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只是想等着缪仓回房间发现电话没挂断时跟他开几句玩笑,但衣料磨擦声响了片刻后,突然出现了不止一个人的说话声。
他不知道季文文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声音里的语气显而易见,在听到那声明显带着怒气的“让开”后,瞬间明白了电话那头并不是什么美食讨论大会。
当时他还在跟一个与自己爷爷同龄的前辈谈论最近的灵感,脸上表情都差点儿控制不住,连句抱歉都没顾得上说,几乎是飞奔回了休息室拿备用机给林清语打了电话。
耳机里只有衣料磨擦、肢体碰撞,以及季文文一个人的叫喊。
江平野霎时后悔了刚刚让缪仓挂掉电话,后悔没推掉这个画展,后悔之前没硬逼着缪仓重新说话。
分辨不清哪一声碰撞是缪仓的,更感知不到缪仓现在的状态,他在这一瞬间才意识到,他远比自己以为的更在乎缪仓,也早已不仅仅把对方当成单纯的灵感缪斯。
头发被揉得杂乱,顾不得再跟其他人打招呼,江平野从后门绕出来,连酒店都没回,径直上车往机场赶去。
要赶回去,去守着他的小缪斯,去抱抱他半句重话都不敢说的小缪斯。
第36章 养成协议第31天
昏暗的教具室里,缪仓趴在门边,透过上面的玻璃往外张望着,嗓子已经发了哑,但他仍在努力提高声音喊着“有人吗”。
自己好像已经拍了很久的门,两手掌心都有些发热的麻痒。
两天前学校放了国庆假,这两天是专业加训,如果今天真的没人把自己放出去,接下来的五天都不会有人来。
他有些害怕了。
手机在隔壁的教室放着,上一顿饭是早上吃的两片面包,他虽然有厌食症,但也没打算把自己饿死。
教具室的光线来源只有门上的这一扇小窗,灯的开关按了好几次都没有亮起。
天完全黑了下来,再一次开灯失败后,缪仓放弃了寻找新的光源,靠着门滑坐在了地上。
被关在教具室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自己向来不受欢迎,无论是在学校还是美术室,他都扮演着学生中的底层角色。
所以刚发觉自己被关进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着急,惯性思维的觉得,明天早上就会有人来,枯坐了半晌后才忽然意识到,现在已经进入了假期。
外面的一家三口早在两天前就去外省旅游了,即便他们在家,大约也不会发现自己一连几天没回家,即使发现了也会不以为意……
嗓子又痒又疼,他轻咳了几声,去角落的洗手池边就着水龙头喝了几口自来水,然而胃部痉挛的厉害,几口冷水刚喝下去,就连带着胃液胆汁呕了出来。
缪仓不再折腾自己,踮脚熟练地从柜顶扯下一块三米长的劣质丝绒窗帘,裹在因为呕吐和热量摄入不足而微微发抖的身体上,闭目养神。
人在黑暗中很容易丧失时间概念,他只觉得过去了很久很久,却依然没有一丝睡意,而教具室依旧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上周刚搬进来的人体骨骼就放在他对面,恐怖故事也已经流传了一周,连缪仓这样不合群的人都听了好几个故事的不完整版。
紧紧裹着丝绒窗帘的身体没停止颤抖,反而连眼皮睫毛都开始发颤。
他不怕黑,但很怕自己幻想出来的不可言说之物,平时还能克制着不去想,今天却失败了。
抖着睫毛睁眼,隐隐约约的,他在黑暗中看到了对面玻璃箱中骷髅的轮廓,逃避般移开视线,却又扫到了旁边等人高的模特。
恐怖氛围所致,两个教具不受控制的在他脑中合二为一,形成了一个半边枯骨半边人面的怪物。
有时候,想象力并不是一个好东西。
闭上眼或者睁着眼,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他的眼神在黑暗中乱瞟,仿佛停下来就会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神经绷紧半晌后,他忽然整个人顿住,而后倏地笑了。
笑得无声,只有嘴角抽动了几下,紧接着却又撇了下去,划过了谁都看不到的水迹……
缪仓一直以为自己并不怕死,甚至是希望有些无法预料的意外发生在他身上,造成瞬时毙命的,但在这间只有一个洗手池可以保证饮水的教具室坐到第三天,他开始觉得,等死这件事情,太痛苦了,比活着要痛苦很多倍。
即使光线从小窗透进来,也仍像是在黑暗中,而天黑的时候,眼前仍旧有不知从何处反射过来的光斑。
身上的丝绒窗帘好像有千斤重,把他跟幻觉紧紧压在一处。
他撑着地面凑到水龙头边喝水,在反胃之前缩回洗手池下面。
这是一个安全的地方,除了洗手池另一侧他自己想象出来的东西。
每积蓄起一些体力的时候,他都会去门边喊人、拍门,但结果显而易见,都是些无用功。
第四天的时候,他没再去门口喊人了。
他已经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了。
似乎有很多东西在他身边肆虐,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世界总是可悲与可笑并存的,被自己的幻觉折磨到没了半条命,恐怕也算少有了……
缪仓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睁眼的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的那间教具室,还是在疗养中心的某个诊疗间。
他无意识摸上了缠在右手上的纱布,缓慢转头环视着周围。
在转了一百八十度之后,对上了季文文的目光。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移开视线。
缪仓张了张嘴却仍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季文文表情没什么变化,在缪仓微垂下眼后翻了个身,拒绝交流的意思十分明确。
头顶的输液瓶逐渐见了底,他蹭着枕头坐起身,看着液体平面一直降到瓶口才低下头,不知道该做什么似的来回摩挲了一下压着针的医用胶带,而后慢慢揭开了胶带,拽出了输液针。
看着针孔处冒出的血珠顺着手背流到指间时,他才猛然吸了口气呛咳了起来,眼里的茫然散去,像是终于从一个空茫的梦里醒了过来。
原来,他的应激源不是尸体,而是,死亡……
他将胶带按回原位,压着洇出红色的地方止血。
呼吸比平时略微急促了些,缪仓半闭着眼,梦里的记忆跟着延续过来,填补了脑中的一片空白区域。
那天跟今天一样,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医院了。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上次醒来的时候,他忘了在教具室里的一切,而这次却想了起来……
又是一个自嘲一般的笑。
原来这些噩梦只是幻觉,是自己吓自己。
他到底想象了些什么已经随着时间模糊,以第三者视角都无法看清,但梦里的虚无感太过强烈,他仿佛又跟着死了一次。
只是稍稍回想,那种感觉就又浮现了出来。
缪仓用力呼吸,指尖发着抖从口袋里找出一块巧克力,感受到苦涩在舌尖漫开,狂跳的心脏才堪堪不再加速。
他迫切地需要外物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但可能是到了饭点的缘故,这间诊疗室里没有别人,只有房顶一角的监控器尽职尽责地工作着。
季文文的病床四角还挂着约束带,只有靠近缪仓的这一侧床头松松吊在了下面,可想而知在他陷入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缪仓甚少有这样歇斯底里的时候,即便在那间教具室里,他也只是沉默着陷入幻觉的包围。
但他能够理解季文文为什么一直表现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也能够理解她今天的忽然爆发。
住在这里的人都没有学过如何正确地表达情绪,所以只能一层层积压,而大多数时候,那些压在心底的汹涌情绪,连一个堪称温柔的拥抱、一个无意扫过的眼神都无法承受。
视线落在了季文文的背上,缪仓摸起枕边的本子攥紧。
他需要离她近一点。
灵魂从躯体里探出半截,提着躯体上的绳结一点点前进,而后坐在了季文文床边,但仍不安分地挣扎着,完全没入躯体片刻,很快又飘出去一节。
瞳孔跟着真实与虚无忽大忽小,耳边是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窃窃人声,太阳穴快要爆炸似的剧烈疼痛着。
下一秒应该呼气还是吸气?
我还在呼吸吗?
我还活着吗?
“你坐过来干什么?”
飘出大半的灵魂被忽地拽了回来,缪仓深深吸进一口气,打了个哆嗦睁眼……还活着。
嘴角感受到一丝粘腻,他抬手用手背上的纱布蹭了蹭,是黑褐色的巧克力糊。
“我现在没精力跟你辩,回你自己床位去,看着心烦。”
缪仓终于抬眼看向季文文,扯着嘴角勉强露出个笑,却依旧什么都解释不出。
也许就像她说的一样,自己也在逃避,带着面具做无用功的“前行”。
但他不想再体验一次那样的感觉了。
掌心的纱布裹得很紧,缪仓很费劲地写下一行字。
【我就坐一会儿,什么都不用说。】
季文文沉默地扫过他的本子,用唯一能动的手往上拉了拉被子,半垂下眼没再赶人。
房间内的光线一点点散去,两个人谁都没说去开灯,在一片黑暗中静默着,仿佛在无声祭奠着一部分不知何时失去的灵魂。
旁边窗户里透进了其他房间的灯光,隐隐绰绰照出了他们的轮廓。
季文文伸手摆了个手影,在浅淡光线下模糊映在了对面墙上,是一只小鹿。
小鹿动了动耳朵,季文文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缪仓……”
停顿片刻,墙上模糊的鹿影被搅散了。
“你知道吗?我们永远都成为不了光,装的再像也不行,我们永远都龟缩在自己的小黑屋里,直到意外发生,或者自我了结。”
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击了一下,缪仓的心脏忽然沉沉下坠,瞳孔往外扩着。
他清晰感受到一股并不陌生的感受正在入侵,身体的存在感一点点丧失、麻木,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无论他怎么喊都不会有人应答的昏暗教具室……
他想起上次在医院醒来时医生还给他下了什么诊断了,木……僵?是这个名词吗?
脑子,也开始迟钝了……
“缪仓!”
冰冷感倏然散去,漫延的麻木暂停,而后消退。
他落进了一个温暖,又熟悉的,薄荷味的怀抱。
是照进他内心深处黑暗教具室的光,是只要他出声就会立刻应答、并马上赶过来的人。
过分安静的氛围被江平野打乱。
他并没有发觉室内气氛的异常,一路小跑过来的燥热体温裹挟着夏夜的暖风吹透了整个房间,吹散了方才近乎凝滞的虚无冷意。
“划哪儿了?醒了怎么不回我消息?林医生说是手,哪只?”
江平野顺着手底下的胳膊胡乱摸了下去,是个牢牢将缪仓圈在怀里的姿势。
缪仓动了动发僵的脖子,想转头去看他,江平野却以为他想挣脱,低声说了句“别乱动”,把人圈得更紧了。
后颈不知贴上了哪里的皮肤,滚烫的一片传过来,缪仓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下一刻,还没有完全清明的大脑全凭直觉引导身体,缪仓猫一样往后贴了贴,来回在那一片暖热上蹭着。
江平野摸到了右手的纱布,在模糊光影里根本看不清,这才反应过来房间的灯没开。
怀里人的体温比平时更低,他不想放开缪仓去门口开灯,眯着眼看向床头,果然找到了一盏台灯。
轻轻的一声“啪”,暖黄色灯光笼出一圈。
“包得这么厚,缝针了吗?诊室里怎么一个医护都没有?”江平野对着光仔细检查缪仓包得严严实实的右手掌心。
平时在缪仓面前的笑模样也消失了,眼尾下垂,神色严肃,顾不得什么规章制度,空着的左手直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林清语拨了过去。
缪仓偏过头闭了闭眼,在光亮的刺激下完全清醒了过来。
江平野的脸靠在他的肩上,他只要微微侧头就能挨到。
喉结微动,莫名涌上一股哽咽。
缪仓没再抗拒自己的本能,转身紧紧抱住了江平野。
捧在掌心的手忽然抽走,江平野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胸口就被撞了一下,钻进来一只在外面淋了雨,冻得微微打颤的猫崽子。
轻薄的T恤什么都挡不住,胸口的温凉里很快混杂了两团湿意。
江平野抚上缪仓的发尾,垂眼轻轻叹了口气,拇指落在后颈处的一节椎骨上缓慢地来回磨蹭着。
发顶挨在下颌,他下意识低头,在唇角碰了碰……
季文文看得莫名不爽,平时的小太阳状态此时完全装不下去,低声骂了一句。
“艹了……”
“我靠!”
江平野猛然被房间里第三个人近乎气声的脏话吓了一跳,礼尚往来般也骂了一句回赠,拖着怀里的缪仓往外退了小半米。
椅子摇摇晃晃在大理石地面上磕了好几下,彻底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他按住往外挣动的小缪斯,单手托着缪仓膝弯往上的地方直起腰,皱眉扫了眼发出声音的季文文:“你怎么也在?”
季文文的心绪已然被扰成一团乱麻,翻了个白眼盯回去:“我谢谢您,我在你没来之前就在这儿了。”
江平野看了看床头的约束带没再多问,只随意应了声“哦”,转身找到另一张明显被人睡过的床铺走了过去,安安稳稳把缪仓放了上去,人却还没放开。
偏头故意带着笑意低声问到:“再哭会儿?我提前从画展回来了,你想哭多久都行,但是不能耽误吃饭,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耳廓被江平野的呼吸抚得发痒,房间里还有别人,抱着的姿势也很别扭,但缪仓固执地不想松开。
他抱着这个人,就像抱住了一抹在他梦里不断流逝的生气……
林清语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靠近门边的床上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自己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的某人半屈着腿,把缪仓遮得严严实实。
隔着一个床的季文文倒是依然安分躺着,就是灯光下看向另两人的眼神,透着股茫然的严肃,几乎像是在审视了。
头顶的白炽灯光忽然落下,江平野磨蹭缪仓后颈的动作一顿,抻了抻发僵的双腿扭头:“林医生,只留两个病人在这儿有点儿不负责了吧。”
林清语放下餐盒,顺手拿起门口挂着的值班表,皱眉道:“可能是交班晚了出去吃饭了,一会儿回来了我再说她。”
转回头的时候,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已经并肩坐在了床边。
缪仓的眼睛微微泛着红,江平野则抓着他没有裹纱布的左手,小心翼翼拿掉了手背上晕开一小团红色的医用胶带,边说着什么,边随手从床头摸了一个创可贴换上去。
抬头看见林清语还站在自己面前,江平野挑了下眉,向后瞟了一眼示意:“季文文还绑着呢,你确定不去松一松?”
“还绑着?”林清语表情瞬间更不好了,急步向后走去。
缪仓眼神跟着转过去,还没把人看仔细,就被江平野物理性掰了回来。
江平野语气颇不耐烦:“你看什么,吃完饭就回咱自己房间去,不够折腾的。”
餐盒被放在了小桌板上,缪仓吸了吸鼻子,后知后觉看向对面江平野的纯白T恤,胸口是浅色的一大团,像是一个供给别人吸收活气的入口。
他放在桌上的手往前探了下,食指搭上了江平野无名指的末端指节,心绪安然。
面前这个人是真实的、鲜活的,那么,我也是真实存在的。
江平野却误会了他的意思,眼里的担心如有实质。
反手握住了缪仓的手,摩挲着纱布,余光扫了一眼旁边似乎是在做简单语疗的林清语,两指并起在餐盒上轻敲了一下:“不想吃?”
不等缪仓点头或是摇头,就蹙眉懊恼道:“我回来的太急,特产都落宾馆了,多少吃一点儿?等寄回来再给你吃特色小吃,要是输营养液手又该肿了。”
缪仓小小地牵了下嘴角,指尖在江平野掌心划了两下后松手,打开餐盒,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自己现在并没有不想吃东西。
然而右手裹得紧密,左手又不是惯用手,倒腾了两遍,他才只喝进去半勺汤。
他自己倒是有耐心慢慢吃,对面的江平野却是撑不住笑了,拿过他手里的勺子,利索端起汤碗,片刻间就将勺子抵在了他唇上。
“等你倒腾清楚饭都凉了,我喂你吧,什么时候不想吃了就哼一声。”
缪仓几乎要被他喂东西喂出免疫,眨了眨眼就适应了现在的状况,往前凑了下喝尽了。
两人一个喂得顺手,一个吃得安心,在诺大空间里划出了一方独属于他们的小天地。
拿起小本子,缪仓空着的手费劲写出两个字。
【提前?】
江平野瞥了一眼,将一大勺土豆牛肉饭喂进缪仓嘴里才解释道:“你这中间漏了一大段啊,林医生没跟你说吗?”
“你中午没把电话挂断,本来是想看你什么时候会发现,结果意外听到了……”他往旁边努了努嘴,没再详述,“不然你以为怎么会有医护过去。”
“我心跳都快飙到两百了,可不得赶紧回来看看我这脆的跟瓷瓶一样的小缪斯?这要是剐了蹭了,我心脏也不用要了。”
缪仓鼓着一侧脸颊努力嚼饭,跟只发了腮的猫似的,抿着唇笑了……
少见的,一整份饭菜加大半碗蛋花汤都进了缪仓的肚子。
江平野两口喝完剩下的,不放心地去摸缪仓的肚子,意料之中,微微鼓起了一些,还……有点儿软。
他不自在地摩挲了下手指,偏头逃避什么似的拿起桌上的纸巾,专心擦过缪仓的嘴角:“真的不难受?”
缪仓脸色泛白,神情却还好,笑着摇头,竖起本子晃了晃。
【回去。】
“等一下。”
江平野看向季文文床边,林清语指着床尾的约束带,还在低声教育着那个跑出去吃饭的小护士,季文文本人倒是没说什么,呆呆撑着下巴,拿着筷子在空餐盒里扒拉。
等教育完人,时间已经快到缪仓平时睡觉的点。
江平野摆了摆手招呼:“没什么事我就带缪仓回去了。”
而林清语却没有很快答应,她看了眼空餐盒,又看向脸上仿佛跟之前一样挂着笑的缪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下颌。
在江平野又问了一句后,才交待了小护士看着季文文,跟着两个人一起出了诊疗间。
此时的风已经不像傍晚时那么闷热,江平野落在两人身后一步,听着林清语对缪仓的提问。
只是一些常规的问题,缪仓只是点头或者摇头,神色平静,提问的人却不像往常那样轻松。
江平野看得皱眉,眼尾下垂,不明白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两个人回了房间,他借口要去送一送林医生,让缪仓先去洗澡,就又跟着林清语出了门。
沉默着走到楼梯拐角处,林清语才停了下来,抱臂靠在墙上,梳理着现在的情况。
等了半晌都没等到对面的人开口,江平野撑着楼梯扶手咳了两声提醒:“到底怎么了?缪仓这不是很好吗?今天还比平时多吃了点儿。”
林清语却摇头叹了口气:“就是因为太正常了,所以很不正常。”
抬手压下江平野的话头,她继续道:“他前几天刚被触发了应激,本来就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但今天又出了这件事,我连最糟糕的情况都想到了,唯独不觉得他会像现在这样,什么事儿都没有。”
“他瞒了我一些事情,”林清语闭眼回想自己可能漏过的细节,“今天下午他睡着以前,他有一段很恍惚的状态,我都以为他会……”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猛地站直了身体睁眼:“他又忘了,所以是想起了什么吗?”
江平野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忘了想起了的,能说点儿我能听懂的吗?”
林清语从模糊思绪中抽了一处线头:“前几天我跟缪仓讨论了他的噩梦,那个梦,有很大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但因为对心理或者生理的创伤太大,大脑自动把这一段记忆格式化了。”
“那段经历可能跟缪仓失语有关,一定是一段很不愉快的记忆。”
“今天下午,他以为自己是在担架上睡过去的,但明明他进诊疗室的时候还睁着眼,对我说的话也有反应,跟之前的情况一样,在这种相似的刺激下,他肯定会想起些什么。”
“而现在……”林清语皱眉组织语言,“为了不让自己再次陷入跟之前一样的情况,他在刻意调动自己的情绪?”
“所以呢?这算是……恶化还是好转?”江平野直白问出了核心问题。
林清语却回答的含糊:“不一定,处理的好,他的情况会有很大的好转,处理的不好,怕是会再次陷入到他想忘记的那种感觉里。”
上方传来脚步声,江平野压低了嗓音快速问到:“现在怎么办?”
“我今晚回去想想,你先陪着他,明天早上尽早带他来一次我的治疗室。”
江平野点头,而后大剌剌出声:“好嘞,林医生你慢走。”
再回头时表现的像是刚发觉缪仓过来了:“怎么头发也不吹,走走走,我给你吹,刚林医生跟我说了中午的事,季文文她也是……”
楼道里的声音逐渐远去,一声关门声后彻底安静了下来。
缪仓跟他跟的太紧了。
这种全然的关注本来应该让江平野十分满足,但因为时机不对,眼神里的东西也不对,反而让他心里憋闷。
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对方。
缪仓在依附他,以一种,黯淡到几乎快要弥散的姿态。
明明闪着那么明亮的光,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感觉呢?
在又一次对上缪仓的余光时,江平野轻轻掐住了他的下巴:“一晚上了,我让你休息,非说要看画稿,但你翻了几张啊,光看我了吧。”
声音戏谑,带着调侃式的,不易察觉却又全然的担心。
缪仓微微垂眼,无措摇头。
潜意识在回避,自我却好像仍没有察觉。
江平野晃了晃他的下巴,顺手摸到鼻尖,按着那颗小痣玩笑似的轻拧了一下:“你偶像转发你漫画了?”
下一刻,江平野知道自己选对了话题。
缪仓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让他有一种放心下不少但某个地方更不舒服了的感觉。
忽略莫名的不适,他刚松开的手又搭上了缪仓头顶,略微夸张道:“太厉害了!这说明他也觉得你比他厉害啊,英雄所见略同。”
指间蓬起的头发丝缓慢晃动了几下,磨擦的江平野手背发痒。
是个摇头的动作。
江平野提了一口气,但两秒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缓缓呼了出来,用力揉着缪仓的头起身,语调温柔:“该睡觉了,我的缪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