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晋弟子们若没有师尊给点零花钱,每月只能领二百灵石的例钱,剩下就得靠交易,或者通过师门偶尔安排下来的任务赚取。
江辞月毫不留情,将小报给没收,又见上面果然有一版“游龙戏双凤”的桃色新闻,不由怫然不悦:“道听途说!这些流言十成都是假的,为此荒废功课实属不智。”
却听一个弟子小声道:“可是这都是我们看在眼里的。她们姐妹两个天天去找段折锋,去了又没什么正事,就是想缠着他说会儿话、吃点点心,哪怕就为了多看两眼,还肯打扫他的院子、做杂活……这肯定是芳心暗许了嘛。”
不知为何,他话说完,周围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江辞月脸色不好,弟子们就不敢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江辞月道:“男女授受,本是人之常情。只要不耽误功课,我又有什么资格阻止他们?”
弟子们稍微松了口气,附和道:“是啊是啊,这很正常嘛。前两天真人讲课的时候也说过,双修也是大道之一,要是弟子当中有水到渠成的,自然也可以男媒女妁、结成道侣。”
江辞月脸色微微苍白,终于拂袖道:“流言一事,可以不计较。但你们私自赌博,却必须小惩大诫——都自行去戒律峰领罚!”
“啊……”
众弟子万万没想到,这把火最终还是烧到了自己身上,心中暗暗叫苦,一边忙不迭地溜走了。
须臾时间,人群已经散尽。
江辞月像一只陡然离群的孤雁,不知所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慢慢走向弟子厢房那一边。
可他没有如以往一样,迈入段折锋的院子。
只是在不远处的松树下站了一会儿,远远地便看到人影。
虽然段折锋平日不近人群,但还是有几个女弟子对他青睐有加,“不经意间”路过,或许是想与他偶遇……
——为什么自己以前从未注意到?
“……天天去找段折锋,去了又没什么正事,就是想缠着他说会儿话、吃点点心,哪怕就为了多看两眼……”
——那又有什么办法,只是说会儿话,便欣然自喜;只是多看两眼,就要牵动心神……这是他的错吗?
往日的点点滴滴都涌上了江辞月的心头,他忽然内心酸涩无比,既有心事被人揭穿的难过,又生出了对自己的嫌恶。
——“芳心暗许”,原来这都是“芳心暗许”……
他好笨,竟然到今天才明白,自己对同行的好友早就产生了不该有的狎昵心思……
江辞月低下头,只觉得手关节生涩,用了好久,才从袖里乾坤取出一张信纸。
在那信纸间,夹了一朵干燥的杏花,被保存得很好。
是那一天杏花微雨,段折锋坐在树下煮了一壶好茶,他们聊得多好啊。江辞月神使鬼差,悄悄从段折锋肩上取下一朵掉下来的杏花,夹在了信纸里,一直保存至今。
杏花至今香味犹存,令他眼眶突生酸涩。
——这算什么?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段折锋如今眼疾已愈、修炼资质出众,想必这些日子红袖添香、再添知己,若再进一步、合卺双修,想必双双青云直上,成为修真界又一对神仙眷侣……
前几日,段折锋问起“房中”一术,兴许就是在为双修做准备吧。
——而他只是个碰巧救了人家的师兄,怎么能挟恩望报,强迫他曲意逢迎,违背阴阳交合之道,一直同一个男子不清不楚地交往……
连他自己都唾弃自己的卑劣,怎么会生出这么自私又龌龊的念头?就凭这短短几个月间的亲密,就妄想折辱前途无量的小师弟吗?
江辞月在树下久久驻足,始终没有前进一步。
——光是听见别人讨论这“游龙戏双凤”的桃色花边,自己就已经怒火中烧,差点要罚他们领上一两百个戒尺。要是再过去亲眼见到那两个女弟子和师弟亲亲密密的样子,他只怕自己丑态百出,恐怕从此连表面上的朋友关系都不复存在了。
轻轻吐气,江辞月将那信封放在了树下。
他闭了闭眼,眉目之间的情绪渐渐隐去,就像藏在了一副冰铸的面具之后,恢复了那立身持正的大师兄模样。
良久之后,转身离去。
灵犀山上云霞缭绕、四季如春。
不变的仙境中走着一个失意的人。
然而……
过了大约一盏茶功夫,江辞月走了回来。
他把那张信封拿了回来,仔细地用手指擦掉上面的灰尘,带着点小小的委屈。
——我、我就收藏纪念一下……不让师弟知道,总可以了吧。
江辞月不对劲。
江辞月很不对劲。
他已经足足三天没有来找过段折锋了,甚至段折锋故意翘掉了一日早课,江辞月竟然也没有气势汹汹地来敲门问罪。
段折锋:“?”
他沉吟片刻,看向脚边的小狐狸:“莫非是我什么时候又故意调戏他,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于是生气了?”
容雩也很茫然:尊主,您难道不是天天调戏他么……
段折锋深切地检讨了自己一番(历时两秒钟)。
然后他决定去找江辞月,看看小师兄到底是怎么生的气,用什么方法能哄回来。
然而,弟子们都说近几日没有见过江辞月。
大师兄颇有威严,众人也不敢多问,只当他是闭关潜心修行,或者是去师门的什么任务了。
段折锋嫌弃这些人没用,索性去问到霜梧真人。
霜梧:“啊,你说江辞月啊?这两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好像是进桃源绘卷闭关了。”
段折锋:“?”
他太了解江辞月了,后者闭关多半只是静室,还不至于失踪;只有在他真的不想见任何人的时候,才会选择在桃源绘卷里闭门谢客,“静一静”。
他怎么了?
这次回去后,连狐狸都好奇地在问:“江辞月真的很生气吗?平时他的气性最多持续两个时辰,从来不记仇,这次居然足足三天。”
段折锋思索片刻:“既然在桃源绘卷里,那就不愁找不到人——人虽进去了,但绘卷总还在某个地方。”
他想定之后,便直接走向江辞月的院子。
江辞月生性淡泊,自小修行之后,从不注重外物,因此他的小院陈设简单、家具简朴,倒是院落中栽了小小一方花圃,其中就有作为香料的白芷。
白芷是灵虚香的主要材料之一,灵虚香又称“三圣香”,为历代修行者所推崇,是灵犀宗主要使用的修行辅助之物。
段折锋总觉得江辞月从小是在玉阙宫里用了太久灵虚香,身上那股浅淡的香味就挥之不去了。世人往往认为这是灵犀剑宗修行勤勉、道心稳固的证明,不过……
段折锋也喜欢这股香味,却是觉得扒开江辞月衣服的过程令人惊喜。
当然,这样的机会前世并不多,容易被一剑扎个对穿。
此时,院子里只见纸人力士在呆呆地站岗,却不见江辞月本人。
段折锋神情自如地进了院子,纸人力士警惕地抬头看他——
他们同行数月,江辞月早就吩咐过纸人力士了,因此后者看见是段折锋,立马又低下头一动不动,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段折锋于是走向江辞月屋内,顺道将他晒在架子上的书都收了下来,从容的几乎像是屋子的另一个主人。他看到其中有一本书叫做《失明症漫谈》,虽然已经不再翻阅,但依然被爱护着。
接着他推开门,便先能嗅到屋子里有浅浅的香味,角落里的香炉已经熄灭,屋内十分冷清。
床褥、桌椅、书画、衣柜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就知道江辞月平日没什么可供消遣的爱好。
段折锋直奔书桌,在桌面下摸索片刻,找到一个开关,打开了书桌夹层。
这一系列娴熟的操作,让狐狸看呆了:“……”
在夹层中,段折锋看到一个信封,拆开一看,里面只是一朵干瘪的杏花,也不知江辞月留着做什么?
此外,还有一只破旧的布老虎,一只黑不溜秋的纽扣眼睛掉了,被不同颜色的线笨拙地缝上去,看来主人很珍惜它。
“这是他唯一从家中带走的东西。”段折锋说,“仙道讲求什么‘了却尘缘’、‘不染红尘’,都不允许弟子回去找生身父母,甚至还要刻意去忘记。江辞月手里就这一只布老虎,藏藏掖掖十几年,不敢让人看见。”
他说完,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信封,旋即将两物又原样放回了夹层中。
继续在屋里搜索片刻,段折锋在博物架一角找到了桃源绘卷。
物似主人型,桃源绘卷也不知怎么了,卷成细细的一长条,灰扑扑地躺在角落中,流露出风干咸鱼般的气质。
段折锋将桃源绘卷展开。
只见其中屋舍俨然、田野开阔,依旧与先前别无二致,村民们正坐在村子中心,似乎在商讨些什么东西。在唯一的木匠家中,两口新做的桃木棺材停在院子里。
一眼扫去,段折锋就看见了桃源村最角落里的一个小院——只有那里栽了矮矮的两株白芷。
段折锋念动口诀,将桃源绘卷彻底展开成型,笼盖了整个屋子。
小狐狸正襟危坐在门口,乖乖地说:“我为尊上护法,免得绘卷被其他人看到。”
段折锋微微点头,迈步踏入了绘卷。
这桃源绘卷是灵犀宗独门法宝,当年玄微真君让小江辞月持有,就是让他练习辟谷之用,也是避免他一个小孩独自居于玉阙宫中,难耐寂寞苦寒。
多年过去,江辞月在桃源村中颇有人望,也就单独留了一个居所。
这处小院叫做“清净小院”,门联上写着“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是江辞月自小以来的秘密基地。
不过,在段折锋的印象里,这座小院可不清净。
——这里发生过很多事,不过最让江辞月难堪的,想必还是那次被他骗了进来,囚禁接近两个月的时间……
前世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段折锋脚步轻快,沿小道走向清净小院,敲了敲紫荆花缠绕的院门。
门内没有声音,只有气息隐隐波动。
良久,江辞月想必是结束了冥想,察觉门口依然有人,以清冷声音道:“今日不见客,请回吧。”
“连我也不见么?”段折锋问。
出乎他意料,江辞月犹豫了半晌,道:“没什么事的话,就算了……”
他惯常压抑自己话中情绪,段折锋挑了挑眉——要换了前世,他肯定一脚踹开大门,将小师兄挖出来好好逼问一番。
但现在他很有耐心:“师兄,你突然闭关,掌门很担心,所以让我来看看你。我带了同门新作的点心,你想不想尝尝?”
江辞月:“……”
他消失了三天,段折锋真的来找了,心中仿佛忍不住的雀跃,古井无波的思绪也突然泛起涟漪。
——可是段折锋怎么偏偏又带了点心,是周颦和李珠儿做的吗?
……江辞月突然发狠咬了咬舌尖。
——他怎么总想这些东西?
段折锋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深觉自己像个诱哄小羊羔开门的老狼,沉思片刻,想起前世一桩往事来。
他年少时肆意妄为,也不肯辟谷,上了灵犀宗还逮仙鹤吃,结果一不当心抓到了某位真人座下灵鹤童子,险些把人家吓出半辈子的阴影。
那件事后,玄微真君罚了他三十戒尺,面壁思过足足一个月。
那期间小江辞月皱着眉来找他:“今日还不肯辟谷?”
小段折锋仰面躺在草丛里看天,假装奄奄一息:“师兄,我要饿死了……”
小江辞月嘴上教训他,身体却很诚实,开始每天来给他送食盒,直接造成他面壁一个月、身体胖三斤的惨痛结果。
戒尺虽然不会造成伤口,但却还是很疼。小江辞月想了个法子,将冻鸡蛋包在绸布里,让他握着,手心就会好受很多。
等鸡蛋不冰了,被手掌捂得温热,师兄弟两个就剥开吃掉。
段折锋最恨蛋黄,嫌它又油又腻,觉得江辞月也不爱吃,就哄骗他:“师兄,我最喜欢吃蛋黄,蛋白就给你吃吧。”然后自己装作很享受的样子,把蛋黄硬吞进去,心里美滋滋地想:看吧,我也是会宠师兄的。
而小江辞月很平静,从这天起开始负责处理盘中所有的蛋白。
……一直到很久以后,段折锋才知道,江辞月爱吃又甜又黏的小点心,蛋黄正是他的喜好之一。
往事倥偬,浮生若梦。
段折锋忽然叹了口气,想到今世怕是不会再有这样的趣闻了,但他还是能多宠宠小师兄。
年长者的自觉令他沉吟片刻,忽而心生一计:“师兄,你把门开开,我手心疼。”
里面的江辞月听了,果然出声:“手心怎么了?”
“霜梧真人说是我把你得罪了,不由分说罚了我二十戒尺。”
“什么?”江辞月大吃一惊,“真人怎能这样,这件事明明是我自作主张……”
话音刚落,清净小院大门打开,江辞月穿着一件素净的青衣,出现在段折锋面前。
段折锋叹气:“师兄。”你好容易哄啊。
江辞月完全不知道段折锋心里在想什么,只当自己牵连了段折锋,有些沮丧地低着头,伸手将他拉住:“你先进屋吧,我这里还有一些冰块。”
先前在桃源绘卷里所制的冰块还有残余,江辞月用几层布包裹着,递给段折锋:“握在掌心里,能好受一点。改日我去向霜梧真人澄清此事,不能让你无故被罚。”
段折锋接过小包裹,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莞尔一笑。
江辞月不太自然地避开他视线:“你还笑什么?”
“这样也不错。”段折锋道,“江辞月……师兄,你只要保持这么可爱就好了。”
江辞月的心情显然很低落,他垂着头道:“又在胡说些什么,你在外人面前也这样口无遮拦吗?”
“当然是仗着师兄不计较。”段折锋笑了笑。
江辞月不敢看他,他就偏偏凑到那边去,近在咫尺地看着江辞月的神情,低声道:“江辞月,是不是我真的得罪了你?”
江辞月更有些难过,说:“没有,是霜梧真人误会了。你不要这么以为,我只是这两日心情不好罢了。一言不发,累你们担心了,是我不对。这就离开吧,我去帮你澄清。”
他眉峰微微蹙起,眼睫低垂,嘴唇紧抿,转过身去。
段折锋一看就知道他准备勉强自己了,于是做出了让江辞月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从身后抱住了江辞月。
江辞月身子僵住了。
段折锋在他颈边嗅到了熟悉的白芷香气,怀着促狭的心思,将嘴唇贴在他薄薄的耳廓后说话:“那你怎么样算心情好?我亲自来探望,你不想见;给你带点心,你也不喜欢;不如我去把狐狸杀了,给你助助兴?”
“休要胡说……”江辞月哭笑不得,“你、你放开。”
段折锋吹了口气,坏心眼地看着气息所过之处,江辞月从精巧的耳根到白皙的后颈都泛起了霞红色。
江辞月的心跳声好快,他这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生气?
“来灵犀宗之前,你说要同我一起寻找世间更多有趣的事物,让我再也不会感到无聊,你尚且没有践约,怎么就生气起来了。”段折锋低声笑道,“我可没有开玩笑。只要你高兴,杀个狐狸怎么了呢。这片桃源,我可以它烧了作焰火;这灵犀山上那些人,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别说了……”江辞月忙打断他,“你是要做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么?”
“那要看师兄想不想做褒姒了。”段折锋似笑非笑,“古之褒姒,比不上师兄眉间半分风月。”
他见过那风月,果真销魂蚀骨。
“快住口!”江辞月满脸通红地挣扎了一下,“我都已经答应跟你出去了,还胡说什么?少促狭,否则,否则我再罚你二十戒尺。”
“哦……”段折锋心中暗笑:小师兄又害羞起来了,果真忘记了生气。
他乖乖放人,嘴唇却不慎在江辞月脸颊上擦过,令江辞月整个人一怔,手指也蜷了起来。
段折锋低声问:“江辞月,你想不想我道歉?”
江辞月:“……”
——如果说“想”,好像有些小题大做……但如果说“不想”,是不是就好像巴不得能这样亲昵?
江辞月愣了半晌,不知怎么回答。
段折锋看他纠结的小模样,看得心中莞尔。
——按小师兄的性格,是怎么也说不出“不想”两个字的。
——要是江辞月待会儿说出一个“想”,他就敢道歉两次,然后过去光明正大地再亲一口。
只可惜,段折锋的邪恶计划还未能成功,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有个桃源村村民找来了清净小院,他也将两人独处的氛围彻底打破。
江辞月道:“我去看看。”
说罢,匆忙躲开段折锋的注视,走向了院落门口。
在门外等着的,是桃源村的一个小女孩。
女孩身材矮小、面色蜡黄,发育得不太好,看向江辞月道:“仙人哥哥,我好饿……”
江辞月没想到她第一句话是这个,略微一怔,随后想了想道:“我这里没有食物,只有辟谷丹,不过师弟今天刚好带来了一盘点心,你要吃么?”
女孩听了,有些失望地摇头:“不要点心,想吃肉……仙人哥哥,你说我们住在画卷里面,那你能不能再画两头牛、十头牛给我们吃呀?”
江辞月摇头道:“生命不能伪造,桃源绘卷里的每一条生命皆有定数。孩子,你的父母呢?你想吃肉的话,不如问问他们家里还有没有腊肉。”
“没有了。”女孩失望地说,“村子里人越来越多,肉越来越不够吃。爹爹说,地里的兔子、天上的鸟都已经打完了,连耕田的老牛也给妖怪吃掉了。”
江辞月摸了摸女孩的脑袋,认真地说:“不是妖怪吃掉的,是用来招待客人了。”
女孩吸吮了一下手指,没有反驳,而是抬头看了江辞月良久,说:“仙人哥哥,你快走吧。我爹爹他们在准备三天后的祀鬼节了……”
江辞月眉头微蹙,问:“祀鬼节还是不让外人参与吗?”
女孩点点头,又说:“你走吧,回桃花林里,千万别进村子里了。”说罢,慢慢地走远了。
这孩子来得古怪,不像是真的来讨肉吃的,倒好像是来问江辞月几个问题,然后催他离开的。
江辞月心生疑虑,但还没有想明白原委。
他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回头看去,见到是段折锋走出了屋子。
他们说话的时间,段折锋在院落中走了两步,见到墙角有一路黑色凝固的血迹,还歪歪扭扭地刻着符咒。
他抬头看向江辞月道:“这是什么?”
“村民用于辟邪的仪式,每家每户都有。”江辞月摇了摇头,“我向他们解释过,公鸡血和毫无法力的符咒是不能驱逐妖魔的,但他们执意为之。我想,这应该也只是求一个心安,就任由他们作为了。”
段折锋听完后,叹了口气:“师兄,你还真是迟钝。”
“为何这样说?”江辞月不太明白。
“你很快就懂了。”段折锋道,“既然过几天桃源村里要过节,还不欢迎外人,那我们就暂且离开吧。”
江辞月点了点头。
然后只听段折锋又悠哉道:“三天后再回来偷看。”
江辞月:“……”
三天后。
桃源村祀鬼节。这一日,家家户户不事田地,反而向村子中心的祠堂汇集。
人人脸上皆是沉重之色,似乎接下来要做一件大事。
而桃源入口处,江辞月有些心虚:“我们不该来偷看的,桃源村有自己的规矩。”
“规矩的另一面,是可能腐败的暴力。”段折锋则说,“你身为玄微真君嫡传弟子,难道没有这个责任管束桃源村吗?”
江辞月说不过他,勉强点了点头,说:“我们只负责旁观,不可随便打扰。”
“这也是我想说的,希望你届时不要冲动。”
两人打晕了两个桃源村民,将人拖进桃花林里,先绑起来。自己则顶替了他们的身份,走向村中的祠堂。
祠堂前,人群正在排队。仔细看去,是两个大篓子里堆放了无数桃木制作的半脸面具,每个人都领了一张戴在脸上,只露出一张嘴。
段折锋和江辞月随波逐流地向前,前者随手一捞,将一张狐狸面具戴好;后者则拿到一副白鹤面具,沉默地戴上。
踏入祠堂之后,只见百余个桃源村民熙熙攘攘,一边小声议论,一边围坐在墙边,将中心的空位让出,似乎在等祀鬼节的主持人。
趁着这个时间,段折锋低声问江辞月:“师兄,这里一共一百多人世代生存,理应对彼此十分熟悉,只凭声音都可以认得出身份。你猜,他们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戴上面具?”
江辞月沉吟片刻,猜测道:“也许是七百年前的先祖传下来的仪式吧。”
“仪式也有仪式的成因。”段折锋意有所指,“其实有很多事,只有戴着面具时,做起来才能更果断……换句话来说,只要抛弃身为人的身份,那么谁都可以成为妖魔。”
很快,村民们到齐之后,每个人脸上都戴着一张畜生面具。
祠堂内却反而安静了下来,场面不像是人类祭祀,倒更像是妖魔齐聚一堂。
须臾,一位头戴猫头鹰面具的老者来到了祠堂中心,在所有人的瞩目中,他恭敬地饮下一口祖上传下的“神酒”,开始跳起了祭祀之舞。
所有人肃穆而立,等待着猫头鹰面具完成他的舞蹈,并将一个神话故事在歌谣中娓娓道来——
【传说,天地之初是一片虚无混沌。天神以一支画笔,将天地分割开来,形成了现在的世界。
然后,天神又创造了草木、飞鸟、走兽和桃花树,让它们在大地上繁衍。同时,天神自我孕育,诞生了自己的后代——桃源村人。
不知过了多久,飞鸟吃草木、走兽吃飞鸟,而天神的后代负责维护三者的平衡,一直相安无事。只有桃花未经节制地生长,终于蔓延了整个世界,并在桃花林里生出了一个恐怖的鬼神。
鬼神与天神相争斗,割据出不同的地盘,所以天神的后代不能踏进桃花林一步。
可是,天神渐渐衰弱,所以鬼神的后代——妖魔却可以迈出桃花林,来桃源村里索取贡品。一旦村子交不出贡品,鬼神的后代就会抓走一个村民,吞噬天神的一份力量。
为了拖延鬼神的步伐,他们必须交出相应的贡品……】
听完这则神话,江辞月微微皱眉,察觉里面有些不妥。
但他还未理清思路,先听见猫头鹰面具低低唱道:“孰能奉天,孰能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