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孩子只是认认真真在做题,时不时皱眉好似在思考解答。
碰面以来,对方并不抗拒。
要不是看见他的笔朝纸上写,划痕过了道,连框都填不好,白大褂会以为他是真的在配合。
“你别紧张。”同事安慰他,重新拿了卷测试题,“你好好的,对着这上面填,不想填的可以不填。”
京宥接过,有些疑惑。
他藏着深呼吸一口气,握着笔继续填写起来。
白大褂看见他写的选项再一次飘飞到括号外。
“你是害怕束缚吗?不敢把字母填在应在的地方?”同事觉得事情严重,尽量放低声音道。
“你也可以统一写到题目的序号前的。”
京宥见他们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是出了什么毛病。
他放下笔,笑了笑:“对不起,我没读过书,不识字,读不懂问题,也不知道应该填在哪。”
这回轮到对面两人疑惑了。
京宥指腹摁在笔身上滚动了两下,睫毛轻盖。视野里的试卷像只魔化的妖物,随着他的喜好厌恶,通通呈现出或难或易、全英文密密麻麻的医学试题。
浮动的数字好似在猖狂大笑。
白大褂显然不信,那些填空字母虽然不在格子上,但形状模样是标准漂亮的花体英文,由于笔触问题,显得稍寡乱。
“好吧,我们把这个放一放,先换衣服去检查身体吧。”
京宥浑身一凝滞:“检查?”
大概是前世对这个词接触太多,他这辈子厌恶的一切都与医院有关。
白大褂察觉到他状态不对,方才还呆坐在座位上的少年一听到这个词连手指都扣紧了座椅板凳。
“嗯……要做检查的,你不用害怕。”
“就是和机械道具玩一玩,不疼的,我们病院很人性化,不存在什么电击人……”
“我不要。”京宥从座位上站起来,后退两步,“我脑子有病,你们把我关起来就好了。”
“我不治病。”
白大褂这辈子哄了不少人进病院:“谁来到这儿都是为了更好的治病,不要任性啊。”
“等你的监护人来了,就能办理手续入院了。”
“入院不是关起来,是来疗养治病的。”
“你先放松……”
“我不治。”京宥像炸了毛的刺猬,一旁缩成一团,一旁竖起尖锐的刺。
两人属实没办法,只能先把人领出室内。
起先他们以为姜青折是京宥的亲属,还准备帮着女士控制住患者,结果他们甚至连上下属关系都不是。
要不是姜青折叫人抽调了餐厅的监控送过来,他们是不能接纳人的。
“女士,希望您清楚,如果没有本人和监护人的同意,以您私人权利是不可以把患者送到精神病院的。”
“录像我们看了,我们知道他有伤人的倾向,您可以把他送往警局,由程序上法院定夺后强行送来我院。”
“女士……”
“我愿意。”一向安静站在一旁的人忽然开口。
京宥伸出手将眼前的发丝撇开,光是站在那儿就令人赏心悦目:“不是说需要本人或者监护人同意吗?我同意。”
欲厌钦为了防止汤家利用他,户口牵走是牵走,监护人选了一位很难找的朋友。
不过上辈子赵江程心眼多,旧户口本的复印件还被他藏着掖着。
“呵,你属实是疯了。”姜青折原本当个笑话看。
欲厌钦事后来听这番话也觉得离谱:“他脑子不清晰你们没察觉?你们院什么条件,能住人?”
院长见是讲究家庭才来好生介绍,被大少爷一句话哽得脸绿起来:“正是因为患者情绪不稳定才会来这里吧,我们院的条件比某些私人学校的住宿条件都好,您可以实地考察。”
京宥从检查室内出来,一口一个:“不体检。”
欲厌钦觉得这番闹剧是该结束了,走过去就要拎走对方:“宥宥,我来接你,回家。”
他看清了对方高肿的嘴角,一边隐忍着怒火,眉宇沉厚,一边企图把脸色放得最和缓。
小金丝雀见了他先是愣住。
然后飞速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掌,躲在白大褂身边:“我不走。”
京宥抬眼朝白大褂笑了笑:“医生,我愿意接受检查,我自愿住院,我想治病。”
他风舵大转弯:“我想变好起来,可以吗?”
小少年琥珀般的眼珠熠熠生光,剔透得装满期待。
欲厌钦的火瞬间点燃:“京宥!”
第36章 一起去当神经病(3)
“你给我过来!”欲厌钦怒火呛在嗓间,往底压了半程,直戳戳没下得去。
他这时候还算不上“喜怒不显的欲家主”。前两年才整顿完欲家,一撒欢跑到焦前,遇上京宥,是为了把人拐回舒适圈才肯回欲家。
一回来,欲家死的死疯的疯,能逮住一个看起来靠谱的就压榨。
欲厌钦今年马上二十五,十多岁那几年玩得太野,回欲家安整完家族没多久就又被迫面临高考。
奈何混水摸鱼分数难看,欲家给他折腾到国外挂了个面子上还过得去的大学。
恰巧遇上欲家这边撒不开手,他便过上了一边请代读一边修功课、还得一边发展家族事业的忙碌生活。
果不其然,家族稍正常点,他又跑了。
这个人日子安稳不住。
欲厌钦每天睡三四个小时就跟打鸡血般,欲家年轻家主的日子过得忙是忙,他螺旋转起来一早上就能旋完两天的任务。
这人还遗传了老家主的狠辣执拗,习惯专断独.裁。所有事项的决定权都在他手里,说一不二,说东不西。
而且同他相处的人里,八层畏惧他。
不只是他性格孤傲、狠厉,更多的是对方幼年环境里培育出来的焦躁症。
疯起来会咬人。
京宥原本还拘着的假笑忽地敞开,想来他们也不过一丘之貉:“我要治病。”
“我有杀人倾向,今天你把我从这里拎走,我虽然跑不掉,但我宁肯住监狱,也不愿意被关在欲家。”
“欲厌钦,你也是疯子。”
“你知道自己不顾一切闹起来的后果。”
“我也可以。”
男人火盆子被掀翻,两三步走上来就要提开站在京宥身前的白大褂。
他身形高大,动作却不慢。
京宥没来由感到一丝绝望。
他在欲家待了这样久,似乎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事情是能顺从个人意愿的。
一切的压迫来源除了原本禁锢着他思想的自卑,还有欲家的只手遮天、男人的强烈控制、甚至于外界和后来京家的种种骗局。
少年朝人身后退步,又是一缩。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带逻辑的闹剧或者劣质谝言一开始就只能诓骗住自己。
那只大掌就要掐上他的咽喉,将他从荒谬之地重新拽回那唏嘘百转的悲剧人生中。
“欲厌钦。”
“放过我吧。”
京宥轻轻颤着背,树立着身板,尤其消瘦。
少年神色悲哀、眼瞳灰暗、目光沉沉,像是同人相识许久。
欲厌钦眼底有些发红,暴掠似一只轻舞的蝶,坠落到人的神经中片刻自焚,烧夺至他满身。
别再说那些他厌恶的话了。
用手掌,卡住对方纤细皙白的脖颈,用尽全力将他剩下的话全都挤兑回去,叫他一个字都不能再说。
挤兑到对方满脸通红、喉管崩裂、鲜血染衣。连死去的神色里只有哀求……
像那只最后在指间扑腾两下噎气的雀。
少年站在他身前,微驼着背,阴影投落到米白花纹的墙壁上,影身延展出去,拖着一双裁断羽翼的双翅。
它漂亮得惊人。
它还在呼吸。
它忽然不动了。
欲厌钦挨在温热脉搏旁的手指轻轻抽动一下。
男人纤长浓密的睫毛盖下来,在眼眶中照出阴影。
欲厌钦把手指上移,挨到对方的后脑勺,弯腰轻轻吻在对方的额心,又很快分开。
“一晚。”
“我明天来接你。”
京宥换了病服,跟着医生进院的病房区时还没反应过来。
他站在门口,侧过头去看自己的投影。
琼宴这个精神卫生中心在当地还较出名,有不少青少年开玩笑互相提名对方是“弯角488号跑出来的”。
蓝白条纹顺着他的骨架往下折,还留有浅浅的新衣料味。
“别看了。”随从医生拍了拍他的后背,“你怎么这么瘦啊,来我们这儿一定要吃成个大胖子才放你回去哦。”
京宥扬起脸,对这安慰的话感到莫名其妙。
走到这步纯属下下策,完完全全是因为他没有那个背景和能力同欲、京抗衡。
就算躲在这里,只要那两者愿意,可以随时捞出他。
至于精神病院是什么地方?
在京宥眼中,和监狱也差不多了。
弯角488号的建筑规模属实大,像一堵装嵌进低山内的坚碑。重症患者往里面镶,他们这样症状轻微的患者就朝外面住。
医生在外面念念叨叨:“能看出你出生家庭很好,所以你家里人不愿意把你送来我们这种地方。”
京宥反驳:“我出生不好,我是被人包养的。”
医生声线一卡:“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开玩笑,这孩子身份证上的年纪才多大,不知道脑子里浮现的是什么幻想,十分坚持自己是某人情人的身份。
“但其实如果生活服药已经控制不住病情的话,最好的选择还是要到专业地方接受治疗。”医生大概是憋坏了,难得见到可以正常交流的病人。
“像你这么主动的孩子,我们也是少见到。”
京宥轻笑一声,没说话。
医生摸了摸鼻子,知道是被讽刺了。
“这边是餐厅、那边是澡堂、宿舍楼在……”
京宥心不在焉。
前方猛然一阵骚动,从明亮食堂后冲出一个黑身影,嘴上还叼着什么,弹射两步擦过京宥身边。
京宥嘴角还疼着,被大力一拽,恰巧摔了半张脸在地上。
医生先是没反应过来,见有人摔倒了,四肢动作飞快,踹过妄图一哄而上的病人,大吼一声,一手摁住一个。
“都别给我闹!”
白大褂从食堂房间冲过来,揭开压住京宥身上的黑身影。
四五个男医生都险些没能摁住他,这人扭曲着身体,一边曲折五指一边叼着块生肉:“呜呜,呜呜!!——”
有医生帮忙撕掉他牙腔间的生肉,大骂:“饿死鬼投胎吗?!肉都没熟,你是狗吗叼着就跑??”
“松口啊,松口啊!”
“你干脆把你牙齿一起砸碎了咬下去算了!”
京宥还挨在地上,没反应过来。
“被吓到了呀,起来吗?”一道声线插入他的呆愣。
少年半趴在地上,双指曲折扣抓在地,一动不动。
那人穿着白大褂,蹲下来:“呀,被吓呆了。”
“不伸手给我的话,我很难把你扶起来哦。”
最先进入视野的不是对方的脸,是那垂到地面上的金色发丝。
京宥手指动了动,轻撵住对方的发丝,揉动两下。
“哈,很奇怪吧,天生的啦。”白大褂见他终于有反应,捉住对方的手腕,尽力将人扶起来。
明明都是瘦弱的人,这样去搀扶,搞得自己也喘了半天粗气。
两个人身高差不多,一静一动。
京宥看清对方的面孔。
是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几岁。
对方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扎着高马尾。
是男性,长得过分标致。
白大褂喘了半天,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镜架,又忽然弯腰凑到少年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表情夸张道:“啊……是新来的病人呢。”
京宥迟钝的反应神经终于激活起来。
他不习惯别人的靠近,后退半步,捂住痛觉炸裂的嘴角和脸侧:“你、你好。”
白大褂意外地挑动眉尖,让那张本就拼凑完美的脸活起来:“喔,好害羞。”
“不要被吓到啦,这里每天有很多病人会做出一些我们不理解的举动,要保护好自己。”
“你应该能听懂我的话吧,嗯?”
太奇怪了。
京宥长这么大没见过金发蓝眼还把国语说得这么流畅的人,他迟钝了一会儿答:“能……”
“啊,对了,我的名字是……”
——“戏柠舟!!!”
“不要穿着白大褂去骗新患者,给我过来吃药!!!”
戏柠舟无奈地举起双手示意,一边脱掉紧扣着的白大褂,一边回:“是、是……”
深蓝色条纹的病服从白衣遮拦里浮现,他眨眨眼,冲京宥笑:“我的小医生有点凶,不过人很好。”
“那我先失陪——”
京宥被身边人抓回身后。
同伴心有余悸:“里面那半的重症患者里有几个天才,刚才那条疯狗一样的就是其一。”
“你看他们的病服是深蓝色条纹,有伤人的前科。”
京宥低头看清她身上明晃晃的蓝色条纹,一时没说话。
疯女人发丝乱糟糟,身上有股不咸不甜的味道:“我可跟你说,离他们远一点,那条疯狗会越狱,那个金毛会催眠杀人。”
京宥:“……”
少年伸出手极轻地拍了拍女子的肩:“没事的,没事的,你看他们不是被医生拷回去了吗?”
疯女人不能理解:“你信我啊,你信我,他们很危险的!”
京宥回头,看见处理完混乱的白大褂左右环顾,好似在找人。
他抬脚,预备去迎合。
女人忽然拽住他的衣角:“别走啊!别走!!”
疯女人眼珠子都合不到一个方位,下颌朝食堂后厨打望,眼角朝京宥斜:“你会死的,你会死的,他们是罪犯,是罪犯!!”
医生眼神好,视角一定,看见被缠住的少年就要过来。
京宥心中一跳,拽了几下衣角都没能走掉。
少年抿了抿唇,伏下身子,在女人耳畔轻道:“我也是罪犯,我会挖人器官的。”
“你要是再不松手,小心晚上我来挖走你的心脏。”
疯女人浑身一抖,松开手。
京宥还没走两步,身后的人哇地一声尖叫。
女人指着他嚎啕大哭:“!!他会挖人心脏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是戏戏!
疯女人的动静很大。
方才明亮食堂的吊棚一暗,像是有什么埋藏在体内的妖魔蠕动触角、闪抽身形,从狭隘里辟出混黑。
京宥脚跟后提,踉跄着退两步,口齿相碰。
“我、我不是,我没有……”
“我是吓唬她的。”
“你不是。”
在医生照料下正常排队的蓝条纹们骤然转过身来,白炽灯明灭间叫人看不清彼此的脸。
蓝色条纹抽出白衣间,好似无数只活过来伸张触角的章鱼。
京宥浑身发毛,他本能地抵抗着即将到来的事情:
“我不是故意的,我怕医生伤害她。”
“你就是故意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
京宥缓缓蹲下,双手重新捂上耳道,企图阻止那些灌入脑髓的呢喃与指责。
他掀动眼睑,视野里围转过来的章鱼们钳着人脸面具,眉眼弯弯、或笑或哭。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能庇佑他的居所。
哪怕是精神病院,他也迟早能被欲家捞走。
从出生开始,一呼一吸、一步一啼好似早就镶在命运齿轮上,齿轮一转一动,他的人生就在地面上摁出相应的痕迹。
那有什么意思呢?
那……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疯女人见他猛然蹲下,也被惊得禁了声:“啊,疯子、疯子,都是疯子。”
白大褂隔老远就觉得不对劲,加快了步伐小跑过来,蹲下小幅度摇了摇地上的人:“喂!你怎么样,深呼吸、深呼吸,能听见我说话吗?!”
需要、强烈的痛觉,来感知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京宥手指无意识蜷曲,揪住也不知道掌心的什么东西,猛烈得胳膊肘上都用了力道。
有什么外力来阻挠他。
“滚、滚开。”
京宥哆嗦两下,双脚狠狠扎在地面上,像一株长死了的残树。
一次又一次警醒自己,一切都是幻觉、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妄想……
少年抬头,撞进那近乎要贴在脸前的面具上。
“滚开啊!”
疯女人不解地后退一步,她歪着头,抱着沾满唾液的睡枕,无意识地重复先前的话:“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刚才的骚乱刺激到食堂里的大多数病人,有不少人不安悸动起来,看护医生一个头忙得两个大。
少年仰着头,视野被一个个蜷曲的红纹霸占。
红纹圈写一条条不允许存在的人、不允许存在的身份、不允许存在的情节。
然而更多的“允许存在”的暗黑色夹杂在红纹之间,悄然流动,时不时滋生出来发出湛湛腐蚀声响。
就好像,这个世界是黑白颠倒的。
京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清醒过来的。
睁眼先看见被扣在床沿上的手腕,他那本就没什么肉的腕骨顶着皮肉,被病床上的束缚勒出边缘红痕。
手指不受控地蜷缩紧握,肢体随着颅内清醒暴动。
大脑明明还沉浸着,肢体就抽搐探动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前也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大抵是胃里有什么感觉返上来,恶心代替了身体的疯癫,理智才跟着摇上头来。
“……都说了我们院是很正规的,这样是为了防止他自己伤害自己。”这些声音是陌生的,记忆里搜寻不到。
大脑太清醒,京宥反应过来自己被限制在病床上,歪着头要呕吐,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你们连检查都不做,也没有向家属询问过过敏史,就给他用药?”
“他很抗拒检查啊,而且昨天刚入院。你看病人这状态,平时生活没有发现吗?!他已经很严重了啊!”
“你这人怎么还指责起来了,我们也才认识他不到……”
“够了。”记忆里熟知的声线扯出头来。
京宥有了反应,抬了抬手,束缚被解开,他依照身体的无数次经验跪趴下去,冲着垃圾桶就吐。
呕了半天没吐出什么东西,京宥闭着眼觉得天旋地转。
熟悉的冷松味靠近身边,一股力道强行掰开了他紧握了一晚的双拳。
京宥脸让别人擦干净了,松开手来麻木地盯着手心看。
手掌中有几团头发,连接着什么血肉。和昨日失去意识前挖掘的头皮疼痛联系在一起。
京宥一言不发。
他应该是被人抱在了怀里,隔着对方的宽肩举高双手。
遇到欲厌钦的前两年,他还瘦骨如柴,脾胃肠胃都不好,怎么调理都显年龄小又病弱。
况且现在只离开汤家半年,手上那些做粗活的老茧和伤也没来得及消。
短疤痕和血色揉弄到一起,发丝缠绕在指间,弄得尤其狼狈。
京宥跪坐在地上,冰凉从小腿骨贴着往背后透。
他挣了挣手指,在光线里伸展两下。
他说:“欲厌钦,我疯了。你不明白吗?”
“把我丢掉,去找一只更会讨你欢心的夜莺,不好吗?”
京宥甚至还有力气笑:“这里是精神病院啊。”
男人见他身体不再抽搐,才抽了外套把人裹好,颤动声线:“闭嘴。”
“我接你回去。”
京宥不明白。
他于欲厌钦来说,不过是万千商品里或许惊艳的那个,可现在都闹到这种程度了,真的这样在意这幅皮囊吗?
京宥能感受到身体腾空,被温热捂在怀里。
精神病院的天花板很规整,编弄得也尤其无趣。
少年揪住男人的衬衫衣领,将身体稍向上伸展,凑近对方耳畔:“欲厌钦。”
“我做过前额叶切除手术。”
欲厌钦身形一顿,那极具压迫的眼刀往下栽:“你说什么?”
怀里的少年眨了眨眼:“嗯……我没说过吗?就是脑子里被切掉了一块的那种手术。”
京宥眯起眼,看着他下颌上没剃干净的细小胡桩,对对方的威压毫无知觉。
男人抱着人足足站了一分钟。
欲厌钦只觉嗓间一堵,侧着头问:“什么时候做的手术?你以前就知道?”
京宥脑云里几乎是瞬间抽出来某段回忆。
他想了想,歪头:“不是,我也是刚知道。”
欲厌钦没想过他病发这么严重。
在焦前,欲厌钦是从他涉嫌命案没多久后才接触到人,走廊监控隐隐约约拍到的也只是少年被赵江程踉跄着拉走,没看出什么脑子有问题。
端倪是从警局开始的。
每每要去警局走必须的本人程序时,京宥就紧张畏惧,脸色惨白,一句话说不清楚。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杀的人。
京宥彼时也确实以为自己杀了人。
在做开庭预选证人之前,京宥已经被赵江程洗了一套完整的备份剧情。
他脑子混沌、精神有疾,肯定是不能当关键证人的。
赵江程有恃无恐。
后半年来琼宴生活,人老实是老实,但日常对话有点魂不守舍。
确认心理揣测后,欲厌钦把京宥弄去做过全方面的检查,脑子也拍过片,并没查出什么神经上的大问题。
谁想前不久一场重感冒,再醒来整个人连话都很难接上了。
欲厌钦皱了皱眉,对他前后搭不上调的回答持怀疑态度。
“我叫你闭嘴。”男人把人裹朝正厅大门去。
京宥一直笑着。
谁知他没走两步,一向任由他抱着的瘦弱少年发了猛力,以欲厌钦都没捉住的力道挣扎跳下,两三步蹿到走廊的精神病人群里,抓起平摆着的碗哐当砸下。
碗很快碎得四分五裂,他刚吐完正喘不上气,这下子用力过猛,顺了力道跪伏在地上。
京宥抓住碎瓷片就要往脸上扎。
欲厌钦三步跨过去,一只手抓住人的后脖颈用了真力提起来,另一只手就要扇掉他手中的瓷片。
“京宥!!!——”
那在他掌下的微弱脉搏像是再用些力道就能碾灭。
京宥使了狠力,手腕被男人一力道下去扇肿起来都没松开。
那瓷片陷入他的指弯骨里,勒出肉痕。
“放开我!”京宥手肘后抽,想摆脱桎梏。
“——你也不过就是喜欢我这张脸罢了,毁掉它。”
“毁掉它,你就会放过我了吧。”
“毁掉它啊!”
野兽怔怔地从被它扑护着的玫瑰花上直立起,兽掌相合,几乎想把它散落的花瓣都撵回去。
花要凋零了。
野兽愣愣。
就要消散了。
欲厌钦把他压在地上,紧捉住他的手腕,半分不让:“京宥,你脑子不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