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苦?缪仓仓,你的零食味道怎么都这么奇怪。”
“不吃就还回来,知道这巧克力多不好找吗?”
缪仓左右看看,张了张嘴,哪个都劝不了,捂着声筒去给猫们倒猫粮了。
江平野大剌剌坐在休息室,旁边人来人往的,他却把两条腿往矮桌上一搭,平白显出一股桀骜不驯的气势。
仰着头抬着胳膊,只照进一大片白墙和自己的脸。
他并起两指,在屏幕上缪仓的额头处敲了两下:“你怎么还向着她了,咱俩才是一家的知不知道。”
“再说了,严格遵守医嘱,我这还是为她好呢。”
“严格遵守医嘱?怎么缪仓剩饭的没见你严格要求。”
眼看着江平野隔着手机还要反驳,缪仓忙比了个“嘘”的手势,截断了新一轮的争吵。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有些相似,却没有一次不吵起来的,同性相斥吗?
缪仓指了指喉咙,开了视频就打不了字。
“没事儿,你喂你的,我看着。”
缪仓抿唇笑了一下,四处看看,拿猫罐头垒了一个手机支架,歪头晃了晃猫粮袋子,侧过身去喂猫了。
被巧克力噎得反胃的季文文冲着镜头扮了个鬼脸,立刻又偏过头去找缪仓,和和气气一起撸猫。
江平野挡了小半边屏幕,也撑着下巴乐乐呵呵云撸猫。
先是被夏风吹起的额发,然后是夕阳映照下映出长长暗影的睫毛,点着一颗小痣的鼻尖,颜色浅淡的半边薄唇,侧面看去完美无缺的下颌。
视线停不住的往下,略略扫过颈间斜向的肌肉线条,最终落在因为上衣下摆被下蹲的动作拉扯,而露出的小半截锁骨上。
还是这么瘦……
江平野无意识地放大画面,指尖点在锁骨窝的阴影处,来回磨蹭了一下,带着画面里的人也跟着晃了两下。
“老师,今天的……”
哐啷一声,江平野手机没拿稳,先磕了鼻子,又磕了膝盖,最后滑在了地上,还是个面朝下的姿势。
旁边来通知今天关展的小姐姐被吓了一跳,忙探手帮忙拿手机,却被江平野拦了一下。
他捂着鼻子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举起手机正要解释,就看到缪仓捧着手机直直盯着镜头,半张脸占满了整个屏幕,像是以为手机出了什么问题。
画面一亮,缪仓呆了两秒,才把手机挪开,悉悉索索找小本子。
江平野拿着手机起身去了角落,捂着一侧耳机解释:“手机不小心摔了,没事儿,今天的展结束了,我得收拾收拾回去了。”
缪仓点点头没再写字,只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江平野眼神飘忽,垂眼摸了下鼻头,含糊道:“被手机磕了一下,过会儿就没事儿了……”
“随江老师!咱得出去了!”
第一个字刚听进耳朵里,江平野就警觉地捂紧了手机,回头应了几声,再看回手机的时候,屏幕里的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两条消息。
[你去忙吧,我喂完猫了,要回去了。]
[鼻子,记得冷敷一下,不然会肿的。]
江平野咧着嘴傻笑了一会儿,又被别人喊了一声,才轻咳了下压住嘴角,正色转身往外走。
明明鼻子发酸,胸口却像是被塞了个大号的暖宝宝,还是水蜜桃味儿的。
展厅外面的灯已经关了,只有主厅几幅画下面的小灯亮着。
让缪仓选了一天,他也没选出个一二三来,只说哪个都好,江平野今天看了一天,反而觉得哪个都不太满意,也就只有主厅当中这幅差强人意,就是太大了不好拿……
“就这个吧。”他指了指侧边更小的一幅,是前段时间,时隔三年后画出来的第一幅新作,跟自己以往的画风完全不同,虽然也不到十分满意,但把成品送给灵感来源,也算是个不错的礼物了。
“等画展结束了,麻烦给我包一下这幅,我要亲自带走,别的按流程就行。”
后面的工作人员答应了一声。
江平野从口袋里拿出支笔,取下画划出上面的玻璃,几笔在空白处落了个名字,写完随江还不尽兴,又在上面补了个“To 仓羽”,才给重新挂回去。
手机轻震,微博特关发了张图。
周五,《鱼七》的更新日,仓羽发了新一话的漫画。
江平野边走边看完了,指尖顿了顿,卧蚕时隐时现,片刻后点在了转发键上。
没有自己这个一百多斤的开心果跟着缪斯逗他,就得想点儿别的办法了,总不能让季文文趁虚而入。
加上马甲三个号呢,轮得到她一个小姑娘?
猫喂到一半的时候,季文文就打了个招呼跑走了,速度堪比猫崽子抢食,不知道在急什么。
缪仓收拾了剩下的猫粮猫罐头,草草数了一遍,疑惑地点了点吃完的空罐子……
今天出来拿了五个还是六个?空了三罐,只剩下一个了?
算了,不想了。
他扔了空罐子往回走,不再计较消耗速度过快的猫罐头,赶着时间回去更新漫画。
十分钟后,小缪斯得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信徒,为他准备的惊喜。
第34章 养成协议第29天
一个转发,缪仓跟江平野念叨了一晚上,刚接通视频时眉间那一点儿似有若无的愁绪已经换成了喜色。
而事件的另一个主角以及背后主导者江平野,却没有按下转发键时笑得那么开心了。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靠窗处,膝盖上的平板里是缪仓因为被偶像激励了而微微发红的侧脸,手上拿着触控笔,正认认真真、牟足了劲儿写写画画。
转发是自己转发的,夸也是自己夸的,让缪仓高兴的目的也达到了,但为什么,这心里就是有点儿不得劲呢?
“不就是转发了你的漫画,夸了你两句吗?有这么高兴?”
[高兴啊,太太还关注我了。]
缪仓忙里偷闲地打字回他消息。
江平野拿过手机看消息,轻啧了一声,行吧,关注也是自己关注的。
舌尖顶在齿侧,下颌绷紧一瞬后却又放松了,他像是忽然找到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似的,笑了下故意问到:“长脖子瓶和随江,你更喜欢哪个?”
缪仓疑惑,不是问过这个问题吗?但还是给出了一个更详细的回答。
[长脖子太太,油画,我不擅长。]
而江平野现在根本不在意这两个马甲谁亲谁疏,立刻又问出了下一个问题:“那我跟长脖子瓶呢?”
笔下平滑的线条抖成了一个波浪线,缪仓讶然抬头,看向屏幕一角的视频小窗。
什么意思?他跟太太?这有什么好比的?这两个是怎么放到一起比的?
“说说啊,喜欢哪个?”
缪仓呆了半晌,空着的左手在镜头以外悉悉索索探到了屏幕边,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的,挂掉了视频电话。
[诶,怎么断了?我平板好像没流量了。]
“靠……”江平野轻笑着骂出一句脏话,却又什么都指责不出,空攥了几下手心,嗤笑一声把手机扔到了床上。
一直到晚上十点,江平野才再次拨通了缪仓的电话,嘟声连响了好一会儿,将将要挂断时才被接起。
江平野见好就收,没再询问刚才那个引得单纯缪斯都开始撒谎的问题。
屏幕顶端蹦出条消息,是缪仓发过来的一个问号。
“你睡你的,我现在是……哄睡师,给你讲故事来的。”
缪仓只挂着一边耳机,带着电流音的男声措不及防窜进脑中,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在收声处敲了两下,刚要打字说不用了,江平野平缓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当我还只有六岁的时候,在一本描写原始森林的名叫《真实的故事》的书中, 看到了一副精彩的插画,画的是一条蟒蛇正在吞食一只大野兽……”
是,小王子。
缪仓曾经读过,还读了好几遍,画过不止一幅插画。
他缓缓收回落在耳机上的手指,闭眼摸索出床头放了鱼七的糖罐子,往怀里揉了揉。
听到耳里的声音平静和缓,缪仓旋开玻璃罐子,随手摸出一颗糖。
糖纸悉索,浅绿色的糖果被推进口腔一侧,他抱着糖罐子在枕头上攒动几下,片刻后微凸着右边脸颊安分了下来。
“我有重要的根据认为小王子所来自的那个星球是小行星B612。这颗小行星仅 仅在1909年被一个土耳其天文学家用望远镜看见过一次……”
玻璃罩子里的玫瑰花在脑海中展开。
酸甜的青苹果味道从舌尖漫入心口。
缪仓睫毛轻颤,床头灯照出的长影微晃,几息后,连同呼吸声一起,平稳了下来。
江平野声音稍顿,听着耳机里绵长的呼吸声,嘴角不自觉弯起,鞠着卧蚕无声笑了。
念着的故事却仍没停下,只是放低了声音。
“‘我刚刚睡醒,真对不起,瞧我的头发还是乱蓬蓬的……’小王子这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爱慕心情:‘你是多么美丽啊!’……”
玫瑰花,娇气的小玫瑰花。
莫名有点儿像,他的小缪斯。
一连两天,大约江平野真的是在哪儿进修过哄睡师的课程,连着几天的噩梦,有了他的故事终于没再惊扰缪仓的睡眠,每天都沉沉睡到将近七点。
室外的热气从半开的窗户里丝丝缕缕钻了进来。
周日没有早课,缪仓懒在被子里不想起来,蠕动了几下,从被子下钻出白生生两条胳膊腿。
他撩起床帘仰头看向斜前方。
三天了,虽然每天几乎不间断地聊着,但两步范围内少了个人,还是很不习惯。
枕头下的手机“嗡嗡”了两声,缪仓揉着眼摸了出来,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后瞬时笑着点进聊天框里。
[醒了吗?睡好了没?]
[明天我就回去了,想吃什么特产,我多带点儿回去。]
缪仓把枕头往胸口塞了塞,探着胳膊趴在床头回消息。
[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聊天框里“我能去接你吗”几个字刚打出来,下一秒又被删完了。
[刚醒,睡好了,林医生给我换了药,已经不做噩梦了。]
指尖顿了顿,没等到回复,紧跟着又问了一句。
[明天什么时候回来呀?]
明明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文字消息,江平野却偏看出几分独对着他才有的软乎乎,仿佛透过文字看到了那一双猫似的杏眼。
“明天上午的飞机,能赶上陪你吃午饭。”
缪仓点开语音听了两遍,才在枕头上磨蹭了两下,抿唇浅笑着掀了薄被起床。
十几分钟后,缪仓清清爽爽蹲在了猫粮大箱子旁,额发有些湿了,发尾的一滴水正正落在长睫上,弥开一扇水雾。
把猫粮袋子都移了出来,猫罐头堆在一处,横几列竖几行地清点了一遍。
因为一天三顿过来的猫并不一定有几只,多了十几,少了七八,他每天都会多拿一些猫粮和罐头过去。
但虽然没有定数,一天下来一般也消耗不了十个,可这几天耗得未免有点儿多了,连猫粮好像也比平时吃得多。
猫又变多了?自己数错猫了?
难不成,手机里的江平野还有增加猫们食欲的作用吗?
想不明白……
缪仓仔仔细细点了五个猫罐头,提了小半袋猫粮去喂猫,决定今天要认真观察一下。
不是没东西喂它们,但要是吃多了体重超标就麻烦了。
江平野跟了缪仓两个多月,对他每一天的行程几乎都能精确到秒。
今天是画展最后一天,不需要他再去外面的展厅里“迎来送往”的,他躲在休息室前的走廊尽头,掐着点儿拨通了视频。
明明明天就能回去了,但还是必须拨通了这个视频才能安心。
他斜倚在窗沿上盯着屏幕里缪仓的侧脸,深觉小缪斯越长越大,像是给自己下了蛊,非得什么时候落在纸上了才能作罢。
眨眼的功夫,镜头不知道怎么偏了一下,缪仓的侧脸变成了下巴颏。
怎么又偏了……江平野腹诽了一句,看着这趋近完美趋近了不知道多少天的下半张脸,终是忍不住喊了缪仓一声。
缪仓捧着一个开了盖儿的猫罐头回过身,转头转的急,鼻尖差点儿擦在罐头里。
一股子鱼腥气扑鼻上来,呛得他打了好几喷嚏,忙倒进了猫碗里,蹲着蹭到了手机旁。
“手机镜头偏了,光看你下巴了,给我抬一抬吧小哥哥。”
缪仓疑惑地垂下头。
刚刚拿完罐头才调了手机位置,怎么又偏了?
手指划过下面的罐头,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真的脑萎缩了?怎么罐头数量跟他记得又不一样了。
他正要回头去问季文文,却发现刚还在自己旁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最近几天都是这样,喂着喂着猫就不见了,他上次问了一句,季文文只说看到了别的朋友。
朋友……罐头……
季文文拿着猫罐头去会朋友,和自己脑萎缩,两个都……有些魔幻了。
“怎么了?半天没动静,”江平野敲了敲屏幕自我反思,“我也没说什么吧,手机也没流量了?”
【罐头又少了。】
江平野看着屏幕中央几个大字失笑,几个罐头而已,天天这么惦记。
“又不是买不起,多几个少几个有什么可计较的。”
缪仓耷拉着眉眼看他。
【你不懂,我去找罐头。】
“哎……”
江平野喊人没喊住,就见细瘦手指戳到了眼前,镜头晃了好几圈,变成了灰蒙蒙一片。
嘴里接下去的话也停住了,他呆愣片刻后低笑了一声。
这可是缪斯自己没挂断,不是自己要听墙角。
把耳机往里塞了塞,听着那边布料磨擦的声音,江平野施施然去了外面的展厅,少见的主动去跟相熟的几个老师打招呼去了。
缪仓攥着兜了两个罐头的猫粮袋子站在病房楼前张望。
已经快要中午,头顶的太阳直直打下来,没有树荫的地方看着都热,能去哪儿会朋友呢?
余光里,旁边小花园里闪过两个人影,缪仓下意识看过去,微眯着眼看他们的去向。
娱乐室楼后。
听说后面是一大片空地,预备等秋天到了移栽月季牡丹,修成另一个花园的,现在只有几棵柳树。
回想了片刻,他总觉得刚刚那两个人有点儿眼熟,还是打过交道的那种眼熟。
缪仓没再犹豫,跟着从小花园那边小跑了过去。
刚走到楼角,鼻端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是刚刚被呛了一下的那股鱼腥气。
转过楼角,最当中的一棵柳树下,围着三个人,脚下放了两个打开的罐头,正是缪仓今天丢了的那两个。
原本平平整整的罐头表面变得坑坑洼洼,跟猫啃过一样。
然而这里没有猫,只有季文文和刚刚看到的两个人。
神经性贪食,是反复发作、不可控制的进食欲望或暴食行为。
情绪爆发,发作严重的时候,不拘什么吃的,都能塞进嘴里。
缪仓怔愣在原地,看着树荫下季文文独捧了一个金枪鱼罐头,抠弄出一大块就要送进嘴里。
抬眼的瞬间,三米外的人影入了她的眼。
季文文手上的动作只停顿了几秒,脚尖踢了踢旁边的两人,打发他们走了之后,手里闪着油光的罐头肉仍旧被一口吞了下去。
“挺好吃的,不过估计你不爱这口,就没喊你。”季文文笑笑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罐头肉。
明明是盛夏正午,风带着柳枝飘起来时,后背却莫名升起一股阴森凉意。
指尖掐在掌心,缪仓攥着拳,无意识咬住下唇,直到觉出疼了才惶然松开。
片刻的功夫,一个罐头已经被季文文塞完了,又探着手去拿下一个。
缪仓有些着急了,几步过去把剩下的一个拍开了。
“当啷啷”几声,罐头落在地上,一整块罐头肉被整个磕在了树根旁边。
季文文还要去拿,被缪仓情急之下一脚踩住了。
“你干嘛啊!”季文文一手圈住缪仓的小腿往外推,“吃个东西而已,你不愿意看就离远点儿!”
“让开!”
缪仓被推得踉跄,后背撞在树上,呛咳了几声,却到底还是没拦住季文文拿起那块被踩的四分五裂的罐头肉,一口口吃了下去。
缪仓看得恶心,捂着胸口干呕了好几下才又去拦季文文的手。
争抢之间,缪仓的力气反而更小,棉麻衣料上被糊了好几处油污,他又说不了话,一时间,这方小天地里只有季文文叫嚷咀嚼的声音。
猫粮袋子被翻了个个儿,几把猫粮带着最后一个罐头被倒了出来。
季文文本就压在心里的烦躁憋闷有了触发点,此刻都发了出来,不管不顾挤开缪仓,抢了那个罐头就要走。
缪仓几次都没拉住,心里也发了狠,两手一起抓向那个猫罐头。
季文文心慌的厉害,疾走着打开罐头还要吃,而缪仓抓得着急,正正将罐头上的铁皮攥进了掌心。
霎时间,两个人都停住了动作。
泱泱的红色顺着罐头盖流到了下面粉白一片上,而后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
季文文瞬间清醒,撒了手无措地看着缪仓,刚刚还迟钝的味觉也跟着醒了过来,血腥味儿压过鱼腥气,转身蹲在地上吐了起来。
掉在地上的猫罐头被缪仓一脚踢远,他急促喘息了几声,后知后觉地攥起上衣下摆,压在了右手掌心。
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根,他这才发觉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地轻颤,心里默念三个数深呼吸许久,才终于稍稍控制住。
压着喉咙眼儿反呕的季文文扯着袖子擦了擦嘴,背过身往外蹭了几步,颓然坐在了树根底下。
衣袖一长一短的半卷着,被揉的不成样子,头发凌乱地粘在颊边和嘴角。
脸上还带着方才反呕憋出来的艳红,嘴唇却青白着,眼圈连着眼白红成一片,闭眼的瞬间,带下两串泪来,哽咽着道了声歉。
缪仓顺着墙蹲下身,呼吸仍有些急促,攥着衣角的掌心已经没再滴血。
他茫然看向季文文,心下一片空白,只觉得惶惶。
他跟宋记欢只见过两面,几乎算是没有任何交集,在这件事里只是被刺激地想起些并不明晰的往事,也已经决定了不再继续想下去,季文文除了前两天,后面看起来也已经跟平时一样。
如果是以前,他也不能就这么决定放下,但现在,大约是因为被江平野看管着好好治了这么久的病,总算有些疗效,九月又近在眼前,他不想再囿于那些阴暗模糊的过往,他想在前面放一个自己的指望。
但他忘了,忘了其实他才是特例,走不出来才是常态。
许许多多的人,尽管伪装的再好,内心却仍是一片黑茫。
缪仓知道自己发病时候是什么状态,也并不觉得季文文此时的样子有多难入眼,但可能是血压低的厉害,眼前一阵阵黑矒,僵着身体再做不出别的反应。
季文文缓过了神,脸上已经没了平时的笑摸样,半垂着眼,神经质般抠挖着旁边的树皮。
“你为什么要过来?明明都好好的,你做你的噩梦,我吃我的猫罐头,大家都有解决办法,怎么就非要打破这一层……”
热风起,头顶遮过来一片阴云,后颈泛起几道痒意,眼角也被蛰得酸疼,缪仓掌心一抽,无意识地摸索出本子,夹在封页上的笔却滚落了地。
不过片刻,已经忘了刚才想写什么。
“你不也在逃避吗?什么想放下过去只看当下,明明你也是不敢面对过去,怎么偏偏就要戳破我这一层平静!”
“你以为装的跟没事儿人一样就真没事儿了吗?记欢姐姐平时够温柔了吧,不还是选了自杀!大家互相都不说就可以了,到最后生生死死也只是自己的选择,你在这儿多管什么闲事!”
“交了江平野个朋友你就以为自己没病了吗?不过是他处处迁就你而已!”
久未再听的耳鸣声又在耳内响起,缪仓皱眉捂住一侧耳朵,闭了闭眼轻晃了下头,努力分辨对面人说的话。
脚腕处忽然被暖绒绒的皮毛蹭了几下,缪仓小腿条件反射般缩了下,反应过来后,耳边却倏然清净了些。
他叹出一口郁气,略微放松了一些,伸手想捞过趴在他脚边的猫崽子,又忽然想起来手上还有血,伸了一半顿在了原地。
口袋里什么东西滑了出去,还没来得及看,掌心就被别人攥住了,再抬眼时,身边忽然围了一圈人,悉索人声盖过了耳鸣。
“去一楼治疗室,季文文先注射10毫升氟哌,把张大夫叫过来,看看手心这道伤需不需要缝针……”
季文文的叫嚷声比刚才更大了起来,已经变成了不成词句的胡言乱语。
缪仓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抬了一把要放在担架上,他拦了一下没让,后退两步靠在墙上,茫然环顾一圈,找到了正蹲在季文文身边的林清语,想蜷回掌心却被拉住了,无措地垂着头,最终还是被抬上了担架。
头顶的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缪仓被照得眼疼。
他大脑仍空白着,仍没想明白、或者说,根本没有余力再去想此时的情况。
不过半小时不到,他却莫名觉得心里好像少了什么东西。明明刚才都没有太听清季文文的话,此时却开始清晰的在脑子里无限循环。
缪仓偏头闭上了眼,眼眶里的酸热却憋不住,后知后觉的有些委屈,又有些说不清为什么的难过,坠在胸口沉沉往下压着。
方才的迷惘仍在持续着,他蜷起手指,只摸到了紧急包裹上去的纱布。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真切地想江平野了。
如果江平野在,他就会摸到另一个人暖热的掌心。
但他又突然怀疑起来,江平野是真心愿意握着他混杂血迹和尘土的手吗?
小猫崽子早已不知所踪,沾了血的猫罐头仍落在原地。
林清语落后一步,捡起了缪仓落在地上,显示仍在通话中的手机,断掉蓝牙耳机的瞬间,江平野的声音从声筒里漏了出来。
语速很快,却又带着沉稳的安慰,仿佛不知道电话这头的人并没有在听,一声声、不间断地喊着缪仓的名字。
“别害怕,缪仓,也别听她乱说,我今天晚上就赶回去了。”
“缪仓,听我的,你的病马上就好了,你现在已经很好了……”
“江平野?”林清语深吸一口气打断了电话那头的喃喃自语,“人已经找到了,缪仓手心被划了一下,看着不太深,已经让急诊的大夫去看了,他和季文文状态看着都不太好,先不跟你多说了。”
江平野立刻应了一声,让林清语告诉缪仓自己晚上回去就忙挂了电话。
他抓着额前的头发狠拽了两下,不见一丝方才电话里的沉稳,焦躁地跟身后负责接送这次来展馆老师的小助理确认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