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宥轻飘飘地挪动视线,放在不远处。
月熙熙终于拨通了经纪人的电话,被对方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她一边挨骂一边来回跑,累得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月熙熙提着两袋东西,紧张地往之前早开的紫藤萝下望,见人还在,猛地缓了一口气。
小姑娘跑过去,对着两人分别举起手里的奶茶,九十度鞠躬:“谢谢京老师和卢导。”
她趁着自己的反射弧还没传回紧张,一股脑地:“这杯是三分糖抹茶的,我知道您平时不爱喝带糖的东西,但是店家说抹茶无糖会很苦,所以我、我我就点了三分。”
说完还不忘把刚才那通电话教的临时性“为人处世”搬出来,拧着脑袋冲卢正涛道:“卢糖,您这份是七分导的……嗯嗯、七分糖的!”
月熙熙差点咬断舌根,面朝大地尴尬到快哭了。
卢糖本糖:“……”
作者有话要说:
欲:偷偷领证,惊艳所有人。
“嗯,看见一个小姑娘。”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陈宇柯”在刚上高中时喜欢的同校女生——那位东方美人……的小助理。
“那不是月熙熙吗,瞿盈的生活助理,刚上岗就被他们工作室派遣来跟日安山这边了。”会昱安吃了两大碗馄饨,果腹后勉强赞同了京宥的提议。
馄饨店其实是这家全羊宴开在侧门的衍生生意。
京宥和卢正涛是忘年之交,对方熟知他不喜欢宴会,暗示性地给他发过这家馄饨。
某方面来说,算是尤其贴心了。
但脸总是要露的。
“这,你怎么一个人呢?”会昱安缓下脚步,有些疑惑地低头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吗?这么着急?”
京宥无声地站在会昱安身边,刚一抬头就同已经急得快哭了的女孩子对上视线。
京宥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眉。
“啊,我、我……”月熙熙显然被吓了一跳,还没接上会昱安的话,视线一掠猛地顿在原地,“我我我,京、京……Caesar!”
“嗯。你别急,慢慢说。”京宥轻笑,“里面怎么了吗?你家艺人呢?”
会昱安看她那突然紧张脸红的模样,扬眉了然。
又撇头去向京宥发出一个近乎骂道“祸水”的眼神,施施然抬步先进了门。
“盈、盈盈,瞿盈她有点酒精过敏,在里面已经喝了一小时了,我担心她身体会出问题,但是……”月熙熙勉强把话捋直,抬头望向青年的眼神尤其小心翼翼。
真的好高,好白……
“现在还在喝吗?”
京宥不怎么同除工作必须外的人闲聊,不熟知他本人的人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不喜欢说话”、“生人勿近”的标签上。
个人习惯原因,京宥不演戏时说话总温吞吞慢悠悠的。
月熙熙的心跳已经超出了正常范围,她生怕胸腔抵不住砰砰声,蹦跳到对方的耳骨里。
“对,还在喝。我打不通经纪人的电话,我,我不知道……”
好委屈,为什么。
她一直控制自己控制得很好的,她已经成长了,不会再被那些负面情绪主导了的。
可是,好突然。
明明喜欢了三年的人就在那里。
从他摘下面具的那一刻开始就喜欢了。
每每因为感冒集中不了记忆力在考场上时;被舍友排挤视为异类时;汇报成果被替换文件时;工资甚至不能填补生活费时……
都会想到的人。
放在钥匙扣里贴在枕边的人。
就在这里。
“熙熙。”京宥安抚着她,记起会昱安提到的她的名字,“你别急,我去看一下,好吗?”
“别着急,好吗?”他重复着。
看她的状态实在不好,又是新入圈没多久的女孩子,估计没处理过什么事。
“嗯……”月熙熙匆忙低下头,好似要避免什么出丑的表情被对方看见。
胸腔里的话像被强力胶水胡乱黏住,一个字都吐不出。
京宥听见疑似哽咽的动静。
他的笑容逐渐消散,又在表情彻底漠然前重新浮现。
“现在可以跟我说说,瞿盈在哪一桌、哪一个位置吗?”他弯腰低下头去。
青年那双摄入心魄的眼睛凑到她额前:“熙熙,试着冷静一下,好吗?”
“瞿盈在什么位置?”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
月熙熙再抬头去看,明明眼泪都要糊满她一整个视野了,青年那张面孔依然清晰得好似深深烙烫入她的大脑。
他好温柔……
他卫衣的领子抵在了下颌上,是冷吗?
他的脸色不太好,他又生病了吗?
他眼下青黑,果然拍戏太累了吗?
他真的好好看,真人比写真要好看几百倍。
他所有的表情忽然回拢,那样的柔和关切恍如昙花一现。紫藤花的阴影在灯光的投射下铺在他的脸侧,入夜的微冷好像也成了他的辅色。
他的睫毛好长,他应该是不太爱笑的,他……
“不好意思,我们不太能喝奶茶。”
月熙熙脸色迅速惨白。
京宥没让她尴尬很久,退后一步,举起手来婉拒:“留给你和瞿小姐吧。”
卢正涛略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跟着赶人:“这小女生酒精过敏还敢坐那桌喝这么多酒,赶紧带着她去医院看看吧。”
“我定的宴会,还不至于强迫什么不愿意的人做不愿意的事。”
月熙熙知道卢导一向不太喜欢她这样毛手毛脚的新人,也知道他们不可能接下奶茶。
但是……
她抬起头。
青年刚才退后那步让紫藤萝的阴影更肆意地遮挡在他眉间。
他神色淡淡地将酒杯放在石栏上,漫不经心。
微不足道。
嗯,这样才是对的。
月熙熙收走手上的东西,非常迅速地同他们告别,几步跑回车上,开车带着瞿盈离去。
“那小姑娘是你老粉吧,我听她叫你京老师?”卢正涛有些醉了,又被晚风吹个半醒,“你还真是,对粉丝冷淡啊。”
“没有冷淡,我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京宥眯着眼看着那辆车离去。
“哟哟哟,居然听到你说出这口话,要是被什么有心人挖去做文章,你就等着沾一身腥吧。”
“我先警告你啊,《净化5》上映前,你们这些小崽子的名声都给我搞好点,别整出点有的没的。”
“满脑子只有演戏确实能做个好演员,但是做不成好偶像。”卢正涛哼哼,“哎不过我也不能说你什么,我自己不也是个满脑子只有拍戏的‘疯子’。”
京宥沉默着,夜晚带来的冷意停驻在眉间挥之不去。
他在心底把对方刚才那句话的最后两个字又嚼了一遍。
“你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卢正涛又想起一桩事来,“是康复训练还是定期检查啊?每个月都要去。”
“到底有没有用啊?我这边也认识不少名医,你别把这事情不当回事。”
“没事,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算是定期检查,但不得不去,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京宥扯了扯卫衣的领口,困意又开始聚拢。
卢正涛一见他戏外这股懒懒散散的样子就来气,还想啰嗦什么,就被门口忽然一阵短促的鸣笛打断。
青年那股慵懒一散。
卢正涛回头去看,轻笑一声:“哟,来了。”
“我先走了。”京宥将卫衣帽子扣上,长腿一跨,还不忘有些埋怨道,“都跟你说了,别让他来这种场合。”
发了定位且毫无罪恶感的某坏心思导演:“咋了,我不发他也知道。全天下都拍到你俩在一起的照片也放不出去,你怕什么?”
青年瘦高的身形一闪,钻入黑车。
黑车拐了个弯,迅速消失不见。
“吃的什么?”
车里熟悉的香水味卷走他在套房中洗浴的橙调。
驾驶座上隐约有股烟味。
“馄饨。”
京宥习惯性进的后排,刚凑近他后面就拧眉:“你可不可以不抽烟?”
青年又直直和他岔开:“都说了味道恶心。”
前排的人没说话。
车开了不到十分钟,忽然稳稳当当停在了半路。
前排的人好似在身上找了一圈,抽出什么东西,哐当一声抛丢进车窗外的垃圾桶,摇好窗子扭过头来:“你是狗鼻子吗?我都没有闻到味道了。”
京宥抬眼看他,不太舒服地抿着唇。
驾驶员身着西装,精细的手工针脚从领挂折线顺到串口,前袖窿随着主人动作曲起弧度,从侧后方正巧能探视清对方那被健实胸肌撑得饱满的高定衬衫。
男人手肘撑在驾驶座上,手腕扣着某块大得夸张的暗金色机械表,面庞从他衣袖后探出。
三年丝毫没能修善他那深入骨髓的潜在匪气。
男人黝黑的眼珠藏在密长的睫毛下,鼻骨的弧度同浓眉翘折出凌冽的薄情意,下颌线折叠出立体精干的脸廓。
拱出的三角肌凸显出他异于常人的壮阔。
京宥每每和他对上眼,心中都要默问。
欲家到底是怎么生的孩子?
欲厌钦耐心地等了他回答,忽然擤了一下鼻子:
“你喝酒了?”
也不知道谁是狗鼻子。
“京宥,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欲厌钦原本还不错的心情直线下坠,直接拉大嗓音,“说了不许喝,你是聋了?”
京宥看着他翻脸比翻书还快,拉出挡箭牌来,笑出声:“卢导说我不喝不给他面子,我小抿了一杯。”
欲厌钦囤积好的怒气值一见他笑,猛地散去,边开车边骂人:“我看卢正涛是脸越来越大了。”
“跟我说日安山,我还以为多么日安一座山,合着机场开车过来都不要二十分钟,这么鸟不拉屎一个鬼地方要拍出什么绝世大片?”
京宥头疼得厉害,笑嫣嫣听着他那些惹怒各种文化人的粗鄙发言。
他将半张脸贴在副驾驶的座位后,微微眯起眼,脑袋一倾斜,似乎也要将头疼倒过去。
男人发觉他的疲惫,问:“不舒服?”
京宥没有否认:“嗯。”
“我让人把飞机改签了,在田作市缓两天再走。”前面的人减轻了语调。
车内好似维持着一对恋人久别重逢的温意。
好似、维持着。
京宥没有反驳,他偏头望向窗外,拉扯住身前的纸巾,力度由轻落重。
——我让人把飞机改签了。
【为什么?】
——联邦的人不会放过你,他们只需要你的大脑,不需要你的四肢、你的躯干、你的主意识,你明天去机场是死路一条。
【我必须去。】
——为什么?你明明已经看见那场预见里会经历什么的。你不想活了?
【我必须死。】
——你到底想做什么?
【只有我死了,他才能活。】
——他难道不是你吗?
【……】
【地球需要净化,人类也需要净化。】
——你疯了。
他站在机场前,穿着修身的长风衣,提着装好了“元病毒”的白色长方体状药剂箱,回过头去。
候机室上下两层的旅客好似都在做自己的事。
他侧眸,玻璃门外徒然浮现一张人脸。
【他们已经把这里包围了。】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嗯。】
“嗯。”京宥轻声。
“什么?”
“我说,……”
他依然抵在座位后,望着飞速而过的路景。又忽地松开纸巾,试探着伸出手去,往前轻飘飘地触了一下男人的衣角。
车窗外的脸猛地消失。
“我说,我想你了。”
欲厌钦没有问他本人任何关于病情的问题。
没有问他,汤恕于他而言在他的童年里担当着怎样的角色;
没有问他是怎样把生活的一切都看成暴掠、歇斯底里、不可控;
没有问他对欲家这样排斥是否有记忆缺陷的因素。
没有问他……是不是已经完全恢复了?
也没有问他,有没有彻底弥补好第二人格的身份空白、修缮好现实与幻象的壁垒。
许是京宥回答不上来。
许是答案对欲厌钦来说并不重要。
出院的那个晚上,少年站在路灯下,白雪红梅成为那瞬时渲染他模样的壁画。
他便孤身站在那里,像是因为身形样貌、又像是因为院服单衣、或就像因为是他——世界被剜去一个漏洞,他挺身于漏洞中:怎么也填补不了、别的一切也融入不进。
“我想做明星。”他说。
“你问过我的,想去做什么。”京宥感到肩头堆雪,叫人一手掌掀去大半。
“为什么?”他又替他掩走眉间雪,拢上毛呢大衣。
“因为,我已经足够渺小了。”京宥抬眼,唇色冻得乌黑,“因为已经足够渺小,还妄图大展身手,发出耀眼光芒、熠熠生辉。”
但最终,萤火似的。
“很容易湮灭的。”他低喃着好似高深的道理,“风一吹就能消失的话,就不能躲藏起来了。”
“所以我想站到,最亮的地方去。”
倘若他是一只萤火。
在深夜便是自己的极昼。
“什么?”他好像没有听明白。
“就像芣苢给我的……芣苢那样。”
越黑的地方那些微弱的光便会越亮。
黑夜不能为白昼加冕桂冠。
可只有黑夜能为白昼加冕桂冠。
就像一位精神病患者在疯人院里,赠予一个抛出爪牙濒临死亡的怪物一朵野花时那样。
他在一团虚幻光影中伸出手去,截住透明的杯挺,接过那杯红酒。
太微不足道了。
同枯蝶振翅般。
有什么用吗?
“有什么用吗?”听声音,是生气了。
京宥迟钝地歪了歪头。
“京宥。”
一双手掌夹住他的头脑,强行掰动到正中央。
欲厌钦的脾气已经冒头了:“四天后你有MECT治疗,你是仗着重生后记忆不会消散,你什么都不怕是吗?”
“你是哪根筋抽了你去给女人挡酒?”
“但凡那杯里加点别的药你他妈的这次治疗又停缓,你是精神病院住上瘾了?”
他其实不怎么吼他。
刚才洗澡洗一半接了个电话就出来把人摁在沙发上:“那个女的一个星期之内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滚上你们那桌人中某一位的床,这点欲拒还迎的事情你也要管?”
“你这么好心?怎么不去绕着那几桌,把看起来扭捏的人的酒都挡了呢?你直接记入别人族谱,他们晚上把你照片挂墙上祭拜。”
京宥不适地皱了皱眉:“瞿盈……月熙熙她们不是那样的人,可能真的很不愿意喝酒。”
他半个人深陷沙发,被男人卷着沐浴露的味道罩在身下,像一团棉花。
京宥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角:“别生气了,卢正涛的宴会上不会出现那些下三滥的东西。”
“你不用太担心我。”
他就是那种环境里长大的,又怎么会对这种事情没有防备心呢。
青年眯起笑来,话连同两世的纠葛一齐往男人的点上踩:“别生气了,好吗?”
像幻觉一样。
要不是青年真的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神态放松、睡意朦胧:活的、清醒的、微热的、应答自如的,男人几乎也要怀疑自己被传染了新病症。
三年来,无数次地、感到诡异。
他们好像变成了一对真正的情侣。
“……真的没事?除了受寒、头疼,有感冒征兆外的?”欲厌钦一股邪火还没卸下去又被挑了上来。
他微起身,果然收了大半的怒意,也避开了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桃色:“感冒药吃了?”
“吃了,都漱口了。”京宥并没有起来的意思,依然把自己深陷在深蓝色的独座沙发里。
“行。”欲厌钦及时地收住手脚,像剥离两极磁铁般把自己扯开,准备去浴室拿手机。
青年忽然伸手扯住他的衣角。
“怎么了?”
他尤其喜欢做这个动作,男人总觉得这种时候他特别像那种、企图向主人提出需求时不加遮掩讨好或挽留的、小动物。
半晌没听见回答,欲厌钦沉下表情来,伏身仔细观察他的瞳孔。
京宥半眯着眼,朝他身后的某一点望去,像是看到了什么般——这几乎已经成为病人精神不济的某个特定标志了。
这种感觉是很令他人不适的。
欲厌钦回头去,无数次想同他一样看见有什么东西存在于“那里”。
他的动作刚到一半就被打断,青年两只手臂顺着角度搂上他的脖颈,那间套房没完全散去的橙味扑上他的鼻尖,然后覆上了半个人的重量。
京宥把脑袋凑上男人的发旁,唇凑近对方还未擦干的耳畔:“怎么舍得走的?”
“这都能忍住?”
“都说——我好想你了。”京宥唇角扬起弧度,眼底的碎光在动作间流散,嗓间增添了不少属于成年男性的嘶沉。
“欲厌钦。”
“明天的飞机不是已经改签了吗?”
青年微凉的手指透过浴袍探进他的领地。
男人的呼吸几乎瞬间收敛。
一小团棉花,展开手脚却切实地标志着着男性特征的身躯。青年为了角色长期保持锻炼的身躯,比前世不停地轮转在医院间的那具更凝实。
他双目上抬,停在男人精壮得异于常人的身躯上。
为什么前世会那样害怕这种事情呢?
因为被强迫成为同性恋、是因为受赵江程的影响、还是因为床.伴每每总把握不住尺度的热情?
但其实并没有那样可怖的。
欲厌钦下伏,下颌落在他的锁骨间深吸一口,疑似轻微喟叹了一下,单手挽住他的下半身抱起朝浴室走去。
要跨入磨砂门前,男人低头轻看了一眼他的模样。
虽然青年的黑发没有留到前世他喜欢的那个长度,但对方缩在他怀里时还是会绕出几缕贴在他的肩肌上。
他的小金丝雀。
乖得不可思议。
一向是割裂的。
前世的京宥因为有第二人格存在,失去某些糟糕记忆的主人格甚至在二十四岁还能朦胧地留有一些少年时期的稚嫩。
从那种环境和遭遇里长出来的玫瑰花却娇艳得连刺都没有。
他随意间的眼神竟同那些万千宠爱里长大的小王子没有两样。
但是现在……
“浴室,可以吗?”
欲厌钦还是在浴室门口停了下来,侧头吻了吻他的额间,嗓音已经沉哑得不可思议。
他的小金丝雀很难有安全感。
头疼让京宥几乎没听清他问什么。
青年轻笑了一声:“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他都会询问他的意见。
京宥松开一只手摁明浴室的灯,宽大的半身镜映出两人的模样。
两人同框的第一对比便是:体型差。
他几乎被欲厌钦一只手拢在怀里,在银幕上高瘦的身形同男人一对比显得尤其单薄瘦削。
男人的浴袍没拉扯好,肌肉的纹路便顺着脖颈往下爬,和浴袍带子一起收入他同肩宽的腰身里。
他手指一动,又把灯关了。
京宥能感知到揽着男人的那只手有多烫的温度:“没关系的。”
欲厌钦扯过几层厚毛巾垫在盥洗台上,尤其轻柔地放下他。
像放下他尤为珍爱的红玫瑰。
他又吻了吻他的额发,语意间依然不认同:“你在生病。”
“可是……”京宥表情微敛。
“我一直在生病啊。”
他的视线交错到男人的肩后方,恶劣的笑重新扬上脸,那从前同他毫不沾边的张扬明媚从眉角探出。
欲厌钦一直在看他。
现在已经不是了。
那些在汤恕家庭暴力驯养下的反骨;在赵江程的诡骗和赵江雨的畏惧中被喂养出来的幼兽;优异皮囊带给他的、比常人更多的折难。
他曾忘记的,又记起来。
他不曾逃避的,终将杀死逃避。
青年眼底掩上雾色,更深的深色被埋藏。
京宥问:“怎么了?”
他只好叹口气:“……你明知道我很难控制的。”
京宥佯装听不懂,依然环着他的脖颈,将他拉近,视线一动不动。
男人身后的墙面是用定制花纹的墙纸装修的,繁复里编出美感的走线在暗光下步步折出痕迹。
那些芯片的纹路跟着他虹膜移动的指令跑动,高速运作绕转得像一只拥有智力的生物。
【ninety-two percent】
【ninety-nine percent】
【Data completion】
他抽走打好“元病毒”的生物走板,重新观察。
荧光蓝色的小东西像是意识到自己即将复苏,正顺着痕迹拧动。
他必须要把这些放出去。
人类现今的机体构造没有办法支撑度过即将逆转的环境骤变,他们需要“元病毒”来进行低等基因“净化”。
【你不用吗?】
【为什么?影响你的大脑构造?】
他举起一张承载着“净化”使命的病毒板,歪头眯眼,仪器眼镜套在他的左眼上,让那些精灵一样美丽的东西与仪器黑框在视野里相互碰撞。
一时间竟看得有些痴迷。
因为,会疼的。
“嗯?”男人单手摁沐浴露的动作一顿。
京宥闭上眼睛,靠近他滚烫的身躯:“所以,轻一点啊。”
第77章 -净化-
“联邦学府所谓的‘天才’那么多,严格算来,其实只有你吧?”她弯下腰,及肩的乌发如绸缎般滑落到他的笔记上,“——大名鼎鼎的、陈宇柯同学。”
大脑正运转的数据不得不停滞,他不动声色地用笔尖挑走那一缕乌色:“赵子晴。”
“那些‘天才’也是从神坛摔落的,摔下来会粉身碎骨吧。”东方美人从不遮掩她的不怀好意,“陈同学会一直在你现在的位置吗?”
“联邦学府前无古人蝉联夺冠的神话,是拿来破坏的哦。”
她白皙脸庞上染了盛夏专属的红晕,微光携着窗外树木的叶形印勾在那饱满的额骨上,颦笑间弥散着古东方特有的丰腴韵味。
少女眼神清澈,五官还蒙着未随时光敞开的羞。
“不会的。”他和那些人不一样。
“我不会摔下来。”
联邦为了高速推动人类科技,用过不少见不得人的繁衍手法,让优异基因以越生态平衡的速度传承,与此相对的便是这种繁衍手法各种花样的“后遗症”。
或许某个区域常坐第一的“天才”,只是繁衍未发酵的失败产物,一次考试失利便会神经崩溃,逐渐堕成“痴呆原始态”。
“我不是天才,自然不会失去这种冠名。”
“真是,谦虚得让人感到极端傲慢呢。”赵子晴扫了一眼他数码模拟纸上的繁复笔记,连连咂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