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吃就自己吃。
这顿午膳乌憬是在书房的偏阁吃的,吃完还小睡了一会儿,不知为何,跟在他身旁伺候的下人少了许多,拂尘也不见了踪影。
整个宁府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他醒后又被带去了书房,下人带他到院外后就停了下来,乌憬探了个脑袋进去,发现里头空无一人,他好奇地再往外看了看。
确认宁轻鸿真的不在后,那股想要斗智斗勇的气才消散过去,但还是气哼哼的,不准备搭理人。
一直到晚膳,乌憬被下人领着自顾自沐完浴,熟门熟路地往这两天待得寝房走,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了下来。
一片漆黑的夜色中,下人们垂首俯身,一动不动,却是阻拦的姿态,在寂静中道,“陛下,您的寝房并不在此处。”
乌憬愣了一下,四处瞧了瞧,确认自己没走错,他辩驳,“就是走这里的。”
“千岁爷今日早早便独自歇下了,安总管吩咐下来,让奴才们带陛下去别处院落里歇着。”
“这些时日,陛下便不同千岁歇在一处了。”
“安总管还说了,陛下若是想回宫里也可说一声,府中已备好了车马,随时都能送陛下回去。”
俨然是赶人的姿态。
乌憬怔了许久,才小小声地“哦”了一下,闷闷的,又很轻。
硬气了一整天,突然蔫了下来。
他是不是有点过分?
对方不高兴了。
不想陪他玩了。
“陛下是想回宫还是留在府内?”
他听见旁人问。
是他先决定要冷战的……
乌憬张了张唇,他大脑有些空白,是他先决定的——
“很晚了……”
下意识说出口的却是这三个字。
乌憬自己反倒愣了一下,然后越说越小声,“回宫会不会不,不安全……”他有些难受,面上有一种比昨夜还要丢人的烫。
有些委屈。
乌憬下一刻便想改口,“算了,回宫也——”
谁料下人也恰恰好回道,“陛下言之有理,天子安危不可马虎,奴才们这就带您去别院歇下。”
乌憬一下噤了声,讷纳应了。
就好像宁轻鸿不在,
他胆子又小了许多。
或者说,是因为对方在,他的胆子才大起来了的,他本来就胆子很小,很容易被吓到,还怕生。
乌憬脑子有些乱。
还是有些不太开心,觉得对方怎么可以这样,明明是宁轻鸿先教他可以这样那样的,现在他不乖了,又把他丢到一边。
他又不是真的是什么人形抱枕。
乌憬看下人们提着宫灯,领着他往反方向的路走着,就连院子也安排得很远。
他在夜色下走了很久很久,
才到那处院子。
别院面积不小,雕梁画栋的,处处精致一看就不是什么随意打发人的地方。
乌憬初来乍到,还是有些怕,他试探地往里瞧了瞧,发现布局大差不差,才小小松了口气,里头也当真没有任何人后,才憋着气自己爬上榻,抱住被褥。
翻来覆去好几次,才慢慢睡下去,只是睡得不好,梦里还听见门外有人在说话。
“见过安总管。”
“陛下可歇了?”
“才歇下。”
乌憬半梦半醒间,听着拂尘在外面低声道,“也是主子先前命令,不然……算了,既然陛下歇下了,便不打扰了,明日杂家再来一趟。”
他听得迷迷糊糊,实在太困,又倒头睡了过去,只是还是下意识往旁边抱着,抱了个空后,又委委屈屈地自己蜷缩在一起。
是熟悉的人和气息不在时的不安。
作者有话说:
55:胡思乱想.jpg
“陛下?陛下?可快醒醒。”
“现下都辰时了,约莫一会儿换了衣用了早膳,紧赶慢赶才能到地方。”
隐隐约约有下人在帘帐旁催着,是太监独有的尖细声,只是跟在宁轻鸿身旁伺候的,包括宁府里的下人大多都是从内卫府调出来知根知底的太监。
乌憬已经习惯了这无甚区别的尖细嗓音,他嫌吵,有些起床气地把自己闷在被褥里,蜷缩着翻了个身,不想起。
心里又想着,怪不得那人一个宦官,却哪哪都跟旁人不一样。
他迷迷糊糊地又想睡去。
除非宁轻鸿亲自来,怕乌憬得睡到自然醒,他胆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还是分得清楚他可以对谁赖床的。
下人们肯定不敢说他。
听不见,听不见。
乌憬捂着耳朵。
“陛下?离府的马车都已备全,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出发了,陛下?”太监变着花样地劝,“国子监约莫还有一个时辰便要敲钟了,陛下今日头一次去国子学,若是迟了时辰,怕教傅对陛下的印象不佳。”
“陛下?陛下?”
帐帘外的人声还在恭恭敬敬地劝着,乌憬却什么困意都没了,他听得不太明白,也太突然,又很困。
整个人都有些茫然。
离府?马车?
一句话不说就要将他赶走吗?
还有国子监国子学又是什么?他为什么要去哪里?敲钟又是什么?还有一个时辰……他就要被宁轻鸿送去别的地方了吗?
好小气,他不就昨日上午不理他吗?
怎么这样。
他们都那样了,怎么可以说不理他就再也不理他了?这算什么?
他只是有一点不乖了,
对他的那些就全都要收回吗?
好过分。
乌憬慢慢把身体蜷缩得更紧,只是短短几瞬,他想了许多许多,又觉得不能赖在别人的地方不走,小心地把被子扯下来,低低说,“我这就走……不是,这就起来了。”
他爬起来,坐到床上。
下人听见声,立即俯下身把帘帐掀起,等着主子下榻。
乌憬掀开被子,低着脑袋去找地上的木屐,他昨天上榻时都是乱踢的,东一只西一只,才刚踩上,又蹬下来,改去套一旁的袜子,穿下靴子。
再蹲下来,认认真真地把那对木屐摆好。
就像来别人家里做客,小心翼翼地不敢把主人家东西弄乱的客人。
乌憬摆好了,才准备去洗漱,他刚起身,一回头,寝房的门就被如水的下人打开,齐齐进了来。
为首的正是拂尘,正端着衣裳躬腰垂首走进来,他似是在门外候了许久,走动间都能瞧见身上的袍子湿了。
即使宁轻鸿不在,也恭恭敬敬的。
拂尘笑呵呵道,“陛下可总算醒了,您今日要去国子监里的国子学里同其余学子们一起听学,千岁爷给您寻的教傅虽已年迈,但好在性子不急不躁,很少动手教训学生。”他道,“也是儒道一脉的大拿。”
“您放宽心,这些时日好好在学里听着,午膳的菜肴,清晨午后的茶水点心都会差府里的下人送过去,届时跟着您在学里伺候的也是咱们自己人。”
“学里同屋的都是京中大臣之子,都好脸面,不会故意刁难人。”
“每日约莫巳时敲钟,午时落学,歇近一个半时辰,再听一时辰的学,酉时便可从国子学离去了。”
“届时宁府的车马会在国子学外候着陛下,奴才亲自来,就在马车前守着,就算记不住老奴,马车檐上也会挂一‘宁’字的灯笼。”
“您寻字便可识。”
“爷说,陛下学了宁字如何写,若是忘了,瞧——”
拂尘嘴里话不停,一句一句地接着道,每一件事恨不得精细到每一步的动作,务必让少年天子听懂记住了。
一字一字背着。
拂尘将托盘交给一旁的下人,他拿起外头的衣裳,掀开衣襟处,“每件衣裳都让尚衣举的绣女在此处绣了个‘宁’字,除了衣裳,陛下平日用的手帕,在这,您看,在右下角的背面也是有绣的。”
“若当真认不出,便叫伺候您的小厮给您领路即可,每日晨起,巳时前送您去国子学,酉时落,便接陛下回府。”
“若是学里有谁欺负您了,您就跟奴才提一嘴,自有人去收拾的。”
“自然,若是陛下想回宫住也是行的,只是从宫里去国子学的路实在过远,陛下怕每日辰时前半个时辰就得醒了。”
“您若是起不来,就还是住在宁府。”
这一长串都背完后,拂尘才暗自拭了拭额上的冷汗,他看着有些发怔的天子,又细声道,“陛下?陛下若没有不懂的,便洗漱更衣了。”
乌憬呆呆地点了下头,几乎同手同脚地走到架子的铜盆前,耳根都红了,用温热的帕子捂住自己的脸,使劲揉了揉。
让自己把那些胡思乱想的东西都抛出去。
但是……
乌憬张了张唇,把帕子放下,他小声问,“为什么要送我去别处听学?”宁轻鸿不教自己了吗?
嫌他麻烦?
不听话,还闹脾气?
乌憬又垂下眼睑。
拂尘堆着笑,“自是事出有因。”他挥了挥手,示意旁人都下去。
乌憬才用牙粉净完口,就被拂尘亲自伺候着更衣戴冠,恭恭敬敬,仔仔细细的。
“陛下莫怪,兹事体大,不能被旁人听着。”拂尘,“这些时日千岁爷心情欠佳,才让陛下去国子学听学。”
乌憬眼熟拂尘,也不怎么怕人,他大着胆子问,“他是不是嫌我……”
哪里有心情不好就把他推走的?不如说是他太笨了,不聪明,一个字要记好久,怎么学也学不会,宁轻鸿是不是没有耐心教自己?
还找了个自己心情不好的借口。
“陛下!您可说笑了。”拂尘讪讪,“您可千万不能同千岁爷说这是奴才教您的。”
跟他可没半分关系。
拂尘急忙道,“爷当真只是心情不虞,这些时日需要吃药静养,没有心思见旁人。”
乌憬复述他的话,“……旁人。”
拂尘满额是汗,“不是旁人,是奴才愚钝。”他当即轻拍了自己的嘴,给了一巴掌,才道,“老奴说错了口。”
乌憬被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还有人自己打自己的,他还没见过这场面,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满眼迷茫。
拂尘道,“陛下同千岁爷的关系岂是旁人二字就能一语概之?”他恳求,“陛下可莫要同千岁爷道此事。”
乌憬无措地点头,“我不会说的。”他又紧接着道,“谢谢你帮我换衣裳。”
拂尘松下口气,“这是奴才应当做的。”他道,“只是千岁爷此时并不想理会任何人,若是陛下,应当是许的。”
“只是为了陛下的安危着想,才不得不让您暂且住到此处别院,暂且去学里听书。”
“望陛下勿怪。”
他的安危?乌憬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晓得宁轻鸿不想理会人,跟他会不会受到伤害有什么关系?
还是说,他现在跟宁轻鸿待在一处,会有危险吗?
乌憬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着千岁爷患有癫疾,心情时好时坏,不虞之时,亲疏远近,一概不分。”
“陛下在这时还是远着些要好。”
拂尘三言两语道完,又挤着笑,“瞧瞧,奴才说了许多,都要误时辰了,快快,陛下用些早膳,便上马车了。”
乌憬被领着向外走,他似乎还有些回不过神,恍惚间听对方道,“爷还为您取了个别名,免得有人认出您的身份,姓氏为宁,后头跟着的字陛下可自行抉择。”
“千岁爷早些时候便将处处都安排妥当了,陛下莫要担心。”
离府的马车摇摇晃晃。
乌憬坐在先前他坐惯的位置,车马的帘窗前,他用油纸包着个馅饼子慢慢地啃着。
桌上还摆了个食盒,琳琅满目的菜色,肉蟹粥被他喝了一小半,还吃了些热热的甜酪,馅饼子里头裹满了卤足味的碎肉末。
因为误了时辰,早膳只能在马车上吃了。
乌憬一边吃一边喝着润嗓的清茶解腻,舒舒服服的。
马车用的也是先前跟宁轻鸿一起出门时的规格,统的来说,就算人不在,也没有委屈了少半分。
乌憬小口小口地吃着,吃一会儿,还会看看一旁平日里宁轻鸿若在,对方会坐的位置。
此时那个白虎垫上空空如也。
乌憬慢慢回忆拂尘同他说的话,又在忧心待会儿会去新地方的事,又去想宁轻鸿。
想他生的是什么病,之前吃药是因为这个吗?癫疾说得太过统笼,精神病还有那么多分类呢。
乌憬也根本不会把精神病这三个字跟宁轻鸿联系到一起上,不是因为对方看起来很正常,而是因为这个人从头到尾瞧起来就同这三个字格格不入。
他想象不出那副场面。
甚至觉得拂尘是在诓骗自己。
只是宁轻鸿不想见他了才这么说的,可乌憬又隐隐觉得,先前对方的状态是有些不对劲的。
哪个正常人会抱着别人睡一整天的觉?还经常睡不到多久,半夜就会醒来。
乌憬说不清楚他是什么感受,只是有些懵懂地去想,他听到的太统笼了,拂尘短短两句话,他根本不能从这两句话里将这件事具象化。
只是有些茫然和不相信,又有些内疚,他之前偷偷在心里骂宁轻鸿,他不知道这人真的有精神上的疾病。
可,这真的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那是不是在之前,宁轻鸿就已经做好让人在他心情不虞的时候,让拂尘带自己离开的准备了。
很早很早就谋算好了。
那有多早呢?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什么时候是宁轻鸿心情不好的时候?
是之前抱着他睡在椅上的时候吗?
那为什么上次没有赶他走,
现在却赶他走了?
乌憬有很多很多的问题,光靠自己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只是现在他回忆着拂尘先前对他说的字字句句。
先前那些不开心跟难受的情绪通通都不见了,坐在宽敞的马车上,又吃着好吃暖乎的馅饼子,也不是很怕待会儿要去陌生的地方,跟陌生的人待在一起听学。
莫名的安心。
乌憬此时喝得清茶都是宁轻鸿平时里喝惯了的,千金一饼都难买,泡茶的水都是每日从林潭小井里挑上来,送回府中的。
就连今日身上的衣裳,一看也是宁轻鸿给他搭得。
乳白色的长袍宽袖,袍角刻着隐秘又繁复的云纹,只在腰间系了几圈细红绳作腰带。
因为是去听学,不能穿得太过招摇。
这身虽然低调,却又并非一身素净,一看就是宁轻鸿选的,或者说,他每日穿得衣裳就没有重样的,都是对方给自己理好的。
乌憬又去看自己衣襟上绣的那个“宁”字,总觉着这个安排是因为对方怕他不识字,到时自个走丢了,连回去的路都寻不着。
好像送第一次去上学的小朋友。
乌憬耳根有些发烫,又捧着杯子,喝了口茶水,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冷战下去了,可他连现在宁轻鸿在哪都不知道。
他想问一下拂尘,又问不出口。
又是回忆起那柄让他哭得背过气去的木尺,又是想到那“癫疾”二字。
纠结地连饼子都不吃了,习惯性地低头抠着手,慢吞吞地想事情。
“主子,到了。”拂尘扮成一普通下人,轻敲车马的窗帘,他唤下人搬了马凳,又去掀起马车的帘子,“快下来罢。”
他喊少年“主子”。
乌憬愣了一下,才用帕子擦了擦嘴,又去一旁放着的铜盆里洗了洗手,擦干净,才小心地探了个脑袋出来。
因为停的是僻静处,瞧不见什么人,只能瞧见来来往往的马车。
少年看了一眼,才踩着矮凳下来,还没反应过来,就看拂尘领着个人到他跟前,恭敬道,“这便是给主子您在学里安排的小厮,您认认脸。”
小厮抬起来,是一张清秀的脸,面无须,白净,年纪不大,有些动作一看却也是内卫府出来的,从小太监乔装打扮成这幅模样,他道,“主子,奴才在学里就唤您为小少爷。”
乌憬点点头。
小厮提着一布包,道,“那小少爷,奴领您进国子学里,见教傅与同窗的学子们。”
乌憬抿着唇,再次点点头。
绕过了马车,走到前头,乌憬才豁然瞧见一远远就能闻见书香与念读声的偌大府门,牌匾处上书“国子学”三字,不停有马车停在府前,来来往往也不少学子进出。
从外边往里一瞧,郁郁葱葱。
乌憬裹着个白狐裘,慢慢跟着这小厮进去了,他好奇地张望着,来往人行色匆匆有之,勾结搭背大侃特侃也有之。
他独自一人,又是生面孔,
没什么人同他搭话。
走了大概一刻钟,才穿过一处园林,进了个别院,瞧见通透开阔的学堂,小厮领着他从后门进去,在后头落座了下来。
将布包里的笔墨纸砚一一摆齐,又摆好了案桌上原本放着的一应书简。
小厮去解着乌憬身上的狐裘,同拂尘一样细细说道,“小少爷,您以后的位置就在这了,一人坐着,身旁无人,爷早些时候便同国子学的祭酒说妥,一应事项您无须费心,只好好听学便可。”
“学里敲钟歇息时,奴会上些茶水点心给您,若是想要出恭,奴会带您去。”
“您放心,同屋的学子不敢来招您。”
乌憬点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那小厮笑笑,退了下去。
小厮走了,乌憬才有空闲去观察周围,同屋的学子大都是十五六的少年,坐姿都不是很规矩,在坐垫上很随意或曲腿或半躺着,大声说话的也有,吃吃喝喝的也有。
不过每一个,确实瞧起来都像有钱少爷。
有些人会睨乌憬几眼,却无人上来搭话,或者说,不屑于去攀谈。
乌憬只好自己坐着,有些无聊地翻着书简,好奇地探个脑袋看看门外,他远远就能瞧见一支着木杖的白须老人慢慢走来,穿着绿色的官袍,面容慈和。
等他进门时,敲钟声正好响起。
乌憬再一回头,屋里其余人都规规矩矩坐好了,他也忙跪坐起来。
那老头子乐呵呵地看过来,“你便是祭酒托给老夫的那位小公子?”
原来不是宁轻鸿直接去寻的吗?
而是绕了一层关系?
乌憬点头,“是的。”
他声若蚊蝇。
老教傅一时听不清,又问了一遍,学子中不知是谁大声嚷嚷了一句,“教傅,他说是。”话音刚落,众人便哄笑成一团。
乌憬被笑得面上有些发烫,埋下脑袋。
听见教傅问,“你唤何名?”
乌憬张了张唇,道,“我姓宁,叫……宁憬。”
少年话音刚落,霎时屋里就静了。
不知是不是乌憬看错了,他总觉得刚刚笑他的那些人神色有些惊疑不定,又瞧了他几眼,不知想到了什么,闭紧了嘴,扭回了头。
鸦雀无声。
老教傅面色有些变了,又问了一遍,“你姓宁?”
乌憬不知道怎么了,有些心虚地点头。
老教傅道,“好,好。”他对众人道,“今日学得是蓝色书封第二十二页上的诗赋。”
蓝色,二十二页。
乌憬慌慌忙忙去那一堆书简里翻,浑然不觉那老教傅正看着他,等他翻好了,才道下一句,“是孟子,公孙丑章的第六节,从右往左起念——人皆有不忍人之心……”
不知是不是乌憬的错觉,他总觉得老教傅每一个字都说得很缓慢,也不知是不是太过年迈,但又并不像说话不利索的样子。
但说得再慢,也都是一遍而过。
乌憬为了能记住,用笔尖沾了沾方才小厮磨好的墨,对照着将他熟悉的简体字写在了纸上,老教傅念一句,他写一句。
为了不叫人发现,写好后还那书简半掩着,只在自己要看时,才会偷偷看两眼。
只是老教傅一句一句讲释义时,乌憬还在记着字,怎么也跟不上,忙得昏头了,也不知老教傅已经说到哪了。
最后只能自暴自弃地不听了,自己学自己的。
少年认认真真地学着字,连什么时候敲钟都忘了,是前面人的询问声才叫他迷茫地抬起了脸。
他前桌跪坐着的小公子回过头探究地看着自己,片刻问,“你姓的哪个宁?”又尬笑,“我就问问,问问。”
乌憬把自己那张写着简体字的纸张盖上,抽了张新纸,“我会写。”他下意识说,又反应过来,摇头,无措地说,“我写给你看?可以吗?”
那小公子直点头。
乌憬认认真真地把宁轻鸿的“宁”写在了纸上,“这个宁。”
那小公子夺过纸张,“我看看。”他一拿过来,其余人都围了过来,“给我也看看,给我也看看。”
待众人看清了纸上的“宁”字上,俱都僵了一下脸,吞了吞口水,齐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那小公子讪讪把纸还回来,小心翼翼地放整齐,“还给你。”
乌憬满脸茫然,“怎么了?”
那小公子直摇头,“没事没事。”他又道,“你有什么不懂的别来问我,不是,可以来问我,问他们最好。”他指了一圈的人,又道,“我就不打扰宁小公子了。”
乌憬认认真真看了一眼自己写的“宁”字,确认没写错之后,才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这些人怎么这么奇怪。
作者有话说:
9k:人不在,但能护老婆(bushi
55:懵.jpg
第75章 那位 我想去见他
乌憬一连听了好几日的学,因为跟不上同窗学子的进度,每每午时落学就要被留堂。
其他人都走了,就他被特地留下来,跟老教傅隔着个案桌,跪坐在竹席编织的蒲团上。
宁轻鸿教他,跟旁人教他,该是有些不同的,当着老教傅的面,乌憬根本不敢弯腰驼背,趴桌子上打瞌睡。
若是宁轻鸿在时,他们会坐同一张椅子,他写累了,还会往后倒着埋在人怀里。
对方会轻笑他两句,等他歇够了,又唤他起来,让他继续写。
乌憬忍不住走了会儿神。
他已经有四日没见过宁轻鸿了,今天是第五日,一直在别院住着,听完学回府上后,乌憬会去平日会玩的地方逛逛。
他们平日会坐一会儿的湖边凉亭,檐下关着麻雀团的鸟笼,养着小鱼的浅水池,各种名贵花凑一起的园林,甚至还去了书房,将宁轻鸿的棋子拿出来自个跟自个下了个五子棋……
乌憬这几日快把整个宁府走遍了,一次都没撞上人。
他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不在这里了。
这么多日了,一次都没见到。
宁轻鸿的病还没好吗?他怎么样了……
“宁憬?宁憬!”老教傅长叹一声,唤了两声,“可记住了?”
乌憬骤然回神,窘迫地道,“老先生对不起,我走了会儿神。”
少年发呆走神还要老老实实地说出来,顺带再不好意思地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