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亨利来到阳台边缘的一座鞦韆上坐下,他蜷缩在亨利身边,把脸埋在他的颈窝。亨利伸出一只手揽着他,用带着烟燻味的手指轻触亚歷克下巴的下缘。
茱恩弹起了《安妮之歌》97。如同夜晚的森林,我的感官只感受到你。微风抚过最高的树梢。湖面上升到堤防的高度。亨利低下头,吻上亚歷克的嘴唇。而亚歷克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死掉了。
隔天早上,亚歷克带着轻微的宿醉,手肘上缠着亨利的泳裤,从床上摔了下来。技术上来说,他们的确是睡在不同的床铺上。他们只是不是一开始就在那里。
亚歷克来到厨房的水槽边,灌下一杯水,然后看向窗外。湖面上,阳光耀眼地令人睁不开眼,而他胸口有一股炽热的确定感。
这个地方──完全远离华府、熟悉的杉木和干辣椒的气味,还有这里的清明感。这里是他的根。他只要走到外面,把手指伸进生机勃勃的土壤里,好像就能搞懂自己的一切。
而他现在的确了解了。他爱亨利,这不是什么新闻。他已经爱他好几年了,也许从他第一眼在杂志上看见他的照片时,他就爱上他了,而自从他把他压制在医院的储藏室地上、叫他闭嘴时,他绝对已经恋爱了。就是有这么久。就是有这么浓。
他微笑着拿起一个平底锅。他知道这是他不可能抗拒的风险。
当亨利穿着睡衣晃进厨房里时,桌上已经摆了一整桌的早餐,亚歷克正站在火炉边,翻着他的第十二片松饼。
「那是围裙吗?」
亚歷克用空的那只手挥了挥他罩在内裤外的圆点围裙,像是在炫耀他的设计师西装。「早安呀,小甜心。」
「抱歉。」亨利说。「我在找另外一个人。长得很帅,很任性,不高,而且不睡到早上十点之后不甘心。你有看到他吗?」
「滚啦。一百七十五公分是标准身高好吗。」
亨利笑了起来,贴到他身后,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亲爱的,我们都知道你每次都无条件进位好吗。」
亨利只差一步就能搆到咖啡机,不过亚歷克向后伸出一只手,在他来得及离开之前把手指伸进亨利的头发里,然后将他拉过来,吻上他的嘴。亨利惊讶地低唿一声,不过很快就回应起来。
有那么一刻,亚歷克忘了手上的松饼、或是其他的一切,并不是因为他想要对亨利做骯脏的事──而且还要穿着围裙做──而是因为他爱他,并且知道就是这股爱让那些骯脏事都变得这么棒──
「我不知道原来我们还有爵士早午餐啊。」诺拉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让亨利整个人向后弹开,差点坐进打面煳的碗里。她懒洋洋地走向被人遗忘的咖啡机,狡猾地对他们咧嘴一笑。
「这样感觉不太卫生耶。」茱恩在桌边的一张椅子坐下,一边打着呵欠说道。
「对不起。」亨利心虚地说。
「别。」诺拉告诉他。
「我就不觉得啊。」亚歷克说。
「我宿醉欸。」茱恩说着,朝桌上的含羞草调酒伸出手。「亚歷克,这些都你做的喔?」
亚歷克耸耸肩,茱恩瞇起眼睛,虽然视线模煳,但心知肚明。
那天下午,隔着小船的隆隆引擎声,亨利和亚歷克的爸爸聊起在海上驾驶风帆的事,并开始认真讨论起亚歷克完全跟不上的舷外发动机。他向后靠在船舷上,看着这个画面,然后发现他能够轻易想像这个画面:未来的每年暑假,亨利都会和他一起来这里,学着如何烤玉米和打干净俐落的绳结,并恰恰好地融入他奇怪的家庭之中。
他们跑去游泳,然后七嘴八舌地聊了一阵子政治,最后又传起了吉他。亨利和茱恩及诺拉拍了一张左拥右抱的合照,两位女孩都穿着比基尼。诺拉一手握着他的下巴,伸出舌头,作势舔他的侧脸;茱恩的手指缠在他的头发里,头靠在他的颈窝,对着镜头露出天使般的微笑。他把照片传给阿波,然后收到他回传的一串痛苦的乱码和大哭的表情符号,所有人都笑到差点尿出来。
一切都很完美。一切都非常、非常完美。
那天晚上,亚歷克睡不着。他喝了太多精酿、吃了太多烤棉花糖,他盯着上舖木板上的年轮,一边想着在这里成年的事。他记得自己年幼时乳臭未干、天不怕地不怕,整个世界是如此美好、无边无界,彷彿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他会把衣服堆在码头上,然后一头跳进湖里。一切都是这么的适得其所。
他还是把童年那个家的钥匙挂在脖子上,但他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真正想起那个孩子是什么时候了。
也许失去那份工作没有他想像的那么糟糕。
他想着他的出身,想着他的母语和第二语言。他想着自己小时候的梦想和现在的梦想,还有它们的交集。也许这个交集就在这里,在围绕着他的湖水之中,或是在拆信刀刻出的字母之间,或是在某个人靠着他时稳定跳动的脉搏里。
「亨利?」他低声说。「你醒着吗?」
亨利叹了一口气。「一直都醒着啊。」
他们压低声音,熘过在阳台上打瞌睡的其中一个亨利的随扈,跑过草地,冲到码头上,途中玩闹地推着对方的肩膀。亨利的笑声又高又清晰,他晒伤的肩膀在黑暗中仍呈现明亮的粉红色,亚歷克看着他,突然觉得胸口有个什么东西在膨胀,好像他能一口气游过整座湖,连换气都省了。他把自己T恤脱下来,扔到码头的另一边,然后开始脱下自己的内裤。当亨利对他挑起眉时,亚歷克大笑起来,跃进湖里。
「你这个危险分子。」当亚歷克再度浮出水面时,亨利说道。但他只犹豫了一下下,就开始脱去自己的衣服。
他裸身站在码头边缘,看着亚歷克的头和肩膀在水中载浮载沉。他的身体线条在月光下拉的很长,肤色笼罩着一层蓝色的光芒;他看起来好美,亚歷克忍不住想,这一刻,伴随着轻柔影子和白皙的腿和嘴角的浅笑,这就应该是亨利在歷史上留下的肖像。萤火虫在他的头四周飞舞,停在他的头发上,像是一顶皇冠。
他跳水的样子优雅得令人生气。
「你做事情可以不要每次都这么浮夸吗?」在他浮出水面后,亚歷克立刻用水泼他。
「你还真好意思这么说我。」亨利说。他脸上露出接受挑战般的笑容,好像世界上没有任何比被亚歷克肘击更愉悦的事了。
他们绕着码头追逐着彼此,然后相继下潜到湖水不深的底部,再一口气冲回月光下,手肘和膝盖彼此碰撞。最后亚歷克终于想办法圈住了亨利的腰,将他定在那里,潮湿的嘴唇滑过亨利的喉咙。他想要就这样被亨利的腿缠着,直到永远。他想要将亨利鼻子上新晒出来的雀斑和他们头上的星星比对起来,然后叫亨利为那些星座命名。
「嘿。」他说,他的嘴距离亨利的嘴唇只有一个鼻息的距离。他看着一滴水珠滑下亨利完美的鼻樑,消失在他嘴里。
「嗨。」亨利回答,而亚歷克想着,老天,我真的好爱他。这个念头一直回到他脑中,而他看着亨利温柔的微笑,越来越难阻止自己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踢了一下水,让两人缓缓地旋转起来。「你在这里看起来好棒。」
亨利的微笑往一边勾了起来,有点害羞地低下头,嘴唇擦过亚歷克的下巴。「是吗?」
「是啊。」亚歷克说。他的手指缠绕着亨利的湿发。「你跟我们来了,我满开心的。」亚歷克听见自己这么说。「最近压力实在太大。我……我真的很需要你。」
亨利的手指轻戳了一下他的肋骨,温和地责备道。「你承担太多了。」
他直觉地想要回一句「才没有」或是「我就是想要啊」,但他把这些话吞了回去,然后说:「我知道。」然后他意识到这是事实。「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明年就职典礼之后,我再带你来这里,就我们两个。我们就可以坐在月光下,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喔。」亨利说。「听起来很棒啊,只是不太可能。」
「拜托,考虑一下嘛,宝贝。明年。我妈又会连任,我们就不用担心什么选举了。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噢,光用想的就超棒的啊。我早上可以炸玉米蛋饼,我们可以游一整天的泳,在码头上亲亲抱抱,而且不用担心被邻居看到。」
「嗯,还是要担心的。我们永远都要担心的。」
他向后退开一点,发现亨利脸上的表情深不可测。
「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亨利一直看着他,而亚歷克突然觉得这好像是亨利第一次真正看见他。他发现这也许是第一次他刻意和亨利谈起「爱」这回事,而他的表情肯定是昭然若揭了。
亨利的眼神中有什么在流动。「你想表达什么?」
亚歷克试着把他想告诉亨利的话转换成真正的字句。
「茱恩说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瞎忙。」他说。「我也不知道。你知道人们总是说一步一脚印、慢慢来,但我总是想要一口气就先规画十年的事。像是我在高中的时候,我爸妈关系超差,我姐要搬去大学了,有时候我会在淋浴间里偷看其他男生,但如果我只想着未来的目标,这些事情就都影响不了我。如果我修这堂课、或是接这个实习、或是做这份工作,我就会很安全。我以前会想,如果我好好想着自己想要变成的样子,然后把我所有的焦虑都集中到那个点上,我就可以达成目标,就能把焦虑所带来的力量用在其他地方。我好像从来没有学会怎么好好做自己。」亚歷克深吸一口气。「而现在我在这里,和你在一起。我在想,也许我要开始尝试一步一脚印。只要……好好感受现在的感觉就好。」
亨利什么也没说。
「甜心。」他的双手捧住亨利的脸,潮湿的指腹抚过亨利的颧骨。湖水在他身边缓缓地晃动。
蝉声和风声和水声也许仍然存在,但现在在亚歷克耳中已经听不见了。现在他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亨利,我──」
亨利突然一个转身,从他手中熘开,潜到水面下。
他在靠近码头的地方浮出水面,头发贴在额头上,亚歷克转过身来,瞪大双眼看着他,突然忘了怎么唿吸。亨利吐出一口湖水,朝他的方向打起一波水花,亚歷克不得不笑了一声。
「老天。」亨利打向一只停在他手臂上的虫。「这些地狱生物叫什么啊?」
「蚊子。」亚歷克提示。
「牠们太可怕了。」亨利高高在上地说。「我会得异国瘟疫的。」
「呃……对不起?」
「我只是说,菲力是继承人,而我是备胎,如果那个神经紧张的混球在三十五岁时心脏病发作,我又得了疟疾,那谁来继承王位啊?」
亚歷克又虚弱地笑了一声,但他有一股直觉,好像在他来得及动手之前,某样东西就从他手中熘走了。亨利的声音变得轻盈、简短、肤浅。这是他的营业用模式。
「不管如何,我已经精疲力尽了。」亨利说着。亚歷克无助地看着他转身,开始往码头上爬,一边把裤子套上发抖的双腿。「如果你也是的话,我觉得我们该睡觉了。」
亚歷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看着亨利沿着长长的码头走向前,消失在黑暗中。
一股被电击般的酸涩感从他的臼齿开始一路往下,流过喉咙,进入他的胸口,最后落入腹中。有什么地方出错了,他知道,但他怕得不敢回嘴或多问。他突然意识到,这就是让「爱」搅和进来的风险──如果有事情不对劲,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面对。
自从亨利在花园里如此肯定地吻了他之后,这是他第一次产生这个念头:如果他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选择权呢?如果他完全被亨利的样子给骗了──他写的那些邮件、他的那种诚恳、相思的态度──而完全忘记,也许这就是他的本质、这就是他面对所有人的方式呢?
如果亚歷克做了曾经发誓绝对不可能做的事,爱上了一名王子,就因为这是个童话故事呢?
当他回到他们房间时,亨利已经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位上,背对着他。
隔天早上,亨利已经不见了。
亚歷克醒来时,发现他的床位铺得整整齐齐,枕头包覆在毯子底下。他冲出房间,跑上阳台,差点把门都拆了,却发现阳台也是空的。后院是空的,码头也是空的,好像亨利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他在厨房里找到一张字条:
亚歷克:
我得早点回去处理家事。跟随扈一起走了。我不想吵醒你。
谢谢你给的一切。
这是亨利给他的最后一封讯息。
* * *
85亚歷山大.汉密尔顿(Alexander Hamilton),美国开国元勋之一,同时是美国宪法起草人之一及第一任美国财政部长,也是国家金融体系、联邦党、美国海岸警卫队和纽约邮报的创始人。
86约翰.劳伦斯(John Laurens),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军官,与亚歷山大.汉密尔顿一同担任华盛顿的侍从官,并成为挚友。在独立战争末期战死沙场,当时年仅二十七岁。
87伊莱莎(Eliza),伊莉莎白.斯凯勒(Elizabeth Schuyler)的暱称,亚歷山大.汉密尔顿之妻。
88艾伦.金斯堡(Allen Ginsberg),美国现代诗人,活跃于六、七○年代,同时是反越战抗议及左翼运动中的重要角色。彼得.奥洛夫斯基(Peter Orlovsky)是他的同性伴侣。
89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十九世纪美国写实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家,后定居英国,成为英国公民。
90亨德里克.C.安德森(Hendrik C. Andersen),美国雕塑家及艺术家。比亨利.詹姆斯年轻近三十岁,两人之间的关系没有定论,但在往来的诸多信件中透漏了超越友情的情感。
91四顶尖合唱团(Four Tops),美国六○年代的四重唱男声合唱团, 《爱在阿卡普尔科(Loco in Acapulco)》是其代表歌曲之一。
92朵莉.巴顿(Dolly Parton),美国乡村音乐创作歌手, 《又是你(Here You Come Again)》是她的畅销歌曲之一。
93《夏日时光(Summertime)》,美国经典爵士老歌,出自一九三五年的音乐剧《波吉和贝丝(Porgy and Bess)》。
94强尼.凯西(Johnny Cash),二十世纪美国乡村音乐创作歌手。
95席琳娜.戈梅兹(Selena Gomez),美国创作歌手及演员。
96佛利伍麦克(Fleetwood Mac),成立于七○年代的美国摇滚乐团。
97《安妮之歌(Annie's Song)》,美国乡村音乐创作歌手约翰.丹佛(John Denver)于一九七四年发行的民谣摇滚歌曲。
第10章
第一天,他传了五封简讯给亨利。第二天两封。第三天,一封都没有了。他这辈子花了太多时间在说个不停,让他不知道对方不想听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他开始强迫自己两小时才检查一次手机,而不是一小时一次,逼自己一定要时间到了才能打开。有几次,他其实因为太专注地看着关于选战的报导,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好几个小时没有碰手机了。而每一次手机震动,他都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有没有来自亨利的讯息。但是从来没有。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已经够无所畏惧了,但现在他才懂──唯有不把爱搅和进来,才能让他在这件事中保持仅存的理智,不完全迷失自己,而现在的他已经失控了、变愚蠢了、被爱沖昏了头,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没有工作来分散他的注意力。他现在的行为完全落入了「热恋中的人才会有的言行」的范畴里。
所以,他才变成了这样:
某个周二晚上,他爬上官邸的屋顶,在那里焦虑地来回踱步,直到自己的脚跟裂开,血渗进他的懒人鞋里。
他离职后,办公室替他把桌上的东西寄了回来,而那个小心翼翼地打包好的「唯一支持克雷蒙」马克杯,就像是在嘲笑他为此而失去了什么。他把这个杯子狠狠砸碎在浴室的水槽里。
厨房里飘出伯爵茶的香味,而这气味让他的喉头紧紧收缩了起来。
他做了两个半的梦,在梦里,他的手指缠绕着金色的发丝。
他写了一封只有三行字的电子邮件,是从汉密尔顿写给劳伦斯的信里摘录的句子:「你不应该在未取得我同意的情况下,强行入侵我的感情,夺走我的好感。」又在寄出前删除。
第五天,拉斐尔.路那以理查竞选代理人的身分做了第五次停留,作为理查表示自己广纳异己的象徵。亚歷克的情绪来到了钻牛角尖的极致:他想要摧毁某个东西、或是干脆摧毁他自己。最后他把自己的手机扔到华府外的人行道上。当天晚上,他的萤幕就修好了。但那并没有让亨利的讯息奇迹般地出现。
第七天早上,当他翻着衣柜时,他从深处挖出了一团蓝绿色的丝绸──那是阿波为他准备的白痴和服。自从那趟洛杉矶的旅行结束后,他就再也没有把它拿出来了。
他正准备把它塞回衣柜的角落,却摸到到口袋里的某样东西。他摸出一张折成四方形的小纸片。那是那天晚上,亚歷克内心的一切都经歷了一次翻转的那个晚上,他们留宿的饭店内所附的信纸。上头是亨利的草写笔迹。
我亲爱的提丝蓓,
真希望那堵墙不存在。
皮拉穆斯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差点再度把手机砸了。搜寻引擎告诉他,皮拉穆斯和提丝蓓是希腊神话中的一对爱人,生于两个世仇之家,以至于他们不能相爱。他们唯一的沟通方式,是隔着他们之间那道墙上一条细小的缝隙说话。
而这段文字,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该死的稻草。
他接下来干的事,他知道未来他绝对不会记得,在记忆中只会剩下一团白噪音的空档,只是要让他从一处前往另一处时产生的必要空白。他传了一封简讯给卡修斯: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你有没有空?亚歷克从皮夹里拿出紧急信用卡,刷了两张直达的头等舱机票。两小时内登机。起点:杜勒斯国际机场,终点:伦敦希斯洛机场。
在亚歷克「他妈的有种」在杜勒斯机场打电话给萨拉后,她气得差点不愿意为他叫车。当他们晚上九点左右抵达伦敦时,外头正下着倾盆大雨,而等他们驶进肯辛顿宫的后门时,一下车,他们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显然有人通知了夏安,因为他就站在通往亨利住所的门前,身上穿着一件完美无瑕的灰色大衣,衣服干燥清爽,纹风不动地撑着一把黑伞。
「克雷蒙─迪亚兹先生。」他说。「真是稀客。」
亚歷克没有时间陪他玩。「走开,夏安。」
「班克斯顿小姐提早打来,警告我们你们在路上。」他说。「我想当你们顺利开进后门的时候,你应该就知道了。我们认为,让你在更私人一点的地方发脾气会比较好。」
「让开。」
夏安微笑着,好像很享受看着两个无助的美国人被淋成落水狗的样子。「你应该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也完全有能力让保全把你们请出去。没有任何王室成员邀请你们进皇宫。」
「屁话。」亚歷克咬牙说道。「我得见亨利。」
「恐怕我不能让你这么做,王子并不希望被打扰。」
「该死──亨利!」他往旁边踏出一步,开始对着亨利的卧室窗户大喊。窗内的灯亮着。斗大的雨水落进他的眼睛里。「亨利,你这个王八蛋!」
「亚歷克──」卡修斯的声音在他身后紧张地说。
「亨利,你这个混蛋,给我滚下来!」
「你这样让自己很难堪。」夏安平静地说。
「是吗?」亚歷克继续大叫。「不然我就继续这样叫下去,我们看看哪家的记者会先出现啊!」他转过去继续对着窗户,开始挥舞起双臂。「亨利,该死的王子陛下!」
夏安一手伸向自己的耳机。「勇敢小队,我们有状──」
「看在上帝的份上,亚歷克,你在干嘛?」
亚歷克僵在原地,嘴巴还张开到一半;亨利出现在夏安背后的门廊里,光着脚,额头上挂着汗水。亚歷克的心一沉。亨利看起来很不爽。
他垂下双臂。「叫他让我进去。」
亨利叹了一口气,捏了捏鼻樑。「没关系。让他进来吧。」
「多谢喔。」他狠狠瞪了夏安一眼,后者彷彿一点也不在乎他会不会失温而死。他拖着湿搭搭的脚步走进宫里,在卡修斯和夏安消失在门外后,他便踢开自己湿透的鞋。
亨利领着他往前走,甚至连回头和他说句话也没有。亚歷克只能跟着他走上宏伟的楼梯,来到他的房间。
「你很好嘛。」亚歷克在他身后喊道,一面尽可能地让自己边走边多滴一点水。他希望他毁了这条地毯。「你他妈的搞了一星期的失踪,让我像约翰.库萨克一样站在那里淋雨,现在还一句话都不说。真是多谢你的待客之道。我现在终于懂你们为什么都要近亲通婚了。」
「我不想在有可能被听见的地方说这些。」亨利在走廊上向左转。
亚歷克重重地踩着脚步,跟他进了卧室。「说什么?」亨利关上门之后,亚歷克说道。「你想干嘛,亨利?」
亨利终于转过头来看着他。现在亚歷克的眼睛已经不再被雨水袭击,他终于可以看清亨利的脸;他的眼袋又青又紫,眼眶发红。他的肩膀带着亚歷克好几个月没有看见的紧绷感,至少在他面前没有。
「我让你把想说的话讲完,」亨利声音平板地说。「说完你就走。」
亚歷克瞪大双眼看着他。「然后呢,我们就结束了吗?」
亨利没有回答他。
有股什么感觉从亚歷克的喉头升起──愤怒、困惑、受伤,还有胃酸。他觉得自己快哭出来了。
「认真吗?」他无助而挫败地说,身上还在滴水。「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一个星期前,你还在写电子邮件告诉我你有多想我,你还跟我爸见面,然后就这样?你觉得你可以就这样搞失踪?我没办法像你一样说断就断,亨利。」
亨利朝房间另一端的华丽壁炉走了过去,靠在炉台上。「你觉得我不在乎吗?」
「你表现的显然就是这样啊。」
「我真的没有时间跟你解释你错得有多离谱──」
「天啊,你能不能有二十秒的时间,不要当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就二十秒就好?」
「多谢你飞这么大老远来羞辱我──」
「我爱你,好吗!」亚歷克终于忍不住大喊出声。靠在壁炉上的亨利变得一动也不动。亚歷克看着他吞了一口口水,看着他下颚的肌肉抽动,好像他整个人要脱皮了一样。「干,我发誓,你真的让这件事情变得很困难。但是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