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作无吓的连连磕头:“是下官失察,下官绝无此心,还望大人息怒!”
天热气躁,一丝火星子就可把人点的脾性变大,齐开胜怒言:“杜衡初来县上不适气温,寻方解暑,你作为县中老人,非但不体恤上司解决困难,倒是暗中记上一笔作风奢靡。”
“宴请下属官宦吏员朝廷并不曾有禁令,你既参之,此宴可有超过规制?”
蒋作无头一次受到严厉斥责,一张老脸羞的发红。
齐开胜叱怒了好一通,越责越想起这些年来不成体统的秋阳县,再见当地官员竟是如此品性,更是来气。
约莫训骂了一刻钟的时间,齐开胜口中发干,端了身侧的茶水吃了一口消了消气。
后道:“你既心不在职务之上,那也不必再继续操持了。堂堂教谕,能不成,品不济,又怎么做的好教化管的好县学。”
“手头上的公务且就先放着,由训导帮你料理着,待本官下巡结束后再做定夺。”
蒋作无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听到齐开胜对自己的安排,顿时人都瘫软了,久久说不出话来,却又无从争辩,哑巴吃了黄连。
好半晌后才挤出一句:“大人明断,下官谨遵教诲。”
“人走了?”
杜衡见到信步进来的下人时,正在和秦小满在慢条斯理的折菜,夏时桌上少不得一碟的凉菜。
以前在白榕书院读书时,游豁曾说凉杜衡做得凉拌胡瓜比京城中三鲜居的还要爽口。
天炎知府怕热,又大发脾气一通,晚食若有一份清爽的凉拌菜,必然敞开了胃口吃。
“蒋作无离开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听闻知府大人已然停了其职务。”
秦小满闻言扬起眉毛,他丢下手里的豆角:“就停职啦?”
“回夫郎,正是。”
秦小满笑着看向杜衡。
“他若是不停职,咱们这些日子的功夫也就白做了,可惜了流水出去的银钱,那可都是咱们家的私账所出。”
“常言道破财消灾,没了他再碍事,你也就能放心差遣衙门里的人好生办事了!”
杜衡勾起嘴角:“秋收可是好时节,再留他到七月多不吉利。”
翌日,齐开胜走之前先在前衙宣布了私礼公账以及蒋作无停职一事,手中事务由杜衡再做安排。
训戒了一班子人当尊重爱戴上司,勤政为民后才离去。
一时间诸人哗然,没想到待人儒雅温和的知县竟然把老狐狸的蒋作无给打倒了,原以为会遭老人生吞活剥的结果安然无恙,倒是稳胜者被击落下台,谁人不意外。
经此一事,诸人自是晓得了这新来的知县看着年轻,却不似表象那般似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
县衙究竟是谁当家作主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一般,更何况知府训诫,风往一头吹。
王有鑫看着这般天翻地覆,人都懵傻了,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自己的靠山竟就倒下了。
看着杜衡仍旧让在理政堂里做事,他心中惴惴不安,一头又暗自期望杜衡是真的信任他,自己还能在县衙里继续混下去。
“王主簿,你去把蒋教谕叫来一声。”
王有鑫心下一窒:“是。”
不多时,蒋作无便大步走了进来,既已如此,表面那点子平和也大可不必再装。
“杜大人好心计啊。”
杜衡静看着一脸灰败之相的蒋作无,只怕是昨晚回去一夜未眠,人老了,一夜未曾休整好气色便难看的很。
“哪里又和蒋教谕比得。”
蒋作无冷笑了一声:“从一开始你便故作急躁不成事而让我以为你是个好拿捏的,又一步步下套引我入局,知晓秋收以前知府下巡,我势必会抓住这个机会参你,只怕参言单薄,于是还故作骄奢。”
杜衡托着下巴:“蒋大人若本分无心,本官再如何有意事情也办不成。不是本官急躁,到底还是蒋教谕急躁了些,太过想取本官而代之。”
“你今日事既已成,自是得意。确是本官小看了你。”
杜衡意味深长的看向了一旁默不敢言的王有鑫:“这一切还得归功于本官贴心的主簿,若非是王主簿一应协助,本官也难成事。”
王有鑫骇的不敢发话,左右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人,他一个吏哪里敢喊一句冤枉,只睁大了一双眸子,却再无往日的油滑。
“是你!你引我入套!”
不等王有鑫回答,杜衡替人说道:“王主簿也没错,良禽择佳木而栖,他只是想在县衙多做几年而已。”
蒋作无双目憎恶:“我早觉得你不对,念及多年上下之情也不曾深究,不想你果然见利忘义!”
王有鑫听这一句早有怀疑心中也是发寒:“小人听不懂蒋教谕在说些什么!”
杜衡闲看着狗咬狗,虽是喜闻乐见,还是适时的打断了人,把蒋作无请了出去。
他既已经停职处理,自是不必继续留在县衙里头晃,再者如此丢人,他也不想再留于县衙看昔日下属的嘴脸。
“他必是不会放过于你,说到底他是官,你是吏,想要整治你太过容易。”
杜衡吹了吹茶沫,继续敲打着王有鑫:“再和你不同的是,过一两年他即调任别县,甚至他府,而你却是本地户籍,妻儿老小都在秋阳县,要你在此处身败名裂岂非易如反掌?”
王有鑫连忙给杜衡跪下,早已是两股战战:“大人,求您给条活路,小人定当万死不辞!”
杜衡道:“你蛊惑本官贪污腐化,本官是不会继续留你在县衙里做事了,不过看你表现,倒是能给你留条生路。”
王有鑫涕泗横流:“小人全凭大人差遣。”
第95章
王有鑫跟在蒋作无身边多年, 没少狗腿帮蒋作无办事,凭借他教唆杜衡贪污腐败,便可晓得王有鑫和蒋作无蛇鼠一窝并非什么清正之辈。
杜衡既然敲开撬开了条口子,那定然是要一口气掀开。
他让王有鑫吐出蒋作无这些年在县里所做的违律之事, 没想到像是平素过节生辰收授钱礼早已是寻常。
蒋作无由嫌不足, 又利用职务之便在县学收取高额献礼, 学生缴不齐献礼即便功名足够, 也一样不准进学,儒师的挑选也不看才学品德, 依献礼高低依次入选教学。
更甚是代管县城之时, 将外商进县的关税费提高了两成之数, 而则多余的银两自进了腰包。
户房形同虚设,县政几乎由之一人挟管。
也不怪县衙中的官吏皆然惧之。
杜衡得到消息后, 当即命不愉蒋作无多时的马英幡彻查。
蒋作无到底是外调而来的官员, 做事全凭职务, 此时已无权职早没了昔日神通,马英幡收集证据也快,待着一桩桩罪证证据递上来时, 还真没一样冤枉了蒋作无。
杜衡心中也不免气恼, 秋阳县民穷县困, 教化不良, 读书人凤毛麟角, 殊不知和内部腐化有着洗脱不得的责任。
他当即便将一应罪证递上了府城,很快通判大人便有了发落。
证据确凿,蒋作无被定了为官不正, 贪污腐败, 滥用职权等多项罪责而贬剥官职发回原籍, 这些年在秋阳县贪污的几千两银子尽数归还,充之秋阳县公账。
处置文书就贴在县衙门口的告示栏上,众声哗然,当初因手头紧而未能进县学的读书人见贪官得报,不免泪洒衣襟。
县中不满蒋作无多时的老百姓也一派欢欣鼓舞。
杜衡也依诺没有为难检举了蒋作无的王有鑫,听闻蒋作无离县后,王有鑫自也携了妻女回了村下老家过日子。
接着杜衡提举了做事还算勤恳的原训导顶上教谕一职,重新整顿县学,考教儒师是否合格,学生又是否功名据足,以此改善县学的风气。
有蒋作无做警示,想必新任也不敢再胡作非为。
而杜衡看着原本的空账上一下子就多出来了六千两的银子,心中微有宽慰。
他召了礼房的典史前来,先发放了拖欠了官吏两个月的月俸,秀才举子的月赏钱,又把先前搁置下来的吏员招聘重新拾起来,此次暂时不必考虑经费不足,尽可把缺的必要吏员一应补齐。
“总算是去了一桩事了。”
杜衡整顿完县衙一应人事变动之后,浑身都舒坦了不少。
下衙后,杜衡没有直接回内宅中,难得出了县衙大门,往街上走去。
秋阳县有天地和玄黄两条纵横的主大街,县衙出来就正上天地大街。
而今村野之间已经开始收玉米了,县里比先时要热闹一些。
“杜大人安好。”
“知县大人好。”
杜衡沿街行走,一路上竟听到不少百姓问好的声音,先前他出街虽少,但也并不是从不来街上,像今日这般受到百姓热情问候还是头一次。
他心中晓得是何情由,见此心中不免涌起一股满足成就来,把心里填的满满的,一一温和回问了过去。
杜衡翘着嘴角,在街边的瓜农前抱了个大寒瓜起来敲了敲,绳子捆了拎着慢悠悠回家。
“今儿这么早就下衙了?”
秦小满才午睡起来不久,刚到后厨去烧了点水,待着杜衡回来了好沐浴。
秋阳县这天气,一日洗两回都不嫌多的。
刚把柴火丢到灶膛竟然就看见了杜衡,差点还以为是自己睡误了时辰,他眯着眼睛站起身:“水才刚刚烧起。”
杜衡放下寒瓜,上前道:“蒋作无的事情告了一段落,今儿我也下了个早衙。”
“眼睛怎了?”
杜衡看着秦小满揉着左眼,握住了他的胳膊。
“怕是劈柴的时候尘子落到眼睛里了。”
“这些事让下人去做就是了,怎么还亲自动手。”
秦小满道:“我无事嘛,来了秋阳县内宅的事情料理好了也只有操持三餐,厨艺又不好,烧的菜两个崽子都不肯吃,前些日子请了厨娘就更闲散了。”
杜衡看着揉红的眼睛像是被勾了红线丝,晕开了些眼泪出来,虽是自己揉红如此的,听到有点哀怨的话,他不免还是觉着心疼:“我这阵子忙着料理衙门的事情,确是疏忽了你。”
“说得什么话,我又不是那起子娇滴滴的小夫郎,没得丈夫围着就过不了日子了一般。”
杜衡轻笑了一声: “眼睛还有没有异物感?”
“嗯。”秦小满扬起下巴,仰视着杜衡:“你给我吹吹。”
杜衡自是依他。
秦小满的眼睛迎风直流泪,滑过脸颊有点痒,他却颤着睫毛一直看着杜衡。
眼前的人离他极近,俊逸的脸庞也更清晰的落到眼中。
杜衡生着清逸的眉宇,鼻梁高挺但偏雅秀,不似粗犷男子一般五官生的那么大,总之是得当适宜的一脸多情风流相。
可他眸光总是很柔和,气韵儒雅,倒是清逸正派。
“好了,还不舒服吗?”
杜衡看着眼睛里好似再无异物,问了两声却也没得到回答:“嗯?”
“没有了。”
杜衡抬手抹去秦小满脸上的泪痕:“那想什么,这么出神。”
秦小满笑眯眯道: “什么都没想,瞧你好看。”
“你啊,就喜欢好看的。”杜衡捏了一下秦小满的耳尖:“要是我面目粗鄙,当初你还能带我回去吗?”
“我又不是什么冷血无情的,自是重新塞进沟里了,又还能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怎么样。”
“………”
“你这没良心的。”
杜衡伸手把秦小满搂进了怀里,虽是两人都各自冒着热气,但也不嫌彼此。
他把下巴放在了秦小满肩上:“不好看,我都老了。”
近来忙公事,眼底有乌青,且青胡茬子也长得快了些,但也不至于说老,知晓人语气有撒娇之嫌,秦小满还是瞪圆了眼睛:“你而立都不曾,老什么老?”
“老了,孩子都四五岁了。”
秦小满挑眉:“老拙无力,这么说力气也是不行了。”
“那决计不能够,带根锄头耕个两亩地也不是问题。”
“真的假的?”秦小满忽而搂住了杜衡的脖子,凑在他耳边道:“那我试试?”
杜衡看着园子中空地上清晰可见的花草之影:“青天白日的。”
“我想要。”
秦小满抬起头,径直看着杜衡。
没被温热的气息把耳朵蒸红,言简意赅的话倒是让他心头过了一道电流。
“整好锅里方才烧了水,一会儿烫了洗正合适。”
杜衡一把将秦小满抱了起来,四下无人,他早被撩拨的没了在外的正经:“这天气水热要不得半刻功夫,若是紧着烫了就洗,只怕是你还刚开始哼哼就结束了,你能依?”
秦小满龇牙咬了杜衡的下巴一下。
自来了秋阳县里,县衙暗流涌动,秦小满还得装个凶悍的,杜衡为了把戏做全自是摸不得。
一来一去两个月,两人还真未好好亲近过。虽不比昔年新婚燕尔,隔不得三的就要来上一回,而今生活琐碎与公事参杂减少许多次数,可并不代表也就腻味了这事儿。
这朝乍然得了滋味,很是难舍难分。
天气炎热,帐中气温升腾的似在扇大了炭火的蒸拿房一般,汗如浴洗,秦小满索性伸出脚把青色床帐给踢开透丝风来。
独余下一层蚊帐遮挡,影影绰绰,活像是总放在密处的册子上看不清人脸,独只有交叠姿态的图制。
……
夜里,两口子是久旱逢了甘霖,气色和心情都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