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又冲杜衡拱了拱手,客气道:“多谢杜举人百忙之中还抽出空闲来做调解。”
杜衡拎着书箱,他收下的伞在武馆里都滴了好些水珠子下来:
“都是县里人,这临近年关,大家和气平顺的生意过日子知县大人也安心。家里还有事,我便不多留了。”
“天寒地冻的,你也早些回去罢,以后在县里不管是给人做什么差事儿,谨醒一些。”
临走前,杜衡朝着那小郎道:“出门在外谋事不比家里,总有要低头的时候。”
小郎依旧没有答话,只看着武馆管事的送着杜衡出去。
外头看热闹的人见着事情处理好也散了去,武馆管事的回头来,那小郎也已经不知去向。
杜衡撑着伞到了顺和街,小满在这头新盘下了个铺子,预备做席面儿承接。
今儿门口正热闹着,工坊的人正在往这头送先前定下的桌椅凳子。
“可还顺利?”
秦小满捏着个小本子正在勾记核对,见着过来的人顿下了笔:“你今儿怎的这么早?”
“向夫子提前下了学。”
秦小满道:“也好,左右今儿下雨冷的很。午时我见着有个猎户叫卖经过福积巷,我买了只山兔等着你一块儿晚上吃。”
杜衡把伞收在门口,甩了甩水:“好啊,我也好些时候没有下厨了。”
他进屋巡看了一番送进来的桌椅凳子,虽不是什么名贵木料所制,但细缝贴合,坐按不摇,质量过关就是极好的。
此次一并置办了三十套桌凳,够三户人家同时做席面儿了。
起初东西先少置办些,待以后生意起来了若是桌凳不够用再定也来得及。
两人一道点了货,给工坊结了余款就关了铺面准备回家。
秦小满也没叫马车,这头到家里也就两条巷子的功夫。
杜衡撑开伞,把秦小满揽在自己怀里,两人笑呵呵的贴在一块儿,就着一把伞往回走。
也就是能如此,倒觉得下雨天气没有那般惹人生厌了。
“小心着些,别踏着水洼了。这有些石板也是活的,一脚下去稀泥水能溅一丈高。”
天色见晚雨又下的更大了些,滴滴答答的,街路上不平整的地方都积了水洼,也不见得县衙工房典史门子的人出来休整。
杜衡的话音刚落,啪嗤一声,道上疾行的马车碾过水坑,他半边身子都溅上了水。
不单是他,路边行过的人都一并遭了秧。
然则那赶着马车的车夫却装聋作哑,像是半分看不见一般。
仗着马壮车快,也不顾路人的不满,继续往前跑着马。
“什么人啊!溅了人一身水也没一声告歉!”
秦小满看着杜衡湿了的衣裳,气鼓鼓的擦着水渍,看着那马车便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不曾想那车夫非但不是聋子,耳朵还好使的很,当即就回了秦小满一句:“雨天儿嫌水打湿衣裳,那便坐马车去啊。”
“欸,你这人!你还有理了!”
那马车夫仰着脖子,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挥着马鞭正要往马屁股上甩,忽而马儿一声嘶鸣,尥起了两只前蹶子,显然是被什么砸了蹄子。
车夫被狠狠的颠了一下,连忙扯住了马。
秦小满见状,赶紧拉着杜衡上前去:“你谁家的车夫啊?这么横。”
那马车夫见着人追了上来,先前被溅水的人也围了上来怨声载道,他不敢赶马撞人,一改方才的嚣张,只得悻悻同诸人告歉。
杜衡拍了拍衣角,好在是不是污泥水,否则这院服洗了两日还干不了,家里那套换洗的洗了好几日了天气不好都还没晾干呢:“这人怎么喜欢把水往人身上溅,心眼儿也忒坏了。”
“许是哪户人家的车夫,素日受欺压惯了,这日子里就想耍混撒撒气。”
两人受了告歉也没再做为难,折身预备回家时,抬头便看见了先时碰见的那个小郎。
雨水逐渐将屋檐水拉直,那小郎也没打伞,就戴着一顶斗笠,和雨日乡野里的农夫一个装扮。
杜衡眉心微动:“是你刚才扔了石头将那马儿叫停的?”
秦小满不明所以的看了杜衡一眼,又望向那小郎。
“是。”
杜衡紧了紧眉:“这大的雨怎的还没回去?怎么还到这里来了?”
“易炎恳请杜老爷赏口饭吃,小人会些拳脚功夫,可给老爷看家护院。”
虽是效忠的话,小郎也说的面无过多的神色。
杜衡自是见识了易炎的手脚功夫,确实是难得,没想到他竟然想找他寻个差事儿。
他微抿了抿唇,看向了秦小满。
临夜只听见屋顶的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雨夜天寒的杜衡看那小郎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于是便领他在新置办的铺子里住。
宅子虽是屋子多,但家里妻小都有,他是不可能贸然将一个手脚如此凌厉的往家里领。
其实听到这孩子投诚,杜衡心里也有些打算。
他们家到底是穷家薄业积攒到今天这地步的,比不得那些已经沉淀了下来的人户。
手头上确实是缺些可信能干的人手。
今日见着这小子的身手属实不易,若是真是个踏实忠诚的,留在身边用着自是难寻的人才。
他询问了一番,易炎话很少,但还是言简意赅的交待了他的家世。
这小子是落霞县下石岩村的人,那村子是县里最偏远的一个村庄,已是地靠秋阳县的地界了。
石岩村原本就算不得富裕,土地贫瘠人口不多,每年纳粮都稳稳垫底。
易炎家也是贫寒,家里有兄弟姐妹六个人,他年纪尚小之时为了糊口便进了山里做猎户,倒是拉扯着把日子往下过着。
原本穷也就穷着过,但因在边境上,这两年秋阳县并不太平,那头生的许多匪盗嫌秋阳县穷没有什么能掳抢的,眼睛便落在了落霞县这头的村子。
石岩村便是隔三差五的要受这匪盗的骚扰,村民的日子过得很不安生。
今年易炎家里最后一个待嫁的妹妹也出嫁了,受匪徒所扰而不得安心打猎的他这才出来讨生活。
只是他自小就长在了山林里,整日的同些山禽走兽打交道,性子也养的生冷,纯粹惯了的人并不能适应县里这般人员繁杂的地方。
杜衡也是叹息一场:“你多大岁数了?”
“十九。”
杜衡道:“你这年纪都该娶妻安家了。”
易炎道:“没有人会和一个未有积蓄的猎户安家。”
杜衡止住了话头,这该死的话题终结者。
秦小满托着下巴,道:“我小时候倒是去过石岩村那头一回,村子里属实是没有几户人家,那头人少山林里的熊瞎子也多。”
“猎户的身手确实不错,那也叫我看看你的身手如何。”
秦小满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
他一哆嗦,旋即就嚎出了声: “我的桌子!!”
工坊才送过来还没收拾完的四方桌当即就变成了三方桌。
“哎呀呀!你这小子,怎的就是不改坏人物件儿的毛病!”
杜衡蹲下身拾起那被徒手劈断的一个桌角,心中也是一阵暗疼。
“杜夫郎不是让小人展示。”
秦小满瘪着嘴:“你这么会展示咋不去街口摆摊儿表演胸口碎大石去。”
易炎没有说话。
“明儿一早带你去县衙那儿查户籍,若是所说属实家里就留你看户门院。”
秦小满冷飕飕道:“这损坏了的桌子就从你工钱了扣!”
易炎眉头一动,到底是没说什么。
杜衡叹了口气:“得了,既然夫郎都做了主,你今儿就在这里住下,明日去县衙。”
“多谢杜老爷,多谢杜夫郎。”
两人受这一番折腾,到家时天都黑了。
路上杜衡问秦小满:“你瞧的中易炎,怎的就答应了带他去查户籍?”
秦小满道:“我是见他身手实在是好,那多结实的桌子,手掌,肉长的手掌,就那么一巴掌就给拍断了,可见得多厉害。”
“开年你又得去赶考,京都不比府城,山高水远十天半月的路程,去了那头又没亲没故的,我可不放心。”
要是有个手脚功夫厉害的小厮跟着,如此也有所傍身跟安生些,不去惹事,也能不怕麻烦找上门。
杜衡点点头,出门在外就是得要有人照应才好。
上回乡试是占了秦之枫之便,这回进京赶考两人都是一摸黑,什么都不清楚,如此也只有自身准备的更为妥当才是。
第83章
是日, 杜衡带着易炎去县衙里查证户籍。
户籍之事主要是秦知闫在管,杜衡想着查起来会更加方便。
他领着易炎到县衙门口,发觉平素里不过两个人守着的大门口多了好几张生面孔。
几个兵役一身厚甲,神色肃穆, 直挺挺的宛如是几颗劲松, 气态与县衙门口那两个尖嘴猴腮的守门衙差大相径庭。
“杜老爷, 您今儿怎的过来了?”
杜衡看着迎上来的熟悉门差, 低声道:“可是新雇集了差役?这几人瞧着眼生的很。”
县衙里常守门的压着声音同杜衡道:“上头来人了,这是随行带来的兵役。”
杜衡眉心微动。
“杜老爷来的不是时候, 知县大人正在里头接见会客, 这会儿子怕是没有功夫见您。”
杜衡道:“我只是来查个户籍, 不是什么要紧事儿劳烦不了知县大人尊驾。”
差役闻言点了点头:“如此杜老爷径直前去寻秦主簿便是,他今日未随知县大人接见。”
“好。”
杜衡心头诧异上头是什么大人物来了, 若是有人来县里, 知县定然会提前安排, 这朝他都没得一点风声,似是人来的急。
他有心想要打听一二,不过见着几个虎视眈眈的兵役, 他还是没有开口。
今儿县衙里格外安静, 连走动的人都不见两个, 杜衡带着易炎一路到了秦知闫素日办差的地方。
“堂叔忙着呢。”
秦知闫闻声抬起头, 见着是杜衡来了, 面上一笑:“再看簿子,不如何忙。”
他瞧了一眼杜衡带来的陌生面孔:“今儿怎的过来了?”
杜衡说明了来意:“可要麻烦堂叔一场。”
“说的什么话。”秦知闫抬出一条凳子来:“坐下慢慢查。”
杜衡倒也没客气,见着办公处只有秦知闫一个人在, 他才道:“方才我听守门的衙差说上头来人了?”
秦知闫点点头, 低声道:“年秋起了战事, 败了。而今朝廷预备囤兵,主理此事的是六王爷,各府皆要设囤兵点,此番前来的是六爷手底下的威平将军,就是来巡地选址。”
杜衡近来虽是一心扑在会考准备上,但边疆战败这等国家大事还是通晓一二,即便是他们地处偏远闭塞,但消息相较于比他们灵通的夫子也会提及一些。
也是为了预防会试成题,若是当真两耳不闻窗外事,如此侥幸过得了会试,殿试上只怕也要出丑。
先时临秋起的战事,初冬朝廷的军队便战败而归。
这场仗打的快,也便是说朝廷的军队输的极快,竟然在三两月之间就结束了战事,可见而今朝廷的兵力是何等不堪。
听闻战败的消息传回京城,一应赔地,痛失边民,军队折损,皇帝气的大病了一场。
正在痛处上,朝廷下达划地囤兵的政策倒是情理之中,想来此次惨痛教训下,也是为了不时之需。
“那可是要在咱们落霞县设囤兵点?”
秦知闫摇摇头:“这还不晓得,事情不会办的那么快,看上头的意思是要各个县城都看看,如此再综合选下合适的地点。”
杜衡应了一声,囤兵点在哪个县城,那此处必当是比旁的县城安生些,匪盗一应的都不敢再猖狂;但是距离囤兵点越近,被征兵的也便越发厉害。
两人低声说谈了一番,核查易炎的户籍无误后,心里也就稳妥了下来。
顺道也把易炎的手续过了一遍。
“你带个有手脚功夫的在身边我也更放心些。”
“尽数是让堂叔费心。”
“说的哪里的话。”
秦知闫拍了拍杜衡的肩膀:“晓得你准备春闱事忙,但得空还是到家里来吃饭。你小堂叔总念叨承意。”
杜衡笑了笑:“那孩子身子生下来的时候就不多好,而今隆冬天冷,贪睡的很,总躲在屋子里都不喜欢走动。待着哪日天晴暖和些我带他过去吃饭。”
“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杜衡没再继续打扰秦知闫料理公事,带着易炎回了宅子。
他同易炎约法三章,未听差遣切勿动手,尽心,忠诚。
易炎保证了只听杜衡的差遣。
杜衡见这小子也不是油嘴滑舌的料,既是出言承诺,其话可信度比寻常人要高的多。
如此,宅子里也便多了个看家护院的人。
他让下人领着易炎下去,量量身体的尺寸,也好做两件合身的衣裳。
以后在家里做事,总穿的跟个猎户一样也不叫事儿。
处理完易炎的事情,杜衡抬脚往卧房前去。
休沐的时候秦小满一般也都不出门去铺子,带着家里的账簿同他一块儿就泡在书房里,不通之处正好能问他一二。
如此时间好打发的很,一日的光景很快就过去了。
今儿倒是奇怪,他都去把易炎的事情办妥了,却不见秦小满过来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