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处理剩下两条鱼的时候,连海潮从渔网上取下一条完整的长丝,系在那条一直没机会用的鱼钩上,装上鱼饵,放入水里。
只可惜他钓鱼的技艺不佳,鱼饵一直被吃。李文思在旁边七嘴八舌地提出许多馊主意,但都没什么用。
好一点的钓竿都是有浮标的,可以清晰看出鱼饵什么时候刚被吞掉,还不及吐出。如今这根钓竿十分简陋,自然是没有浮标了。连海潮从小苦读,眼神儿差些,什么时候鱼饵被吃也不知道。李文思虽然目力不错,但他心粗,鱼线下去一点在他看来也没甚差别,他放的鱼饵又大块,鱼饵飞速减少。
蔡仲青看得心疼,不得不接过了他们的活。
他小时候和邻居的孩童们玩得都不错,一群男孩子从小就到护城河去钓鱼,然而到了十六、七岁,同龄人都成亲了,虽然也会约他出去喝点小酒,但成亲的人话题都不太一样,他自知自己可能要打一辈子光棍,自惭形秽,也就渐渐地不和他们一起出去了。
往事如烟,唯有这钓鱼的技艺没有落下。蔡仲青运气不错,钓上来三条但第四条鱼特别大,咬着鱼钩拖曳着,几乎要将蔡仲青拖进水里,连小船也快要被拽翻。好在李文思从旁边抱住了他的腰,然而那条大鱼还是咬着鱼钩在水里摆着尾巴游走了。
蔡仲青挣脱了李文思的怀抱,面色青白:「王爷,鱼钩没了,这是我们仅剩的几条鱼了。」
「没关系,明天爷帮你做一个新鱼钩。」
蔡仲青点了点头,他们在的地方是深水区,遇到大鱼是难免的,鱼钩的损失也是在情理之中。虽然不想拆钉子,可是事到如今,也是毫无办法。
三人的表情都有些沮丧,李文思和连海潮入睡后,蔡仲青熬夜把三条鱼剖成两半,方便晒干,随后放在船头让海风吹,这才安心睡觉。
小船不大,他常睡的地方就是船头,李文思睡船中,连海潮睡船舱,三个人相安无事。
蔡仲青才刚躺下,李文思就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他身边,蔡仲青还没入睡,见到王爷过来,连忙坐起。
李文思「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声张。
蔡仲青压低了声音:「王爷有什么事么?」
李文思轻声道:「这几天可苦了你啦!」
「王爷客气了,我也没做什么。」
李文思微微一笑,与他并肩而坐。新月如勾,海浪推着小船,今夜夜色宛如梦幻。
「仲青,我们现在的境遇你也知道,若是天公不作美,我们可能就要饿死或是渴死,或者再遇到上次那么大的风暴,连船都会被吹翻,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就没有什么话对我说么?」
「我……我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
「仲青,我知道,那天晚上那个人是你。」
蔡仲青目光呆滞,半晌才冷静下来:「哪个晚上?王爷说的,仲青不明白。」
「我喜欢你,你不是知道的么?」李文思苦笑,「偏偏在这个时候装傻。若不是因为喜欢你,我怎么会抱你,你家王爷难道是这么随便的人么?」
「王爷喜欢的人,难道不是,不是……」蔡仲青往船舱的位置看了一眼,呼吸有些急促。
「我待他,只是兄弟之情而已,他父亲与我一殿为臣,擡头不见低头见,我总要照顾他一些,在我眼里,他就是我的弟弟。我怎么可能会对亲弟弟下手?只是他这个人,你也知道的,嫉恶如仇,眼里不揉一粒沙子,若是知道我有龙阳之好,怕是连话也不跟我说了。」
蔡仲青想了一想,从他对连海潮的印象,感觉此人看似好接近,其实颇有几分傲气,这种傲气并不像哥哥那种因为念过书,就觉得高人一等,而是他的身世才华容貌气质,都让人自惭形秽,即便他纡尊降贵要和别人平起平坐,别人也只会觉得高攀不上。
在蔡仲青见过的人当中,也就是王爷能仗着贵气能与他相提并论一番。但现在王爷落难,神色颇为憔悴,外衣早不知道去哪了,身上只穿着中衣,而连海潮还自有一种悠然自得的气质,生生地把王爷比了过去。
在蔡仲青看来,王爷那么善良,偏偏被连海潮拖累,遭遇这番大难,实在是倒楣。不知不觉地,他对李文思有了同情。
「连公子真的是这样的人么?」
李文思见他将信将疑,连忙加油添醋:「是啊,他就是这样的,说得好听是耿介刚正,说得不好听是目中无人,若不是他爹爹得皇帝叔叔看重,我和他又相识,不得不多加看顾他,我早就不想管他了。可怜我心悦于你,在他面前却要苦苦忍着。」
他灼热的目光凝视着蔡仲青,几乎要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明亮。
蔡仲青低声道:「为什么心悦我?我长得不够好看,连字也识不得几个,王爷是天上的云彩,我是地上的污泥,又怎能在一起?」
李文思为了找理由勾搭他已是绞尽脑汁,没想到蔡仲青还在端着,良宵苦短,他可不想浪费时间。
「感情的事是不明缘由的,如果我知道,就不会为情所苦了。」他苦笑了一声。想到跟着连海潮奔波这一场,大半条命都折在了这里,他的声音越发苦涩,「在船上的时候,我怕他看出来,所以故意斥责你,没想到你就这么生我的气,不愿意见我了。」
「我不是生王爷的气,我是……」蔡仲青踌躇一会儿,终究不想把自己忧思成疾的事告诉他,令他烦忧。
「我知道,你怎舍得生我的气?你定也是心悦我的,不然厨房里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就是你跟我出海?」
蔡仲青嗫嚅了几下,没多解释。他不想扫王爷的面子,告诉他其实是没人想来。
李文思目光闪烁,凝视着他道:「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害羞了,又不爱说话,若你长得再秀气些,就和一个姑娘一般啦。」
蔡仲青忽地有种被倾慕的人嫌弃的委屈,急道:「我又不是姑娘!」
「好好好,你不是姑娘。」李文思笑吟吟,「你若是姑娘,我说不定还注意不到你呢。我一直不肯册妃的事,你应该听说过吧?」
蔡仲青迟疑地点了点头。
李文思叹了一口气:「我就是有这个毛病,跟母妃说过,她不信,非说等我有了王妃就懂得女人的好处了。但这怎么可能呢?我喜不喜欢女人,自己不知道吗?非要娶妻才知道,这岂不是祸害人家姑娘。」
蔡仲青忍不住道:「王爷是个好人,我知道的。」
李文思叹息道:「你若跟了我,也只会委屈你。这也是我为什么在船上要和你保持距离的原因。」
「仲青知道王爷的苦衷,王爷不必解释。」
李文思脉脉含情地道:「没想到你这般善解人意。我真是后悔没有早点找你吐露心意。」
蔡仲青心跳加速,只觉得自己好似在作梦,可王爷俊美的容貌却近在眼前,他忍不住悄悄掐了自己一下。李文思笑吟吟地拉过他的手,制止他继续犯傻,凑过去在他面颊上轻轻一吻。
蔡仲青吃惊地道:「王爷?」
「嗯。太晚了,你先歇息吧。记住,咱们还是像以前一般,不要让连世弟看出来咱们的关系。」
蔡仲青点了点头,注视着王爷起身离开。正在失落之时,王爷却转过身,手指在他唇上轻轻一点:「明天晚上咱们再一处说话,不要忘记了。」
蔡仲青满心欢喜地点头。王爷来与他说话,他起初还有些分心,担心王爷只是在捉弄他,或是像在王府一样,忽然将他按在甲板上就地正法,所以王爷的话,他都没怎么用心听,现在王爷要离开了,他才松了一口气。躺在船上,仰望满天星辰,他对王爷的话回味再三,心里又增加了七、八分的甜蜜。
第11章
没想到王爷也有这般彬彬有礼的时候,或许他一直就是这么温柔心善的,只不过是那夜喝多了酒,但也……但也不是粗暴得完全不能忍。
他似乎忘记了那天过后,他屁股疼了好几天的事。
……
次日,李文思果然做了两枚鱼钩给他,做完以后,那厨刀丝毫无伤,让李文思啧啧称赞,叹息道:「没想到小小一把厨刀,居然这么锋利耐用,比我珍藏的所有兵刃都好啊!什么龙泉宝剑、西域匕首,都远远不及,再珍贵又有何用?」
连海潮见他颇有自嘲之意,从旁安慰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或许这厨刀就擅长用于厨艺之道。」
李文思听得心花怒放,笑道:「连世弟说的话,深得我心,想来你我空有一身报国之力,却不得不困于这茫茫大海之上,唉,这何尝不是也没用对地方……」
连海潮早已发觉自己非要出海是有些书生意气了,但他心高气傲,不愿在李文思面前服软,于是只闷不吭声。
李文思怕他伤感,轻松地笑了起来:「离开大船都好几天了,我们一直这么飘,会不会飘到海的边缘?不知道海的边缘是什么样的。连世弟读的书比我多,不知可否为我解惑?」
连海潮想了想道:「古语有云『天圆地方』,想必到了大地边缘,水便会像瀑布一般,倾泻下去。至于瀑布下边是什么,倒是无人知晓,或许可以通往十八层地狱。」
李文思神色凝重:「若是如此,恐怕也是一条死路。」
连海潮道:「这倒不必过于担心,祖父曾经提过,瀑布前水流会变得湍急,如果我们真的发现水势变化,赶紧划船离开便可。如若真的有幸看到海的尽头,也是一桩幸事,我这辈子便是死了也是无憾,唯一可惜的就是不能留书告知后世之人,令人扼腕。」
李文思赞道:「连世弟豪气不减,当真可敬可佩!」
连海潮用手拍着船舷,朗声唱道:「天地无穷极,阴阳转相因。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愿得展功勋,输力与明君。怀此王佐才,慷慨独不群。」
他唱到「慷慨独不群」的时候,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再也唱不下去。今上是一位明君,他踌躇满志,想要考个状元,只是本朝和前朝都没有尚未及冠的状元,满朝元老不可能让他成为那个例外,父亲便让他在外游历,没想到一游历就出了事。
他唱的这首是曹子建的薤露,李文思倒是听过的,知道连海潮是想到了才华横溢却不得重用,最终抑郁而终的曹子建,感怀自身了。
蔡仲青坐在船头钓鱼,听到连海潮的歌声清越,漂浮在辽阔的水面上。他虽然不懂,但也能感觉得到其中的慷慨豪气,心神动摇时,不由暗暗自伤,自己连字都识不得几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些让他听不懂的话。他心中只冒酸水,感觉自己这辈子做鱼都不用醋了。
他心里不痛快,钓鱼便有些心不在焉,整整一天都没钓上来一条。
当天晚上,李文思果然又来寻蔡仲青说话。他沉默不语,李文思也是郁郁寡欢。
「仲青,我真后悔当初把西席撵走了,如今连世弟与我说话,十句里倒有五六句我听不明白。」
蔡仲青没想到王爷居然也没能都知道连海潮所说的典故,但他却觉得,王爷更亲切了几分。会在他面前表露最真实的自己,果然王爷待他,是和待连海潮不一样的。
「左右船上就我们三个人,你若是有心知道,问问连公子,他定是会告诉你。」
「说得也是,若是运气不好,我们都要死在一起了,还管这些有的没的。」
蔡仲青想借机求王爷教他识字,可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出来。自己这么忙,哪有功夫学字,何况他是什么身分,哪里配让王爷或是连公子来教他。
李文思坐在他身边,有些神思不属,连海潮近在眼前,逼得他天天都想那事,可是连海潮对他来说遥不可及,蔡仲青倒是极方便的,他只想着扒开蔡仲青的裤子狠干一场,直接把前面这些黏糊糊的情话给省略了。但若是这么一弄,难免和蔡仲青撕破脸,船就是这么大,一闹起来,被连海潮知道,肯定要对自己敬而远之。为了搞一个下人,他也真是煞费苦心,不得不放长线钓大鱼,说几天亲热的话再徐徐图之。
李文思又说了些风花雪月,并许诺说,待他回去后定要给蔡仲青买许多衣裳,倒让蔡仲青慌得不行,连说自己一个下人,哪里配得上好衣裳。
李文思不由得瞇眼细细打量了他一回,但凡有野心的人,只要略宠他一宠,则必会面露得色,随后蹬鼻子上脸,这蔡仲青装得这么像,所图甚大,看来绝不是几件衣服就能打发得了。
……
连海潮挂念着大海尽头,于是白天常常极目眺望,忽地喜得大叫起来:「王爷,快来看!前面是什么?」
李文思擡眼一望,却见海平面上似乎出现了一个黑点。这些天他们游目四顾,到处都是海水,好不容易看到有不一样的东西,就算是块破木头,也够让他们愉悦半天的了。
李文思顾不得回应,直接拿了桨,向那个黑点划去,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个黑点越来越大,隐约可见上面的山峰起伏,原来是一座海岛!
「有陆地了!」连海潮欢喜地叫了起来。
李文思也是疯狂点头,漂了这么多天,第一次看到有陆地。有陆地,就可能会有人家,他身上还有银票,南北十六家银庄见票即兑的,海盗还没来得及搜他的身。他激动地掏出了银票,却见一叠厚厚的银票都结在了一起,也不知是哪一场暴雨打湿了。先前一直在海上,用不到,他也就没有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