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月拱手向它行礼之后,鸾凤低头示意,让江辞月骑乘而上,就在悬梯之上御风而飞。
仙袂飘然,环佩叮咛;
神兹玉颜,遗世独立。
一众新人看得目眩神迷,纷纷目瞪口呆地抬头仰望。
江辞月道:“无需害怕,只管向前。”
少年们面面相觑,都站在鉴心桥前驻足,暂时没有敢第一个尝试的。
段折锋已走了过来,并无半点疑虑,便踏上了鉴心桥。
众人只见他在桥面上刚走出几步,浓云就环绕笼盖了整个身形轮廓。
却不知道,他已经听见了声音。
段折锋听见江辞月在自己身后说:“师弟,你回来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回头,那不过是一段幻象而已。
但他还是回了头——
江辞月静静站在那里,金冠巍峨、白衣整肃,广袖潆洄、博带如举,腰封上系有象征灵犀宗掌门人的玉牌。
白发高束如月华,双眸深沉似寒星。眉心一点剑纹,是其本命祭炼神器,生剑·无欺。
本是梅胎雪骨、清贵谪仙,却又兼有凛然威严、昊天恩德。世人敬畏,不敢有分毫亵渎,乃尊之为——灵犀剑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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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叛出师门,又回来做什么?”
——回来再见你一次,还能再叙师兄弟之情谊,岂不是正好?
“师弟,放下屠刀,归宗领罪。我与你共同领罚,虽死不悔。”
——我知道,师兄,你说过一次了。你怎么还是如此天真?
“你若浪子回头、诚心悔过,以功抵罪,兴许还有机会……”
——我段折锋从不需要任何人的宽容怜悯,更不稀罕世人的惺惺作态!师兄,你不能阻止我,那就杀了我。
“住手……”
“江辞月”的声音,终于带着颤抖。
“住手,师弟,不要逼我杀你……”
他不该回头的。
但那一刻,段折锋再次回了头。
他看到在云海深处,天人一般的灵犀剑宗屹立不动,素白的玉颜不露分毫喜怒,但那双熟悉深眸的眼眶却渐渐染上了绯红色。
“江辞月”已咬紧了牙关,竭力不让情绪影响自己的语调:“师弟,你已犯下大错……”
“不,师兄。在我心中,我没有错——些许杀戮根本不值一提,一切都是为了最后的‘大功业’。”段折锋缓缓答道,“我前生今世唯一犯过的错误,是你。”
他前进一步,灵犀剑宗便后退了一步。
段折锋低低笑了起来:“……师兄,你不知道你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有多诱人,怎么还敢这样毫不设防地出现在我面前,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话?莫非是忘了,曾经在我这里得到的欢愉……和苦痛?”
猩红魔气再难以抑制,激荡之下开始向云海中蔓延。
雪色仙山被浸染,澄澈碧空被掩藏。
灵犀剑宗“江辞月”眉心剑纹一闪而逝,剑影已霍然而张,似万钧弩箭向着段折锋射来。
但段折锋不闪不避,平静地看着剑影没入自己胸膛——距离心脉还差一寸三分。就是这一寸三分,他前世没能死在师兄的剑下。
如今,幻影的这一剑就在他熟悉的位置,悄然化作了云烟散去。
云烟散开,他便看见“江辞月”惶然后退一步,向后跌坐在云间。
巍峨金冠摇摇欲坠,整肃白衣被魔气寸寸染黑,潆洄广袖不知何时狼狈扯开,飘摇博带被解开弃置一边。
一向平静无波的双眼,仿佛被春风吹皱的天山湖水。
剥开层层阻碍,才能嗅到熟悉的白芷香气,恰似一捧白雪被揉碎、被融化,在他掌心里盈盈不得解脱。
可怜,可爱。
“师兄……你是我唯一的天命,我亦是你最终的归宿。何必如此抗拒?”
他向前一步,咄咄逼人。
就在这一刹那,幻象突然一阵波动。
仿佛刹那间云破日出,烟霞在蒸腾之间散去,灵犀剑宗的神情变得遥远而陌生。
十几岁的江辞月乘坐白鸾,紧张地垂望下来——
“切记!鉴心桥上的一切都是幻影,千万不能被扰乱心神。不管幻影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让你堕落!”
只一刹那。
前世种种,皆如梦幻泡影,一触即破。
段折锋轻声叹息:“江辞月,你怎的还是这么扫兴……”
他挥袖而返,继续向着鉴心桥的另一端——灵犀宗门大步走去。
随着他重新闭上双眼,四周若有似无在云海中蔓延的魔气,好像突然得到了收敛,再次无声无息地退散。
将种种执念抛却脑后,他再无分心,一路沿着栈桥,穿行过云海,再次踏上了地面。
“灵犀宗”三个烫金大字映入眼帘,金宫玉门,仙松迎客,眼前真是梦中再熟悉不过的景象。
在灵犀宗的正门之前,还立着一座奇异的金轮,是灵犀宗某一代飞升的宗主留下的本命神器——
大衍天数金轮。
此金轮的本体,是道家用于算卦的一种星盘,能用于测算命数、吉凶等事情。
大衍天数金轮经历数千年祭炼之后,已经生出了自己的器灵——名曰“天鬼”,传说可以视人灵魂善恶,莫有能逃者。
于是,金轮就立在灵犀宗门前,其中天鬼能够对每一个来客进行鉴别,若见到功德深厚之人,就会欣悦地敲响编钟;可一旦见到恶贯满盈之人,则要愤然击鼓,表示不欢迎。
灵犀宗门由天鬼守护,数千年来都鲜有不速之客,可以说非常灵验。
每十年之期,灵犀宗门有新人来到时,天鬼常常对着他们敲编钟,表现得很和蔼可亲。
但这一次,段折锋刚刚踏入宗门,忽然便听见一声巨响。
天鬼傻站在金轮中不动。
手上用于击鼓的鼓槌“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段折锋上前一步,挑眉:“愣着干什么?不欢迎我?”
天鬼捡起鼓槌,敲了一下鼓,接着好像觉得不合适,又抬头摇了一下编钟,然后再次傻了眼,低头看看鼓、抬头看看钟,又满脸茫然地看看段折锋。
段折锋面无表情:“敲钟。不然杀了你。”
天鬼大骇!
颤抖的手再次把鼓槌给弄丢,鼓槌顺着山路滚了两圈,消失不见。
两秒后,只见瑟瑟发抖的天鬼一跃而起,踩在大鼓上,用身体疯狂地摇起了编钟!
叮叮叮。
咣咣咣。
咚咚咚——!
灵犀门人从来都没有听过天鬼这么异常的动静!
短短几息之后,从某一山峰上闪过一道流光,一位护教真人御剑飞来,正落在大衍天数金轮旁边,面露疑惑之色看着天鬼。
看到有人来主持,天鬼如蒙大赦,直接躲回了金轮中,任由真人再怎么叫唤,死活也不肯出来了。
那真人看起来大约三四十岁,须发皆长、仙风道骨,疑惑地掐指一算,发现这是新人抵达宗门的日子,就回过头看向段折锋道:“你是新弟子?”
段折锋很冷淡:“嗯。”
“我乃灵犀宗护教真人之一,号‘霜梧’。”霜梧真人上下打量他一番,“奇哉怪也,这金轮天鬼从没有这样表现过。若是有功德,为什么它会踩着大鼓;要是有罪业,它又为什么亲自摇钟?”
段折锋敷衍:“能不能算是功过相抵?”
霜梧真人摸了一把自己的长须:“不对啊,相抵之后天鬼更不应该动静这么大了。它两边一起作响,难不成是功德惊世,同时又罪业滔天,两者都令它难以置信、无法做出判断……”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段折锋,又摇头:“不该啊,不该啊,弱冠之龄的小小少年,哪里来的这许多天命?”
他低头掐指算了半晌,愁得脸都皱了起来。
这时,一直在鉴心桥上空接引新人的江辞月忍不住落了下来,上前道:“霜梧真人。”
霜梧真人看到江辞月,便眉开眼笑道:“哎呀,掌门嫡传来了。江辞月,你看看你接引的这个新人,你是哪里找来的宝贝疙瘩?”
“宝贝……”江辞月愣住,“真人又在说笑了。”
霜梧真人摆手道:“哎,你又没抓到重点。这个新人叫什么?”
“段折锋。”
“他在鉴心桥上表现如何?”霜梧真人认真地问,“可有表现出凶神恶煞之象?”
“肯定没有。”江辞月说,“真人,他既然迈过了鉴心桥,那就说明与我们宗门有缘法,按规矩就是我们的人了。”
霜梧真人却疑虑重重地说:“天鬼如此异常,不可不防啊。万一他是什么凡胎天魔,混入我灵犀宗门可就大事不好了,这种人虽是凡胎,但迟早会魔心示显,届时可就来不及了啊!”
江辞月道:“真人,圣贤曾经说过,‘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论迹,他已经走过了鉴心桥,那就是迈过了他心中的妖魔,我们怎么有资格凭借一己猜测,就否定他的心性呢?”
霜梧真人叹了口气:“唉,你才认识他多久,怎么就这么为他说话?”
江辞月抿了下嘴,好像措辞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说:“虽然认识不算久,但是我和他一起斩过妖孽、烧过高香,又一起接引新人,曾经遭受过诬陷。这一路上,他助我良多,我心中感念——他一定不会是坏人的。”
“真是徒大不中留啊,连江辞月都开始偏心俊俏后生咯。”霜梧真人摇头晃脑地调侃道,“算啦,我管不了你们。这天鬼有什么异常,也该是掌门头疼的事儿。你若真有心啊,赶紧先回去禀报你师尊吧。”
说罢,霜梧真人也不管耳尖烧红的江辞月,扭头向着山上走回去。
经过一块山石时,他好像临时起意,一拂袖——只见顽石之上,缓缓浮现出“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这句话,字迹铁画银钩,仿佛真是用铁凿刻上去的一般。
霜梧真人走后,江辞月过来安慰段折锋:“没事吧?霜梧真人说话一向随意,其实他对新人很好,并无恶意。”
段折锋当然知道霜梧此人,灵犀宗里一大闲人罢了,平时就爱八卦闲事,说话口无遮拦,倒是很能和年轻人打成一片。
他点了点头,又道:“你在鉴心桥上提醒了我一句,其实是违反门规了吧。”
鉴心桥上,外人是看不见他心中幻象的。
但江辞月……
“我见你一直在那里徘徊,好像要回头与什么人说话,几乎像是要跟他走了一样。”江辞月有些愧疚道,“一时情急,便出声提醒了。我……唉,我确实做错了。”
段折锋笑了笑,道:“没事,我会为你保密的。”
江辞月低着头:“不能得过且过——我再多面壁思过十五天。”
“没必要,只不过是为一人坏了规矩。”段折锋随口道,“以后你就会习惯的。”
“习惯?”江辞月看着他,眼含斥责,“你还打算违规几次?不成,你得陪我一起面壁思过。”
段折锋:“……”
那还算什么面壁思过,怕不是成了面对面思过。
江辞月即便想继续面壁,也须得等灵犀宗这一批新人入了门才行。
灵犀宗不同于其他修真大派,历来不太重视门规、等第之类规则,新入门的弟子一律按长幼排序,皆列为正式弟子。
灵犀山共有七峰,灵犀宗也共有六位护教真人,加上掌门玄微真君,就一共是七位真人。
弟子们每旬除了休假一日外,还有七天要上课。这些真人将轮流在洞见峰上授课,一般从天亮开始,有的讲到下午,有的只讲半个时辰,并没有定例。这称之为“大课”。
没有课的时候,弟子们多半是由师兄、师姐带着师弟、师妹们自行修炼,课业相当自由,没有什么人管束。
但若是护教真人们有意收徒,那就可以将正式弟子收入门墙,成为“嫡传弟子”,也称“内门弟子”。这时,弟子就可以称老师为“师尊”了,真正成为了情同父子的师徒关系,也会得授更多独门法决,成为真正的衣钵传人。
换而言之,拜入宗门实际是吃大锅饭,正式弟子们还需踊跃表现,尽力争取被真人们收徒,以获得更好的修行指导和资源。
灵犀宗现有弟子一百多人中,江辞月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他虽然不是最早入门的,但却自幼摆在掌门玄微真君门下,因此是掌门嫡传、灵犀宗首席大弟子。灵犀宗各位真人将他当作下一任掌门的接班人,一众师兄弟都是喊他“掌教大师兄”。
现在,大师兄就带着新晋弟子们,在灵犀宫大殿上进了香,正式拜入灵犀宗门下。
然后就有师兄们前来分发玉册、金典、辟谷丹等事物,分别引导新人融入灵犀宗的生活。
江辞月则单独与段折锋说话,低声道:“你先随我来。”
二人穿过吵吵嚷嚷的人群,沿小径下了灵犀主峰,接着去往后山的玉阙宫——玄微真君所在大殿。
江辞月说:“我和师尊说了你的眼疾,他说要当面见你之后才能知道详情。一会儿我带你进去见师尊,喊他‘真君’就可以了。”
玄微真君是仙道有名的化神期大能,最擅长卜算之术,能窥天机、晓命理。
跟在两人身后的小狐狸听见他的名号,顿时缩了下脖子,不敢继续跟着过去——以六尾妖狐的修为,最多也就能瞒过金丹期真人,一旦见到玄微真君,是必定会露馅的。
正好,此时江辞月也注意到了小狐狸,说:“妖物不得踏入玉阙宫——不过我师尊也很久没有过问这些小事了,你就跟我在殿外等着吧。”
段折锋道:“怎么,他连你也不见?”
“师尊不喜人多。”江辞月神色略显黯淡,“近年来除了闭关,他只会单独面见几个人,连我也时常不能得见。”
听到这里,段折锋已经明白了。
他没有再问,因为江辞月此时什么也不知道。
金宫玉阙次第开。
江辞月带着小狐狸,静静站在门外,看着段折锋孤身一人踏入了其中。
大门再次紧闭,江辞月不知为何心中一紧。
他下意识喊道:“段折锋……”
段折锋身影一停,却隐没在重重宫门之后。
轻纱柔曼地飘摇,灵虚香在雕梁画栋间弥散。
长明灯共计一百八十盏,照彻玉阙宫内漫漫长阶。
段折锋经过时,见一盏灯已经昏暗,便自然地从凤首灯中取出金针,挑动灯芯,使其重明。
光影在他的脸上跳动,但见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已经预料到前路的结局。
在长阶尽头的九重鲛纱后,立着一个朦胧的人影,就是玄微真君。
他开口时,宫殿内金玉作响,仿佛回唱。
“上前来。”
段折锋依言上前,站在陛下,目光已经抬头看去——
常人不可见的,玉阙宫顶有一座大衍天数金轮的虚影,自苍穹无限高处接引下来一道灵光。
其即为灵犀山的护山大阵,将一切玄机笼盖在内。
玄微真君立于大阵中心,就像一个阵眼,所言所行都能引发金轮运使,号称:无穷玄奥皆在其中,能卜过去、现在、未来之天下事。
他此刻看到段折锋,只用短短几息时间,已经认了出来:“非命之人。”
命数不在生死簿上、不在天道轮转中,曰“非命之人”。
段折锋笑了笑:“是啊,我是非命之人,不受天道桎梏。你苦苦寻找百年之久,一共也只得了江辞月我和两个人,‘师尊’——”
他豁然抬头,迈步上前,一手就抓住了九重鲛纱的玉带钩!
“却步——”
“却步——”
玉阙宫内,响起了深沉回音。
两尊高达数尺的金色纸人力士,从阴影中站了出来,交叉手臂拦在段折锋的面前,不允许他再向前半步。
然而,段折锋不闪不避,手指微微用力,将玉带钩直接撕下。
鲛纱不安地卷动。
护山大阵被惊动,强而有力的禁制阻拦在身前。
两尊力士举起刀兵,架在段折锋的脖颈上。
劲风刮面,令他长发飘举,蒙眼的黑纱断裂成两截,向着无穷大殿的深处飞散。
前世种种经历,都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
所有一切真相,现在想来,皆是昭然若揭的因果。
只是当时已惘然罢了。
段折锋睁开双眼。
刹那间,猩红魔气在他眼瞳中显现。
“既然已经是个死人,那就乖乖地保持沉默——
“玄微真君。
“十五年前,你命数已尽!”
天机道破,只用一刹那。
大衍天数金轮轰然而开,金光在瞬间照彻大殿,百八十盏长明灯在瞬间熄灭!
两尊金色纸人力士垂首顿足,在他面前停滞。
九重鲛纱迤逦而开。
在那后面的人影,赫然只是一具金丝缠绕的傀儡。
玄微真君离世已一十五载。
如今站在那里的,不过是大衍天数金轮阵所操控的一具傀儡罢了。
他生前庇护灵犀宗两千余年,死后亦当如此,这傀儡是早已做好的布置。
只是,夺去这位化神期大能之性命的,却是他意料之外的一次卜天卦象。
为了此卦,他必须找到非命之人——江辞月是第一个,段折锋是第二个。
哪怕他已身死,傀儡也必须完成。
只可怜江辞月自幼离家,送上灵犀山,在短短两年师徒温存之后,便只能在傀儡冰冷的目光中渐渐长大。
十余年来,不近尘寰,不通人理,养成一副冰雪心肝。
不知道他年幼时,是否有渴求过从“师尊”那里再汲取一丝温暖?
旧事如尘埃,被段折锋轻轻拂散。
如今,傀儡面前,一副半残的棋局,弃置已十五年。
段折锋在他对面坐下,执一枚黑子扣响棋盘,似笑非笑。
“玄微真君”发出低沉的声音:“非命之人……非命……之人……不在金轮演算之中,不在金轮演算之中……”
“是我,我又回来了。”段折锋淡淡回应,“前世种种,不敢或忘;所授所赐,应已偿还——‘师尊’,今世你也就不必那么麻烦了,将玄微天目直接给我,我自己去取我的本命魔剑。”
——杀剑·无赦。
段折锋从玉阙宫中走出来时,天光已经大亮,殿内却昏暗、死寂,就像里面全无生机。
小狐狸的瞳仁第一时间收缩,以他的修为,很快发现了端倪——
段折锋已经不再是凡人之躯了。
在他的身上,至少有相当于金丹期的修为,而且,那双眼睛……
尊主以前的眼睛绝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他进了一趟玉阙宫,双目就好像得到了什么神通?他到底和玄微真君说了、做了些什么,或者,难道是他对玄微真君做了些什么……
——天也,玄微真君可是化神期的真人!
小狐狸盘踞成一团,再次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段折锋向江辞月迎面走去,而后者一时间愣了神——
乍一看去,段折锋的双眼里,仿佛有金色游龙一闪而逝。但仔细分别,却又只是瞳仁中有一圈浅淡的琥珀色,在阳光下形成的幻觉。
江辞月深深地望进这双眼眸,这一刻好像天地万物都从视野里消失,唯有一种不可阻挡的宿命感向着自己袭来。
他轻轻吸气:“你……你的眼睛是天生如此的吗?”
段折锋微微一笑,眼中奇异的神光便隐遁不见,说:“我母亲有北野异族的血脉,或许是遗传吧。”
江辞月于是压下了心中奇异的感觉,上前两步道:“太好了,师尊果然能治疗你的眼疾,你现在看得清楚吗?”
“不能更清楚了。”段折锋答道,“终于可以好好看看你,你怎么不笑?”
他目光灼灼,反而令江辞月无措地别开视线:“你……既然刚复明,不如多看看这山水,这日月,灵犀山很美——”
“但我更想看你。”段折锋调戏他,“师兄,你都不为我感到高兴?”
江辞月说:“我很高兴。”
段折锋:“那就笑一笑嘛。”
江辞月耳根通红,内心不受控制地想:他怎么突然叫我“师兄”呢,难道是在撒娇么?
小师弟向大师兄撒娇,好像是理所当然的;那大师兄不好意思地宠溺一下,肯定也天经地义吧……
江辞月抿了下嘴唇。
段折锋奇了:“你这就算是笑过了吗?”
江辞月:“你休要得寸进尺。我已经是你师兄了,可以打你戒尺——”
“唉。”段折锋叹了口气,伸手摸到他不苟言笑的脸蛋,用指腹按了下江辞月抿进去的嘴角,“算了,以后慢慢教你。师兄,咱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啊。
江辞月耳朵还红着,声音已经平静下来了:“确实如此。明天起,我带你走一遍灵犀山各峰,熟悉上大课、早课、午课和晚课的地点,然后在藏经阁取《明鬼》、《洞虚》等基础功课来读,莫忘了我们还有十六天的禁足,这期间我可以多带你熟悉一些功课,比如说炼气、辟谷、冥想、内丹、服食、摄生、香汤、符咒……”
江辞月很少说这么长一段话。
然而,段折锋:“……”
笑容逐渐消失。
第20章 问仙缘(11)
灵犀山的第一天,刚入宗的新人们都领到了基础物资,并分配了相应的弟子房。
段折锋深居简出,也没有什么人来找他。
这一夜过得相当平静,所有人都沉浸在仙山的祥和氛围当中。
只有狐狸知道,昨夜其实并不平静,至少魔君罗刹隐曾以元神降临过。
当时他缩在角落里,听两个大魔头在淡定地密谋,吓得闭目塞听,什么也不敢知道。
但还是有零星几句话闯入了他的耳畔。
罗刹隐有说:“已经不周山脉有所布置。”
段折锋道:“不着急。”
罗刹隐似乎又有问:“……要不要去找丛影那个崽子?算时间,他应该还在青州挨打。”
段折锋道:“我与他有师徒缘分,时机一到自然相遇。”
罗刹隐:“那灵犀天柱……”
“只等玄微真君留下的傀儡崩毁,立刻动手。”段折锋说完,将屋内小灯吹熄,“……至于江辞月,他必须活着。”
最后一抹暗红的余烬里,他眼瞳中的金轮一闪而逝。
容雩:“……”
他都听了些什么大魔头的发言啊!
会不会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就因为“知道得太多”,被魔尊顺手一把掐死,尸体丢出灵犀山彻底消失啊!
胆战心惊的小狐狸一夜都缩在角落里,一动不敢动。
等天色一亮,他都在考虑要不要装死了,突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