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昨天文里过中秋,搞得忘记是七夕了,耽误了给小两口随礼咳咳
今天补上,这章评论抽20个红包~
七□□的配方、澡豆的做法、粥干的做法均来自于网络。
进宝此话一出, 喻商枝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对钱府的这位男主人知之甚少。
他已经与钱夫人以及钱家姐弟打了好几次交道,却从未见过钱员外本人。
不过头风一般都是慢性病,需要长期治疗调理, 假如之前钱家一直请镇上的郎中看诊,那么应该不会贸然换人才是。
哪怕病情有变, 相比之下肯定是更熟悉患者病程的郎中更能对症下药。
直觉告诉喻商枝,此事应当没有表面这么简单。
但既然有人来请他出诊,他总该尽快赶过去。
考虑到要去的地方, 喻商枝决定这次暂且不带孔麦芽。
钱府人多眼杂, 规矩也多, 自己看诊时若不能顾及,容易让她受委屈。
温野菜还没回来, 他嘱咐了三个小的几句,背上了药箱,又从柜子里寻了几个药瓶装上, 以备不时之需。
准备停当后,就跳上了钱家的马车。
路上,因为外头有车夫,进宝就在喻商枝的邀请下也进了车帘。
不过他是个小厮,喻商枝是钱府的客, 坐是不敢的,便跪坐着答话。
喻商枝本想让他起来, 说了几次都未果,只好随他去。
因为心中有疑虑, 喻商枝有意在到钱府之前, 从进宝口中多问些信息。
“进宝, 钱员外的头风得了多久了, 这回可是突然加重了?”
进宝回忆了一下道:“我们家老爷这毛病,就是最近一年多才有的。”
喻商枝出于职业病,追问了一句,“最近一年多,你确定么?”
进宝挠了挠头,“确定,喻郎中您有所不知,小的是钱府家生子,我爹和小爹一个跟着老爷办事,一个在大娘子的院子里帮衬。所以这钱府的事啊,我都门儿清。”
喻商枝恍然,家生子的意思,就是进宝的两个爹都是钱府的卖身奴婢。
而进宝一生下来,也就注定要在钱府办差,怪不得小小年纪就得器重,被派去伺候府中唯一一个少爷。
喻商枝颔首,“刚刚上车前听你说,之前有一直为钱员外看诊的郎中。想必能为钱员外诊治的郎中,必定是资历深厚,在下见面也该叫一声前辈的,只是不知这位前辈在城中哪个医馆坐诊?”
进宝从小在钱府长大,又跟在钱云礼身边,虽然年纪小,实则也是个成了精的。
他很快听出喻商枝的弦外之音——按理说应当有一位资历深厚的老郎中长期为老爷看诊,为何如今突然弃之不用了?
到底是老爷的病真的太过棘手,还是那位郎中自个的缘故?
他想清楚干系后,忆起自家少爷的叮嘱,很快答道:“是了,自从我们老爷患了头风后,一直是镇上仁生堂的纪藤纪郎中为他看诊。”
仁生堂……
喻商枝在心里头默念,若是仁生堂,那也怪不得会被钱员外信重。
这仁生堂是寿安县最大的医馆,在寿安县下辖的多个镇子内都有分号。
可以说在寿安县的范围内,仁生堂的郎中便代表着最高的权威。
正想着,就听见进宝又道:“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老爷一直是时好时坏。夫人有心请别的郎中来看诊,但老爷说了,有纪郎中在就够了,难不成别的郎中还能好过仁生堂的么?但这回老爷的头风着实来势汹汹,被那纪郎中施针强压了几回下去,可没过多久又复发了,汤药一帖帖地喝,也是没什么作用。所以夫人想到了您,下定了决心,让小的专程来一趟斜柳村,请您过去。”
到这里,喻商枝就听懂了。
钱员外信任纪郎中,但为此和钱夫人请了冲突。
由于仁生堂确实代表了寿安县内郎中的最高水平,料想请别的郎中来看也没什么区别,所以钱夫人想到了属于“外来户”的自己。
不过喻商枝认为自己上回救钱云礼,只是一场突发的急救,其实显不出什么从医的水平。
钱夫人为何在这件事上选择他,而不是去县外请更好的郎中?
这个疑问他也没有藏着,进宝亦如实答道:“喻郎中您的名声比您想的还要大,周遭几个村子提起你没有不说好的,说疑难杂症到了您手里都不算什么。”
喻商枝不禁笑道:“我只是个普通的草医,这些形容多有夸张。”
进宝摇摇头,坚定道:“喻郎中,夫人说了,您是个好郎中。”
一个“好”字,似乎在这时胜过了万千溢美。
短暂的沉默后,喻商枝突然道:“进宝,你告诉我的似乎有些多了。”
进宝垂首,嘴角默默一抽。
就说喻郎中是聪明人,怎么会猜不到。
他正琢磨如何回答,就听喻商枝问:“是不是钱少爷的意思?”
进宝猛地抬眸,终于把大实话说出了口。
“这……少爷的原话是,那个姓纪的眼高于顶,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总给老爷呈上难喝的要死的补药,连少爷也要一起跟着喝。您去了别怵他,有夫人、大娘子和少爷给您撑腰。”
喻商枝莞尔,继而缓声道:“喻某此番前去,定会尽己所能。”
这件事看起来有些复杂,其实对于喻商枝而言很简单。
每一次的出诊,都仅仅是有一位病患在等他。
仅此而已。
马车自是比牛车、驴车都更快,一路飞驰,从斜柳村到钱府门口,竟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下马车时车夫搬来了马凳,进宝本想替喻商枝背着药箱,却被他摆手拒绝。
“出门在外,我素来是药箱不离身的,你带路就好。”
进宝作为钱云礼的贴身小厮,这张脸在钱府称得上畅行无阻。
他一路领着喻商枝走到钱府后宅中钱员外所在的房间,穿过垂花门,喻商枝便看见了钱云书和钱云礼。
“喻郎中。”
“恩公!”
前者福身行礼,后者则忙不迭地迎上来。
“恩公,可终于把你盼来了。”
“见过钱大娘子、钱少爷。”
喻商枝拱手行礼,随即问道:“钱员外可正在房中?”
钱云书一脸忧色地点点头,“父亲已经卧床几日了,头风严重,只能躺着。”
喻商枝望向那关阖着的木门,转而询问,“那位仁生堂的前辈可在?”
“在呢。”
钱云礼接过话头,抖开折扇的扇面作为遮挡,刻意压低声音,“恩公,你可别被仁生堂的名气唬住,定是恩公你更有本事!”
喻商枝哭笑不得,只得冲钱小少爷拱拱手。
只求他与进宝说的,和与自己说的这些话,没在那位纪郎中面前提过,不然这仇恨可算是拉稳了。
过了一会儿,屋里头钱夫人身旁的丫鬟出来,说是请新来的郎中进去。
由于钱云礼太聒噪,被钱云书勒令留在外面,她则带着喻商枝跟随丫鬟进了屋。
一踏过门槛,浓郁的药味便涌了上来。
喻商枝不动声色地暗暗分辨,已从这味道中闻出了好几味药材。
人参、白术、茯苓、甘草……
很明显,这是一味四君子汤。
四君子汤为补益剂,可用于治疗气血亏虚导致的头风病。
人参价贵,但钱府定然是用得起,在这个药方上加减是十分常见稳妥的选择。
但从味道来看,里面真是加了不少的人参。
就算钱府家境殷实,视人参为萝卜,也没有把一味药汤煮成萝卜汤的道理。
喻商枝记下这一点违和之处,继续向前走。
从正房的小厅走到里面的卧房,还要转过几层帘幕,期间喻商枝与一名中年郎中迎面相遇,猜测大约就是那位纪郎中。
只见纪郎中穿着光鲜,头上包着一块幞巾,不像个郎中,倒像个商铺掌柜。
而喻商枝只有一身半新不旧的苍青色棉布长衫,头上一根木簪,看起来很是寒酸。
对方显然从喻商枝所背的药箱上看出了喻商枝的身份,四目相对时,喻商枝确信自己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不屑。
而这份不屑,在转而面向钱云书,则变成了恰到好处的示好。
“问钱大娘子安。”
钱云书因为母亲的态度,对纪藤的态度也有些淡漠。
她浅浅福身,“见过纪郎中。”
说罢就示意喻商枝继续向前,可这时纪藤却又出声了。
“钱大娘子,莫非这位就是夫人新请来的郎中么?”
纪藤上下打量喻商枝一眼,“不知这位小郎中在哪家医馆坐诊,看起来实在是……年轻了些。”
见钱云书面露不虞,他轻笑一声,拱手道:“钱大娘子莫要误会,在下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提醒夫人,钱员外的病症棘手,病势汹汹不假,可在这关键的时候,可别被什么江湖骗子给诓骗了去,到时损失钱财事小,折损员外康健事大。”
这叫纪藤的郎中说话夹枪带棒,钱云书冷冷瞧他一眼。
喻商枝扶正了肩上的药箱,直直地看向纪藤。
“在下是钱夫人遣府中仆从,亲自请来的郎中,前辈却话里话外暗示在下会谋害员外性命,看来您对钱夫人颇有微词。还是说,您的意思是钱夫人会谋害员外的性命?”
纪藤变了脸色,“你在胡言什么!我何时有这个意思!”
说罢他就指着喻商枝的脸,对钱云书道:“大娘子您且看,这等嘴脸之人,焉能治好员外的痼疾!”
钱云书却道:“纪郎中,父亲卧床难起,我钱府内外皆严禁大声喧哗,若小女没记错,这还是您向我母亲提的建议。”
她言辞冷峻,“望您自己记得遵守。”
纪藤暗自咬牙,却也只得目送钱云书主仆领着喻商枝扬长而去。
出了钱府,纪藤大步流星,走得飞快。
走出一大截距离后,他蓦地收住步子,左看右看一番,方闪入一处暗巷。
里面候着的一个少年,见状赶忙迎上来。
“纪大哥,一切可还顺利?我刚才瞧见钱云礼身边的进宝,领了一个背着药箱的生人进去,难道就是那个钱夫人找来的郎中?他会不会影响咱们的计划!”
纪藤把他往暗巷深处推了推,瞪他一眼道:“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放心好了,那郎中我见了,比你大不了两岁,毛都没长齐,我和他这么大的时候,还跟在师父屁股后头打杂,也不知谁给他的能耐,竟敢出来行医看诊,还把钱夫人唬得一愣一愣,八成是个江湖骗子罢了。”
少年闻言松了口气,大多数人的认知都差不多,这郎中是熬资历的行当,年纪轻轻的那些,医书看过几本,病患又瞧过几个?
纪藤神色自负,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意味深长道:“经武你记着,什么夫人、娘子、少爷,都不算什么,钱府到底是钱员外说了算。而且他今日已答应我,会择日将你姐姐纳进门,到那时,钱府岂不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被称作“经武”的少年显然也陷入纪藤勾勒的美妙图景里,一脸傻笑,半晌没回过神。
最后还是被纪藤拍了下脑袋,“你快些回去照顾你姐姐,近来钱老爷定是不会去登门了,我这里也抹不开身,你只管让她安心养胎,其余的事,自有我来安排。”
此时,钱员外夫夫的卧房外。
喻商枝本以为钱员外再信任纪藤,钱夫人既然派了人去请自己来,起码也是说服了钱员外。
然而才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传出的争吵声。
喻商枝抬起的脚步迅速收回,钱云书的面上更是闪过尴尬之色,好在她反应足够快。
“喻郎中,还请您到侧厅喝口茶歇歇脚,我先进去……咳,与母亲通秉一声。”
喻商枝自是要摆出一副什么也没听见的神情,行礼道:“那就有劳钱娘子。”
然而由于古代的房屋是木质结构,并不多么隔音,即使走出好几步,喻商枝还是难免听到了几句屋内传来的话。
“我真是不知道那纪藤有什么值得你信重的,这么久了,也没见把你治好,瞧着还好似越来越严重了!”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纪郎中出身仁生堂,师承名医,这头风之疾本就难治,我今日……我今日纯属被你气的!我看你就是不想让我好过!你就是想盼着我早死!”
这句话之后,喻商枝甚至听到了桌椅倾倒的声音。
为避嫌,钱府的丫鬟引着他原路返回,直到距离足够远,才请他落座。
一盏茶的工夫后,里间出来另一个丫鬟,屈膝福礼,请喻商枝随他进去。
这一回喻商枝终于见到了钱夫人,眼前的妇人显然为钱员外的病心力交瘁,发髻上只简单插了一根簪子,穿的也是家常的衣裳,看起来憔悴许多。
喻商枝连忙上前见礼。
“喻郎中不必多礼,老爷卧床不起,我也就不和你多说客套话了。趁他这会儿还醒着,就劳驾你快些进去为他看诊。”
顿了顿又道:“老爷久病,脾气总会不好一些,若有言语冒犯之处,还望喻郎中多多担待。”
喻郎中不动声色地颔首,“请夫人放心。”
钱夫人遂抬抬手,示意丫鬟挑帘开门。
卧房里的药味更浓,即使是白日也光线昏暗,钱员外躺在床帘半垂的床榻之上,双目紧闭。
直到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才勉强睁开眼睛。
头风换个说法就是头痛,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曹操就患此症,据说病发时痛入骨髓。
且头风发作的时候,还会引起其它的并发症,比如双眼畏光或是看不清东西,严重时还会引起呕吐。
说起来这还是喻商枝第一次见到钱员外,但钱员外对他的不满意简直写在了脸上。
“这就是你请来的郎中?他才多大,我看就是个黄口小儿!”
在喻商枝看来,钱员外头疼地眼睛都睁不开了,居然还有力气和钱夫人争辩,也是很值得人佩服。
只见钱夫人直接在床边站定,并不理会钱员外的话,指了指床边的凳子道:“喻郎中坐。”
钱员外显然并不想配合,但钱夫人直接伸出带着翡翠镯子的手,把钱员外的手腕给一把拽了过来,按在早就备好的脉枕上。
钱员外看起来被气得不轻,正想说什么,脑袋似乎又是一阵剧痛,令他“哎呦”着倒回枕头。
喻商枝趁此机会,快速坐下。
遇到这种病患,也只能和家属合作,快点结束看诊的过程。
诊脉过程中,他自然而然地问了几个问题。
大约是钱员外病了太久,不用等病患本人说话,钱夫人就一一替他答了。
喻商枝由此得知,钱员外的症状除了头痛之外,还有头晕、视物模糊、眼睛炽热发干、心慌气躁、腿脚无力等症状。
听到腿脚无力一节时,喻商枝的眉梢忍不住动了动。
由于除了诊脉,钱员外不肯张嘴,只说让钱夫人赶紧将喻商枝赶走,钱夫人只好愤愤地瞪他一眼,客客气气地将喻商枝请了出来。
“让喻郎中见笑了,这人在病中的时候,有时候就像个小孩似的,不讲道理。”
喻商枝多奇葩的病人都见过,起码钱员外还不是完全的讳疾忌医。
他把药箱放到一旁,把方才挽起的袖子放下,询问钱夫人钱员外舌苔的颜色。
见钱夫人陷入迟疑,他便问得更具体了一些。
“还请您回忆一下,钱员外的舌色是红还是淡,舌苔是多还是少。”
果然这么一说,钱夫人就明白了。
她毕竟成日里衣不解带地照顾钱员外,这点事情还是会有印象。
“舌色不淡,看着比正常舌头的颜色更红一点,没有多少舌苔。”
脉细弱,舌红,少苔,加之头疼目眩,腰腿酸软……
喻商枝沉吟片刻,再结合空气里浓郁的人参味道,几乎一息之间,就把心头的几处违和感串联到了一起。
钱员外很可能并非气血亏虚导致的头风。
若是如此,那现在所服的四君子汤便不对症。
而且其中大剂量的人参,很可能令钱员外的病症雪上加霜!
喻商枝心头震动,但并未贸然开口。
哪怕除了钱少爷,钱夫人及钱家姐弟都对纪藤不喜,但去怀疑一个的确资历深厚的大夫,总需要有确切的证据。
每人开方用药的习惯不同,有人保守中庸,有人胆大心细。
他快速将思绪归整,记在脑海中,随即面对钱夫人,先说出了自己的诊断。
“回夫人,在下认为钱老爷的头风因是由肝肾阴虚而起,用药上,应该偏重滋阴补肾,方能治本。在这之上,可辅以针刺、艾灸、推拿,活血通络,减缓症状。”
钱夫人并不懂医,可钱员外久病,她也听熟了这些话。
乍一入耳,就察觉到了喻商枝与纪藤说法的不同。
“老爷所患的是头风,这个不必说了,但先前纪郎中的诊断,一直说是气血亏虚引起的。”
说罢她看向钱云书,自己这女儿年轻,记性自是比她好。
钱云书很快也点头道:“我记得,纪郎中确实是这么说的。”
喻商枝闻言,淡淡道:“所以他应当也说过,要多给员外用参。”
钱夫人和钱云书皆都讶异之色,钱夫人倾身向前,“你怎么知道?”
喻商枝解释说是自己闻出来的,还准确说出了药方的配伍。
钱云书这时想起什么,补充道:“我记得除了汤药,纪郎中还给父亲开了人参养荣丸。”
她说完后,若有所思道:“喻郎中是否对纪郎中的用药有疑虑?”
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紧张,喻商枝则语气严谨。
“不好说有疑虑,但也想探个究竟。何况在下是半路接手,为员外诊治,先前员外的情况在下并不清楚,只怕也影响用药开方,不知之前纪郎中所开的药方,书写的脉案等,府上可有留存?”
钱夫人轻轻颔首,“都是有的。”
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哪怕钱老爷信任纪藤,这些也都要再誊抄一份。
说罢就指了个随身的丫鬟,“你去给喻郎中取来。”
那丫鬟应了声转身去了,而钱夫人瞧着很是疲惫,撑着额头,唇角却是向上的。
“我就说你是个有本事,能见真章的,果然没看错。”
喻商枝谦虚道:“不敢当。”
钱夫人在钱云书的支撑下缓缓坐直,捏了捏眉心。
“在你面前,我也说句实话,近来老爷的病愈发严重了,我这心也跟着七上八下。我知道那纪藤是仁生堂最好的郎中,可又总觉得看诊一事上,若是久病难治,就不该偏听一家之言。”
这话说得通透,喻商枝赞成道:“夫人所言极是。”
钱夫人浅浅笑了笑,启唇道:“总之老爷虽不忿,可到底那纪藤暂且被我赶走了,这几日你接着帮老爷治,只管尽力就好,我不会强求什么。只是你从村子里来,怕是夜里也难赶回去了,可要我差人给你家里送个信?”
喻商枝知道,钱夫人这是怕钱老爷的病症夜间生变,所以想让自己留宿府中。
毕竟自己不是纪藤,人就在镇子里,就算去请,至多两刻钟也就到了。
他没有异议,说道:“谢夫人体谅,在下一会儿写封家信,帮我送至家中即可。”
没过一会儿,那个去取药方和脉案的丫鬟来了。
她手里抱了个木盒,打开来看,里面都是写满墨字的纸张,一时半会儿是看不完的。
钱夫人继续吩咐那丫鬟道:“珍珠,你去把挨着云礼院子的那处别院收拾出来。”
随后看向喻商枝道:“那院子清净,离这里也不远,你今日受累了,好生住下。”
喻商枝再次道谢,不多时就暂时作别了钱夫人与钱云书母女,由另一名丫鬟领着去往住处。
喻商枝走后,钱夫人方才叹出一口浊气。
钱云书有些担忧地看向母亲。
有些话,钱夫人也只能对自己这个女儿说。
“我知晓,今日我与你父亲争吵时,你在屋外应是听见了几句。”
钱云书垂下头,对此不置可否。
当时父亲说的某一句话是很伤人的,就连她听见时都觉得心尖一抖,何况是母亲。
钱夫人轻拍两下女儿的手背,目光变得不再似大多数时候那么坚定,温厚之外,多了几分茫然。
“我与你父亲是少年夫妻,共过患难,同过富贵。这些年,他都遵守了昔日与我许下的诺言,未曾纳妾。咱们家中没有那些嫡庶之间的争执,后宅也没有几房姨娘日日斗法,鸡飞狗跳。”
钱夫人说这些的时候,似乎陷入了长久前的回忆,但最后一句话却把这些尽数戳破。
“可如今……”
她摇摇头,将未尽之语咽回了肚子里。
钱云书是姐儿,心思更细腻些,她其实早就看出父亲最近一年与母亲之间,那很难说清的微妙的疏远。
而她此时才得知,原来母亲也早就意识到了。
“父亲他……也许是太累了,他对母亲的心,便是女儿素日也看在眼里。”
钱云书说着宽慰的话,换来钱夫人一个笑。
“行了,咱们也别愁眉苦脸的,各回去梳洗一番。中午简单摆个家宴,款待一下喻郎中。”
午食的这顿家宴,哪怕佳肴满目,一桌人却是各自心事重重,无心动筷,就连最没心没肺的钱云礼也吃得不多。
钱夫人见他连素日爱吃的菜都没动几筷子,便叫来贴身伺候他的丫鬟,询问少爷最近的饮食。
得知钱云礼最近什么饭菜都进的少,喜欢的点心、甜汤也不怎么碰了,便让喻商枝给他把个脉。
喻商枝刚要伸手,钱云礼就闪到了一旁。
“不用把脉!我没病,我也不要喝药!”
这少爷耍起赖来谁也拿他没办法,喻商枝想了想道:“不如这样,我那里有些自家配的山楂丸子,最是消食健胃的,不如先送几粒给钱少爷吃。”
钱云礼一听是山楂做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那丸子甜么?若是苦的、酸的,本少爷可不要。”
喻商枝笑道:“是甜的。”
钱夫人忍不住斥他一句,“多大的人了,还成日和个孩子似的。”
一顿饭用罢,钱云礼和喻商枝同路回住处,期间又进分给喻商枝的别院转了一圈,等喻商枝给他拿山楂丸子。
喻商枝取来后出门,就见钱小少爷正百无聊赖地扯院中的竹叶。
见到喻商枝,他一边接过油纸包,一边说道:“恩公,这别院空着好久了,我想好了,以后就洒扫出来给你住。你看,这边房间也多,下回你们再来镇上,就带着嫂嫂和弟弟妹妹都来。”
喻商枝婉拒道:“此番留下叨扰,也是为了给钱老爷看诊,哪有拖家带口过来住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