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阎鹤低声叫了一声小鬼的名字。
怀中人的忽然剧烈地哽咽出声:“是我……”
“是我……”
“我让阿生回去同他们说发了水……让阿生赶紧回去……”
河堤两岸的洪流端急无比,浑浊的黄水咆哮着冲破上岸,迅速涨了起来,他被阿生带到了山崖的落石上。
只是在端急的洪流他冲撞到巨石,剐出深可见骨的血痕,他只能一瘸一拐坐在落石上。
他让阿生回去给县里的人报信,起初的阿生不愿,咬着牙要背着他一同回去。
他只能将人呵斥走,又同他说自己没事,自己在这处等着他,等他回去同百姓报了信再来找他。
阿生信了。
他一贯最听自家少爷的话,将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下来给他后便咬牙去报信。
等阿生没走过久,生了风寒的他便发起了高热,他在高烧中昏睡不醒。
再然后便没有了。
大抵是百年一遇的洪水涨到了山崖的落石上,他昏睡中溺亡。
阎鹤肩胛处的衣服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他抱着怀里人,沉默地一遍又一遍摸着怀里人的背脊。
怀里人喃喃哽咽:“我不应该让阿生同我一起去的……”
“我不该的……”
阿生是水鬼。
肯定也是死于水患。
这是怀里人头一次哭得那么厉害。
哪怕遇见了天师与恶鬼,阎鹤都不曾见过小鬼哭得这般厉害。
阎鹤半跪在床上,低着头慢慢地哄着,轻轻擦掉慕白大滴大滴的眼泪。
半天后,慕白吸了吸鼻子,嗓音发哑哽咽道:“我要去找阿生。”
阎鹤说好,他找来了衣服给小鬼穿上,又半蹲在地上,给小鬼穿好了鞋,准备带小鬼去找水鬼。
另一头的郊外墓地。
水鬼蹲在老鬼眼前,摸了摸地上的衣服,同那老鬼道:“这套衣裳卖多少香火?”
老鬼比了一个数,又道:“这套衣服你身旁那个压床小鬼可穿不了。”
“太大了。”
水鬼挺胸道:“是我穿。”
“到时候我家少爷成亲,我坐主桌。”
“坐主桌,我得穿新衣裳。”
客厅两只鬼眼泪汪汪,抱头痛哭。
慕白哭得哇哇直叫,一边哭一边喃喃道:“当初就不应该叫你跟着我……”
“就应该把你留在慕家……”
“你同我去什么去,发了水也不知道跑……”
眼前的水鬼自幼练武,以他的能力,是有可能逃过水患。
躲不过水患,极有可能是因为哪怕发了水,要回头找寻他。
水鬼也眼眶通红,看上去悲痛不已:“少爷……”
原本他家少爷是个进京赶考的秀才就已经让他觉得很是厉害。
可如今他家少爷是知县。
还是探花郎!
结果得同一个四十四码的大脚少夫人成亲!
水鬼越想越悲痛欲绝,就连一向面瘫的脸庞也都显出了悲戚。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地悲痛了一会,最后还是慕白停了下来,他吸着鼻子,红着眼眶跟水鬼喃喃道:“生前的那些事,你都想起了吗?”
倘若阿生记起生前的往事,那么极有可能会记起生前的执念。
水鬼悲痛地摇了摇头。
他哪里记得起生前的往事。
他满脑子都是自家少爷见过了圣上,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做了最了不得的大官,结果还得同鸟人成亲。
看着水鬼一副难过的模样,慕白只当水鬼在为记不起生前的执念而难过。
他吸着鼻子,安慰水鬼道:“没事,说不定过一阵子就想起了……”
“我也同你一样,先前不记得生前的事,阎鹤一说我便想起来了……”
自家少爷不提那鸟人还好。
一提那鸟人,水鬼就越想越悲伤,抱着脑袋,连自己新买的衣裳看着都不喜庆了。
小鬼安慰了许久。
阎鹤留了客厅给两人说话,自己则是留在厨房做晚餐。
他得做两份,一份给人吃,一份给鬼吃。
往常给小鬼做香火的餐食做习惯了,给水鬼做香火的餐食时顺手做了同小鬼往常吃的香火。
餐盘里,雕成各种动物样式的上等银蜡憨态可掬,卷成花朵样式的香火纸模样栩栩如生。
水鬼没用筷子,他望着餐桌面前垂眸给自家少爷拨鲜虾壳的鸟人,凶残地咬掉了餐盘里兔子银蜡的脑袋。
倒水添饭,以往这都是他的活。
如今都被抢了去。
水鬼将口中的兔头熊头嚼得稀巴烂。
他本以为眼前的鸟人不过是会在进食时显得主动体贴,但鸟人再如何主动体贴,又怎么可能会比得上他伺候他家少爷那般无微不至。
他生前伺候他家少爷十几年,死后更是伺候了他家少爷几百年,要论伺候体贴,鸟人哪里比得上他。
但吃完饭后,他家少爷盘腿坐在沙发上,拉着他认真地说着话,一盘果盘就递上来。
雪白果盘里全是他家少爷喜欢吃的水果,甚至连他家少爷吃杨梅时喜欢蘸酱油,鸟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水鬼坐了一会,见到客厅没什么人,他装作不经意地一瞥,发现鸟人正在开放式厨房里洗碗。
他立马同小鬼绷着脸道:“少爷,鸟人这里是不是请不起下人?”
“我就知道,看这地方,虽说比寻常的宅子也大了许多,但比起慕府,终究还是小了许多……”
“更何况我来了这里那么多次,一个下人都不见,想当年伺候您更衣的下人就有足足有三个……”
慕白腮帮子一鼓一鼓,正嚼着水果,听到水鬼的话,他摇了摇头:“不是。”
“是他不喜欢旁的人进到这里,所以都是他在打扫整理。”
阎鹤似乎并不喜欢其他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慕白见过几次先前隔壁别墅住着的明星,而后隔壁别墅的明星主动同他打了一次招呼。
再然后他便再也没在隔壁别墅看见那个明星。
他有次打着哈欠问起隔壁别墅的明星,阎鹤说是那明星接了几部很好的戏,要待在剧组很长一段时间。
听着慕白的解释,水鬼有些悻悻然。
他环视了一圈客厅,试图找出自家少爷不喜欢的东西。
但望了好久,都不见哪样东西是不符合自家少爷的心意。
就连茶几上的话本也都要更大更新,整整齐齐地摞了好几排。
水鬼观察了一整晚,发现鸟人跟他相比,几乎做得不分伯仲。
但唯一不同的是,鸟人不会惯着他家少爷乱吃东西。
他会皱着眉头,强迫性地将手指伸进他家少爷的唇齿中,用湿漉漉的手指将乱塞的东西自齿臼上取下来。
大多是一些占肚子的香火。
那鸟人一边取,一边皱眉低声道:“怎么又去胡乱吃这些东西?”
“若是到了半夜,忍不住去吸精神气,肚子又得涨得难受。”
他家少爷乖乖地坐在沙发上,任由着鸟人将嘴里胡乱塞的东西取出来,只嘟囔几句:“才不会……”
水鬼却知道鸟人说得不假。
生前他伺候的时候,就知道他家少爷偶尔贪嘴,吃起心爱的东西向来没什么节制。
从前夫人就数落过好几次,还让他好好地看着少爷,省得他去外头偷藏一些甜得发腻的糕点,吃到牙疼。
但慕白从来不听,嗜甜贪嘴,喜欢去外头买了糕点偷藏,半夜趴在床上偷吃。
水鬼看到,但从来没有办法能够拦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少爷每晚心满意足地吃完偷藏的糕点,最后牙疼得厉害,生生肿了半边脸颊。
那段时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下,瘦了不少。
如今大抵是爱上了吃香火,吃起来没个节制,白日里将香火吃得塞满了肚子,半夜又忍不住吸食身旁人的精神气。
如此一来,肚子不被撑得难受才怪。
小鬼被拿出嘴里塞的香火,他舔了舔唇,看着阎鹤起身去水龙头那处净手。
他嘀咕地心想只吃一点,不打紧的,于是盘着腿,偷偷伸手摸了一点香火,正准备塞进嘴里,却被水鬼伸手拦住。
小鬼愣了,他望着水鬼神情严肃,朝他摇了摇头。
阿生可是从来都不拦着他看话本吃香火的。
小鬼不信邪,又伸手去要往自己嘴里塞,就看到水鬼再一次拦住了他。
小鬼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他震惊开口道:“你也不给我吃?”
水鬼严肃着脸道:“少爷,鸟人说得对。”
“不能再吃了。”
小鬼震惊得眼睛都瞪得圆溜,最终还是悻悻然放下了偷摸来的那点香火。
水鬼甚是欣慰,自言自语道:“那鸟人虽然家中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也不是什么大官。”
“但治家还算有方,颇有手腕……”
从前他同夫人可没少为少爷嗜甜牙疼的事头疼,但夫人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少爷,少爷也总有办法当着他的面吃糕点。
如今的鸟人却颇有手腕,似乎也当得起少夫人。
颇有手腕的阎鹤洗完手,他回到沙发上,看了一眼香火,发现小鬼没趁着他洗手的时候偷摸顺上一点塞嘴里。
他挑了挑眉,夸了小鬼几句。
晚上十点。
阿生回了墓地,刚洗完澡的慕白躺在大床上,带着点困倦地半眯着眼睛。
昨夜翻来覆去折腾了快一夜,白日里又得知生前往事,同阿生哭了一会,如今已是发了困。
他迷迷糊糊地正准备入睡,但脑海中想起了什么,嗓音闷在枕头传出来,困得含糊道:“对了,不是说实体能维持三日吗……”
阎鹤说不是,他报一个数字。
小鬼几乎快要睡着,迷糊地应了一声:“哦,七日啊……”
“等等——”
“七日?!!”
先前还困得睁不开眼的小鬼猛然睁开眼,目瞪口呆:“你说实体能维持七日?”
阎鹤淡定地点了点头。
小鬼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屁股,面如悲戚。
三天都折腾这个鬼样子了。
再来两次。
他屁股都不用要了!
阎鹤坐在床榻上,带着点散漫地望着小鬼捂着自己的屁股,眼里带着笑意道:“大人不愿同我在一起那么久?”
小鬼哪里能回答不愿意。
回答了不愿意肯定要同面前人说不同意的原因。
可他又总不能同面前人说都是你的问题,长那么大做什么。
于是慕白只能强装镇定道:“原因,怎么不愿意。”
阎鹤:“我也愿意,但大人今日还没同我亲热。”
慕白:“……”
前些日子,刚得实体那会,他纯情地同眼前人说等他有了实体后,要同他像话本一样每日亲热一下加深感情。
阎鹤:“大人不愿同我加深感情吗?”
慕白只能抱着面前人脑袋亲了一口。
阎鹤昨晚吃得餍足,也就没有对此次亲热提出建设性意见。
见着小鬼趴在床上,时不时扭头望自己屁股的忧愁模样,嘴里还念叨着七天,阎鹤只揉一会小鬼的指尖。
他同小鬼说这七天不会再同之前一样,多要了几天是给他休息用的,小鬼这才心满意足地盖上被子。
后面几天果然同阎鹤说的那样,什么事都没发生,
只不过半夜时分,小鬼时常睡眼朦胧地发现浴室亮着灯。
七日时间一到,小鬼从实体变成了魂魄。
晚上他勤勤恳恳同黑白无常勾完魂,凌晨便要跟阎鹤一同下地府,找寻那本记录他生前的日志,希望找到其他记载的东西。
黑白无常看着两人说要下地府,嘴巴抽了抽道:“你们把地府当家了?”
话虽这么说,还是把两人一同带下地府,还叮嘱他们找寻后便出来,以防碰见其他的鬼差。
慕白下地府后,胸膛挺得极直,他抓着阎鹤的手腕,觉得自己好歹是个小鬼,死了几百年了,便强装镇定安慰道:“你别怕啊……”
“这些都是已经死了的鬼魂,别害怕……”
阎鹤任由小鬼牵着自己的手腕,配合地点了点头,温和地说自己不害怕。
等到把两人放进存放生死簿的书阁,黑白无常便走了出去,给两人慢慢寻找。
书阁太大,两人找了一会才找到日志,在昏暗的书阁翻了几页,书阁上的其他日志便被阴风吹得翻动。
偌大的书阁传来其他的脚步声,伴随着地动山摇的震颤。
身材巨大的牛头马面长相狰狞,伴随着震起的尘埃与阴风出现在两人身后。
小鬼被吓了一大跳,颤颤巍巍地望向突然出现的巨大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也颤颤巍巍地望着眼前的两人。
只见不知哪里来的小鬼骑在小阎王的身上,小阎王甚至还将手放在自己的肩上,扶着小鬼的另一只手,生怕小鬼掉下来。
他们对面的小鬼惊慌失措地望着他们。
甚至还当着他们的面拽着小阎王的头发,颤颤巍巍地让小阎王先跑,他来垫后。
垫什么后?
垫他们?
牛头马面颤颤巍巍地对视一眼,看着以往长身玉立、面色倦怠冷淡的小阎王扶着小鬼的手,抬眼冷冷望着他们。
仿佛与他们并不相识。
这会,牛头马面才想起来如今的小阎王在人间没了记忆,同他们不认识。
不仅同他们不认识,他们也得同小阎王不认识才行。
牛头马面只得硬着头皮粗着嗓音道:“来者何人——”
他们身形高大,嗓音洪亮,震颤起的尘埃满天飞舞,听起来颇为威严,很是有几分震慑力。
慕白咽了咽口水,刚想开口,就被拦住。
阎鹤扶着他的手,抬眼冷淡朝着眼前的牛头马面道:“我们奉黑白无常的命令下来找点东西。”
此话一出,牛头马面立马就换了个神色。
有理由进来那可就太好了!
两人殷勤地弯下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阁下要找什么?找到了没有?”
能同小阎王接触的时间可不多!
牛头马面争先恐后,生怕自己落了身旁鬼半分,挤在小阎王面前,嗓音不自主带着几分殷勤道:“阁下若是找不到,我们可以替阁下找。”
阎鹤站在原地,并没有说话。
小鬼看着原本凶神恶煞的牛头马面此时半弯着腰,很有几分殷勤谄媚的模样。
他趴在阎鹤的耳边恍然大悟小声道:“原来老白他们那么厉害。”
阎鹤稍稍握了一下小鬼的指尖,对着眼前的牛头马面道:“谢过两位大人,已经找到。”
牛头马面殷勤地将两人送出书阁门口,末了还道:“阁下以后若是要找什么,告知便可。”
慕白从阎鹤身上跳下来,看着缓缓关闭的书阁门,他抱着怀里的日志松了一口气说还好还好。
不枉他平时勤勤恳恳跟黑白无常一起勾魂。
他低头仔细翻了翻日志,在最后一页看到了日志的主人。
“陈澜……”
慕白低头念出了声,随即愣了愣。
阎鹤:“大人知道这人?”
慕白点了点头,他挠了挠脸,小声道:“他从前是县里的师爷。”
“年纪轻,确实有几分才学,但性格古怪,一开始对我并不满意,时常对着我冷着脸。”
“后面才同我关系好了些,随衙门的其他人抓了鱼送给我。”
阎鹤目光落在日志上,安静了一瞬:“大人还记得他?”
慕白点了点头,他翻着日志:“先前他对我没什么好脸色,阿生并不喜欢他,从前常去买他家的桂花糕,后来知道是他家的,阿生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没去。”
“后来我说想吃,阿生才重新去买了他家的桂花糕。”
“他性格确实古怪了些,并不怎么爱同人说话,听说是因为他父亲是扎纸人的,死得早,从小村里的人嫌晦气,不爱同他玩。”
“我本以为他对我并不满意,但没想到他还写了日志。”
阎鹤垂眸看着泛黄日志,眼神晦涩。
怎么可能会是不满意。
几百年过去了,日志却一直存在。
恐怕这份日志早在那人死后成为阴差就写了下来。
牵肠挂肚如此多年,怎么可能会是对小鬼不满意。
阎鹤轻声道:“几百年了,大人还记得他年纪轻,有才学?”
慕白想了想:“记得。”
“从前在安丰县识字的人并不多,他有时会来找我,让我评他写的诗,还同我一起探讨其他的诗。”
“得了好酒也会邀我一起品。”
阎鹤嗓音缓慢道:“所以说大人同他时常月下对饮,讨论诗词,是不是醉了后抵足而眠?”
慕白摇头耿直:“没有。”
“阿生讨厌他,不会让他进房间的。”
更不用说什么抵足而眠了。
阎鹤头一次觉得水鬼如此好。
但过了一会,他又道:“大人为何对他记得那么清楚?”
慕白面露怀念,忍不住舔了舔唇道:“他家桂花糕特别好吃。”
“别家的桂花糕都没那么香甜。”
阎鹤忽然一笑,他揉了揉小鬼的脑袋,低声道:“大人没想过他有别的情谊吗?”
慕白愣了愣,低头翻了翻日志,茫然道:“什么情谊?”
“托我在地底下照顾他爹吗?”
他越想越是这个道理,小声嘀咕道:“那他应该烧信给我啊……”
“写这个日志我也看不到,更何况我也不知道他爹叫什么,长什么模样,怎么照顾他底下的爹啊……”
阎鹤没忍住,眼带笑意掐了一把小鬼的脸。
慕白嘀咕:“掐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确实是应该烧信给我托我照顾他爹啊……”
得知书阁大门关上,黑白无常姗姗来迟,问两人日志找到了没有。
慕白晃着日志:“已经找到了。”
黑白无常说那就将两人送上去,在行走中,就听到阎鹤忽然轻声道:“两人大人可知道陈澜这位鬼差?”
慕白走在前面,抱着日志,专心致志地记住去地府的路,没听到身后阎鹤的问话。
白无常牵着铁链,摸着下巴想了想,好一会才边走边道:“陈澜?倒是有点印象……”
“他爹生前扎纸人,他对地府这些事并不害怕,八字又硬,适合做阴差,我们便问他要不要做阴差。”
“他说愿意,只不过希望自己能调到管在水患那边死的鬼魂。”
白无常笑起来悠悠道:“这哪里是我们能管的,但他最终还是同意了。”
“他在下面做鬼差,做了几百年吧,像是碰不到想碰的人,攒满了功德便去转世投胎了。”
“那些功德足够他几辈子都投胎都投到一个富贵好人家。”
叨叨絮絮间,一行人走到了地府门口。
阎鹤抬眼望了一眼眼前抱着日志的慕白,微微一笑对着白无常道:“多谢。”
白无常摆摆手,将两人的魂魄送回阳间。
等到送完后,一黑一白的身影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朝里头道:“累死了……”
但没走多久,两人便碰到了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不知作甚,伸着脑袋朝着地府的大门望去,似乎在张望着什么。
黑白无常感觉有些奇怪,问了一句。
牛头马面比他们来地府来得早,资历也比他们老,虽地位没他们高,但平时两方合作起来关系还是不错。
因此牛头马面搓了搓手,殷勤问道:“老白,刚才你们送来的两人是什么关系?”
白无常:“那两人一对的。”
牛头马面连忙追问道:“那小鬼看起来不大像小鬼……”
白无常乐了:“他啊,他是压床的小鬼。”
“被他相好供着养着,平时不干什么恶事,也不害什么人。”
“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牛头马面对视一眼,纷纷笑道:“没事没事,好奇,随便问问。”
“别处还有事得忙,我们先走了”
说罢,便匆匆地离开。
白无常有些纳闷,摸着下巴望着牛头马面离开的身影,但也没怎么在意。
地府另一处。
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头,靠椅上躺着男子长袍逶迤,面容俊美,神色懒洋洋,胸襟松散,墨色的长发散落,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
他饶有趣味地望着眼前被抓回来的牛头马面:“你们刚在在嘀咕什么?”
“我那可怜又可爱的九弟弟怎么了?”
牛头马面似乎有些犹豫,磕磕巴巴道:“殿下……小阎王他……”
两人踌躇了一会,最终还是将自己刚才碰见的事说了出来。
男子先前听着先是一怔,随即忽然笑起来,笑得几乎直不起腰,喘不过气。
他前俯后仰笑道:“你们说他同一个压床的小鬼在一起了?”
牛头马面老实地点了点头,看着四殿下几乎笑得快要从榻上滚下来。
“他……哈哈哈哈”
“他跟一个压床的小鬼在一起哈哈哈……”
阎狄笑得背过了气,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怪不得原来他从小时候开始就那么爱睡觉……”
“原来老婆是压床的小鬼哈哈哈——”
阎王生有七子,小阎王阎鹤是最小的幺儿。
六个长子成日放浪形骸,关系亲热,但懒散惯了,一旦提起谁接管地府,便开始彼此推诿。
直到最小的幺儿长大。
阎鹤自小同他们性格就不一样,性格冷淡,能力极强,处理地府事务的手腕格外强硬,早早定下成了小阎王。
但最小的幺儿无欲无求,常年神情倦怠,喜欢睡觉,在府中一睡就是睡几百年。
阎王被气得不轻,将他丢到人间历练。
自小性情冷淡的阎鹤就烦他们几个当哥哥的,大抵是觉得他们耽误他睡觉的时间。
阎狄想了几百年都想不通,并觉得匪夷所思。
又不是天天要上班打工的活人。
有什么好睡觉的。
从小就一睡睡几百年,还总是一副睡不够的倦怠模样。
如今笑得喘不过气的阎狄懂了。
怪不得从小就那么爱睡觉。
老婆是个压床的小鬼。
能不从小开始使劲睡吗?
睡不过别人,老婆跑了怎么办。
深秋后连下了几天冷雨,便入了冬。
慕白前几日得了日志后,总爱趴在沙发上,认认真真地翻看着日志。
他总觉得日志里还有些什么自己没知晓的事情,所以翻来覆将日志看了好几遍。
有时看得专心,连阎鹤下班回来的动静都不知道。
有时候哪怕知道了,也只是手撑着腮帮子,扭头同他道:“回来了呀。”
在玄关门前的阎鹤总会停下摘腕表的动作,抬眼望着沙发上穿着睡衣的小鬼专心致志地翻着日志,并不来接他。
一贯神色沉静的男人看了一会,随后才将腕表不轻不重地放在玄关柜门上放置腕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