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之后,势必有人中榜,届时课室里的人可就聚不齐了。
天下之大,车马缓慢,山水一方,只怕是再难见上一面。
能聚一回也就少一回了,杜衡道:“看今年这天色只怕也是要下雪,既是各位师兄都有安排,不妨今冬初雪过来围炉煮茶如何?我也不改初衷,亲自下厨。”
“好啊,杜衡这提议不错。我们便在此说下,初雪之日前来再一聚。”
“极好,届时我把收的暖春茶带来。”
“这些年轻人当真是不错,到底是世家少爷,气韵不凡。不过我们这杜衡虽是贫寒出身,站在这些官宦子孙之间却也是不输半点人才。”
秦知闫笑眯眯的,坐在堂中吃着热茶,看着园子里几个意气风发且又相谈甚欢的年轻面孔心下愉悦的很。
所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面色也格外的红润。
末了,秦知闫挑起眉头,还特地问了一句身侧坐着的人:“岳父大人,您说是吧。”
周举人干咳了一声,放下茶盏:“确都是些不错的年轻人。”
他哪里不晓得秦知闫是有意膈应他的,这被压了许多年,而今手底下一连出了两个举人,虽自己也跟着沾光,到底是不如他这个父亲堂叔亲。
昔日自己可以对着秦知闫指手画脚,而今却也要掂量三分。也不光是他,县里的乡绅都要高看他秦知闫一眼,县衙里的人嘴都快恭贺烂了。
他心头既是舒坦多了两个熟识的举子,却又不痛快再是不能随意拿捏这女婿了。
周举人暗暗说道:“我记得这杜衡好似是秋阳县人嘛,听说昔时家里是做生意的人家,倒也不算多微寒。”
秦知闫听出他岳父这话里的意思,无非想说杜衡不是秦家的人,他其实也用不着这么得意。
“早落户过来了,人家小满领回去的上门女婿。杜衡为人仁厚温和,待夫郎儿女是最好不过的,他这是一门心思都在秦家上。当真是个不忘本的好孩子,想来也是人品卓然,这才能够结交上这些姣者。”
他捧着手里的手炉,还同周举人指着认人:“那个最高挑的叫游豁,是京城游骁将军的小子,家中特地送来白榕书院读书的。”
“再瞧那个,皮肤黑些的叫穆惕,是咱们府城同知大人家中的少爷。”
“还有那个……”
周举人面色多有些挂不住:“既都是些不错的年轻人,你也合该叫之枫好生结交一番。”
“这之枫不是个爱结交应酬的,再者年轻人交朋友都有自己的章法机缘,强扭的瓜有什么意思。”
周举人道:“好歹是出息中了举,年轻轻的,先时就该听我的乡试过了再说亲,这般门第也能说高些,如今选的那什么微末子武官。”
秦知闫却乐呵呵的:“之枫看的中过门的媳妇,现在孩子快生了,功名也有了,一家子和和美美最是难得,娶高门第的还不一定有这日子。”
周举人讪讪闭上了嘴,而今是他说一句,秦知闫都能顶三句了。
茶没喝,肚子里却已经鼓胀。
虽是不满,可却也再不能像以往那般冷脸喝责,周举人憋屈的紧,脸上像是撒了苦瓜水。
外人看不见苦,自己却满嘴都是。
第82章
乔迁办宴以后, 日子逐渐归于平静。
虽是乡试已过,短暂的喜悦庆贺了一番,但开年三月需得参加礼部主持的会试。
此乃重中之重的大考,多少读书人一生都未有机缘摸到的门槛, 放眼天下, 真正能参加会考的都是佼佼者。
时间紧凑, 大事马虎不得。
白榕书院里已有举子二十余枚, 此次会试皆将赴场。
像是游豁、穆惕等人三年前便已经下了一回场,如今又预备了三年, 这临门关头上依然不见轻松之色, 反倒是如初考一般严阵以待。
杜衡明年也是要参加会试的, 他没有一刻能松懈的时间,迅速整理起乡试中举的心情, 又投身于读书备考之中。
而今生活条件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 再不必是凌晨过半些就摸黑起身赶着来书院读书, 也不必午时去食堂温热家里带来的饭菜。
现在是两刻钟即可抵达书院,午时早早就有家里的仆役把热乎的饭菜送到书院门口。
条件变好了,杜衡却是未改以前读书养下的习惯, 只是把那些多余的时间都利用起来读书。
早时晨读, 前往书院的路上默读, 课室上做文章, 晚间巩固温习.......
杜衡书案前堆叠的书本, 笔记,文抄越堆越高。
小承意每天都扒在书房门口去看看他的爹爹,小爹说爹爹要读书会考, 他不能进去打扰爹爹写文章的思绪, 小崽子都只能可怜兮兮的在门口边偷偷的看几眼。
不单是杜衡, 还有一并中举的秦之枫,皆是比往昔读书更为刻苦了些。
转眼进了冬月里,秦小满打听收集了些周围人办席面儿的难处,合计着杜衡先前所说的席面一条龙是可以办的,于是便着手料理起生意来。
他新又聘请了个伙计看着纸铺,杜衡刻苦读书,他自己也又开始跑起了生意。
一应是选租铺面儿,聘请厨子,找木工坊做桌椅板凳,瓷器行采买锅碗瓢盆......价格的商讨,人员的裁定。
这许多的事情琐碎起来不比杜衡清闲。
秦小满以前在村里喜欢驾着犁头耕地,家里有铺面学着料理生意以后,而今对经营铺子的兴趣不亚于昔年种地。
事情再是繁杂,却也做的开心。
总之他和杜衡倒是逐渐形成了默契,一个人主要读书,一个便料理营生。
如此两人相互扶持,日子倒是过得十分平顺。
这日,冬雨淅淅沥沥的,寒天落雨不比下雪暖和。
向夫子见着课室里的学生近来铆足劲头读书,心中虽是欣慰,但是也嘱咐众人不可绷的太紧,届时学不进不说,反倒是还坏了应考心态。
翌日休沐,下午向夫子讲学完毕便提早了一炷香的时间给诸人放学,让课室里的学生回去早些休息,养养精神。
天冷杜衡也不打算继续在冰窖一般的课室里磋磨着,他搓着手把东西收拾了,又把砚台里的墨端去水渠旁洗干净。
这冬雨倒大不小的,光是寒人。
提着书箱到书院门口时,外头已经有些来的早的车马等着接人了,今儿各户人家的小厮也都配着伞。
书院里下学的早,杜衡嘱咐了家里不必来接,他喜欢自己走着回去。
有时候会顺道拐去筹备的新铺子里看上一眼,届时和秦小满一同回家。
不过这并不是主要目的,要紧是搬来县城以后,家里车马仆役一应都有,早时坐车到书院门口,午时有人把饭菜送到手上。
他埋着头读书,一日也走不了两步路。
原也是在村里下地的人,如今连路都不走两步,骨头都坐僵了,实在是让人憋得慌。
为此家里来接了两日后,杜衡就不让人来了。
自己步行回宅子,活动一番夜里温书反倒是更精神一些。
只不过今日天公不作美。
“杜衡,今儿还走回去啊?我捎你?”
闻声,杜衡抬头看见是站在马车前正预备回去的穆惕。
“多谢师兄了,我走回去还赏赏雨。”
穆惕摇了摇头:“可别贪凉风寒了,到时候耽搁温书。”
“你来,我把这伞给你,也省得你再买一把伞了。”
杜衡听这话巴巴儿跑过去:“多谢师兄。”
“走了啊。”
杜衡朝着马车挥了挥手:“雨天打滑小心点。”
送走穆惕,杜衡撑着伞落进冬雨之中,合着街市上的油纸伞一同轻轻攒动。
前阵子才打过霜,县里的青菜萝卜卖的很好,霜冻后的瓜果菜更清甜,大壮前两日也才送了一车的菜蔬来宅子。
今年的冬笋长的少,价格也卖的比往年高些。
杜衡前些日子还嘱咐了大壮,让下回送菜来的时候也带些冬笋来,到时候炖个鸡汤或者是蹄花儿都鲜美。
“不识好歹的东西,给我往死里打!”
“好心给你一口饭吃,竟是还不知足跟老子叫嚣起来,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
杜衡正看着雨天街市的热闹,想着昔时和秦小满一道买菜做些小生意的日子,忽而却被一阵嘈杂打乱。
他举头,瞧见前头的武馆外团了一堆人,不晓得又发生了什么。
是人都有看热闹的习性,杜衡想着这临靠年关,怕是不是有手脚不干净的人想攒点过年钱粮,行偷盗之事。
前些日子在永安街上就有三户人家失窃,这县里跟村里不同,村子一般是秋收会遭强盗小偷,而县里却是冬时年关之际常有此类事情发生。
贼人还没抓到,这几日夜里巡街的衙差也增派了两个。
杜衡连忙围了上去,心头想着莫非是贼人白日也敢出来行窃了,这是被当街抓住?
他方才上前去,就听见一阵拳脚相碰发出的闷响。
只见着七八个精壮的汉子一同在围打一个衣着破旧的小郎。
杜衡仰着下巴,瞧见那被围着的男子一身粗布拼接的旧衣,个子算不得高大,许还只到他的耳朵上头一些。
虽是有些灰头土脸的,可从眉眼脸的轮廓中可以看出此人年纪并不算大,甚至还微有一丝青涩。
面向虽是不大,但眸中的冷静的刚毅却又不是少年人会有的,一时间倒是让人猜测不出他的年纪来。
杜衡想如此几个汉子围打,这朝不吃大亏才怪。
他也不明情由,也不好呵人住手。
然则是武馆中□□头挥上前,却被破衣男子一把捏住,攀上手臂,径直一个过肩摔将人重重砸在地上。
紧接着一人被打,两人受殴,三双挨揣。
七八个人竟还奈何不住一个,不过片刻间都龇牙咧嘴的都挨了一顿打。
围观的老百姓像看杂耍一般竟然还鼓掌喝起彩来:“好!”
“再来一个!”
武馆方才还叫嚣的厉害的中年男子见状,往后退了两步踩到武馆的门槛,险些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破衣男子面不改色,目光凌厉,逼近在武馆管事人跟前,伸出手冷声道:“拿来!”
杜衡来的迟有些看不清形势,问道身侧挽着菜篮子的妇人:“这是发生什么了?”
妇人不耐的眉头一紧,偏头看清杜衡的面向后,登时又和蔼可亲起来:“那小郎说是武馆欠了他工钱没给,这朝前来讨债的。武馆仗着都是练家子想把人家赶走,没成想却叫那小郎都给打趴下了。”
杜衡蹙起眉,武馆里的人一贯是霸道,也是所从营生的原因。
平素操练了人手给县里的大户人家办事,自是比平头老百姓都要凶悍。
营生之由能理解,但仗势欺人便不可苟同了。
“你拿还是不拿!”
杜衡闻声,见着那小郎竟然扯住武馆管事之人的衣领把人拎了起来,凶厉的好似就要一拳头打再人脸上。
“快来人!把这疯子扣下,报官去!”
眼见又要起事,杜衡连忙从人群里挤了进去:“有事便好生说事,拳脚相向也只能把事情恶化。”
“杜老爷,您来的正好,这有个闹事的小子。进了衙门您可得给我作证啊!”
杜衡看向那小郎:“你把人放下来,有什么事尽可一说。我可佐证。”
小郎看了杜衡一眼,虽是未曾答话,却还是依言把人放了下来。
武馆管事的揉了揉自己的脖子,一脸的憋屈相。
“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在此处做事,他合该给我八吊钱,结账的时候却巧言令色只想给五吊。”
杜衡见着小郎抱着双臂,面无表情的说着事情经过。
他不知真假,扭头看向武馆管事的:“你克扣人家工钱了?”
武馆管事的偏低着头,恼道:“这小子做事没轻没重的,前些日子去给钱员外看酒肆,有人吃醉了闹事,他前去扣人的时候把酒肆里的桌凳踹烂了好几套。钱员外来我们武馆索赔,我还赔了不少钱呢。”
小郎冷声:“你就说我把闹事的扣住了没。”
杜衡大抵是理清了这思路,便是东家不满前来退人索赔了,武馆这头就把人辞退,结果钱不是原先说的那么多。
“那你是赔了钱员外多少银两?”杜衡询问道:“可别诓我,我认得钱员外,一问就晓得。”
武馆管事的闻言未答话。
杜衡见状道:“武馆和钱员外也是老交情了,只是过来退人却没真的要钱吧。”
武馆管事的嘴一撇,杜衡就是说中了。
“临近年关原就不好寻差事儿做,这小伙子做错了事儿你提点训斥几句便是,若真觉得他不合适武馆的差事儿要将人辞退不要了,你作为东家也是你的权利,但合该把工钱全数结给人家。”
杜衡道:“如此仗着武馆练家子多教训人家合适吗?”
“前阵子县里才遭了贼,近来知县大人多有派衙差出来巡视管理街市秩序,若是见着你这武馆门前闹事,真闹在县衙里就不影响做生意?”
武馆管事的听到此处这才松动下来,原只是心头不愉这木脸小子想扣点钱做教训,还真没要闹到衙门的地步。
他不耐的在柜台前取出了三吊钱丢给了那小郎:“你打伤我这好几个人,今日是看在杜举人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否则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