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景行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在八年后。
茫然隐去,他一歪脑袋,面上喜怒不辨,“戚统领还真是好大的胆子,一点都不将我这个少主放在眼里。”
戚巳被这诘问斥地一愣,见对方正看着他因担忧而放下的茶杯上,便明白过来,“属下擅自逃罚,请少主责罚。”
戚景行微微一笑,站起身,绕过桌子,来到戚巳面前,“罚自然是要罚的。”
他一边说一边蹲下身,视线与跪地的戚巳保持平行。
大概是觉着这样平视主子有些冒犯,戚巳在戚景行蹲下的时候,便把头垂了下去,脊背微微弯曲,恭恭敬敬,顺顺服服,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戚景行嘴角扬起一个笑容,“进。”
伴随着“吱呀”的开门声,兰心当先进了屋,她进屋后,侧过身,让出一条道,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厮。
小厮的手里还抬着东西。
戚景行一直看着,戚巳并不敢抬头,只听见身后一阵叮铃哐当,似是金属碰撞的声音。那声音响了挺久,小厮的脚步声才往屋外走去。
兰心最后一个出去,临走时还贴心地将门关上。
此时,戚景行才终于发话,“看看吧。”
戚巳听话地抬起头,往身后看去,那原本是一块空旷的地方,此刻却摆上了好几张深色色的桌案,而桌案上陈列着的是戚巳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鞭子,木杖,钢针,刻刀,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以及……被几张桌子半围起来的一人高的……刑架。
戚巳一眼便认出,这是青衣卫刑堂的东西,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戚景行曾经说话的话。
————“我会狠狠折磨你的,说不定会生不如死。”
戚景行缓步行至桌边,摩挲着桌案上的一条鞭子,那鞭子里搅着金丝,颜色深得发黑,一看就是喝饱了血的。
“我有些话想问你,又怕你不说实话,只能出此下策了,戚统领,请吧。”
戚巳闭了闭眼,站起身,久跪的后遗症让他脚步踉跄,再配着手脚上沉重的链子,看起来格外地孱弱。
刑架上的锁扣是活的,戚巳先将自己手上的链子解下,才把两只手送进去。
“咔哒”两声,他被死死地困在刑架上。
对于戚巳的这一番举动,戚景行显然很满意,他来到戚巳身后,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块黑色的布条,从后往前盖在戚巳的眼睛上。
骤然的黑暗让人有些不适应,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戚巳逐渐接受了这片黑暗。
视觉被剥脱,听觉和触觉就会变得格外灵敏。
耳畔响起了脚步声,还有摩擦声。
“咻——啪!”
是鞭子的破空声,他不由绷紧了的肌肉,脸向一旁侧去,那一鞭却落到了地上。
戚巳无意识地吞了口口水,拇指与食指不安地摩挲了两下。
他对眼前之人心存愧疚,自然而然的也就多了两分畏惧。
“戚巳。”他听见戚景行在叫自己。
“属下在,少主。”黑暗让他的声音染上了沙哑。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选择如实说,也可以选择不回答,但我不想听假话,听懂的话就点点头。”
戚景行的声音底而哑,像是混着沙粒,他是一个复杂的人,人人都传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只有戚巳知道,他不是的。
戚景行的心底一直有一座深不见底的渊谷,里面翻涌着很多旁人看不见的东西,隐秘又危险,时而平易近人,时而拒人千里。
戚巳习惯了从戚景行的眼睛里探知对方的情绪,但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轻轻点一点头。
得到回应的戚景行并没有急于开口,而是转身来到博古架旁,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小瓷瓶。
“张嘴。”
微凉的药丸递到戚巳嘴边,他并没有犹豫,张嘴吞了下去。
光滑的表皮滚过舌尖,似乎还带着一丝甜味。
戚景行接着道,“这是一颗毒药,你若是说了假话,就会很难受很难受的。”
低低的呢喃带着蛊惑的味道。
鞭子又响了一声,依旧没有落在戚巳身上,他甚至开始怀疑戚景行只是想吓唬吓唬他,毕竟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干这样的事了。
“这八年,你有想起过我吗?”
第一个问题并没有想象中的刁钻,戚巳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戚景行嘴角扬起,在戚巳点头之后脸上多了丝若有似无的欢愉,“那你想起过我多少次?”
这一回,戚巳没有立刻回答,藏在布条下的睫毛轻轻眨了眨。
想起过多少回?
他细细地在脑袋里回想了一下,过去这八年,他想过戚景行多少次,最开始的时候,他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到戚景行,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黑暗里,不停地叫着“大哥哥”。
那个时候他就在想,戚景行那么那么地依赖的自己,离开了自己,是不是连晚上睡觉都会害怕的发抖。
“不记得了。”他并不想欺骗戚景行,便含糊地说了一句。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戚巳察觉到自己胸口的衣服被扯开,凉风灌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也想过你很多次,多到已经不记得了。”戚景行握着鞭子的手轻轻转了转,在空中挽出了一个鞭花。
戚巳的胸口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伤疤,最近的就是这个为了保护他被杀手割破了皮肤,上来才刚愈合,还泛着红肿。
“嗖~~啪”
戚巳觉察道胸口一阵刺痛,只是轻轻抖了抖,并没有出声。
他好像是被人用鞭子抽了一记,但这痛又不是特别的明显,除了鞭锋临身时撕裂一般的感觉,过后似乎就没什么了。
“这一鞭,是为你当初离开我打的。”戚景行垂下鞭子,“第二个问题。”
说到这,戚景行停顿了一下,黑暗中的戚巳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隐隐约约觉得第二个问题不会那么好过关了。
“当初为什么要离开?”
果然……
戚巳心口一滞,他想借由刚才的那一鞭让自己冷静一下,胸口却一点也不痛了,就像那一鞭从未落下一般。
舌尖在嘴里打了几个转,“教主说,只要属下自愿离开少主,就让我做青衣卫的统领……”
话音未落,他胸口又挨了一鞭子,戚巳闷哼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他开始庆幸,自己的眼睛被蒙住了,否则,他该如何面对此刻的戚景行。
他与戚景行同生死,共患难,从死人堆里爬过了数回,曾经无数次承诺过他,会陪他一直走下去,永远不离开。
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一走了之,为了权势。
“是属下忘恩负义,对不起少主的信任。”
回应他的是破空而来的又一鞭子,同样的地方,同样的痛苦,只片刻,待鞭子抽走,留下一道撕裂的血痕。
“戚巳,你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
戚巳一愣,心中起了一丝涟漪,“属下不敢欺瞒少主。”
戚景行嗤笑道,“我现在已经找到你了,对我说这些谎话还有意义吗?”
可惜戚巳的眼睛被蒙住了,并没有看见戚景行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
他搬来了一把椅子,坐在戚巳身前,对面的人袒xiong露ru,双手被缚在锁扣里,因为看不见,脸上便自然而然地出现淡淡的慌乱和无措。
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脆弱。
“我阿公对你说了什么?”他胸有成竹,不紧不慢地问。
察觉到刑架上的人呼吸重了许多,戚景行微微一笑,“戚巳,你最好对我说实话。”
戚巳沉默了一会儿,依旧道,“教主并没有同属下说什么,是属下自愿离开的,属下因为从小就在青衣卫长大,受尽苦楚才熬出头来,能做青衣卫统领,是属下一直一来的……”
“戚巳!”蓦然拔高的声音昭示着戚景行的怒火,他“哗”的一声,将桌案上的刑具全扫到了地上,金属碰撞的声音惹得戚巳一颤。
他抿了抿唇,不再往下说。
沉重的呼吸声打在耳畔,让戚巳心头起了苦涩,“少主……请息怒。”
戚景行再也忍不住,欺身上去,攥着戚巳的领子,一双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他,“你莫不是忘了自己以前是怎么叫我的?”
那记忆有些久远了,戚巳张了张嘴,“是……属下僭越,以后不会了。”
这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阵咬牙切齿之后,他松开戚巳的衣领,退后两步,深吸一口气,面色也平静下来。
鞭梢递在戚巳胸口的那道伤疤上,轻轻摩挲了两下,引得一阵颤栗,“戚巳,你好得很。”
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戚巳听见那人甩了鞭子,拂袖而出,似乎是终于被他惹怒了。
被锁住手脚的戚巳怅然若失。
那脚步声却并没有走多远,就在院子里停顿下来,还有一声压抑的痛哼,紧接着,就是兰心提高的声调。
“阿景。”
戚巳心头一紧,一用力,便挣断了手腕上的锁扣,他扯开眼睛上的黑布,迅速跟了出去。
一出门,就看见了戚景行,那人像是早就料到了自己会出来一样,站在院子里,目光却盯着门口。
兰心满脸急色的蹲在地上,一激动,眼泪又掉下来了。
“阿景,你快把脚抬起来我看看,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今日谁打扫的院子,怎么还有碎石头!”
戚景行有个习惯,只要一进屋,就喜欢光着脚,大约是方才被气昏了头,出来的匆忙,也就忘了穿鞋,院子不知哪里莫名出了一块碎石,一不小心就划伤了他的脚心,血正流的汹涌。
可他却像是没感觉一样,始终盯着门口的戚巳。
那目光,竟有些……可怜。
戚巳心头一窒,躲开那烫人的目光,几步来到院子里,什么也没说,一把将戚景行抱起,往屋子里走去。
戚景行配合地用一只手环住他的脖子。
屋里还是一片狼藉,刑具四下散落,戚巳避开脚下的东西,将戚景行放在榻上,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脚。
碎石锋利,划开了好长一道口子,皮肉外翻,看起来就很疼。
戚巳嘴唇紧抿,一句话也不说,扯着干净的袖角,一点一点擦拭脚上的血迹。
大概是这个姿势不大舒服,戚景行两只手撑着床榻,往里挪了挪,刚好靠在床栏上。
对上戚巳满目心疼的目光后,他指了指一旁的柜子,“药在左边第二个抽屉里。”
作者有话说:
已经不知道我在写什么了,总觉得不在状态,将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