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二少爷也不好拒绝,便说了句“谢谢大嫂。”收下了东西。
又坐了一刻钟他便出来了,在院子里转了转,看看哪里还需要修整布置的,也都交待下人们去做了。等回到自己屋里时,天色已经暗了。
常生正在炉子旁往外拣炭灰,见二少爷进来,便站直了,打了个招呼:“二少爷。”
“嗯,不是不叫你做粗活吗?”二少爷瞥了他一眼,便脱下外衣。
常生说:“我闲着也没事做。”然后放下火钳子走过来接过二少爷的衣服,折起来,还抖了一下。不料,这一抖把刚才二少爷放在夹层里的那对玉镯子给抖落在了地上,竟“啪”地一声,断成了四截。常生见状,立刻愣了,他认得出这镯子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白里无瑕,价值不菲。于是愣了片刻之后,便跪了下去,低着头小声说:“常生愿意受罚。”
二少爷看着那四截如少女纤白手指般的断镯子也杵在那了。他倒不是心疼这对镯子,他是在生气,而且是生自己的气。若是以前,别说常生闯了祸,就是不闯祸都巴不得找点事打罚他一顿,可眼下他摔了这贵重的玉镯子,自己的心里竟然对他一点火气都没有!这还是他孔二少爷吗?难道还真叫汤慧珺说中了,他看上了常生?怎么可能?除了桃木,他不可能对别的男人动心的呀!二少爷越想越气,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打醒了,于是气得鼻息都重了,转身就出去了。
当他再一次踏进二少奶奶的屋里时,正在桌前看账本的汤慧珺便笑了起来,说:“呦!你这是怎么了?最近往我屋里跑得也太勤了吧?今儿都两趟了!”说着,给桃花使了个眼色,桃花便立刻出去了。
二少爷闷闷不乐地走到桌前坐下来,也不说话。二少奶奶便问:“怎么又一脸不高兴?这回又是谁向常生献殷勤了?”
“你就别呕我了!”二少爷郁闷地瞪了她一眼,说:“你身边可有成色好的白玉镯子?”
汤慧珺愣了一下,问回去:“要镯子做什么?这不是女人戴的玩意吗?”
二少爷叹口气:“大嫂刚给了一对羊脂玉的,不小心摔坏了,那是她给桃花的,我怕桃花若是不戴着,日后大嫂问起来,我不好交待。”
汤慧珺这才轻轻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你拿我的玉镯子送桃花?你当我就不心疼啊?”
二少爷一脸地讨好地看着她,拍了拍她的手背说:“好表妹,帮我一次啊。你说有什么条件,我都应了你。”
听他这样一说,汤慧珺便端起了架子说:“有我倒是真有一对,成色未必能和大嫂送的一样,可也是稀罕物,是宫里的东西,以前我祖父在的时候带我祖母进宫,太后赏的。”
“拿来我看看。”二少爷急忙推了推她的手。
“你急什么?这宝贝我自己都没舍得戴过,你让我让给桃花,我得好好想想。”
“你就别想了,我的好妹妹。”二少爷摇着的肩膀,哀求着:“大嫂给的那对也不是俗物,若是外面好买的到的,我也不求你了,就给我吧。你说想拿什么换,我都答应还不行吗?”
汤慧珺终于瞥不住笑了起来,然后从柜子里翻出那对玉镯子交给二少爷。果然是宝物,比大嫂送的那对还要细腻光滑,不渗一点杂质,凝脂一样。
二少爷把玩的时候,二少奶奶说:“咱们老爷走那几日我爹娘来吊孝的时候,娘跟我说了一件事,我本想过些日子再和你提,既然现在你求到我了,我也就不等了,跟你做个交换怎么样?”
二少爷想都没想地点着头说:“成,什么事都行。”
二少奶奶便接着说:“我那小舅舅刚从法国流洋回来,有些贪玩,一直没找个正经事做。你去找宋先生给说说,能不能让他在洋行里给安排个职位。可不能是一般打杂的哦,好歹我小舅舅也是满口洋文一脑袋墨水呢。”
二少爷一听,虽是皱了皱眉,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也收不回来了,只好应着头皮“嗯”了一声,然后把镯子塞回汤慧珺手里,说:“这个你替我交给桃花吧,话该怎么说你知道,我就不参合了。”
“你这人!”二少奶奶无奈地瞪他一眼:“你闯的祸让我兜着,你的东西还让我给你送!”看他来气,她站起来把他从椅子里拉起来就往外推。
二少爷也不气,顺劲就出来了。门外大门口站着桃花,见他被轰出来便迎上来问了一句:“二少爷,没事吧?”
“没事,你二少奶奶找你。”他把桃花支进去,自己便回去了。
进了屋,见常生竟然还在那四瓣镯子前面跪着呢,他气笑了,叹着气说:“你天生奴才命啊?让你跪就往死里跪,不让你跪还自己上赶子跪!”
常生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二少爷,您不生我的气啊?”
二少爷瞪他一眼,说:“起来吧,要是生你的气我早罚你去外面跪着了!”
常生这才站起来,腿跪了一会又不大听使唤了,起两次才起来。二少爷拣起那几瓣镯子交给常生说:“晚上外面没人的时候扔后花园的池塘里去,别让人看见。”
“嗯。”常生应着收了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跟在二少爷身后,二少爷回头看看他,问:“宋先生送的膏药你没用?”
“没呢。”常生说:“我看您好像不大高兴见他,所以……”
“那我是跟他之间的事,跟你治病没关系,该用就用吧。”
“嗯,知道了。”常生应着,便取了两块膏药,坐在椅子里,掀起裤腿,贴在了膝盖上。
二少爷坐在床边看了看他,又说:“我大哥那院要请个先生教小少爷们读书,你要是需要也可以去跟着学学。”
常生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二少爷,微微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二少爷,如果不是教洋文,我就不用学了。”
“哦?”二少爷也笑了,问:“听你口气,书还读过不少啊?那你给我念念宋先生带来的文书,我看你字都认全了没有。”
常生立刻拿起桌上的文书,流利地读了起来,大概读了快一页纸的时候,二少爷叫了停,奇怪地问道:“你是不是看过了?”
常生点了点头,然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二少爷,我觉得这上面写的条件都挺合理的,如果您加入了商会只会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上面的内容都是本着保护双方利益写出来的,还有对行业的保护,确实有利无害。”
二少爷愣了愣,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然能够读懂这种复杂的文书还能有自己的想法。
常生见二少爷盯着自己不说话,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便低下头去说:“二少爷,我多嘴了。”
二少爷这才舒了一口气,说:“不要紧,以后有什么想法可以说,错了没关系,就是别憋着藏着,我不喜欢跟在我身边的人心里想什么却瞒着我,明白了吗?”
“明白了。”常生笑了一下,比刚才那一下甜了许多,让二少爷登时有些晕。这笑容,竟和桃木有几分类似……
第24章 蠢动
夜里,二少爷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身边躺着的常生似乎已经入睡,虽然还是离他很远,但毕竟在一张床上,耳朵能听得到他的呼吸,眼睛能看得到他的轮廓。他比桃木的个子高一些,但身形却比桃木瘦弱一些,所以躺在被子里的状态几乎和桃木无异。桃木自睡在他身边起,向来不是被他搂在怀里就是挨着一起,极少像这样两个人睡得那么开的,倒是有一次,桃木生了气,晚上到了床上死活也不肯挨着他了,让他哄了好久。
那是去年清明节,他一早就带着桃木去踏青游园,然后又去寺里敬香,在寺里碰上绸缎庄李裁缝的家眷,便寒暄了几句,那李裁缝的家眷带着她家的闺女,人倒是长得清秀水灵,原是江南人,只是因父亲工作在南京而举家搬了过来,仍是一口吴侬软语一般男人听着骨头都酥了。李裁缝的家眷和二少爷说话的时候,那小闺女便一直瞄着桃木,还主动跟他说话。
桃木人缘好,跟谁都没距离感,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这在一个外人又是一个小姑娘的眼里,便会错了意,以为桃木对她有好感,当然她也是一眼就看上了桃木。所以敬完了香,李裁缝的家眷便在出寺的路上又故意跟二少爷遇上,并把他叫到一边,问他桃木是否已经订亲,若是没有,她家愿意攀这门亲。
二少爷当下立刻客气地表示桃木已经订了亲,因女方年龄还小,要过几年才迎娶。李裁缝的家眷这才就此打住没再多言。只是回来以后,二少爷故意逗桃木,说李裁缝的家眷要招他做女婿,问他愿意不愿意。
当时,两个人刚吃过晚饭,正准备洗洗睡呢,二少爷一提这茬,桃木立刻沉了脸,但没说话。二少爷知他生气了,还故意说下去:“你不说话就是愿意了?”
桃木这才眼睛一湿,瞪着他问:“你不要我了吗?”
看他那副委屈的样子,二少爷心里怪疼的,但脸上却在笑:“我没说不要你呀,我只是问你愿意不愿意。你要是愿意,我不会阻拦你的,到底男人还是要娶妻生子的嘛。”
听他这样一说桃木大颗大颗的泪珠就落下来了:“你不是说要我跟你一辈子的吗?你不说永远也不会跟我分开的吗?”
“是啊,我是这么想的啊,但我不能强迫你啊。”
“二少爷……你欺负人!”桃木趴在桌上就哭了起来。
二少爷笑得都不行了,然后过去揉了揉他的头说:“我就是问你愿意不愿意,你干嘛这么大反应?”
“我不愿意!”桃木抖了下肩膀。
“啊……不愿意就不愿意呗。好了,那咱们睡觉吧。”二少爷拍拍他,然后自己先爬上床去。
桃木在地上哭完了,回头一脸泪痕地看看他,问:“二少爷,你是不是希望我以后娶妻生子啊?”
二少爷手拄着头,侧卧在床上,笑了一下说:“没有,就是尊重你自己的意思,你想跟我一辈子就跟,你想娶妻生子就娶,我都行。”
这话桃木也不爱听,什么叫他都行?他瞪了二少爷一眼,死活不肯上床了。
二少爷在床上劝了半天见他不动,便下来把他抱上床去,然后桃木就那样离他远远的躺了,也不肯跟他说话。二少爷没辙了,才实话实话:“傻瓜,我逗你玩呢!李裁缝的闺女看上你了,让我直接给回了,说你已经订了亲,以后不管谁问你,你也这样说知道吗?”
桃木这才转头看着他问:“真的吗?”
“嗯,过来吧,我抱着你睡。”二少爷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桃木仍然没动坑,说了句:“我今晚不高兴给你抱。”
二少爷笑喷了,一把将他扯到自己面前就吻下去。桃木挣扎着说:“我生气了……你别碰我……”然后还真把他推开了,又滚到一边去了。
二少爷伸出脚在他屁股上轻轻地踢了踢说:“我跟你说过那么多让你一辈子跟着我的话,就今天说了一句这样的话,你就这么计较了?何况我真是逗你玩的,我没那个意思,你就是想娶,我也不让。”
“哼!”桃木赌气说:“你就那样想了,要不你以前怎么不拿这种事逗我呢?”
“真没有,我冤枉死了,这不今天刚好碰见人家母女了吗?”
“我不信。既然你都这么想了,那我以后就娶好了,你不也娶了慧珺姐姐吗?”
“哎呀,我的小祖宗,可不好乱说啊!”二少爷主动滚到他身边,把他抱住了,在他耳边说:“你还不知道吗?我和你慧珺姐姐清白着呢,我哪天晚上不是和你一起睡的?”
“有时候也不是。”桃木较真了。
二少爷怔了怔,又笑了:“那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吗?啥也没发生啊。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啊?我就喜欢你这个小东西……女人没有……”说着伸手到被子里,隔着他身上薄薄的布料,抓住了他的小兄弟。
桃木扭了一下身子,脸立刻就泛红了,眼泪也朦胧了,然后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喃喃地问:“二少爷,你真的会永远只喜欢我一个人吗?”
“真的。”
“如果我死了呢?”
二少爷眼睛一瞪:“说什么混话?以后不许乱说啊!”
桃木这才勉强挤出点笑容来,轻轻地把他搂住了,在他耳边说:“二少爷,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
“知道了,我会长命百岁的,爱你一辈子,当我们变成老头的时候,坐在一起喝稀饭。”
桃木终于呵呵地笑了。
想到这里,二少爷的眼睛湿了。自己还没变成老头,桃木已经走了,他再长命百岁又能如何?最爱的人已经不在了,心里那个空落落的刺痛感,简直是撕心裂肺。想到难过之处,他不禁抽泣了几声,眼泪顺着眼角跌落至衣领深处。
其实常生并没有睡着,在明明知道二少爷睡在自己身边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睡得着?他不过是在装睡。听见二少爷隐隐的啜泣声,他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过去。
发现常生回头奇怪地盯着自己,二少爷才明白过来他并没睡着,于是瞪过去一眼,不高兴地说:“不睡觉你干嘛?”
常生有些糊涂,这不是应该他问的话才对吗?于是坐了起来,在黑暗中幽幽地瞅着二少爷,小声问:“二少爷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二少爷被他问的一愣,然后顺着台阶就下了,轻声应着:“嗯。”
“梦见啥了?”
常生问的那个小心劲让二少爷心里毛毛的,便说了句:“也没啥。”
常生这才松了口气说:“我以为你梦见你父亲了呢。”
他这一说,二少爷忽地也坐了起来,脖子上直冒汗,他不是害怕,他是因为自己不孝而有愧,父亲刚下葬没想到父亲,反而在为死去的爱人掉眼泪,他那到了阴间什么都会知道的老父一定在指着他的脊梁骨骂他大逆不道吧?违背天良吧?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躺了回去,对常生说:“今天还不到头七,他不会回来的。”
常生坐着没动,把肩上的被子紧了紧,仍然幽幽地看着他。
二少爷被他看得心里又有点发毛,不禁问:“你咋还不睡?”
常生这才吱唔了一下说:“我……有点害怕。”
本来自己心里发悚的二少爷听他这样一说,反而笑了,问道:“你怕什么?他又不认识你,找也是找我,何况,他今晚真没来找我。”
常生是因为以前对大少爷害死的那几个小厮心里有愧疚感的关系,所以家里一有人死了,他就会害怕。二少爷虽然嘴上说没梦见他父亲,但他半夜躺在床上哭还是挺瘆人的,所以他现在一身鸡皮疙瘩下不去,更不要说睡觉了。
二少爷是真没想到这个死倔的常生看起来骨头够硬却怕鬼,便忍不住一直笑,最后见他一张苍白的脸上忽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才向他招了招手说:“那你靠过来睡吧,咱两个男人加一起阳气足,阴气不敢靠近。”
听他这样一说,常生犹豫了一会,终于慢慢地爬了过去,轻轻地躺在了二少爷身边。但他还是背对着他,紧紧地裹着被子,一动也不敢动。二少爷给他掖了掖被角,然后将自己身上的被子呼地一下掀起,把他也罩在了里面。
常生回头看了他一眼,二少爷对他浅浅一笑,问:“这回不害怕了吧?”
常生怔了怔,然后轻轻地点了下头,转回头去以后,他翻身躺平了,将二少爷的那床被子拉至下巴处,才放松身体安心地睡了。
然而旁边的二少爷 却一直睁眼到后半夜,因为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心里明明在想那个爱的要死的桃木,身体却有种蠢蠢欲动的感觉,想要抱住旁边那副睡的沉静的身躯。
第25章 出门
按孔夫人的意思,孔老爷头七之日孔家便差人将二少爷要在热孝里纳妾的消息通知给街坊四邻和亲朋好友,婚期定在正月十五,虽是不能大操大办,也算是个好日子,并且礼数还都是要有的,所以从头七开始每天都有人登门来送贺礼。
孔家二少爷纳妾,这谁也管不着,而且二少奶奶不能生,这些年大家也都是知道的,这事本就没有什么可议论的,但也有不高兴的人,那就是二少奶奶的娘家汤家。
汤慧珺守孝不能回门,虽是规矩老令,可汤家老爷夫人还是心里不痛快,这没几日又听说女婿要纳妾,可是着实生了顿闷气,要不是慧珺修书一封说是丈夫答应给小舅舅弄进洋行工作的事在那顶着,汤家早就不干了,凭他们的权势地位,岂能容自己家女儿吃这种哑巴亏?
可到了汤家也是在背地里把孔家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正月十四就把慧珺的小舅舅打发过来了,说是给孔家送贺礼顺便看看外甥女,实是过来看着孔修仁,怕他有了新欢怠慢了慧珺。
慧珺的舅舅叫张瑞轩,是姨娘生的,年纪比较小,才比孔修仁大两岁,比慧珺大四岁,所以在这夫妻二人眼中,他虽是长辈,却因为出身与年龄的关系,并未太受重视,来了孔家只见了小夫妻俩一面,说了几句话,便被安排去歇着了。
孔修仁说是有事要办出去了,其实根本没什么事,婚事不用操办,家里没事,正月店铺码头歇业,外面也没事,他只不过是想躲开家里这些人和这些事罢了。只是,这一天他出门,竟把常生带着了。
常生是进孔府以来第一次踏出孔家的门,更是第一次跟着孔修仁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都知道他是因为什么来的,又知道刚进府的时候差点被折磨死,所以一见他身子养好了,皮白肉嫩、目光皎澈地跟在二少爷身边,都不禁一阵唏嘘,没想到这容家送来的少爷竟长的这般清秀颀然,比已故的桃木还要俊朗两分,只是表情比较冷漠,没桃木那么和蔼可亲。
二少爷带着常生上了门口备好的马车,往市井去了。车上,两人面对面坐着,常生在窗帘缝里看着外面的街道,二少爷则看着常生。走了几条街后,常生才终于把目光调回到车厢内,然后看了眼二少爷问:“你干嘛一直在看我?”
二少爷淡淡地笑了一下说:“看你的样子好像平时也不怎么出门,眼睛里充满了好奇,破街道有什么好看的?还认真地看了半天?”
常生这才低下头,不自然地笑笑说:“二少爷说对了,我是不常出门,其实不止是不常,而是几乎没怎么出过门。”
“那你在容家那么多年都在做什么?”
“干下人的活,有空的时候读读书。”
“怪不得把你送过来,我就说那个容老爷怎么那好说话肯送个少爷给我?”
这后半句话说的没什么错,但听起来却是两层意思,说完了,二少爷自己觉得怪怪的,就连常生也听了出来,于是两人都不再说话,扯开了各自旁边的窗帘,都往外望去。
马车已快到秦淮河了,路上的人多起来,车走的越来越慢了。二少爷叫停了车,然后带着常生沿着秦淮河往夫子庙方向慢慢溜达,一边走一边品尝各种秦淮小吃。
在一处卖鸭血粉丝的小摊子前,二少爷向常生招了下手便一起坐了下来。店家端上两碗热腾腾的鸭血粉丝汤,二少爷便往自己的碗里放了好些的陈醋和辣椒油,常生只放了点醋,没敢放辣油,然后见二少爷吃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地便奇怪地问:“怕辣还放那么多辣椒油?”
二少爷不以为然地说:“不是怕,是喜欢,只是吃了自然就会是这样,不这样也不过瘾。”
见常生用一副不相信的眼神看了看他,没吱声继续吃自己的,二少爷便把自己的碗推到他面前说:“你尝尝试试,特别有味儿。”
常生犹豫了一下,伸出筷子在他碗里夹了两根粉丝,吸进了嘴里,然后就被辣油呛着了,立刻咳嗽起来,眼泪都流了下来。
二少爷看着那个高兴,然后捧回自己的碗,一边笑一边吃。
常生管店主要了一碗水喝,然后咳嗽止住了,又擦了眼泪,才问二少爷:“你一会要去夫子庙?”
“嗯。”
“去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随便走走。”
常生夹着自己碗里的鸭肠,咬在齿尖,半天没嚼,二少爷这才发现他有点不对劲,便问道:“怎么?你不想去?”
常生这才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我怕会碰到容家大少爷。”
二少爷愣了一下,眼中顿时生起一丝不悦,思忖了一会才冷冷地说:“我不怕你怕什么?”
常生眼帘低垂,睫毛根部似有一层水雾弥漫,慢吞吞地咽下那根鸭肠后才小声说:“是我不想看见他。”
二少爷又是一愣,然后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问了一句:“你与他有恩怨?”
常生头也低下去,努力地捞着碗里的鸭杂,却捞起又放下、放下又捞起了数次之后,最终挑了一块鸭肝放进嘴里,轻声应了一声:“嗯。”
二少爷这才想起那天夜里他说的话“你若想报,我能帮你。”于是想了想,忽然向前探着身子,在常生耳边问:“你不是想帮我报仇吗?我们会会他如何?”
常生听罢,手一抖,打翻了面前那只碗,汤汤水水立刻洒了一桌子。他连忙向后退开,找店家要来抹布默默地擦了桌子。
二少爷坐直了身体,向店里喊了一声:“掌柜的,再来一碗。”
“不……用了。”常生小声说。
二少爷没理他,等店家又端来一碗放在桌上,他伸出筷子夹了几块鸭血到自己碗里,对一脸拘谨的常生说:“你好像不爱吃鸭血啊?那给我吧。”
常生没作声,放了些醋,然后犹豫了一下,也放了不少辣椒油进去。再吃那碗汤的时候,他辣得直皱眉,然后眼泪鼻涕就下来了,于是拿出随身的帕子,一边咳着一边吃,默默地擦着脸。
二少爷吃完自己碗里的东西,喝了半碗汤后,见他只吃了不到一半,却辣得嘴唇都肿了起来,便说:“不能吃辣就别逞强了,嘴肿的跟猪似的。”
常生这才一边舔着嘴唇一边抬起头来看着他说:“你不是说这样吃才过瘾吗?我就试试呗。”
“吃辣要慢慢来,你平时不吃辣却一下子放那么多辣椒油,小心拉肚子。”
常生一听拉肚子这几个字,脸不知不觉地红了,然后又低下头去默默地吃那碗红乎乎的汤。
二少爷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眼光调向了别处。刚才……常生那肿起来的嘴唇和现在那张红了双颊的脸,竟让他有了一丝冲动,想要捧起来亲上去。以前第一次带桃木出来吃辣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辣得嘴巴肿起来,脸红起来,甚至眼睛里都是泪花,然后傻乎乎地看着自己,问:“二少爷,多遭罪啊?为什么要吃这么辣的东西?”
二少爷很想告诉他这就像在床上他被捅后面一样,痛并快乐着,但他终是没有说,只摸摸他的头告诉他:“以后你会喜欢的。”结果,桃木后来就真真喜欢上了各色麻辣小吃,每次出来都要吃的捧着胃才肯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