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一走,周围环境变得无比安静,游萧就觉得他与苗笙之间方寸之地的空气也变得粘稠起来,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去,看到对方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心立刻疼得缩成了一团。
“笙儿……我们回去说,好吗?这里太冷了。”游萧走到苗笙面前,想去牵他的手,但感觉对方身体晃了晃,像是要避开。
夜间的风吹得更厉害,冬季百树凋零,连树叶的沙沙响声都没有,只有孤单的风在恣意咆哮。
游萧艰难道:“笙儿,我保证,这次什么都告诉你,毫无保留。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苗笙一张脸惨白,在暗夜里尤其明显,他的脸像是僵住了,毫无表情,眼睛木然地转了转,像是一具毫无生气的木偶。
就当游萧以为他不会理会自己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嗓音哑得厉害,“我……我根本不是什么乐师,对吗?我是,我是……”
那个词,他突然说不出口。
方才袁三说开绿绮琴是因为他有“经验”,他的心脏重重一跳,猛地明白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把之前他怀疑的疑点串联起来,答案显而易见。
为什么游萧要拼命掩饰他平平无奇的出身,为什么自己对南风馆小倌会遭遇什么样的事情那么熟悉,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也比寻常男子要软得多,为什么自己这么擅长弹琴和唱曲,为什么他有机会将南风馆买来养在后院的幼童带走——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曾经是其中之一。
他,苗笙,曾经就是一名南风馆的小倌。
是这个世上最低贱、最肮脏的人。
“不是!”游萧一把将他拥入怀中,痛苦嘶吼,“你是救过我命的人,你是我舅舅,现在是我最爱的笙儿,过去那些和你再也没有关系!”
苗笙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因为这个紧密的拥抱,他的脸被迫仰起,眼神空洞地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
天好黑啊,他想,可这就是我以前一直身处的世界吧。
永远黯淡无光。
“我一直……”苗笙觉得口干舌燥,艰难地吞了吞口水,“一直是那样吗?”
游萧觉得怀里的人身体颤抖得厉害,释放了内力试图将他暖过来。
“记得之前我说,你是家生子,父母双亡后被主家卖掉吗?那些都是真的,只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因为你长得好,所以你的主家,把你卖去了南风馆。笙儿,不要怪自己,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没得选,真的!你不曾看不起梨云儿,也不要看不起你自己,梨云儿还有我帮忙,可你是靠你的本事,带着我逃了出来,你比谁都厉害!”
游萧越说越慌,眼眶酸涩得要命,他心底的恐慌无边蔓延,好像一个茧将他重重包裹。
笙儿向来要强,以前就因为挣脱不开命运而痛苦不堪,现在若是让他知道那过去,他会心碎的!
然而苗笙没说什么,只是声音嘶哑地继续问道:“这个叫段展眉的人,真的是……是我青梅竹马?”
“是。”游萧沉默了片刻,咬牙道,“他本是你的邻居,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他长你几岁,早早对你动了心,抄了一首卢仝的《有所思》送你,向你表白心意。”
原来如此啊……苗笙想。
“心断绝,几千里”,难怪我当年会有一个叫做“苗千里”的化名。
“含愁更奏绿绮琴,调高弦绝无知音”,难怪这个青楼,要叫做绿绮琴。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难怪我……当年那样喜欢梅花。
可惜这位段展眉,应当是没念过什么书,竟选了这么一首凄惨的诗。
“但你们刚定情不久,你便被主家发卖去了南风馆,凭借着出色的嗓音,成了当时名噪一时的小唱,十六岁那年,被一个叫柳心苑的南风馆买去,在那里遇见了我闲爹爹。”
苗笙怔了怔:“阿闲他……”
“对,他与我一样,也是被亲爹卖去的,当年才十二岁,你比他们大些,对他们颇有照顾,教闲爹爹唱曲儿,说无论如何得把技艺练好,才能避免去做红倌人,你们全都身不由己,这是唯一能保护自己的办法。”
“他是怎么离开的?”
“后来他那当道士的师父把他救走的。”游萧眸中泪光闪烁,紧紧抱住心爱之人,“你很羡慕他,觉得他命好,后来遇到我,便给我取了他用过的乳名‘小弦儿’,希望我也能有闲爹爹的好运——我确实是有好运的,因为我遇见了你。”
苗笙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那时的自己,一定羡慕坏了吧,能离开这吃人的地狱,换来新的生活,谁不会羡慕呢?
可是没人来救我啊!
为什么别人都有人救,偏偏没有人来救我?!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游萧轻抚着他的后脑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后来,你名噪一时,成了所有人都知道的‘仙音公子’,又被红玉楼高价买去,在那里名声更高。你对所有的小倌都很好,不遗余力地教他们,原因都是一样,希望他们能够靠本事保护自己。”
“所以,梨云儿……是认识我的,对吗?”
“对,他被卖进去的时候,也不过六七岁,你那时已经二十二,实在不忍心看这么小的孩子就此沦落,将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那般教导,将他照顾得极好。”游萧的声音似乎有一点酸意,“若不是我被卖去的时候更小,或许你逃走的时候,带走的人是他。”
苗笙木然地望着黑漆漆的天空,没有追问梨云儿的事,而是道:“既然我之前那么多年都逆来顺受,为什么后来会突然想着逃跑?”
难道因为年老色衰,“仙音”不在,要被逼着接客吗?
“那是因为……”游萧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迟疑片刻才道,“有一天,你在红玉楼和段展眉重逢了。”
苗笙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他难以想象,当年那个曾被人珍爱的自己,在与定情之人相见时,一个是小倌,一个是嫖客,那该是多么讽刺的场景。
尊严自当碎了一地,想必死的心都有了。
若是当时没死,只有可能是重燃起了希望。
“他说还爱我,是吗?”苗笙颤颤地问,“说要救我出去?”
游萧不想为段展眉说什么溢美之词,但也只能照实陈述:“他是那么说的,而且与你分离后,他入了水貔貅,用他的话来说,混帮派就是想让自己变得强大,好保护自己喜欢的人。但他……”他顿了顿,仍是道,“他对你的喜欢不纯粹。”
当然不纯粹,苗笙苦笑地想,什么心头肉,什么青梅竹马,早已经变了味道,那所谓的爱,不过是执念罢了。
不管当时的自己怎么想,现在的他不信那个段展眉真的把自己当成心头肉,毕竟他现在很清楚,被人当成心头肉的滋味是怎样的,一定不会是让一个从南风馆里逃出来的人,再开一个妓院!
“当时他只是水貔貅分舵的一个二把手,说有能力但并不大,你遇上他之后,以为生活又有了盼头,生出了无穷的勇气。”游萧想起当年场景,疼得心脏绞在了一起,“但你怕给他惹麻烦,没等他来救,决定自己逃出去,临走时带上了我。”
“你长期服用南风馆给的药物,手脚无力,四肢酸软,怕携带太多珠宝不方便跑路,带银票也不便兑换,狠心丢弃了这些年攒下的钱,只带了百十两碎银子,但你说这些钱省省够用了,只要安全了,我们开个小茶馆,也能生活。”
“那时候我们东躲西藏,生怕被红玉楼的人找到,我怕得直哭,你就小声给我讲故事,让我别害怕。你说会永远照顾我,给我一个家,让我像普通孩子那样成长……有好几次险些被人追上,都是你把我藏好,自己跑出去把人引开,好在你够机灵,每次都甩开了他们。”
长大后,想起幼时这段暗无天日的经历,懂事了的游萧更加为苗笙心疼。
连亲生父亲都能将自己狠心卖入风月之地,无亲无故的苗笙却像山一样护在他的身前,这叫人如何不感恩,不想把自己的生命同样献给对方?!
听到这里,苗笙突然钦佩起了过去的自己,多么果决,多么坚韧。
没有人来救我,那我便自己救我自己。
不需要靠别人,我能靠着我自己重新站起来,我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自信地、平等地去爱别人!
但他又感觉悲哀。
为了一份旧爱,他敢于冒险,敢于燃烧自己,可旧爱呢?
让他从一个南风馆的小倌,摇身一变成了青楼的老板,便算作人上人了吗?
那位段展眉,究竟是不懂他到底想要什么,还是根本不曾在乎过?!
“你带着我在这五陵渡躲了半年,直到再不见红玉楼的人追来,才去建川府找了段展眉。”游萧眼眸酸涩,喉咙里也哽得难受,艰难道,“那时我还小,你俩说什么都会避开我,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商量的,总之后边段展眉执意带我们回了这里,开了绿绮琴。”
“他知道你不喜欢,也无心管理,便雇了掌柜的来打理,让你只做东家。他还给我们买了很大的宅院,院子一角能种梅林的那种,还有一群丫鬟下人来伺候,看起来把我们照顾得很好,但实际上绿绮琴是为了让他渗透五陵渡各方势力用的,那大宅的湖下还有一个隐蔽的刑房,他用来囚禁拷打他的‘犯人’……”
沉默了许久的苗笙突然开口,声音更为嘶哑:“所以,我们不过是他的工具罢了。”
绿绮琴,和那巨大的宅院,其实就是段展眉为他打造的牢笼。
“对,只是工具。”游萧想起儿时记忆,眸色阴沉,恨不得回到过去再把那人杀个一千遍一万遍,“而且,他对你……并不好。”
苗笙突然记起,方才袁三说“就算他在外边应酬,还满心记挂着你”,他软软地靠在游萧肩头,问道:“段展眉是不是……在外边有情人?”
游萧心头又是一颤,不想说这些给他听。
姓段的何止有情人,还不止一个,他在建川分舵范围内来回巡查,好几个地方都有他的外室。
游萧小时候最怕的就是这人回来,只要对方回五陵渡,定然会折磨苗笙,各种方面的折磨。
小时候他不懂舅舅房间里传来的痛苦喊声是什么意思,后来明白了,只觉得心在滴血。
舅舅冒了那么大的危险逃出来,难道就为了被人这样肆意践踏吗?!
“他外边的事我不是很清楚,但确实不怎么干净。”既然苗笙问了,游萧只能浮皮潦草地带一句,接着把话题转向别的方面,“感情的事我不能过问,不过我能感觉到,他一直在控制我们。”
“绿绮琴开了两年多,段展眉在五陵渡的势力也巩固了不少,城西许多店面都是他的产业,他的眼线也遍布全城,时时刻刻跟着我们,只要有陌生人和我俩说话,那些眼线立刻会采取行动,就连我俩上街,百姓看都不敢多看我们一眼。”
“他这人丧心病狂,不仅对我们看管严密,若是他发觉你‘不听话’了,还会故意敲打,制造些危险出来,好让你知道,能有今天,是拜他所赐,他能护着你,也能轻松碾死你。
他说得隐晦,可苗笙却能听明白,看来那三年,自己的确是在坐牢。
“那我……为什么不走?”
说完这话,他便知道自己犯了蠢,被人这般看管起来,他能走去哪儿?
水貔貅的人手,自然比红玉楼更充足,更可怕。
想起那时苗笙日日几乎癫狂的状态,游萧疼得心慌,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也不想再回忆。
可又不得不说,好让苗笙知道,那不是他的错。
“段展眉他……很会巧言令色,背后下狠手,在你面前时,又会百般哄劝讨好,若你还是不高兴,他便会故意发脾气,说一些难听的话来拿捏你。”他简略概括了一下,“你就像是被一张网裹住,根本挣不脱,时而对他抱有幻想,时而又被打碎这个幻想,反反复复,无限循环,直到后来,你彻底心死。但你放不下我,因为段展眉讨厌我,你怕你有个三长两短,他转手就把我给卖了。”
所有的这些,游萧不愿意说细节,苗笙也并不想追问。
或许当时的自己被感情蒙蔽了双眼,可现在的他,听着这样的故事,明白现实的情形应当是更加残忍。
他那么艰难地从红玉楼逃出来,投奔青梅竹马的爱人,后来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从一个地狱,逃到另一个牢笼,当时的他,该有多绝望?
“所以,阿闲他们的出现,成了这个困局的转机,对吗?”他喃喃地问。
游萧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他打横抱起来,抱到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让他侧坐在自己的怀里,内力源源不断,融融暖意一直包裹着两人。
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交代往事的时间和地点,可偏偏命运这么安排了,那便在这里一并说完,之后便离开这里,再也不要提起。
“对,你说这是你一直苦苦寻求的破局之法。”游萧把脸埋在苗笙的脖颈里,深深吸了口气,“当时两位爹爹为了对付独峪国细作,追寻线索来到了五陵渡,不料自己的同袍却被段展眉抓了,还曾藏在过我们住的那大宅院里。你招待他俩来宅子里住,被聂爹爹发现了端倪,当夜段展眉就让人烧了宅子,试图扰乱视听,顺便……敲打你不该带陌生人进来。”
“幸好聂爹爹他们在,把我们都救了出去,他们赤蚺足够聪明,见招拆招发觉了许多线索,找到了被段展眉手下藏起来的同袍。因着他们要继续追查线索,闲爹爹便决定来绿绮琴假装小倌,你便把他打造成了擅长剑舞的‘云闲公子’。而段展眉闻讯,很快便回来了五陵渡,因为他自不量力,居然想一挑三,从中牟利。”
苗笙靠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地问:“一挑三?除了面对待宵孔雀和你聂阿爹的赤蚺,还有谁?”
“独峪国细作,他收了他们的钱,才抓了阿爹的同袍。”游萧咬牙切齿地说,“段展眉想利用独峪细作的力量,铲除待宵孔雀,并献祭赤蚺,除了赚钱之外,还能彻底占领五陵渡!”
苗笙胸口蔓延起无尽的酸涩,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当年喜欢的,不仅是个负心汉、无情人,居然还是一个卖国贼。
那时的我,就是这么一个有眼无珠的人么?!
“我是如何误饮毒酒的?”他迫不及待地追问最后的问题,“其实我是不是……故意的?”
正好一了百了,这样的日子多过一天都是煎熬。
问及这个问题,他感到游萧攥着自己的手,突然颤抖了起来。
“笙儿,我……”少年的声音也在发颤,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语调艰涩,“还记得方才袁三说,当年是我害死你的吗?”
苗笙眼珠缓缓转了转,看向对方的侧脸,他大约已经猜到了怎么回事——不久前,游萧所讲过的那个意外遇难的“良师益友”,想必正是他自己。
“你说。”他用力握了握游萧的手,“我不怪你。”
游萧深吸一口气:“闲爹爹来绿绮琴当‘钉子’的时候,聂阿爹给了他一些药粉防身,有几瓶是剧毒,我偷了其中一瓶名叫‘浮生散’的,利用那只叫白玉儿的兔子引开了丫鬟,将一整瓶药粉都下在了段展眉招待客人的酒壶里,跑开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你,药瓶从怀里掉出来,被你抓了个正着。”
想起当日种种,他依旧痛彻心扉,呼吸都变得不畅起来。
“原本那天你不该出现,可是你也预感到了段展眉当夜有什么计划,觉得不对劲,于是去找他,正好发现了我在下毒,可是毒酒已经送进了段展眉的雅间,所以……”
其实那天还有很多事,但游萧来不及一一赘述,他只想尽快简单地把事情说出来,然后等待审判。
可苗笙联想自己当年的情形,意外地揣测到了真相。
“恰好那时我不想活了,于是进去替他喝下了毒酒,是吗?杀死他很容易,可我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念想,死在他面前,却更能惩罚他。难怪这是我一直等待的破局方法,正巧你阿闲他们能护着你,我了无牵挂,正好一了百了。”
游萧的眼泪不可自控地从眼角滑落:“当时段展眉招待的正是易了容的韩三伯,他看出你不对劲,找借口先走了,段展眉去送他,而你……留在雅间里,把一瓶酒全喝光了。”
那一幕锥心刺骨,深深刻在他的心里——当他再次冲进屋里的时候,就看到他那漂亮又疯狂的舅舅靠着琴台,一边哼着“有所思”,一边喝着掺了药粉的梅花酿,仰天大笑,笑容却是那么绝望,顺着他唇角滴落的酒液,红得像极了鲜血。
“喝完酒,你还把我叫到身边,叮嘱我……”游萧哽咽道,“你说,‘你记住,杀人是不对的。无论你多恨一个人,都不该动这个念头,别把对方的错,换成自己的杀孽。’”
他艰难地重复着这句话,当年苗笙“临死”前的那些叮咛争先恐后地浮现在他耳畔。
“以后好好念书学本事,寻一个互相爱慕的人,平静生活。”
“你是舅舅唯一的亲人,舅舅怎么会不爱你呢?”
“有些爱是不用说出口的,萧儿这么聪明,一定都知道。”
那是他一生中最悔恨的事,现在想起的每一句话都重重敲击着他的胸口,令这位多年没有哭过的唤笙楼主,在他的爱人面前哭得撕心裂肺。
苗笙心疼地抱住游萧,他原本不知道,少年不仅在绝望中等了十年,还被这样的悔恨折磨了十年。
他相信自己当年故意在段展眉面前喝下毒酒,就是想死在这人眼前,让对方亲眼看着自己解脱,借此奉上最后的惩罚和折磨。
可是这不仅惩罚了段展眉,也惩罚了这个小小的孩童,让他把一次冲动行事,变成了经年噩梦。
“萧儿……对不起。”他抱住游萧的脖子,眼泪奔流不息。
听了这么多的过往,他为自己的经历感到悲伤、愤怒、绝望,却深深因为游萧而心疼。
孩子何其无辜,他那时才八岁,只是想尽自己微薄的力量,护住他在意的舅舅,没想到却背负上了如此沉重的枷锁。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苗笙泪如雨下,“我不该……我不该当着你的面那么做……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没事了,我们……我们都没事了……”
他捧住游萧的额头,亲吻着对方的眉心红痣,吻去那张脸颊上从不曾出现的泪水。
“我们不再是过去的我们,我们已经重生了。”
“不要再责怪自己,是你给了我重生一次的机会。”
刮了一晚上的风里终于裹挟了雨滴,轰然当空落下,纷纷砸落在这对相拥而泣的爱人身上,像是想为他们洗去所有哀伤。
平小红着急忙慌地从马车上拿了雨伞,送进院子里来,却见自己的师父师娘正在抱头痛哭,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天地缥缈,万物不在,只有他们是彼此的港湾,能给对方最深刻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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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当年游萧还小,以他的视角阐述,也就是概括个来龙去脉,细节有的他不知道,也不想说。苗笙确实是挺惨的,整个人被折磨得有些疯癫,所以才会那么决绝地想要死在段展眉跟前,甚至第一口毒酒,还是他引着段展眉喂他喝的,好让对方悔恨痛苦。
段展眉这个人肯定是大坏蛋无疑了,他对苗笙还是有感情的,但是早已经变成了执念,整天就知道pua苗笙,从中寻找自信。
还有一些前情下一章会讲。
第133章 百三三相依
游萧一时被十年前的悔恨魇住, 痛到呼吸都不再顺畅,若不是这及时雨从天而降,他总觉得自己定会心痛而死。
好在雨来了, 砸醒了他, 他终于从旧梦中幡然苏醒, 立刻抱着淋湿了的苗笙回到了马车上。
两人一路无言, 游萧只顾用内力烘干苗笙,免得他着凉,可不妙的是,回到家里, 在床上躺了没一会儿,苗笙还是发起了高烧,很快烧得昏昏沉沉。
他浑身发烫, 手脚冰凉, 五味杂陈的情绪好似如怒的波涛, 在他胸口肆虐,令他始终愤怒而又悲伤,一直不得安宁。
难怪游萧一直不肯告诉他真相, 不是怕他承受不住, 而是怕他难受。
怎能不难受呢?如草芥一般被命运的大风吹来刮去,好不容易靠自己逃出生天, 却被困在了感情的牢笼里,被拿捏, 被逼迫, 本以为是一线生机的路, 却将他送去了地狱。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苗笙质问自己,我所做的一切, 不过是努力活着,为什么要落得那样一个结局?!
命运为何要捉弄我?!
哪怕他清楚知道自己现在已经重获新生,却仍不免为过去的自己感到悲哀。
苏醒至今,他终于对自己曾经是谁找到了一点实感,可这痛,又足以令人锥心刺骨。
还有游萧,想想他当时经历了什么,苗笙的心都要痛死了。
他恨不得重回十年前,抱住那个小小的孩童,告诉对方不要怕,也不要难过,十年后,我们还会相见。
苗笙不知道自己在这混乱的情绪中煎熬了多久,只知道后来肚子里的崽崽突然持续不断地踢他,令他猛地心悸,接着倒吸一口气,像是从地狱返回人间。
“我在,笙儿,你醒了吗?”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游萧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苗笙缓缓睁开眼,眼前的面容从模糊到清晰,是显而易见的疲惫。
“是梦见我了吗?一直在喊我的名字。”游萧合衣躺在他旁边,胡茬都冒了出来,倒是半点不损楼主的英俊脸庞,反倒多了些沧桑气,看起来更迷人了。
苗笙浑身酸痛,艰难地侧过身,与他脸对脸,缓缓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梦见有个小孩一直哭,一直哭,吵死了,所以我就哄哄他。”
他声音还是嘶哑,眼睛也觉得肿胀,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又哭了。
“骗人,你叫小时候的我,都叫‘萧儿’,只有叫现在的我,才直呼大名。”游萧贴过来,将他抱进怀里,将脸埋进他的颈窝,深深吸了口气,“你知道你烧了几天吗?三天!吓死我了。”
苗笙挣脱被子的束缚,伸出手去抱住他的腰:“那么大个楼主,胆子这么小——又喂我吃药了是吗?崽崽会不会有影响。”
“喝了些汤药,主要还是靠针灸,它应该没事吧。”游萧漫不经心地说,“我看它强壮得很。”
现在应该是白天,苗笙撩起眼皮向外看去,床帐没有放下,能看到外边窗户投映进来的灿烂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