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人在前带路,没走几步就到了牛马市中的牛棚。
三排大棚子,一眼望去全是牛的大脑袋。
“二位客官,咱们这的牛都在跟前了,看好哪头,我给您牵出来,随便相看。”
买牛自有买牛的学问。
壮牛和牛犊价格不一,壮牛更贵,可带回家就能干活。
公牛和母牛之间差着三成的银子,为的是母牛能下牛犊,到时候卖了同样是钱。
不过牛怀崽的时间太长,怕是会耽误干活。
除非是家里有余力养牛下崽的人家,只买得起一头牛的很少买母牛。
故而喻商枝和温野菜最终还是决定,买一头骟过的公牛。
牙人得了令,去牛棚里选了几头壮实的骟牛给两人瞧,喻商枝示意温野菜去选一头有眼缘的。
温野菜上前,左挑右选,指了一头眼睛周围有白毛的。
牙人遂单独将那头牛牵了出来,摘了牛笼头,掰开牙口夸耀起来。
“要么说您眼光好呢,看看这嘴头,这槽口,再看看这鼻子,水当当的,一点毛病没有。还有这眼睛,嘿!白线贯瞳!拉出去谁都看得出是一头好牛!”
吃这碗饭的,张嘴就是一套词。
温野菜依着他的说法,也上前略看了看,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头不错的牛。
见两人有意,牙人便报了个二十二两的价格。
要多少就给多少的那是傻子,温野菜当即开始讲价,同牙人拉扯了好半晌,口水都快说干了,最后逼得对方让了二两银子,最后以二十两成交。
牙人也没想到这哥儿嘴皮子如此利索,是个不好对付的,早知道应该把价格喊得更高些。
称出二十两银子,牛就归了自家。
趁温野菜围着牛看个没完时,喻商枝转过身面朝牙人,询问哪里可以买到牛拉的板车。
基本买牛的主顾都要再买板车,牙人当即熟练地指路道:“出了牛马市往南走,那边有条短街叫墨斗街,全都是木匠铺子,想买什么样的板车都有。”
喻商枝点点头,接着便和温野菜一起牵着牛,转道往墨斗街去。
墨斗是木匠用来标线的工具,而墨斗街放在现代,大约该叫“木匠一条街”。
街道两侧分布着数家木匠铺子,外面挂着的招牌大同小异,基本都是以姓氏为名。
诸如王记、刘记、李记、余记,因牵着牛不好往深了走,他们便选了离得较近的余记。
铺子里就是一对父子在干活,老木匠见了牛,就知道他们是来买板车的,摆摆手示意儿子去招待。
例如板车这样的东西,基本木匠铺子都会有那么一两架现成的,区别只是所用的木料不同。
“这边两架,尺寸都是一样的,您拴上就能用。左边这架是柞木的,八百文,右边这架是榉木的,一两。到时候尽管放心用,几百斤都承得住。”
榉木比起柞木更加结实,不容易变形,算是常见木材里质量上乘的。
不过由于刚花了足足二十两银子,哪怕不是自己挣来的钱,温野菜也觉得肝颤。
他小声和喻商枝打商量,“要不咱们先买柞木的,榉木的要贵上二百文呢。至于柞木的那架,我讲讲价,估计还能便宜几十文。”
喻商枝浅浅摇头,这两种木头的差别他是清楚的。
与其贪图一时的便宜,不如多花些钱,买质量更好的。
他从前的消费观便是如此,虽然出身优渥,但并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人。
每年只会在固定的几个喜欢的品牌中,挑选一些经典款的衣服。
手边更是有不少东西,用了多年也没有换掉,与其他家境相当的同龄人相比,显得老派又念旧。
其实因为他怕麻烦,比起经常更换,更偏向一步到位,经久耐用。
这一次的他态度坚定,“我们要榉木的,可说好了,几百斤都承得住,若是回头压坏了,我们可是要回来找的。”
小木匠见喻商枝眼睛好似看不见,可人却如此爽快,迅速道:“您放心就成,我们余记的手艺那是远近闻名的,多了不敢说,五年之内,这辆车若是哪里坏了,您尽管来找我们。这谱子从我太爷爷那辈就在墨斗街了,保管跑不了。”
喻商枝点点头,一两银子换来一辆结实的板车,绝对不亏。
温野菜表示喻商枝说的有道理,但转头还是执着地杀了半天价格。
小木匠苦着脸,直说榉木的本就给的是实惠价,这价格是绝对分文不能让,结果温野菜依旧不肯罢休。
于是对方不得不再次让步,松口说可以送点东西当添头。
温野菜见状也没客气,他在铺子里转了一圈,见一个角落里放着不少小孩子耍的玩具,便从中挑了一支木风车和一个鲁班锁。
“回去以后,这木风车给二妞,她之前还跟我念叨,说虎妞有个木风车,把她羡慕坏了。至于鲁班锁,就给三伢,他爱玩这些费脑子的东西。”
他把玩具的去向安排地明明白白,喻商枝顺手接过鲁班锁,放在手里摆弄。
温野菜看了一会儿,也不得章法,便专心赶车了。
待到出了墨斗街,余记铺子的人保管听不见了,喻商枝才坐在温野菜的身后感慨,“你这讲价的工夫着实厉害,今天里外里省出一辆板车钱。”
温野菜驾着牛车,得意道:“这都是跟我娘学的,我娘以前总说过日子就是这样,别舍不下面子同人拉扯,面子又不能当饭吃。”
喻商枝今日尝到了讲价省钱的甜头,这对他来讲也是新鲜的体验,一时深以为然。
而有了车,喻商枝便不需要再慢吞吞地走路了。
因此趁着天色尚早,他们还有时间在镇上逛逛。
说是逛,也非闲逛。
喻商枝接下来铁定要在家开门行医了,需要添置的东西可不少。
现在手上有了钱,无需动用温野菜的那份,他便可放心地花用了。
温野菜问清楚他要买什么,得知大部分是诸如碾子、矬子
、片刀之类的铁器,便扬起嗓子“喔”*了声。
大黄牛甩着尾巴,顺着他缰绳的牵引,慢悠悠地转了个弯。
“我知道有家铁器铺子东西齐全,咱们且去那瞧瞧。”
作者有话说:
是谁又忘了存稿箱定时,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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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喔”是赶车的通行口令,意为转弯。除此之外还有“嘚”意为起步,“驾”意为加速,“吁”意为停车。——来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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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眼睛不好用以后, 喻商枝便只能依靠听觉与嗅觉。
也是这一遭失明,才令他发现嗅觉提供的信息远比想象中更多,就拿铁器铺子来说, 一进门便能闻见一股冰冷的生铁气息。
当然,不久前在牛马市的体验, 也证明嗅觉过于灵敏并非全然是好事。
铁器铺子后面连着工坊,打铁需要将铁块置于熔炉上加热,那股热气传到前面的铺子里, 饶才是三月初, 温度也已比外面更高。
喻商枝知道温野菜怕热, 才进门没多久呢,牵着自己的掌心就濡出一层汗。
他便不再耽搁, 张口列出了自己的想要的器具。
“片刀一柄,铁碾槽一架,铁臼子一个, 药钳、药锤、药矬各一把。”
铁器铺的伙计一听便明了。
“原来郎君是做郎中的,您且稍候,这些物件我们都有现成的,这就给您取来。”
铁器不比木器,依着木料好坏还分三六九等。
大多铁器都有统一的规格, 各家铺子做出来的模样大差不差。
不过因是铁制的,要价定也低不了。
就说家家都有的铁锅, 估计是不少村户人家最金贵的东西了。
哪怕坏了也不会轻易换,而是找焗匠修补。
没等多久, 小伙计去而复返。
第一趟送来了药钳、药锤、药矬、片刀、臼子这些小东西, 第二趟则是抬过来一架铁碾槽。
这东西通体都由生铁铸成, 且是实心的, 很是有些重量。
喻商枝由温野菜领着,挨个摸索过去,发现这些物件与自己上一世用惯了的无甚差别,便点了头。
这便是国医一道自古传承不断的好处,试想若他是个纯学西医的,到了此时代怕是要两眼一抹黑了。
质量没什么问题,就只剩下问价。
而价格一报出来,温野菜便暗暗咋舌。
早知铁做的东西不便宜,没成想光那一个铁碾槽就要二两银子,抵得上两架大板车。
以至于后头伙计再说什么钳子、锤子、矬子各各都要上百文时,他已经顾不上惊叹了。
喻商枝本还想着,碾槽合该大小各买一个,如今一听小的都要二两银子,便打算还是先凑合用着,回头再攒些钱后添置也不迟。
虽说手里的钱够用,可一下子花净了,回头就只剩心慌了。
所以说人的命大约都有定数,前世含着金汤匙出生,何尝为钱发愁过,眼下可不就都来了?
“承您惠顾,除却铁碾槽二两外,这臼子三百五十文、片刀二百文,药钳、药锤一百五十文,药矬一百三十文,一共是二两八钱零三十文。”
喻商枝没急着应,沉默了一下,果然就察觉到温野菜捏了捏自己的手。
他微微展颜,知晓这是又要施展讲价大法了。
温野菜不急着讲价,而是拿着那些个铁件,对着光翻来覆去地看。
镇子上小铁铺的手艺能有多精致,当然敌不过他找茬的心。
最后愣是在片刀上找到两个缺口,碾槽上寻着一片坑洼,药钳子也有些扎手……
诸如此类,零出的那三十文零钱因而抹去了,只付了二两八钱。
从山上往下拉柴火,一车柴火才值五文钱。
家里的鸡每日撅着屁股下蛋,若拿出来卖,一枚也就两文钱。
这一下子省了的三十文钱,明明是自己省了掏的,回想起来却更像白捡的似的。
钱货两讫,铁器铺的伙计帮忙把碾槽搬到车上,其余小东西也装到一处。
温野菜怕那片刀割了喻商枝的手,索性拿过来单独搁在筐里,上面都盖上稻草。
“你想想,可还有什么缺的?”
好在值钱的都买完了,剩下的尽是些便宜东西。
牛车继续前进,最后停在瓷器铺门口,喻商枝选了一通,买了一个一大一小两个乳钵,刚好一百文。
这东西也是研磨药材用的,但比碾槽更细致。
继而又去纸铺,买了两刀油纸和一刀桑皮纸。
油纸是用来储藏、打包药材的,家里现在定是打不起药柜,姑且先用油纸加稻草还有生石灰防潮,凑合着用。
至于打包药材,则是为了日后上门看诊的人可以直接抓药带走。
桑皮纸是最便宜的一类纸,几文钱就可以买上厚厚一叠,寒门学子用的最多。
喻商枝打算拿来写方子,多余的也能给温三伢练字。
至于笔墨,家里还有,够用一阵子的。
东西堆放在一处,乍看着实不少。
尤其是那个药碾子,哪怕是小号的,也有成年的一臂长。
方才温野菜得知这物还有更大号的时,还忍不住问,铁疙瘩那么重,如何能推动。
不曾想喻商枝道:“一般大号的用手推,很快便会乏累,所以多半是放在地上,用双足蹬。”
温野菜想了想那副画面,觉得怪有意思。
喻商枝则联想到,以前家中年轻人学碾药时百无聊赖,几个凑在一起,说这东西称得上是个健身器材。
他想到这里难免莞尔,温野菜正好看在眼里,没有问喻商枝是为何而笑,只顾着想着,自家相公笑起来,真是能让春日的花都失了颜色。
东西买得差不多,算来也该返程了。
外面温野菜驾着车辕,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对家中的牵挂。
喻商枝静静地听着,意识到自己心中所想居然也同温野菜差不多。
他同样会惦念二妞和三伢有没有好好吃饭,夜里大哥不在,能不能睡得安稳。
三伢有没有按时喝药,这两日身上感觉如何。
甚至还分心想了一下大旺和二旺,既看不见主人,或许会一直蹲在院口等吧。
真要论起来,他来了这里后,挂心的事反倒比上辈子还多了。
不仅如此,其实心里还有一件事放不下。
那便是自己头上簪着温野菜送的礼,可反过来却没准备什么回赠的。
牛车是给家里添置的不假,但那同首饰这类小物件的含义并不相等。
喻商枝想了半晌,决定还是待自己眼睛好了,去镇上铺子亲自挑一个。
回村路遥,喻商枝到底是内里虚些,后来哪怕是靠着竹筐子,也渐渐生出倦意,阖上了眼皮。
本以为这么艰苦的条件,自己定是不会睡着的。
谁料等到被温野菜叫醒时,觉得周遭的风都变凉了,想必是天色将暗。
“远远能瞧见咱们村的歪脖子大柳树了,我想着快到了,就先叫你起来。”
说罢他又乐道:“咱们家的牛真是争气,不愧是刚成了年的壮牛,从镇上回村子,清水哥家的老黄牛要从半个时辰多一刻钟呢,现在呢,我瞧着还不到半个时辰。”
这就像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连牛都是看来看去觉得自家的最好。
喻商枝应了声,撑着板车起来坐直。
这一路睡觉的姿势着实不太好,这会儿腰酸背痛,脑壳也痛,没有一个地方是舒坦的。
他揉了揉肩膀,又在能施展的范围内抻了抻腿脚。
转念想到自己坐车的都这么累,恐怕温野菜也好不到哪里去。
话问出口,温野菜毫不在意道:“这才哪到哪,平日里来回几个时辰都走了,这会儿有车赶,我夜里做梦都能笑醒。”
喻商枝却道:“睡觉前记得泡脚解解乏,顺势也睡个好觉。”
温野菜笑嘻嘻地答应了,在这些事上,喻商枝比他这个哥儿细心多了。
人家都说娶妻当娶贤,他现在很想说,纳婿也是一个道理,你看他家小郎中,多体贴的一个人!
说话间,斜柳村就在眼前了。
天还没黑,温野菜兴致勃勃地喊了声“驾”,大黄牛得了令,加快了些步子。
快到饭点,还没回家的人不多了,可也难免有几个。
牛车进了村,动静自是引人注意,惹得远处好几人驻足回头张望。
王小玉正背着一筐猪草往家走,他在家里受宠,基本每日就做些打猪草剁鸡食之类的轻省活。
饶是如此,他此刻也嫌弃猪草沉重,巴不得赶紧回家。
路过那些看热闹的人,还觉得人家无趣。
不就是牛车么,有什么好看的,上面坐的不是村长家的许清水,就是许鹏一家子。
同时又不禁畅想,等他的唐文哥以后考上秀才、考上举人,还愁买不起一头牛么?
然而很快,他就听到不远处傅家的媳妇在那念叨,“当家的,你眼神好,你看一眼,那牛车上的是不是菜哥儿和他家喻郎中?”
鉴于如今村里不少人都巴巴等着找喻商枝看病,就算是没病的也怕哪日有用得上人家的地方,对他的称呼也早就从“温家的那个瞎子”变成了规规矩矩地“喻郎中”。
【gzh:腐于大大】
王小玉撇撇嘴,对他们这副行径很是看不上。
成日郎中长郎中短的,换成是他,还怕喻商枝是个庸医呢。
再听那媳妇说牛车上的人是温野菜两口子,王小玉更是不信了。
就温野菜那个家境,买牛车?
且等着下辈子去吧。
不幸的是,温野菜仿佛是天生和他对着干的。
没过多久,那辆牛车就由远及近,到了跟前。
王小玉睁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车上坐着的还真是温野菜那个丑八怪!
温野菜也看见了王小玉,坐在车上露出一个称得上耀武扬威的表情。
转过头,方才驻足围观的几人都凑了上来,看着簇新的牛车,啧啧称奇。
傅家媳妇年纪轻,沉不住气,当即道:“菜哥儿,这是……”
她话音未落,温野菜就爽朗道:“这是我相公给家里买的牛车,大家伙帮忙瞧瞧,怎么样?”
原来这牛车不仅真是新置办的,还是上门儿婿掏钱买的?
傅家媳妇一时半会没说出话来,只在心里连连道,温野菜这悍哥儿竟也有招人疼的一天不成?
命也忒好。
她与温野菜这边搭话,那头几个汉子已经围着牛和车转上好几圈了。
比起温家的那点子家务事,他们更喜欢对着这些东西评头论足。
傅家媳妇的汉子在家行四,村里人都管他叫傅老四。
傅家的日子算来过得也算不错的,傅老太命好,这辈子生了四个娃娃,竟都是儿子。
虽说四个儿子娶媳妇要花不少钱,可也意味着出力气的人多,能多往家挣。
如今最小的老四也娶了媳妇,家里兄弟和睦,未曾分家。
一大家子年初就商量着,想赶在秋耕前四房各出些银子,也给家里添一头牛。
所以傅老四看了牛就两眼放光,不禁多问了几句。
“这牛看着精神,不知花了几个钱?”
温野菜虽性子悍,可毕竟是个哥儿,当着自家相公的面,不太好去与人家汉子搭茬。
他本还担心喻商枝不欲与村子里的人多交际,不过很快就发现自己是多虑了。
只见喻商枝自然而然地回答道:“起先要二十二两,阿野嫌贵,硬是讲到二十两,那牙子本还不想松口,不过磨了半天也就应了。”
傅老四拧起两道粗粗的眉毛。
“二十二两?这牙子是个心黑的,当真敢要。这品相的牛至多也就二十两左右,最后算的价倒还公道。”
喻商枝如今也明了这个道理,笑笑道:“大哥一看就懂行,正是了,亏得阿野有讲价的本事。”
傅家媳妇在一旁听着,多看了温野菜两眼。
如今看来,这赘婿就是不同,旁人家里是当媳妇夫郎的,在人前得多全着汉子的体面。
再看这喻郎中呢?话里话外都在夸温野菜能干。
夸的同时还不忘捧自家老四一句,再回头看傅老四,可不已经微微昂起头,一副被夸着了的样子。
傅老四是想不到那么多有的没的,在这头走了两步就去看板车。
“这是柞木的?看着不像。”
右手边的一个汉子嗤笑道:“老四,这就是你不懂了,这一看就是榉木!”
傅老四斜他一眼,“就你懂,我不是也说了,看起不像柞木。”
那汉子当即问喻商枝道:“喻郎中,你就说这是不是榉木!”
汉子吵嘴就是这样,谁都不服输。
喻商枝端坐在车上,面上浅笑仍在。
“是榉木的,想着买都买了,还是买更结实的。”
几个汉子一时搁下了争论,纷纷附和,“这话有理,咱们乡下土路颠簸,那便宜的板车用上一两年就散架了,银子岂不也是打水漂!”
闲话几句,因温野菜和喻商枝都赶着回家看二妞和三伢,故而便住了话题,继续赶车朝前走了。
傅老四留在原地,挨了挨媳妇的肩头,“媳妇,我瞧着这么一头壮实牛二十两银子,咱家确实买得起,娘说还能从公中拿几两出来,到时候咱们四家一人匀个三两多银子,买了牛谁都能用,你瞧着如何?”
傅家媳妇是新过门的,傅老四又年轻,手里的积蓄是四房里最少的,原本听说要买牛凑钱,她是不太乐意的,不过这会儿听傅老四一说,也心动起来。
但到底是小女儿心态,忍不住多念叨了一句,“没成想那喻郎中是个这么体己的,温家才几亩地呢,竟是连牛都买了!”
且姓喻的还是赘婿,温野菜这日子过得真是羡煞人。
王小玉此前在喻商枝二人面前吃了瘪,刚刚一直站在稍远的地方没上前。
这会儿人走了,他却支棱起来,路过傅老四夫妻身边时,听见了傅家媳妇的话,多嘴道:“四嫂子没听说么,温野菜是嫁不出去,巴巴倒贴,光彩礼就给了姓喻的二十两。说到底,买牛的钱不还是左手换右手罢了,你听他说的比唱的好听。”
傅家媳妇也是斜柳村土生土长的,晓得王家和温家过去的龃龉。
虽说温野菜名声不好,脾气也差,从前总觉得不好相与,没怎么打过交道,但至少不像这王家玉哥儿。
眼看和外村的唐书生勾勾连连好几年了,光贴补的笔墨费就有不少,到如今仍是没个下文。
成日里正经活不爱干,就知道打扮地水葱似的,背后拿嘴刺挠人。
正巧汉子在身旁,她也腰板硬,当即幽幽瞥了王小玉一眼,笑道:“别人家的家务事,咱也不在人炕头睡,自是不清楚的。我只是觉得,菜哥儿顶上没了爹娘,却还能招赘,就是有本事。且以后不用孝敬公婆,在家还能管着钱袋子。不像有些人,不是招人入赘,可也没少倒贴呢。”
这话几乎要说到王小玉脸上去了,他当即气得跳脚。
“你什么意思!”
确实,村里好些人说他同唐文定亲好几年了,成日里从娘家刨东西贴补唐家,就是个吃里扒外的。
还有人劝王小玉的爹娘和哥哥看紧了自家小哥儿,省的被唐书生骗得吃干抹净,回头再一脚蹬了。
但没想到傅家媳妇不背后嚼温野菜的舌头也就罢了,居然还当着面暗讽自己。
傅家媳妇薄薄一笑,眼神轻蔑。
当着傅老四的面,王小玉显然是不敢继续多嘴的,只得用力剜了傅家媳妇一眼,恨恨地走了。
回家这一路上他是走得气势冲冲,因最近受的委屈太多,此时格外想找唐文要一点安慰。
进了家门后,他便找自个的亲娘常金莲撒娇,磨得常金莲应了他的请求,允许他后日跟着出村的二哥一起,去隔壁水磨村找唐文。
王小玉那一摊子事自是与喻商枝和温野菜无干,牛车便利,仿佛眨眼的工夫就快到家门口了。
温家和许家许鹏这一房挨得近,远远就看见自灶台屋顶的烟囱里飘出的炊烟。
多半是饭菜还没出锅,下学回来的许家三小子狗蛋正在门口踢沙包,不过却不是一个人。
温野菜正稀奇是谁家小子这时辰还没被揪着耳朵拖回家,就听到一道熟悉的银铃般的笑。
只得无奈地笑骂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二妞这个疯丫头。”
温二妞把沙包抛到半空,熟练地抬脚接上,正要重新开始计数,就听狗蛋喊道:“二妞,你快看看是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