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月以来,对方虽然瘦弱,但总是挺直着脊背,除了自己故意招惹的时候,态度总是冷硬疏离,这还是第一次,江平野在他身上看到遮掩不住的脆弱。
对方显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催吐的事情,这次虽然不是催吐,但看起来仍不太正常,他一时拿不准,是不是应该去值班室喊护士进来。
再次把水杯往缪仓脚边推了推,江平野小声道:“需要叫护士吗?”
视线里模糊的人影很眼熟,对方嘴唇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胃里依旧像被什么人用力攥着似的刺痛着,缪仓的手摸到了脚边,抓住了比指尖温度稍高的水杯。
惯性一般,他拿起水杯抿了抿,冷水入口,喉间的灼热感稍稍平息,胃里却再次抽痛了起来。
水杯被打翻,棉麻上衣的前襟瞬间被浸湿,缪仓捂着胃缩得更紧了。
看着缪仓仿佛被梦魇住的神情,江平野紧皱着眉,拿开摔在地上的杯子,起身弯腰,把人从狭缝里抱了出来。
缪仓已经没精力再抵抗他的肢体接触,像是胃里的疼痛更折磨人。
将人安顿在床上,江平野抚过他被冷汗浸透的发尾,不再考虑缪仓想不想被别人知道,再不叫人过来,恐怕他以后连“不想”的权力都没有了……
护士很快喊了值班医生过来,江平野沉着脸,抱臂靠在缪仓床头,突然觉得他这步计划可能走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明明是喂养缪斯,现在搞得像是谋杀缪斯……
一阵有条不紊的忙乱之后,缪仓床头挂上了两瓶液体,药物作用下,他已经紧闭着眼睡着了。
江平野看了看床边宽大衣袖半掩着的青白手背,跟着凌晨被喊过来加班的林清语一起出了病房。
仍是他第一天来时的那个位置,林医生按亮头顶的灯靠在墙边,眼神里透出质问。
“说说吧,怎么回事?”
江平野没了平时胜券在握的坦然放松,上衣的水迹还没有干透,原本整齐服帖的短发不知什么时候散在了额下,垂下的眼尾除了生人勿近的冷漠,还隐约显出几分疑惑。
他不太明白简简单单的多吃饭为什么变成了这样,这个过程中缪仓并未表现出他所能观察到的不适。
他观察到了的,江平野把散下来的头发重新捋至发顶。
缪仓变慢的进食速度,偶尔抚胃的动作,除了这些不显眼的,他明明已经知道了缪仓在催吐,但他仍然习惯性的,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选择性忽略了。
“我的问题。”
江平野没再隐瞒,直言了自己跟缪仓定下的那份协议,还有自己刻意的忽视。
他以为的那些小问题,都在缪仓的“一言不发”下,成了大问题。
“江平野,你太自以为是,也太自私了。”
林清语毫不客气地指责,天知道她大半夜接到缪仓发病的电话有多担心。
“你知道他用了多长时间才摆脱上一阶段的催吐的吗?本来按照治疗量加餐,他这次是有希望治愈的。”
“我不懂你们艺术家的追求,但麻烦你,追求艺术之前能先给出基本的尊重吗?不要仗着缪仓不能说话就无视他的意见很难吗?”
“你这样的行为跟霸凌有什么区别?”
刻意压低的斥责声在凌晨空旷的过道中隐约泛出回声,江平野撕磨着口腔内侧的软肉,对林清语的训斥无法反驳。
他在一开始就看过了缪仓的通话本子,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缪仓经历过什么,明明知道,但他还是选择了这样。
林清语说的对,而缪仓直白的躯体反应也同样表明,他跟那些缪仓害怕的人没有区别。
看着面色不佳的江平野,林清语不想再多说什么。
“等缪仓醒了之后,我会把你们调开,在此之前,麻烦江大画家,安分一点儿。”
灯被关掉,林医生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声控的线路同时也被这一片安静断掉。
江平野低着头站在门外,按着门把手,却迟迟没有推门。
过道尽头的窗户渐渐透进微光,已经有别的病房门开关的声音响起。
他背后有其他人经过,间或好奇地打量他一眼。
半晌后,护士拿着一袋液体过来,打断了江平野的沉默为难。
他跟着护士进去,看着对方把缪仓床头滴尽的空瓶换成了她手里那袋乳白色液体。
按了按缪仓手背上固定留置针的胶带,护士转身,差点儿撞在一直站在她身后的江平野身上。
往外挪动了一步,护士看着江平野脸上揪心挂怀的神情,犹豫片刻后,再次解释道:“急性肠胃炎,挂水之后基本就没什么了,不过他情况特殊,还需要用肠外营养过度几天。”
“他的配餐量会减少吗?”
江平野提过椅子坐在缪仓床边,小声询问。
护士神色一凛,想起刚才林医生跟她说的话,含糊劝诫道:“不能再多给缪仓喂吃的了,他的厌食反反复复,再来几次会有风险的。”
卷起缪仓衣袖的手一顿,江平野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问的那句话,听在知道他“强行投喂”室友的人耳朵里,是什么意思。
没有多加反驳,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护士看着江平野搭在缪仓床边的手,往外走地动作停下,拉过另一张椅子坐在了门口。江平野看过来的时候,她提起嘴角假笑:“林医生让我看着病人。”
下颌绷紧了一瞬,江平野手指跟着一蜷,擦过旁边的一抹冰凉。
心里的不快散去,他迟疑了几秒,搓了搓掌心,握上了缪仓冷冰冰的手指。
七点的起床铃声响过,缪仓的指尖仍冰着,江平野松手,拍了拍跟着熬了一夜的护士的肩。
打盹的护士身体一颤,眯着眼站起身:“怎么了?”
“嘘,”江平野竖着手指示意她安静,又指了指缪仓床边,“有暖手宝吗?”
醒过神的护士“哦”了一声:“我这就去拿。”
门打开又关上,漏进一瞬间室外的嘈杂。
江平野没有加入人流,从自己床上拿起手机,翻出了当初缪仓在他手机里留下的号码……
护士拿着暖手宝进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人了,她把包着毛绒外套的暖宝小心塞进缪仓掌心,抬头的时候,看到了站在阳台围栏边打电话的人。
联系人列表里,缪仓当初只留下了一个“于”字,江平野不太清楚这算是名还是姓,或者仅仅只是个代号。
电话拨了三回,总算被对面接起。
江平野本想等着对面先开口,却没想对面大约也是相同的想法。
沉默五秒后,江平野先开了口:“您好,我是缪仓的……朋友,江平野,您是,于先生?”
“于霆升,你有什么事?”
于霆升?这个名字莫名耳熟,江平野没多想,提出了之前缪仓简单说过的要求。
对面的人安静半晌,直到江平野忍不住要追问的时候,才悠悠开口:“缪仓现在已经不算是我儿子了,送他进疗养中心已经是我仁至义尽,麻烦以后不要再打扰我们了。”
随着话音落下,声筒里响起电话忙音,江平野一句脏话脱口而出,立刻重新回拨了过去,却只收到了“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忙”的拉黑提示。
全封闭阳台的围栏被猛踢了一脚,铁栅栏发出一阵悲鸣,伴着直射进来的阳光,给江平野又添了几分烦躁。
在聊天软件里翻出一个群,他用力按着手机屏,发出一条消息。
【谁知道于霆升是什么人?是不是有人跟我提过?】
名为“社会闲散人员”的群里很快有人接了话。
【谁啊?我也有点儿耳熟。】
【于……是不是于慕阳他爹啊?】
【就是他啊,@江,你自己忘了?我上次跟你说,想从我这儿搭关系,跟你们家合作项目的就是于慕阳他爹啊。】
【我也想起来了,是在星光那次吧,于慕阳为了给他爹长脸,连吹了三瓶。】
很好,江平野收回之前逛画展时对父母的嘲讽,幸好他们没有丁点儿艺术细胞,所以才从了商。
从得不错,还能让自己儿子借点儿东风。
【麻烦你们谁给于霆升带个话,他刚才拉黑的人,是江阔小儿子。】
【顺便,让他把我要的东西送到疗养中心。】
解决了这件事,江平野心里的沉闷散了一半。
再进屋时,原本干熬着“监视”他的护士已经不在了。
熟睡的缪仓眉头微皱,像是在委屈什么,跟第一次扒拉到猫罐头但打不开的那只狸花猫似的。
摸了摸仍温热的暖手宝,江平野握着缪仓的手腕,用拇指擦过留置针那一片的青色。
掌心里的手微颤,他更小心地揉着对方的手背,神色虔诚,赔罪忏悔一般。
新挂上的那袋乳白色液体缓慢滴进缪仓的血管,将将要输完时,江平野放在床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他半秒都没犹豫地挂断了电话,顺手把对方放进黑名单。
父母的东风是借过了,不过他可没有要跟于霆升交换什么的想法。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江平野把手机完全静音,拿出缪仓手心里的暖手宝,换了自己干燥暖热的手掌进去。
这样多少能抵消一些罪过了吧。
他拉着椅子往床边靠了靠,已让自己握得不那么别扭。
视线扫过床头里侧,一个花花绿绿的玻璃罐子在眼前闪过,在储物盒里显得格格不入。
是他给缪仓的“奖励”。
明明每一次接过的时候面儿上都很嫌弃,但居然一颗颗都好好保存了起来。
说不清心里的这股陌生情绪到底是什么,江平野只觉得心口又酸又软,仿佛被什么小动物翘着尾巴尖儿在胸腔里踩了一圈似的。
手心被温凉的指尖点了两下,他低头看回缪仓,掌下不由一紧,反应过来后又忙松开了。
“醒了?”他不自在地甩了甩手,眼神四处乱飘着,“昨天晚上检查过了,是肠胃炎,今天的液体已经输完了,现在这个是……肠外营养什么的。”
缪仓扫了江平野一眼,没有想说话的意思,空着的右手在床上摸索着,但因为始终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变得焦虑。
“在找这个?”江平野从口袋里拿出他昨晚收起来的橡胶玩偶递了过去,很快被缪仓攥进了手心。
沉默半晌,缪仓不停揉搓过鱼七的尾巴,垂着眼躲避江平野的目光。
江平野抓了抓头发,第一次切身体会了什么叫做窘迫,没话找话般,他指了指对方手里的玩偶。
“你这个小黑熊还挺可爱。”
指尖动作一顿,缪仓抬眼扫过江平野的眼睛。
虽然鱼七的耳尖已经被摸得钝圆,整只猫也是卧趴的姿势,但这么长一条尾巴……江平野是视力出了问题,还是在故意嘲弄自己?
看着缪仓移开手指后露出的那条尾巴,江平野难得愣神,平时的舌灿如花发挥不出半点儿。
他盯着床帐被挂起边缘的拉链,顾左右而言他:“我还是去叫林医生过来吧。”
房间门一开一关,缪仓摩挲着鱼七尾巴的动作停下,抬起左手看着上面的留置针和半截输液管。
生存还是毁灭……缪仓自暴自弃,毁灭吧。
室友的手机肯定不会给自己用了,白白生了次病,全是浪费功夫。
这个破人生,不继续也罢。
江平野跟着林医生走到门口,却在临进门时被关了半扇的房门给挡住了。
他抬手抵门,目光疑惑,却只收获了林医生一个白眼和用力的关门声……
得,进了疗养中心这么几天,已经可以凑出被嫌弃的江平野的一生了。
从没受过如此冷遇的江大画家揉了揉刚才抵着门的胳膊肘,透过小窗往里看……缪仓被挡得严严实实。
揉过残留着一丝温凉的掌心,他拖着步子下楼,打算去餐厅搞点儿吃的。
把上午拉进黑名单的人放出来,手机里接连收到好几条消息。
不知道哪位好心人帮江平野传递了消息,于霆升确认了之后就亲自回家里收拾了缪仓的全部东西,急不可耐地亲自送了过来。
现在,已经在疗养中心门口了。
不欲让他打扰缪仓休息,江平野发了一句“原地等着”,继续不慌不忙去吃午饭了。
等他悠哉悠哉吃完,再去到来访大厅的时候,于霆升已经在这儿等了一个多小时。
扫过门口的两个行李箱和一个大收纳箱,江平野没搭理凑过来打招呼的人,只简单看了眼里面的东西。
除了电子产品,还有衣服杂物,估计这就是缪仓全部的东西了。
拿出手机、平板、数位板等对方常用的,打电话叫家里司机来拿剩下的后,他才第一次正视了于霆升。
一个姓于,一个姓缪……
“你是缪仓……”
“我是他父亲。”于霆升和气的有些谄媚,无论是从脸还是气质,都看不出跟缪仓一丝一毫的相似性。
江平野毫不客气嘲讽道:“骗鬼呢吧,您这副尊容,能生出缪仓这样的?”
“哈……”于霆升尴尬一笑,“他是,我前妻的孩子。”
难怪,没兴趣了解缪仓已经脱离了的家庭,江平野把剩余的东西寄存在大厅,半点儿不想耽误地往回走。
后悔是后悔的,但忏悔过了,赔偿过了,理想缪斯还是要追求的。
只是这个未成熟缪斯太弱,以后注意方法就是。
江平野心里两分悔过被自己抚平,只留下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而后继续开始构想他的喂养缪斯新计划。
于霆升往上凑了两步,正要提起他心里的正事,却被江平野先一步堵住了嘴。
“奉劝您,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也别找缪仓,不然您的项目不仅合作不成,别的项目说不定也要黄。”
没管被自己土匪行径惊得愣在原地的人,他心里暗道一声原来当富二代这么爽,颠着装了电子产品的包往里走去。
病房里,林清语刚从缪仓的角度了解完事情的全貌。
知道了起因并不是单纯的交换,而是她这个凡人无法理解的所谓灵感缪斯后,林清语已经不仅仅想让两个人换病房了,甚至想直接赶江平野出院……
什么没病装病的有病艺术家?
“今天下午我就让他搬离,”林清语心里带了气,语气也不太好,“艺术家发疯让他一个人去发,给他换一个封闭房间,看他怎么……”
话音未落,门把手被按下的声音响起,江平野兴冲冲举着数位板进了门:“缪仓,看看我拿……额,林医生你还在呢……”
“等着你回来通知你换病房,”林清语神色冷淡站起身,“你入院的时候也说过,现在,麻烦收拾东西吧。”
不过江平野此时有了底气,错开林清语的遮挡,把手里的东西给缪仓展示了下:“看看,我可没食言,电脑硬盘什么的先暂放我家里了。”
而后转向林清语:“搬不搬的,也得听听这个房间另一个人的意见吧,你说呢缪仓。”
接过江平野递过来的一整套电子产品,缪仓眨巴了几下眼睛,打开确认后恍然觉得,还是可以试试生存的。
再抬头时,面前一左一右两个人,都在看着自己。
一个严肃认真,另一个……嬉皮笑脸。
他摸过本子,捏着笔尖犹犹豫豫。
一个是完完全全为病人考虑的心理医生,另一个是自己不太喜欢,但帮他拿回了这些东西。
林清语见他犹豫,轻咳一声正要帮他做决定,旁边罪魁祸首江平野又开口了。
语气没了上午的愧疚,又恢复了跟她第一次见面时的轻率,且把矛头直指他刚才还在争取的缪仓。
“林医生您看,缪仓这肠外营养挂两三天,就该正常进食了吧,但他万一再催吐呢?是不是得有个人看着他,您医务繁忙,不能整天看着他吧,我就不一样了,我很闲。”
惊异于江平野反转速度之快,本来就在发愁之后吃饭问题的缪仓大脑停止了思考,一瞬不瞬看着自己先前定义为“监督者”的人。
你可以不用这么负责的……
然而看看林医生的脸色,她居然在认真思考江平野的提议了。
胃里隐隐开始不舒服的缪仓不再犹豫,立刻在本子上写下了“换室友”三个字。
“你看,我刚一说缪仓就要换室友,他这是已经在打继续催吐的注意了。”
写得太快,被抓住了。
“怎么说缪仓这次生病也算是我引起的,但那是因为我不太了解这个病,现在了解了,该让我弥补一下。”
“算是你引起的?”
江平野愕然,片刻后微笑点头:“就是我引起的,那就更应该我来弥补了,我保证按照医疗规范,好好监督他。”
“你怎么保证?”林清语抱臂看他,比第一次见面时审视得还认真。
江平野摸上半躺着的缪仓发顶,虽然下一刻就被躲开了,但还是信誓旦旦。
“这是缪斯啊,我想让他好转的心不比你轻。”
看看缪仓举着的“换室友”,再看看江平野脸上恢复到不正经的笑。
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我再想想,缪仓你也想想,即便没有江平野,我也会再安排一个护士看着你。”
缪仓缓缓放下本子,缩进床帐,不是很想知道自己的下一步治疗计划。
目送林清语出门,江平野马上豪不见外地坐到了缪仓床边:“真不够义气,就算我先前做错了,那不也是为了让你长肉吗?小没良心的。”
缪仓抬头一动不动看着他,江平野被盯得冒出些许良心,垂眼看向缪仓腿上的电子产品。
“盲目投喂是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不会了行吧,但我答应你的可是做到了,怎么你都得再让我监督两周吧。”
看着对方的眼睛安静半晌,缪仓手指在数位板棱角处划过。
养父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江平野从他那儿拿回自己的东西一定废了不少口舌,而且,自己才是没有完成协议的那一方。
他垂眼正要回答,江平野却等不及似的先开了口,威胁一般:“你的电脑硬盘现在可都在我那儿呢。”
指尖动作微顿,缪仓眨了下眼,果然刚才觉得对方是个好人的感觉,只是拿回数位板后的错觉。
收回片刻的不好意思,缪仓重新加固心防。
【可以,但只吃配餐量。】
“没问……”
【还有猫罐头。】
看出来了,猫才是真爱。
江平野压下眼前的本子,面色无奈:“没问题,你在这儿待多久,猫粮猫罐头提供多久,你出院了我继续往这儿捐都行。”
隐隐看到本子这页纸后面缪仓昨晚画出来的那幅画,他再一次坐在了床边:“东西都给你拿回来了,打开看看呗。”
“那你先打开,我换了椅子一起看。”
嘴角微抿,缪仓迅速点了开屏密码,缩回跟对方挨在一起的胳膊,眼神示意江平野出去。
“这么嫌弃?”江平野站起身,在缪仓松一口气的时候探身从他枕头里侧的储物盒里拿出了那个玻璃瓶子,“嫌弃还存起来?”
眼前一晃而过,缪仓伸手没抓住,眼巴巴看着对方一上一下颠着那个玻璃瓶子,拖了把椅子坐回来。
江平野不见外地打开盖子,一颗一颗点了点,“十四颗,一颗不少,喜欢怎么不吃?”
【还给我。】
“没记错的话,这是我的吧。”
【这是奖励,你给我了的。】
奖励……
江平野的“狼心狗肺”措不及防被戳了一下,随意说的一句奖励,缪仓居然认真了。
趁他愣神,缪仓一把拿回了自己的罐子,小心检查盖好盖子,拉起被角认真擦过瓶身,好好放回了储物盒,跟鱼七并排放在一起。
真乖……
病了一场,身上那股子冷硬都撑不出来了。
淡咳了下,江平野敲敲缪仓的平板屏幕,提醒缪仓回头:“真的喜欢?喜欢哪个味道?我挑出来都给你。”
缪仓摇头,他还没有吃过。
“那喜欢哪个颜色?不是白给,算是……赔罪。”
眼神疑惑,缪仓眨眨眼,摆弄了一下手里的平板。
“这些只是协议内容。”
“糖,外加,一直看着你直到病好,这赔罪礼够了吧。”
江平野哼着歌起身,去自己位置上拿了两个铁盒过来,换过缪仓膝上的平板,打开铁盒放上去:“挑吧,喜欢的都挑走,玻璃瓶子装满了才好看。”
缪仓伸出手指戳进糖堆里,零散抓起几颗,那双生病后比猫更圆的杏眼看回江平野,对方却没有再看他,已经在低着头看他平板里的存货了。
这是,真的让自己随便挑的意思?
他垂眸取出自己刚放进去的玻璃瓶子,盘腿把铁盒里各种颜色的糖挑出来摆成一排。
这些糖虽然他没吃过,但每一颗都闻过。
粉色的是草莓味儿,橙色的是橘子,米色是苹果,绿色是酸柠檬,青蓝色是……薄荷。
吸吸鼻子,跟他早前在床帐里闻过的,现在在床帐里残留的,一模一样,很好闻……
等江平野抬头的时候,就看到缪仓把所有青蓝色的糖果都挑进了他的玻璃罐儿里。
一整瓶闪闪发光的青色里,间或混杂着几颗其他亮眼的颜色,的确很好看。
玻璃瓶好看,拿着它仔细看着的人,也很好看。
“卜哒哒”
铁盒子在自己眼前晃了晃,缪仓把剩余的递还给了他,接过盒子的同时,他收回自己今天不停跑路的神经,两指敲在平板的画上。
“这张,也是你画的?”
抱紧瓶子微微探头,缪仓无意识挨近江平野的肩,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好了一些。
【是我最喜欢的太太画的。】
太太?还是最喜欢的?
江平野眼珠转了两圈,一个“哦”字拐出了七八个弯,挑眉:“这画的还没你前面画得好,他叫你太太还差不多。”
缪仓呼吸一滞,颓丧一瞬后拿回了自己的平板,不再让他不懂装懂地批评,捏着笔在本子上用力写字,脸上一点儿不见早上的闷闷不乐,甚至还带了些好看的红晕。
【太太的色彩和构图没人比得上!这幅里的色彩搭配……】
缪仓整整写了一页,举起本子展示给江平野。
江平野却跟看不懂气氛似的把缪仓的本子压了下去,一句接一句地评价着。
不知不觉又探进床帐里的肩膀被缪仓推了出来,挂起的床帐被猛地放下,拉链一拉到底,卡在输液管上。
往上推了推拉链头,江平野笑着站起身:“实话还不让说了。”
床帐被从里面轻轻敲了下,江平野无奈摇头:“行行行,我不说了,知道我名字前的title吗?我点评他都是给他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