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笙坐着四轮车,琴就放在他腿上,随着游萧的起手式,他轻轻拨弦,发出了第一声嗡鸣。
游萧心里也是堵得慌,爱人身子不爽利,他心疼又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就好像人被困在一个巨大的、找不到出路的迷宫里,四处碰壁,晕头转向,借着这次舞剑,多少也能发泄一些情绪。
苗笙看他舞得开心,手底下弹琴也弹得自在,琴音悠扬,松沉旷远,配上对方利落的身姿,自带一种天然的反差感,在矛盾中达到了一种完美的平衡。
围观众人们也被他们的表演所陶醉,一个个脸上都浮现着笑意。
阳光、少年、琴音、美人,画面美不胜收。
游萧舞出了一身汗,以一个漂亮而利落的姿势结束,反手持剑站直身体,微红的脸庞向苗笙露出了恣意的微笑。
苗笙也冲他乐,可是乐着乐着,突然唇角向下撇,竟是要哭。
“怎么了?”游萧把剑“咣当”一扔,立刻冲到他身前。
卓应闲就在苗笙身边,赶紧把他膝盖上的琴搬走,好让自家好大儿好好哄哄他。
苗笙搂着游萧的腰,吭哧吭哧地哭了会儿,勾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委屈巴巴地说:“我……我好像……好像失禁了……”
好丢脸啊!所有人都在这儿看着!
还有四个小孩!
我颜面何存!
谁知游萧往他衣袍上一看,登时屏住了呼吸:“不是失禁,应该是……羊水破了!”
万里风坐得也不远,一直看着苗笙,见他衣袍下摆像是被什么浸湿了,立刻确定道:“是羊水!是羊水破了!”
“什么意思?”苗笙紧张地问。
游萧一把将他打横抱起,一张俊脸前所未有的凝重:“生生它要出来了!”
“走,快去产房!”戴雁声立刻跟上。
产房就是在唤笙斋不远的一间空房,因着要剖腹取子,会有血气,他们便没有选择在卧房里接生,而是另准备了一个房间,要用的工具和药品都在里边,还特意做了一张方便操作的高床,上边垫好了厚软的垫子,好让人躺得舒服。
游萧抱着苗笙脚步匆匆地赶到了产房里,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谢青枫、晏秋帆和戴雁声也都赶了过来,指挥小厮把炭炉带过来,准备在院子里熬制无痛散。
聂云汉、卓应闲则叫下人把孩子们先带走,万里风陪他俩守在了门口。
苗笙又开始有节奏地腹痛,只是这腹痛比之前都要来势凶猛,疼得他很快出了满头大汗,靠在游萧怀里一直发抖。
“游萧,我有点害怕……”他轻声说,“但是你别紧张,应该没事的对吧?”
游萧听着对方急促的呼吸,心尖都被揪了起来,可他不能表现出异样,笑着说:“一定会没事的,女子生产前也是这样,这是个必经的过程。”
“那就好。”
苗笙像是松了口气,但接下来新一轮的腹痛又将他折磨得颠三倒四,突然就开始暴躁。
“游萧,怀胎太难受了,我以后都不想怀了!”
“好,不怀不怀,我也不想让你怀。”
“那以后你都别碰我!”
“……”
游萧还能怎么办,只能一连串地说“好”,然后用帕子替他擦去额头的汗。
苗笙脸庞浸在汗水中,面红耳赤,突然间一把抓住他的领子:“生出来,崽崽跟我姓,知道吗?!”
“这是自然,你生的跟你姓。”游萧就根本没考虑过跟他争。
“还有!”苗笙瞪大了他的桃花眼,怒气冲冲地威胁道,“要是我不在了,三年之内你不许找下家,还要勤来给我扫墓,要是我坟头草高于两寸,我做鬼也不会唔——”
尽管知道他是疼得胡言乱语,但游萧还是听不下去,低头吻住了他的唇,好一番唇齿纠缠才把人放开。
“不许说这种话!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苗笙气喘吁吁,继续瞪他:“你这个……不孝子!”
游萧转头冲外喊:“晏大哥,无痛散熬好了吗?!”
苗笙:“……”
“你嫌弃我,你嫌我话多!”他不可自控地哭道,“你想尽快弄晕我!”
游萧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不是,我是想让你少遭点罪,别怕,乖,我一直都陪着你,绝不离开你,你醒过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一定是我。”
“我才不想看见你!”苗笙脑子已经疼得乱套了,“你嫌我!啊,好疼!”
游萧轻抚着他的孕肚,调整自己的呼吸:“来,跟着我一起深呼吸,吸——呼——吸……”
苗笙起先还跟着他一起调整,可是腹痛得让他很快乱了节奏,再次急促地呼吸起来,手紧紧握着游萧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是一把铁钳,他平时可没有这把子劲儿,估计是疼得狠了。
游萧只能把他搂在怀里,陪他度过这难捱的片刻。
等这一阵过去的时候,苗笙简直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全身都是汗,仰头躺下,胸口剧烈起伏。
晏秋帆终于把熬好的无痛散端了过来:“凉得差不多了,可以直接入口。”
游萧便将苗笙上半身抱起来,接过药碗:“笙儿来,喝了之后好好睡一觉,醒过来就轻松了,就能看见我们的生生。”
“这药会不会对生生有影响?”苗笙刚把嘴巴贴在瓷碗上,突然顿住,推开碗问了这么一句。
晏秋帆摇摇头:“你放宽心,药效起作用不久,萧儿就会把孩子取出来,切断脐带,不会对它有影响。”
苗笙这下放了心,也想尽快结束这种痛苦,仰头咕咚咕咚把药喝了个一干二净,扁着嘴不受控制地做了个极为难看的表情。
他吐了吐舌头:“好难喝……”
旁边谢青枫又适时递上一杯温热的白水,游萧赶紧喂苗笙喝了,轻手轻脚地扶着他躺下。
苗笙依依不舍地勾着他的脖颈,刚才还肆无忌惮威胁人呢,这会儿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颤啊颤,小小声说:“还是苦。”
向来脑筋活络的楼主这会儿像是不好用了,呆呆地问:“那怎么办?我叫人去拿糖。”
苗笙有些气急败坏,但又舍不得跟他发脾气,只能轻轻一噘嘴,给他个明示。
游萧总算是明白了,低下头轻轻吻住他的唇,舌尖探进牙关,与他轻柔缠吻。
这个吻温柔至极,苗笙觉得口腔里所有的苦意都被驱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两人唇舌纠缠产生的津液,甜得不可思议。
他在这样的吻中头脑越发昏沉,渐渐失去知觉,沉入了一个浓黑又甜蜜的世界中。
看着苗笙沉沉睡过去,游萧又在他唇上碰了碰,捧起他的手背亲了好几下,心脏被牵扯得难受。
不用无痛散不行,剖腹有多疼,他比谁都清楚。
可是他也很怕苗笙就这样睡过去,毕竟对方曾经沉睡了十年。
说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自从苗笙苏醒之后,游萧每天都怕他睡着了不会再醒过来,几乎每天都要亲自看着他睁开双眼才能放心。
去北岩府剿匪的那几天,他日夜担心的也有这件事,明知道苗笙身体其实日渐有起色,但他就是放心不下。
苗笙的一梦不醒,于游萧而言,是此生最大的梦魇,遑论让他亲自送对方沉睡。
十年前舅舅饮下“浮生散”的一幕突然又跳出来重现在了眼前,八岁时那令他没顶的无助穿越时空再次袭击了他,与现在的紧张叠加在一起,就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在他胸膛上用力砸了一下。
游萧只觉得心口快要炸裂,低头重重吻在苗笙的额头上,咬紧牙关,艰难道:“你一定、一定要醒过来,要醒过来,不许再抛下我……”
戴雁声当年目睹过他那么痛苦的模样,现在实在不忍心,过来劝道:“萧儿,这只是无痛散,不是浮生散,没有那么大的效果,你别担心。”
他拍了拍游萧的肩膀,感觉对方浑身肌肉僵硬,叹息道:“药效彻底稳定还需要一点时间,你不如出去散散心,跟老聂和阿闲说说话,平静一点。”
“不,我不离开笙儿。”游萧擦去不知何时从眼眶中滴落的泪水,哑声道,“我就在这里守着他。”
戴雁声无奈,又觉得他这情绪不发泄出来着实不行,便喊着谢青枫和晏秋帆一起离开,让外边的聂云汉和卓应闲进来。
俩人早在外边急得团团转,尤其是卓应闲,十年前苗笙喝下浮生散的时候他也在现场,一进门看见游萧抱着苗笙手臂发呆的模样,自己都觉得有些胸闷气短。
他忍不住道:“萧儿!”
游萧回头看见他俩,向来坚强的少年再也没能绷住,张开双臂扑向自己的两位爹爹,一手搂住一个,喉咙中挤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聂云汉拍拍他的后背:“好孩子,你医术那么精湛,一定不会有问题。”
“对啊,小笙哥哥既然醒了,就不会再有事,再说你把他照顾得那么好,这次回来他跟离开的时候就像变了一个人,面色红润,眼睛里全是笑意。”卓应闲也道,“你安安心,千万别自乱阵脚。”
楼主从小到大经历过很多危机,却从未有什么能如此牵动他的心弦,但他并不懦弱,知道自己肩膀上还有更重的担子,只是脆弱了片刻,很快便重新坚强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除了微微发红的眼眶,整个人已经面色如常。
“我会好好照顾他。”游萧坚定道,“他心疼我,也一定会醒过来。”
距离苗笙喝下无痛散已经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已经睡得足够深沉,全身肌肉松弛,是时候为他剖腹取子了。
聂云汉和卓应闲离开,换了戴雁声、谢青枫和晏秋帆三人进来,他们连同游萧一起,用高浓度的白酒洗手、擦拭苗笙孕肚,尽可能将感染几率降到最低。
最后,是谢青枫将在火中烧过的轻刃递给了游萧,温声道:“萧儿,开始吧,宜早不宜迟,我们都在旁边帮你,相信你自己。”
游萧接过轻刃,目光只看着眼前的孕肚,闭上眼睛清除心中所有杂念,然后毫不迟疑地下刀。
他暂时将自己所有的情感全部屏蔽掉,只保留那个冷静、理智、临危不乱的“神童”自我,迅速而有条不紊地操作一切。
苗笙不仅喝了无痛散全身麻痹,谢青枫还将他身上能点的穴道全都点了,尽可能地减缓血流速度,但跟时间赛跑依旧是最重要的任务。
切开腹壁,再切开胞宫,从创口将胞宫打开,把胎儿的脑袋捧出来,再拉出整个身体,剪断脐带。
这部分过程并不算复杂,游萧练了无数次,手法娴熟,他面无表情地将婴儿递给旁边的谢青枫,根本没有多看一眼,就忙着进行下一步,取出胎盘,将残余的羊水吸净。
他接过戴雁声递过来的已经穿好桑白皮丝线的针,开始迅速缝合胞宫及腹壁。
剖开并不难,难的是之后的每一步。
守在门外的聂云汉和卓应闲急得一刻也坐不住,俩人同样失去了以往的镇定,两脸肉眼可见的焦躁。
就在这时,周围树上的鸟儿突然集体扑扑簌簌地振翅高飞,院子外边传来了下人的惊呼声:“看!是凤凰来仪!”
“还有百鸟朝凤!
他俩仰头望向天空,便见一个凤凰模样的影子拍打着翅膀当空徐徐划过,身后拖着巨大玫瑰色的光影,映红了大半边的天空!
光影后有无数种鸟类追逐,像是百鸟之王长长的拖尾。
这景象称得上是蔚为壮观,见多识广的聂云汉两人也前所未见,全都看呆了,还没顾得上感叹,产房里突然传来了婴儿响亮的哭声。
哭声穿透力极强,甚至像是影响了天上的异象,那凤凰的光影向产房这边飞来,在屋顶上方盘旋飞舞,将小院映成了热烈的玫瑰色,久久不散。
聂云汉看着头顶上的光,惊讶地张着嘴,半晌才说出话来:“苗公子这是生了个什么神仙?”
“不是神仙,至少也该是个福星吧?”卓应闲喃喃道,“他们以后一定会平安顺遂的。”
然而产房内的人对此毫不知晓,谢青枫和晏秋帆手脚麻利地清洗包裹新生儿,看了看性别,正想告诉游萧,回头却见对方拿着针的手微微颤抖,便没有吭声,免得打扰到他。
剖腹取子已经顺利完成了大半,游萧到这会儿突然才开始紧张,是因为他突然想到苗笙爱美,肯定不喜欢肚子上的伤疤太难看,那他一定要替对方缝得好一些,不能让人家醒过来之后不高兴……
旁边戴雁声及时托了托他的小臂,提醒道:“萧儿,稳住,马上就结束了。”
“我明白。”听到婴儿响亮的哭声,游萧皱了皱眉,“能不能把孩子抱出去,它很吵。”
谢青枫两人听到了这话,更没有多说什么,将新生儿包得严严实实地抱出了产房。
苗笙虽然怀胎,但显然胸部并没有发育,大家已经提前选好了乳母,现在把孩子交给她去照顾。
病房里,游萧稳住了心神,利索地缝合了胞宫,接着是腹壁,全部结束后,他已经是大汗淋漓,整个人几乎虚脱,双腿都有些站不稳。
但他不肯走,连手都顾不上洗,拖过来一把椅子坐在苗笙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戴雁声负责接下来的工作,说来也不算严重,就是涂抹止血伤药,观察伤口情况。
完成之后,他给苗笙号了脉,面色欣然道:“别担心,脉象一切正常,接下来不出意外,苗公子应当很快就会醒过来。”
“嗯,我在这儿陪着他。”游萧疲惫道。
在戴雁声的劝说下,他还是洗干净了手,又允许下人们进来打扫,开门开窗放了放屋里的血腥气,又点上熏香,改善室内环境,之后他便将所有人都赶走,独自守着苗笙。
游萧趴在他脑袋旁边,仔细地看着他的脸。
苗笙人长得好看,睡颜自然也美,尤其是近几个月长胖了一点,再加上有些水肿,原本尖尖的下巴现在也变圆了一些,显得“珠圆玉润”,皮肤白得发亮,像是上好的羊脂玉。
但是因着方才的剖腹取子,他流失了不少血,脸颊和双唇略显苍白,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放松的,看来他并没有感受到痛苦。
游萧忍不住,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低声道:“笙儿,快点醒啊。”
按照上次试药的经历,还有晏秋帆的说法,服下无痛散之后,人最迟一个半时辰就会醒过来,时间再久就会有伤身体。
方才取出胎儿已经用去半个多时辰,如果一切正常的话,过不了多久苗笙就该缓缓苏醒了。
游萧望着他缓慢而有规律起伏的胸膛,自己的心却像是吊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哽得难受。
越着急,时间过得越慢,也会越让他慌乱,刚过了一个时辰,苗笙没醒,他就有些坚持不住,反复给对方号脉,甚至还用了针灸、点穴,想尽早把人唤醒。
晏秋帆进来劝他:“萧儿,你别太着急,每个人体质不太一样,苗公子或许会睡得久一些——”
“不能再久了!”游萧双目赤红,暴躁地喊道,“再不醒他脑子会受伤的!”
谢青枫也劝:“不会的,你再耐心等等。”
游萧急得来回踱步,可他确实束手无策,不管他做什么,苗笙都没有醒过来,大家只能等。
时间超过了两个时辰,就连晏秋帆也沉不住气了。
“怎么还没醒?”他扒开苗笙的眼皮,看对方的瞳仁,并没有明显放大的迹象,不像是有问题,可偏偏人就是没有苏醒的意思,“呼吸、脉搏都正常,这是怎么回事?”
戴雁声也来诊治,检查了一遍后得出了跟晏秋帆一样的结论,苗笙就像一个陷入熟睡的正常人,他们三个神医聚在一起,也找不出他迟迟不醒的原因。
游萧整个人都要垮了,他木木呆呆地坐在苗笙身边,紧紧攥着对方的手,面色灰败,眼神涣散。
“笙儿他……他说话不算话。”他喃喃道,“他不守信用……”
聂云汉放心不下,和卓应闲来看自家儿子,面对这种情况,他们不懂医术的更加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能小笙哥哥体质跟旁人不一样,所以药效对他来说久了些。”卓应闲安抚道,“再等等,既然他现在身体无恙,早晚都会醒。”
游萧木然道:“早晚是多早?多晚?要我再等上十年吗?”
“也别这么悲观。”聂云汉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你用内力试试?说不定管用呢?”
游萧怔了怔,心里不知道该不该尝试,从医理上来讲,他觉得这种情况用内力也没有用,苗笙没有内伤,内力治不了什么;而他更怕的是,用了内力确实没用,那他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是几经犹豫,他还是决定试一下。
一切应当以笙儿的生命为先,自己的感受暂且放在一边。
他怕苗笙身体负担不起,只用了很小的一股内力,在对方经脉中小心翼翼地游走,寻找可能存在的异样。
但是他失败了,苗笙的经脉毫无异常,甚至比平时还要强劲有力一些,这比找到了病灶更让游萧崩溃——
明明一切都很正常,可他为什么就是不醒?
笙儿,你不想醒过来和我在一起吗?
当年看着苗笙饮下毒酒他没崩溃,在绝望中苦苦守候他也没有崩溃,苗笙醒来后把他忘得彻彻底底,他同样没有崩溃,可是面对现下的局面,游萧觉得自己所有的理智都像山崩一样开始瓦解。
苗笙腹部刀口才刚封上,他不敢随意挪动对方,只能把所有人都赶走,一个人留在这间产房里。
一天,两天,三天,躺着的人毫无醒来的迹象,一切都与十年前的情景相似,只是安静地睡着,唯一的不同是体温暂且如常。
游萧寸步不离,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好好一个人以极快的速度消瘦下去,聂云汉和卓应闲两人进来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英俊潇洒的儿子面孔灰败,腮边下巴上唇冒出了胡茬,一双向来炯炯有神的葡萄大眼失去了所有神采,眼窝凹陷,阴暗烛光中看去,好似两个黑洞。
俩人不是想让他离开,而是想劝他吃点东西,但他通通不听。万般无奈之下,聂云汉只好出手把他砍晕,硬给他灌了些流食,连这房间都没敢带出去。
游萧醒过来,没有再发疯,只是扑回到苗笙床边,继续守着他。
六天过去,苗笙依旧没醒,倒是下腹的伤口好了很多,原本戴雁声的治伤药膏就有奇效,而他比预想中愈合得还要快,已经结了痂。
这绝对是个好消息,可却又加深了游萧的痛苦。
明明一切都正常,可偏偏不醒,这叫人如何是好?
笙儿,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唤醒你?!
第七天的时候,戴雁声来劝他:“苗公子体温开始偏低了,待在常温下容易出问题,不如还是把他挪到冰棺里。”
道理大家都懂,但这话没人敢说,只有向来直言不讳的戴爷敢跟游萧开口。
本以为少年会激烈反对,不肯接受这个现实,谁知他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只是淡淡点点头,把苗笙抱起来,走向山庄一角的梅花斋。
刚一出门,平小红就迎了上来,担忧道:“师父!”
她这几日时常守在外边,却不敢进来,生怕惹恼了游萧,现在甫一见师父的模样,更是揪心。
游萧却破天荒地对她笑了笑,让她附耳过来,平小红听完,立刻转身离开,去办他交代的事。
因着苗笙现在对梅花无感,后来梅花斋换了牌匾,游萧故意调侃他,写了“喵喵斋”,苗笙倒也不恼,还觉得挺有趣,就这么挂着了。
冰棺仍在那个叫飞花轩的房间里摆放着,只是周围没有了大冰块,但现在才初春,气温并不算高,倒也用不着拿冰块来降温,仅凭冰棺自己的温度就够了。
将人放进冰棺里的时候,游萧看着苗笙那张看上去只是睡着了的脸,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滚烫的泪珠滴落在那瓷白的皮肤上,顺着苗笙的脸颊滚了下去,当游萧伸手拭去之时,泪珠已经变得冰凉。
他让所有人离开,只叫丫鬟送来了梳子、剃刀和一盒口脂,等飞花轩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他解开了苗笙的发髻,仔细替对方梳着头发。
等重新将发髻梳得光滑、重新挽起之后,游萧打开口脂,用食指挑了一点,轻轻点在了苗笙那苍白干燥的唇上,涂抹均匀,最后手指上还剩一点,便涂在了他的两颊,是他害羞时总会脸红的地方。
苗笙平日里毛发便不算旺盛,胡须冒得也不多,不像游萧,这几天来几乎快变成了野人。
他先是帮苗笙刮了刮,接着把自己新长出来的胡须全部刮干净,这里没有镜子,他只是用手摸了摸,觉得脸上光滑了便罢。
不多时,平小红气喘吁吁地赶来,把手里拎着的包袱放在了他面前:“师父,看看这款式满不满意。”
“满意,你出去吧。”游萧看都没看,只顾盯着苗笙的脸。
平小红实在担心:“师父——”
游萧冷冷地打断她:“出去。”
没办法,平小红只能退出去,并且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游萧起身将门反锁,这才回来打开那个包袱,里边是两件一模一样的男子喜服,他小心翼翼地帮苗笙换上,在对方的发髻上还系了红色发带。
苗笙那一张极美的面容被大红色映得白里透红,更是美艳不可方物,他安静地躺着,唇角微微上翘,似乎永远带着笑意。
游萧痴痴地注视着他,自己也将喜服换好,躺进了冰棺里。
冰棺狭窄,苗笙一人躺着,两侧还有富余,但当身高手长的少年躺在他身边,两人就只能面对面侧卧。
“笙儿,你不愿醒来,那我便陪着你。”游萧搂住苗笙的腰,轻声道,“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
他在那柔软的唇上轻轻一吻,抬手将冰棺盖子落下,周身骤然变得冰冷。
晶莹剔透的冰棺被他们的喜服映得红透了,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红色琥珀,包裹住了一对永不分离的爱侣。
这里边太凉,苗笙体温变低,适应起来毫不费力,可游萧本就火力旺,气息也热,被冰棺骤降了温度,眉眼上很快挂起一层冰霜。
他很快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只有一只手紧紧与苗笙相握。
意识也在缓缓丧失,他万念俱灰的心一片平静,没了任何念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冰棺外隐隐传来房门破裂的声音,再下一刻,冰棺盖子被人猛地掀开,温热的空气涌了进来。
游萧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结冰,隐隐约约听到他聂阿爹的声音:“混账!你一个健康的人怎么能躺进这里?若是苗公子醒来,你想让他看见一个冻死的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