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吃东西很是粗糙,不一会儿干干净净的一张嘴上就全都是饼酥碎屑了。
他吸了吸鼻子,睁着一双牛一样的大眼睛盯着澹策做着这精细活儿,学着他爹说话的语气:“读书人家就是瞎讲究,你这是干嘛呀?”
“给我哥哥留一块。”
冯小虎闻言又睁大了些眼睛,不过还没等他说话,就见着秦澹策把大刀放在了桌上,扯着步子往园子深处去。
“你等等我呀!”
冯小虎连忙把糕饼咽了下去,抱着大刀追着澹策去。
澹策跑的可快,一会儿就没了影儿,他一路追到了园子尽头,看着秦澹策站在廊子外,正想说你跑来这里干嘛,话到嘴边就被秦澹策捂住了嘴巴。
“嘘,不许说话!吵了汤嬷嬷是要被骂的!”
冯小虎看着秦澹策认真的样子,连忙点了点脑袋。
澹策松开了他,蹑手蹑脚的挪到了屋堂窗边处,只探出了小半个脑袋偷偷瞄了一眼讲台处。
汤嬷嬷正垂眸不知写着什么,神色认真未曾留意旁处,他踩着小石墩儿轻轻的趴到了窗子边。
室中的几个哥儿姑娘正在提着笔,但澹策却没心思去管他们提着笔在干嘛,只把眼睛都落在了挨着窗边落座的承意身上。
入冬了,虽然县里并不很冷,可终日坐在屋中未有像澹策一样上蹿下跳,本就身子弱些的承意比澹策多穿了一件衣衫,且连外衣也更厚一点。
今天穿着一件银白做底,以灰兔毛装饰的圆领缎子,有点毛茸茸的,衬托的本就白白的承意更加白皙可爱。
澹策很喜欢他哥哥穿白色衣服,因为看着就像个细润可爱的雪娃娃,但他自己却不喜欢白色的衣服,因为不到一刻钟就能把白缎子弄成灰缎子,也只有小甜糕可以穿着这样白的衣服写字也不会弄脏。
他看着哥哥提着一只小羊毫毛笔正在白纸上勾勒兰花,几笔下去,一株墨兰也便跃然纸上。
澹策看得比承意还满意那兰花,他虽然也不想出声打断认真的哥哥,可只怕再晚一些手里的梅花香饼就凉了。
于是撅起嘴轻轻的吹了一吹。
承意偏过脑袋就看见了头发有些凌乱,一张脸蛋儿红扑扑的澹策趴在窗边上。
瞧着模样他就晓得澹策肯定又在园子里耍大刀了,刚才肯定还是跑着过来的。
他叠起眉头,想给澹策擦一下额头的汗,但是自己的手帕方才用做擦墨了,也就只好作罢。
澹策赶忙把手里的点心递给承意,希望他能吃。
承意看着手帕包着的糕点,虽然心里暖呼呼的,可是现在他已经读书识礼了,哪里能在课上吃这个。
于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澹策他下课再去吃。
澹策却不乐意了,撅着嘴不高兴也不肯走。
顿了顿,自己掀开了手帕把梅花饼轻轻递到了承意嘴边,竖起了一根手指头,抿嘴叠着眉头要承意吃一口。
承意拿他没办法,只好微微侧了一点身子到窗边。
在一侧蹲着的冯小虎只看着秦澹策又是拿饼,又是撒娇的神色,很是不解到底在干嘛。
心里好奇的很里面的人什么样子,虽然澹策让他蹲着别出声,可他再也忍不住站了起来。
刚一抬头他就看见了一张白乎乎粉雕玉琢的脸,微微张着樱桃色般的嘴巴轻轻咬了一口澹策正拿着的酥饼。
承意余光之中看到突然又冒出了个脑袋,脸蛋儿微红,下意识的躲了回去,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书册发了些声响。
汤嬷嬷闻声看了过来,眉心微动:“承意,怎么了?”
承意歉意道:“回嬷嬷的话,是承意刚才画画动作太大碰到书本了。”
汤嬷嬷应了一声,又收回了神。
躲在窗子底下大气不敢出的澹策连忙拉着冯小虎跑回了园子里。
冯小虎还微微张着嘴巴一脸呆相,尚且还没有从见到那么好看可爱的小朋友的惊讶中缓过神来。
“吓傻了呀?”
“刚才的就是你的哥哥么?”
澹策啃着刚才被承意咬了一小口的梅花饼点点头。
冯小虎看着澹策啃饼才后知后觉的擦了一把嘴巴,然后伤心的发现自己一嘴巴都是糕饼碎屑,当即嗷嗷叫了出来。
母亲说小孩子要干干净净的,别人看了才会喜欢,他像个大花猫竟然被漂亮小哥哥这么看了去,肯定不会被喜欢了!
澹策以为他羡慕自己,心里又抓狂,睁着圆圆的眼睛问道:“怎么了,难道你没有哥哥吗?”
问了他又立马道:“你喜欢关公大刀送给你一把就好了,但是哥哥我是不会分一半给你的!”
冯小虎听了这话气鼓鼓的,恐为人后的着急道:“我也有哥哥的!哼!”
说着声音又小了下去:“只是没有这么小的哥哥。”
澹策哼唧了一声,吃完了手里的饼,又喝了一大碗水。
他抱起关公大刀:“我们继续顽吧!”
冯小虎把紧紧抱在怀里的关公大刀放在了石桌上,朝澹策的方向推了推。
“你不要大刀啦?”
“大刀就放在你这里吧。”冯小虎道:“我经常过来找你一起耍大刀。”
澹策瘪了瘪嘴:“好吧。”
两人说定好,很快又一起顽了起来。
杜衡下衙回来就听见满园子的虎子,虎子,你快来追我啊的声音。
他扬起眉头,虎子不是在落霞县的村子里养着吗?
当初过来的时候不方便再带条狗,为此就把虎子放在老家的小院儿里看家了。
而今听到熟悉的逗狗声音,杜衡恍然如梦。
还没等杜衡开口询问,他先瞧见了两个耍着大刀在园子里跑来跑去的两个小壮崽。
而自己那儿子正亲热的喊着冯若何的宝贝儿子虎子。
杜衡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
“爹爹回来啦!”
澹策开心的抱着大刀跑到了杜衡身前。
“瞧这一身的汗,也不嫌热。”
杜衡蹲下身给澹策擦了擦脸,看着跟着跑过来的冯小虎喊了他一声杜叔叔。
“小虎也过来顽了。”
冯小虎点了点脑袋。
先时秦小满前去接照过冯万河的家眷住进县里,冯家家眷为表感谢便叫秦小满前去做客,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崽子精力都旺盛,很快就顽到了一处去,而下两人关系可好了。
杜衡对澹策道:“你干嘛叫人家小虎做虎子啊?”
澹策是在宅子里出身的,并没有怎么见过虎子,且那会儿很小记忆也模糊,虽然觉得喊着冯小虎的小名儿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就是不晓得为什么熟悉,他还以为这就是好小伙伴才有的感觉。
就像之前小甜糕在老家宅子的云夺一样,他还可高兴咧,满园子的不停的喊。
没等澹策回话,冯小虎先自豪道:“虎子是我的小名,我爹爹给取的!厉害吧!”
“......”
杜衡抽了抽嘴角:“不愧是你爹。”
冯小虎一派我和澹策天下第一好的模样:“我让澹策这样叫我小名的。”
澹策兴奋的点了点脑袋:“嗯!虎子!”
杜衡看着两个开心的小崽子,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
“杜大人,您下衙了?”
杜衡正想笑,忽而一道有些陌生的声音落进耳朵,他一回头,见着是个锦装小哥儿。
微有恍然,旋即他客气道:“冯公子。”
小哥儿面向于男子来说要更柔和一些,但因父亲是个粗猛武将,冯家公子的脸比寻常的小哥儿要多一些锋利。
谈不上多好的容色,但也是眉清目秀。
“小虎出来大半日了,天色不早,我也该带他回家去了。”
正在和澹策捣蛋的冯小虎见着来者,叫了一声哥哥。
杜衡客气留客了两句,人家打定主意要走,自是不会因两句客气话而留下。
杜衡倒是晓得近来小满和冯家家眷常有些走动。
虽然冯万河和他刚开始是有些不对付,但武官粗莽初始看着确实不好惹,日久见人心,公务上来往的多了倒也慢慢融洽了些。
两人都各有公事忙碌,在家里的时间不多,家眷来往的事儿两人都没如何管。
就拿这冯家大公子冯若景来说,杜衡也只见过三两回,小满与之见过的次数倒是多的多了。
与杜衡作别后,秦小满就送着冯若景往外头走,杜衡避嫌没跟着前去。
两个小朋友有点难舍难分,约定好什么时候在一起顽后才给分别开了,杜衡抱着澹策,倒是觉得今日只是一桩寻常做客而已。
“易炎,你护送冯公子回去,务必保证冯公子安生到宅子里。”
像是门神一般杵在门房处的易炎听到秦小满的吩咐,应了一声。
冯若景看着面无神色的男子从阶梯上先行下去,不着痕迹的抿了抿嘴。
杜衡原本抱着小崽子要往里走,预备去接该下学的小甜糕了,听到秦小满的这一声吩咐,他又顿住了脚。
“你干嘛叫易炎送?”
秦小满折回来听到这话,睁大了些眼睛:“我使唤不得你的易炎啊?”
杜衡让下人来把澹策先抱走,他啧了一声,对秦小满道:“看你说的什么话,我的意思是怎要送那冯家公子?”
秦小满道:“冯公子说他才来秋阳县不久一应不熟悉,前些日子还差点被地痞骚扰,心中有点害怕。人家来咱家做客,我安抚安抚喊个人护送一下也是诚意嘛,再者人家是冯将军的公子,要真回家路上有个好歹,咱们家吃罪的起嘛。”
“我们家就易炎手脚功夫最厉害,喊他护送也没错吧。”
杜衡点头:“如此说来是没错。”
“只是冯家可是武将之家,便不说冯公子一个小哥儿沿承父业能打两拳,贵家公子不学这些柔弱是常事,但冯家总不缺精兵强干的护卫吧。出趟门千娇百宠的公子要是害怕流氓骚扰,那护卫还不围的马车跟铁桶一样?用的着咱们家的人送?”
秦小满挑起眉毛,觉得杜衡说的很有道理。
“我今儿看冯若景前来并没有带两个护卫,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
杜衡问:“你仔细说说他如何同你说的?”
秦小满道:“他就说害怕地痞,又说才来秋阳县不久,家里那些蠢笨的家丁护卫县里的路都摸不清楚,回去的时候只怕要兜好一会儿。”
“那我就想着喊个人给他开路护送他就是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杜衡听完觉得很是离谱:“怕地痞自然要手脚功夫厉害的,不熟县路的自然要在县里待过了一段时间熟悉的,咱家拢共没两个家丁,兼具这两样的除了易炎还能有谁?他这跟点名要人送他回去有甚么区别?”
秦小满瞠目结舌,默了好一会儿,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一般。
“都说兵不厌诈,冯将军这个老贼,看重易炎人家不赏他脸拒了也就罢了,他竟然还贼心不死,这朝又叫自己的哥儿来勾我们易炎!”
“.......”
杜衡扶额,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第102章
“冯将军说甚么都是个正五品将军, 即便再惜才,那也不至于拿自己唯一的哥儿来做玩笑。”
冯家有一正室两个妾室,但孩子却只有两个。一个还是冯万河发妻所生,也就是说冯若景和冯小虎虽然是兄弟, 但却并非同胞所生。
冯万河的发妻因病去世的早, 独留下了个哥儿, 冯家香火需得人继, 后又续弦了当今的正室。
正室是个有手段的,成亲的第二年生下了冯小虎, 如今冯小虎将近四岁, 但宅子中却只他一个嫡子, 冯万河的两个妾室都未有所出。
家里孩子少,冯万河再粗武, 可对孩子却是没得说的。
他怎会头脑不清的要自家公子做这种事。
“倒也是这个理, 那就是说两人早有了来往?”
秦小满听杜衡所言, 又觉得不太可能:
“可他们也没见过几回啊,唯独一次正面碰上还是冯家来县里的时候。那天在冯家宅子外头,一众人忙着卸搬行李, 冯若景下马车的时候马儿颠了一下, 是易炎扯住了马。”
“总不至于那一回就看中了人吧?”
杜衡闻言道:“有甚么不可能, 有的是深闺小姐读了些杂书就仰慕上起笔人的, 更何况这还面朝面见着了, 又还出手相助的,已经很够个少有出门的贵家公子青睐的了。”
说到此处,他幽幽看向秦小满:“也不晓得当初谁见三天就要上手的。”
秦小满闻言摆了下手, 英雄不提当年勇:“我那是没得挑得把着机遇。人家冯公子合该多的是选择之地。”
“那你的意思是没得选了才选我的?”
秦小满龇开嘴:“那哪能够啊, 说正事儿呢, 说正事儿。”
“要冯家公子真的看上了易炎,那怎么办?”
杜衡自觉得受了敷衍,耷着脸有点不高兴,但还是道:“这事儿要是真的,两人都得倒霉。”
易炎就是那深山老林里一根不闻人烟的木桩子,就是到了县里有了些人气,那本质里还是木桩。
冯若景要看上了他,能撩拨的动?
只怕是送他一条定情的手帕,易炎也只以为是块材质不错的方布,拿来擦脚也并不稀奇。
若是易炎也看上了冯若景,两人身世悬殊的如此之大,他敢有逾距冯万河还不得提着真的关公大刀冲到县衙里来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