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道:“明日还要下地干活,还是别……”
话没说完,就被温野菜捏了一把腰间的软肉。
“想什么呢!我是怕你明天腰酸腿疼,想帮你揉一揉!”
黑暗中,喻商枝轻笑,语调里带着一丝丝的倦意和沙哑。
“原是我误会你了。”
温野菜轻哼一声,“却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我的,我也没着急到这种日子都要缠着你做那档子事吧?”
别看喻商枝细胳膊细腿的,每次都有本事把他搞得第二天路都走不利索。
他可不想明天割着割着麦子就跪在地里,若是再不小心磕到镰刀,血洒麦田的人可就要再多一个了。
喻商枝也确实太困,和他说了几句话就渐渐没了动静,任由温野菜替自己捏肩捶腿,好生折腾了半晌。
相比之下,时常劳作的温野菜确实精神头相对更足一些,他见喻商枝睡熟了,便也停了手上的动作,映着照到屋里的月光看了看小郎中的眉眼,犹豫半晌,还是凑上去偷偷亲了一口。
最近他们洗漱的水里都加了薄荷叶,清清凉凉,还有一股好闻的香味。
床边也悬挂着好几个驱蚊虫的药包,里面亦加了安神的草药,嗅着这缠绵在一起的幽远味道,温野菜也挨着喻商枝的肩头,沉沉睡去。
第二天又是天不亮便起来。
卤肉吃完了,今天准备的午食变成了菜煎饼,薄饼和菜是分开装的,吃的时候再卷到一起。
至于那一锅杂烩菜,后院有什么,就往里放什么,虽没有荤肉,但炒菜时用的是荤油,闻起来依旧喷香。
酸梅汤重新煮了一大锅,倒进水罐子之前,温野菜把罐子从里到外结结实实地刷了一个遍,生怕昨天被蔡百草那个混帐婆子弄脏了。
说起来一夜过去,蔡百草的事迹早就传遍了全村。
走在路上,谁看了都要斜斜地瞅她一眼,有那气性大的,还要骂上两句。
蔡百草何曾受过这等气,好几次都想回骂,又被韩坎子给扯回来。
“你还嫌惹的乱子不够是不是!若是村长再来一趟,我看咱们全家趁早搬走算了,在斜柳村我这张老脸算是没处搁!”
蔡百草心道,王家的哥儿丢了那么大的人,王家还没搬走呢,他们家哪里至于?
但到底是忌惮许百富,一路生顶着骂去了地里干活。
而在其他人看来,昨天的风波过后,今日的地里显得尤为平静。
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到了晌午,温家又拿出了另一样香飘十里的吃食。
只见他们三个人洗干净手,从竹篮里拿出白面薄饼摊平,再夹上几筷子菜卷进去,看着没有肉星,可闻起来却是让人口水直流。
曹秋水眼见孙子孙女又要闹着吃好的,赶紧给他们倒了两碗酸梅汤,果然小娃娃有了甜滋滋的东西喝,就把别的都忘在脑后了。
再看旁边坐着的几家,在喻商枝那里买了酸梅汤料包的,都迫不及待地煮了带来。
既然花得起这份闲钱,就也舍得往汤里加糖,一个个喝得眉眼弯弯,美得不行。
其余不舍得花钱的,也听了喻商枝的建议,用绿豆煮水,又到外头路边找到薄荷,掐几个叶子洗干净丢进去,喝起来也是沁凉清爽,解渴又解暑。
吃喝之余,大家纷纷都说,自从喻商枝来了村里,这日子好像就过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家家户户再也不怕生了病请不起郎中,喝不起药,有个小病小灾的甚至不需要花钱,送几把菜几个蛋,就能去找喻商枝请一次脉。
更别提偶尔还能沾一沾类似酸梅汤的这种便宜,别说是白喝的一碗两碗,就是花钱买的也划算得很。
其实若不是家里实在不舍得花太多钱买冰糖,这饮子拿去大集上卖,绝对很有得赚。
村里人都能想到的生意经,喻商枝自是早就心里有数了。
他听温野菜说起过,每年夏收之后,相邻的几个镇子会合在一起办一次大集。
正赶上大家卖了粮食,兜里有钱的时候,所以买什么都舍得。
往年都是温野菜上山猎些野物去卖,偶尔搭售些别的山货,挣是肯定有的挣,就是夏日炎炎的,猎货放不住,往往过了最初的几个时辰,就被人嫌弃不新鲜。
更别提毛皮料子在这个时节也卖不上价了。
所以今年喻商枝盘算着,他们可以去大集上摆摊卖酸梅汤和药烟。
这两样东西成本都很低廉,但受众却很广阔。
大家顶着日头逛大集,势必口干舌燥,多半会愿意咬牙花钱买一口新鲜饮子喝。
而药烟更是家家户户都能用,主打一个薄利多销。
不过夏收才刚开始,距离大集还有些日子,更别提在此之前还要上山采药,多多备齐酸梅汤和药烟的原料。
所以喻商枝和温野菜暂时没多花心思操心这事,而是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在自家的两亩麦子上。
但就连喻商枝他们都没想到,午后的自家会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帮手。
孔麦芽是自己带着家里的镰刀来的,往常总是有些乱糟糟的头发,梳成了整齐的发辫,垂在脑后。
第一个看见她的是温二妞,她喊了一声“麦芽”,惹得喻商枝和温野菜都从地里抬起头。
喻商枝第一反应是孔意出了事,赶紧拍干净手上的灰尘和草屑走过去,好在是虚惊一场。
孔麦芽仰着头,脆生生地说道:“喻叔,温叔,我来帮你们家收麦子。”
温野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这个比温二妞还矮的丫头道:“这里用不上你,快回家照顾你爹去。”
孔麦芽却执拗道:“就是我爹让我来的,你们别嫌弃我长得矮,其实我力气很大,二妞姐姐,是不是?”
过去这段日子,温二妞时常拉着孔麦芽一起玩,两个姐儿不止混熟了,二妞还很喜欢听孔麦芽管自己叫姐姐,当即就晕晕乎乎地点头道:“没错,麦芽的力气可大了,比我都大。”
喻商枝哪里不知孔麦芽力气大,她那力气都是在家独自干活,照顾孔意练出来的。
像温二妞一次都提不动满满一木桶的水,但孔麦芽两只手一起上,就能提满一桶,回家再踩着板凳倒进水缸。
“麦芽,地里暑热,你若是病了,你爹岂不就没人看顾了?”
可惜他们怎么劝,孔麦芽都说已经把孔意安顿好了,是铁了心要帮温家收麦子。
喻商枝和温野菜对视一眼,都也不是头一回领教这丫头的倔脾气了,便只好答应下来。
孔麦芽一听终于咧嘴笑开,和温二妞手拉手一起下地干活去了。
看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的背影,喻商枝突然觉得这样做似乎也不坏。、
“麦芽在村里好像也没什么玩伴,往常都是见她独来独往,没想到倒是和二妞玩得来。”
温野菜似乎也和喻商枝想到了一起去,两人笑了笑,决定孩子的事就交给孩子自己去处理。
孔麦芽确实是个能干的,她家以前也有地,只不过因为孔意的病都尽数变卖了。
有了她的加入,到了收工的时候温野菜算了算,估摸着明日再干一上午就能结束。
“今日多亏了有麦芽,晚上你别回家开火了,到我们家吃饭去。”
孔麦芽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可温二妞得了家里两个大哥的眼色,哪里还不懂是什么意思,当即使出浑身解数,胡搅蛮缠地不许孔麦芽走。
喻商枝也道:“晚上我送你回去,顺便给你爹瞧瞧。”
现在孔意的针灸频率已经改成了七日一次,其余时候都是喝药和在家复健。
原本算着日子应当是明天去的,但提前一天也不碍事。
孔麦芽被温二妞像牛皮糖一样黏住了,走也走不了,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温野菜摸了摸她的脑袋,发现头顶的头绳就旧的快断了,便想着从家里拿两根新的送她。
四人分了几趟把麦子运到晒场,回家后大旺和二旺对孔麦芽这个“外人”很是好奇,围着闻了半天,确定没有威胁后痛快放行。
因为孔麦芽来了,温野菜大手一挥让温二妞不用帮厨做饭,领着孔麦芽玩去。
于是两人洗干净手,孔麦芽就被温二妞拖着去后院看鸡鸭,大黄牛进了牛棚,埋头狂喝水,温三伢也凑热闹跟了过来,三个人一起剁晚上这顿鸡鸭吃的草料。
因为多了一个人,又怕做炒菜孔麦芽不好意思夹着吃,温野菜想来想去,最后做了一顿揪面片。
里面切了腊肉丁,放了好些青菜和番柿子,打了两个鸡蛋,搅和成蛋花,吃不饱的可以再啃个白天剩下的薄面饼。
当然这家里饭量最大的就是温野菜,所以剩的两张薄面饼都进了他的肚子。
孔麦芽分到自己那一碗时果然愣了一下,旋即在众人的催促下,眼眶发烫地低头吃起来。
饭后喻商枝背着药箱送孔麦芽回家,没有了温野菜和温二妞在,孔麦芽单独面对喻商枝时总有些拘谨,低头摆弄着衣角不太说话。
还是喻商枝主动提起上次教她认的字和背的汤头歌,她再渐渐打开话匣子,还把几首汤头歌熟练地背了一遍。
满打满算距离喻商枝教这几首汤头歌也不过六七日,能背得滚瓜烂熟,张口就来,一看就是每日都在心里默背温习。
喻商枝不由地冒出一个想法,但并没急着开口。
到了孔家后,孔意的恢复情况也着实令人惊喜。
如今已经能慢吞吞地用勺子舀完一碗小石子,不像以前一样舀两勺掉半碗。
如此就能自己舀饭吃,不用孔麦芽一口一口地喂了。
“我想着等再练一阵子,就开始试着编草鞋。”
孔意说这话时明显是有些兴奋的,过去他觉得遥不可及的目标,如今已经近在眼前。
喻商枝勉励了他两句,随后又替他施了针。
出门时他留意到院子一角的一片沙土地被推得平整,旁边还放了一根短树枝。
喻商枝不由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了地上还残存着几个被风吹乱后缺胳膊少腿的字。
看样子孔麦芽是在这里,拿着树枝在地上练字。
怀揣着这份思虑,喻商枝回了家,想了想还是找温野菜商量道:“阿野,我想收麦芽当徒弟,你觉得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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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和你睡一个被窝的人
温野菜并不意外喻商枝想收徒弟, 而是意外他这么快就看好了孔麦芽,且下决定之前会与自己商量。
“你的徒弟,自然是你决定, 我看麦芽那丫头怪伶俐的,最重要的是她本就识文断字。”
说话时温野菜在擦桌子, 这两天或许是麦收季节的缘故,风一刮,屋里的家具上都落了一层灰。
喻商枝拿了一块布帮着他一起, 接着道:“我的确是看好了麦芽识字这一点, 而且或许是因为他爹的缘故, 瞧着她对学医还有几分兴趣。”
温野菜没想太多,闻言便赞成道:“那不就挺好, 而且我猜你是不是因为今天果哥儿的事,觉得有个哥儿或是姐儿帮把手挺好的,不然总有些你作为汉子要避嫌的时候。”
喻商枝不得不感慨, 温野菜的脑子转得也很快。
这么想着,自然也就这么说出了口。
温野菜顿时像被夸奖的小狗,微微得意道:“我可是和你睡一个被窝的人,若是连你这点心事都看不出来,那不就白睡了?”
“什么睡不睡的, 正儿八经的事被你说出来好像也不正经了。”
喻商枝看了温野菜一眼,把他手里的抹布接过来, 在靠近自己的木盆里涮了涮。
他把这事同温野菜商量,也是有另一层缘故在。
“只是若是收了麦芽当徒弟, 往后咱们家和孔家的牵绊便会更深。”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孔麦芽身后的家是个烫手山芋, 孔意恢复地再好, 也是一辈子都站不起来,现在两家的关系单纯可以理解为好心的郎中与病患,若是孔麦芽真的认喻商枝当了师父,说是日后要当亲戚那般相处,也是不为过的。
喻商枝不是无家无口的孤家寡人,且还是赘婿,这些事自然要和当家的温野菜商量明白。
他再好心,也不能拉着家里人和自己到处去献爱心,这个帮一把,那个帮一把,便是家底再厚也禁不住。
温野菜弯下腰,和喻商枝一起把抹布丢在水里涮。
擦下来的只是一层浮土,并不难洗,过一水也就干净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也无妨,麦芽是个知恩图报的,孔意更不是那等会故意拖闺女后腿的人。日后他恢复地好些,能靠手艺活赚上几个子,家里不至于揭不开锅,这个家就算立住了。咱们要做的,无非是添把手。”
喻商枝思索片刻,决定把所有问题都尽可能说得清楚。
“我不会只有麦芽一个徒弟,往后若是二妞或是三伢,还有咱们以后的孩子想走这条路,都是不碍事的。”
温野菜听到这里,手上的动作一顿,含着一抹笑望向喻商枝。
“你这话里话外的,怎么好像生怕收了麦芽当徒弟,我就要埋怨你一样?”
“收徒是大事,日后她要叫我师父,叫你师母,既是教导,亦是抚育。”
在水盆里,喻商枝握住了温野菜的手,两人手指交握。
“所以我要把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利害关系都讲明,若是收了麦芽做徒弟,反而让咱们这个小家生出矛盾,岂不是适得其反。”
温野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喻商枝这个人,若是以前,他可能会觉得对方婆婆妈妈的,可现在他不会这么想了。
非要说的话,他愿意用一个肉麻兮兮的词来形容,那就是温柔。
他能感受得到,喻商枝是真心实意地待自己,包括二妞和三伢。
他看重这个家,才会在决定收徒之前,絮絮叨叨地同自己商量。
因为收徒不是大街上随便抓一个人,指点两句那么简单,而是把孔麦芽纳入这个家的羽翼之下。
就像方才说的,他们一个是师父,一个是师母。
他俩百年之后,除了膝下儿女,徒子徒孙也要披麻戴孝。
温野菜认真地考虑一下,点了点头。
“别想太多了,我还是那句话,赞成你收麦芽为徒弟。你这一身本事肯定是要传下去,二妞就别想了,她就不是个读书的料,你看你教她的大字,一天学五个忘三个,还不如我呢,至于三伢……”
喻商枝接上他的话。
“三伢聪慧,而且过于聪慧了,他愿意回学塾读书,我寻思日后八成要走科举的路子,医术可以当个兴趣,不可耽误他的主业。”
温野菜应了一声,“没错,我也是这么想,说不准以后咱们家真能出一个秀才公。”
说完又笑道:“至于咱们两个的孩子,如今还没投胎到我肚子里呢,等日后长大了,更不知什么脾性,像你还好,若是像我,估计只能去山里学打猎讨生活了。”
他想得开,本事是喻商枝的,愿意传给谁,怎么传,自己都不会过问。
总不能因为人家入赘到温家来,连医术都不能传外姓。
最后索性道:“既如此,你就赶紧找机会去问问麦芽的意思,可别咱们在这说半天,人家小丫头不乐意。”
天色已晚,不忙着问。
第二天意料之中的,孔麦芽早早地在地里等着帮忙割麦子。
临近晌午,温家两亩旱田上的麦子全都收干净,勉强够两石。
在树下拿出准备好的吃食和饮子,简单垫了垫肚子,一家人又转移到了晒场,把麦子堆成垛,看着结结实实地才放心离开。
今日除了麦子收完,还有一点特殊的,那就是五月初五端午节。
每年的端午和麦收都赶在一起,但村里包得起粽子的人家不太多,毕竟这东西要用糯米,可比白米还贵。
温家自然是舍得包的,所以温野菜喊了孔麦芽同他们一道回家,就是不吃饭,也必须拿两个粽子走。
孔麦芽照旧被温二妞一路推回家,进了门见糯米还泡在水里,便也不再扭捏,洗了手就坐下帮着包粽子。
过了一会儿,温二妞又拿来自己编的五彩绳,给全家每个人都戴上,多出来的一条给了麦芽。
五彩绳的尾端留了长长的穗子,叫做长命穗。
按照习俗,这根绳要戴到端午节后的第一场雨,然后剪断丢进水坑。
孔麦芽低头仔细看了看五彩绳,发现当真用了五个颜色的丝线,对着光看像是在发亮。
她谢过温二妞的好意,同时心里又想着该做点什么还给二妞。
说回粽子,斜柳村和喻商枝上一世待的地域一样,都是吃甜粽。
家里有事先备好的红枣和花生,还熬了一锅赤豆沙。
先把粽子叶折成三角,再把糯米和馅料填进去,最后包起来打个结。
粽子吃多了不好克化,这个天气更不好存放,所以一般包上够吃一顿的就结束。
等粽子在锅里蒸上时,喻商枝和温野菜便招招手,把孔麦芽叫进了屋里。
“麦芽,你过来,我和你喻叔有事同你商量。”
孔麦芽有些心慌,不知道喻商枝和温野菜是要跟自己说什么。
戴着五彩绳的手腕细细弱弱,泛着村里孩童常见的小麦色。
进了门后,她也不坐,两只手的手指缠在一起。
“喻郎中,是不是我爹的身子又不好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可能,谁料喻商枝却道:“你爹好着呢,和他没关系,接下来要说的,是你的事。”
“我的事?”
孔麦芽抬起头,面露不解。
哪知接下来喻商枝说的话,令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麦芽,我如今在村里行医有段时日,常觉得一个人忙不过来,缺个帮手。在家时虽然偶尔三伢能帮我誊写方子,分拣药材,但他到底也身子弱,且明年开春八成就要去学塾念书了。我先前见你对学医之事有些兴趣,便想问问你,可愿拜入我的门下,随我学医?”
这一段话恍若一记钟声,撞入孔麦芽的耳畔。
喻郎中……
竟要收她为徒?
孔麦芽的嘴张张合合,半天才语无伦次道:“我……我愿意,可我……我只是个姐儿,姐儿也能当草医郎中么?”
喻商枝没想到孔麦芽的第一反应竟是问这个,温声道:“为何不可以?虽然世道所限,除了男子之外不能科举入仕,但从医一道,并无拘束。你爹也没有因为你是个姐儿,就觉得你不该读书识字,对么?”
孔麦芽茫然地点点头,“是,我爹从小就告诉我,他不赞成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他的女儿不说能出口成章,吟诗作对,起码也该会念书,懂算账。”
后来他爹受伤瘫了,她也怀疑过这句话。
会念书懂算账又怎样,他爹照样没法下地干活,赚不到钱,她日后也注定随便嫁一个汉子,从此背着孩子在田间地头与灶台牲口棚之间忙活。
可这一刻,她明白了。
若自己不识字,这个能学医的机会就绝不会落到她的头上。
喻商枝见她仍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遂道:“此事只是要先问过你的想法。若你愿意,咱们就选个好日子,行拜师礼。”
他说完后,和温野菜对视一眼,后者想了想道:“麦芽,这事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想的,若是愿意,就再回家跟你爹说一声。”
拜师不是小事,按理说还得给束脩,
但这些东西孔家定是拿不出的,喻商枝也没想过要。
他想着到时候就简单地收一碗孔麦芽敬的茶,这道礼数就算是做过了。
孔麦芽对拜师一事半懂不懂,可也知道,自己又是得了温家的恩惠。
一时千头万绪堵在喉咙口,令她几乎哽咽。
“我愿意拜您为师,我爹定也愿意。”
喻商枝莞尔道:“那就好,等你回去和你爹商量好了,就回来告诉我们。”
孔麦芽眼底包着泪花,只会点头。
没过多久温二妞在院子里喊粽子好了,一掀开锅盖,浓浓的米香飘满院落,连大旺和二旺都仰着头嗅来嗅去。
温野菜本来给孔麦芽装了五个,但糯米做的东西孔意不能多吃,粽子又没法放过夜。
最后在孔麦芽的坚持下,只装走了三个。
但温野菜又给她塞了两个用粽叶煮的鸡蛋,吃起来也有粽香。
沉甸甸热腾腾的糯米粽和鸡蛋被孔麦芽提在手里,她出门后还一步三回头,随即飞奔起来。
等到了家,她直接冲进门里,把靠在床头揪着几根草梗锻炼手指的孔意吓了一跳。
“丫头,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孔麦芽气喘吁吁地跨过门槛,把粽子和鸡蛋放在桌子上,好不容易缓过气才道:“爹,喻郎中说要收我当徒弟,以后跟他一起做郎中!”
要么说孔意和孔麦芽是父女,孔意得知这件事后的反应,也是傻在了当场,和孔麦芽如出一辙。
待到回过神来,若不是行动不便,他简直想去给喻商枝磕三个响头。
需知这可不是简单的拜师收徒,这是给他们家指了一条活路!
喻商枝的本事他再清楚不过,这样的郎中就算是县城坐堂,恐怕也会被奉为上宾,而如今这样的人,竟愿意收个村户家的野丫头当徒弟。
孔意短短的几息内想了很多,最后才对着孔麦芽郑重道:“麦芽,我以前教过你,天地君亲师,这师父和天地是排在一起的,你以后拜了喻郎中为师,就要像孝敬你爹我一样,孝敬喻郎中和温哥儿,你可明白?”
孔麦芽用力地点头。
“爹,你放心,我肯定跟着喻郎中好好学,以后当郎中,把你的病治好!”
孔意觉得鼻子发酸,用手背擦了擦眼眶,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没出息了,动不动就流马尿,还不如他闺女来得坚强。
“好。”
他说出这一个字,实则感慨万千。
孔意不觉得姐儿不能学医,他去过县城,知道城里有女子和哥儿当郎中。
想到以后孔麦芽可以跟着喻商枝学到一身本事,还有机会走出这个村子,去别的地方看诊,他就觉得自己便是此刻闭眼都值了。
但他不能,他得好好活着,活到孔麦芽长大、出师的那一天。
孔麦芽的拜师礼定在夏收之后,在此之前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则是晒麦子的晒场。
连续三日的暴晒,麦子已经蒸去了部分水分,可以开始脱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