贫民困,知县不作为在大选上受黜远调。如今你接下秋阳县,当是谨记先人教训,万事躬亲,将秋阳县拾理起来才是。若是尽心而为,本府自是少不了向朝廷美言。”
“你年轻,尚有前程。”
杜衡怎不晓得秋阳县是一副什么状况,倘若是富庶繁荣易治理之地,又怎会悬出官职来让举子做一县之长。
凡若光景好,那自必是朝廷的大能为子弟谋选之地,如何轮得上无权无势的地方读书人。
前来应选之前,其实所有举子心中也都有数,也是做下了些心理建设。
“杜衡谨记大人教诲,必定忠于职守,勤勤恳恳,以不负朝廷所托和诸位大人赏识。”
齐开胜点了点头,他倒是颇为欢喜杜衡,清俊挺拔,文章也做的漂亮。
鉴于自身的一些爱好而言,是极其和心意的。
只不过他一块混迹官场多年的老姜,见的皮相之人不少,此类虽姿色有所长,但大抵是以色侍人,能力却并不出色。
场面话都会说,不过凡事看真章。
“大人,抓阄已毕。”
齐开胜应了一声,吩咐道:“按照章程走就是,发放文书到地方上,拟贴布榜昭告,官员一并授官。”
地方授官自是没有科考殿试后皇帝亲自授官光彩瞩目,此番大选之后官位多悬,地方官员又在赶往任地,为此地方正处于一种相对于混乱的阶段。
州府需得尽快补齐官员,恢复地方秩序,授官等一应事宜自当从简。
抓阄后有人欢喜有人愁,不过紧便要领取文书得授官职,到底是堂堂正正的踏进了仕途当中,举子也是不枉这些年读书。
为此也是暂时放下了任地不满以及官位不和心意等心绪,面上也都一派喜气,互相道喜恭贺。
随后教谕唱出各举子的抓阄结果,宣一名即发放一名官员的相关文书令牌以及官服等。
人数不多,倒也快。
但是许多程序也是冗杂,再简也不可违朝廷礼制,一日不可全部办完,一应事宜全数整理结束后,已经是三日以后了。
授官结束,前往任地就职有期限规定,诸人也都不敢在府城耽搁,收拾了东西先赶回家中,再行整理行装前往任地。
杜衡径直套了车马连夜回县。
虽未曾先书信回家中报喜,但面考结果布榜之时无功而返的同县举子而今脚程快的已经到了县里,自也将杜衡过了面考的消息带了回去。
“县中此次前去的举子二十余名,过面考者独只二人。杜举子年轻有为,顺遂通考,实乃令人艳羡。”
秦知闫听闻有举子回来,马不停蹄便赶去问结果。
听闻返县举子言说此次面考的考官和考法以及许多细枝末节的情况,秦知闫既是感慨大选之难,又欣喜杜衡选官中了。
举子说完,想着杜衡打头阵面考还过了选,又想在新政之下像自己这般上考不行,选官又不得的举子,只怕是这辈子都无缘于仕途了,心下难免伤怀。
不免酸溜溜道:“到底还是杜举子,科考拔尖儿,面考亦不在话下。”
话锋一转:“只是此次选官官位多悬的是些地方微末,杜举子才学满腹,而下做个地方末流,实在是令人惋惜。”
惋惜是假,埋冤杜衡年轻又有能力春闱的竟然还来跟他们这等屡试不中,只能将希望压在选官上的举子抢位置倒是真的。
秦知闫自是听出了人有说酸话之嫌,但欣喜杜衡过了面考之余,这话无疑也是说在了他的心坎儿上。
杜衡有才学是科考料子,而今早早的断了科举之路踏进仕途,不晓得是幸与不幸。
做个地方上八品的教谕训导,确实起点很低了,虽说一甲进士也只是从七品做起,但即便官阶相同职务上也是有着天差地别。
一个乃是地方上天高皇帝远难得发展和上升的微末,一个则是皇帝做朝廷储备人才的翰林官人。
他微微叹了口气,只道是命运弄人罢了,许这才是他们这等未有雄厚背景的小吏读书人之家挣扎一番才能得来的光景。
不管怎么说,他们秦家宗族里,总算也是有个正儿八经的官儿了,也甭管高低,总之是个好的开始。
既是这一代人两只脚踏进了仕途,后世子孙也会比之当下这一代要更容易些。
昔年他祖父不过是泥腿子饭都不多吃的饱的庄稼汉,辛劳一辈子到他爹一代攒下了不少田地山林成为了富农,出资送子孙读书成才,到他这一代便出了一个童生和一个秀才,往下之枫一代又有了两个举子。
盘算下来,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按照这般历程,孙辈指不准能走的更高。
秦知闫心下已被愉悦替代:“春闱才人济济,杜衡也就在地方上出彩一些,未必能在春闱谋得个好成绩。说到底还是先把着机遇将能握住的机会握住。”
他道:“机会历来都是给有实力的人。”
举子被呛,却也只能微微一笑:“秦主簿所言极是。”
秦知闫乐呵呵的回去给秦小满也报了喜,虽是不晓得究竟抽中了什么官职,总之是能做官了。
“妈呀,还真给中了!”
得到消息的秦小满正在给二宝洗澡,杜某人的崽坏毛病相传,坐进澡盆里就怎么叫也不肯起。
澹策这娃手脚又有劲儿,沾了水就跟牛滚池一般,溅的他一身都是水渍。
他在小崽子的屁股上拍了两下:“你爹回来看我指定跟他告状。”
正还恼着,好消息就来了。
“可说是什么官职了?任地在哪里?”
秦知闫却是一问三不知,倒是让家里人又欣喜,又怀有期待。
全家老小都高兴。
秦之枫也为杜衡祝贺,知晓往后他将在另一翻土地上作为,而自己还要继续科考谋前程,倒是又激励了他一道,读书更为勤奋刻苦了些。
杜衡还未到家,秦小满揣着好消息面色红润,左右没得排解,索性盘算收拾东西,倒不是他急着想走,在县里的宅子住的好好的,谁乐意去个人生地不熟的地儿住着。
但杜衡既已经中选,那势必是要前去任地的,总不能叫他一人前往任地自己和孩子就在家里吧。
其实这倒是现今官员任职较为普遍的现象,自己只身赴往任地,或者是带个儿子妾室在身边,举家都到任地的并不多。
一则是麻烦,二来任地上也没有那么大的住处。
要是家业丰厚倒是可以在任地上置办家宅以供家里人住,要么就是任职官位高,有专门的官邸。
朝廷倒也鼓励官员赴往任地时带上妻儿,如此也能在任上更安心的做事。
只是朝廷光口头鼓励而未有实际行动,多的是家业单薄官职微末的人家不得不独往。
租赁也好,挤在朝廷分派的小官宿也罢,他们一家人总是要在一起的,这些年了都不曾分开,可不会因着一时做官反而叫家人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