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田就在旱地的边上,这会儿夏播也结束了,割完麦子的地上种上豆子和玉米。
周掌柜行走在田垄之间,负手感慨道:“以前老家也是有几十亩地的,后来做起生意,也就全都卖了。每回花钱买粮食的时候,就觉得有地能收粮真是不错,可一想想种地那滋味,还是算了。”
等到了枸杞林前,周掌柜才发觉这是好大一片。
在此之前,他认知里的枸杞都是野生的,山上采的,都未想过有人能在自家田地里种出这么一片枸杞树。
他看向喻商枝,目光灼灼。
“喻老弟,你们家这是要发财啊。”
能种出一亩,那之后就能种两亩。
能种枸杞,说不准也能种出别的值钱药材。
现下但凡是个草医郎中,的确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药材种植的方法,就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可能种出这么一片林子,且头一年收获颇丰,这可就不是普通人能办出来的事了。
喻商枝淡然一笑,“既如此,回头还是要靠周掌柜您多帮衬。”
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一点就透。
周掌柜当即朗声笑道:“没问题,你这批枸杞的销路,就包在我身上!”
等两人从地里回到温家,两个伙计还在满头大汗地称重。
喻商枝见状,让孔麦芽给他俩端了两碗水,随后就领着周掌柜进了屋。
他们这新宅子,堂屋和卧房已不连着了,如今正儿八经是个能拿得出手的待客地方。
刚刚只是匆匆一撇,没有细看,这会儿周掌柜打量了一圈这农家院落,发觉越看越有滋味。
尤其是堂屋之中还挂着几幅书画,桌案上还有插在花瓶里的山花,甚至用野果摆成的清供。
“你们这日子过得当真是舒服,老哥哥我在镇里,可搞不来这么大的宅院!”
说话间,大吉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堂而皇之地尾巴高竖,跳上了屋内的一个木架,把自己盘成了一个毛球,闭眼大睡起来。
结果刚闭上眼,就被院子里的一串狗叫惊醒了。
付岳提着两只野兔和两只水鸭上了门,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竹鸡蛋和水鸭蛋。
他把这些一股脑给了温二妞道:“都留下,兔子你们吃,鸭子和蛋给师父补身子。”
温二妞拧起秀眉道:“这可不成,我大哥说了,你这阵子日日往家里送,吃都吃不完了,再有来的,你便拿去镇上卖,换了钱自己收着。”
“我家里还有,都留下了,这些是特地分出来的。”
“那也不成,这样吧,你把兔子和鸭子拿走,蛋留下。”
两人的声音终于惹来了温野菜,搞明白状况后,他二话没说,让付岳把东西放下,转头朝屋里喊道:“相公,你带着周掌柜出来瞧瞧,岳哥儿刚打回来的猎货,还没断气呢!”
话音初落,周掌柜跑得比喻商枝还快。
付岳没见过他,有些拘谨地站在原地。
周掌柜看了一眼这陌生小哥儿,当即明白过来,“温哥儿,这就是你收的那个徒弟吧?小小年纪,这本事可不输你!”
温野菜笑着摸了一把付岳的脑瓜,“可不是么,也不看看是谁徒弟。”
说话间他与喻商枝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立刻道:“周掌柜,你难得来一趟,眼看就是饭点了,可没有不留下来吃顿饭的道理,正好就拿这岳哥儿带来的野物招待你一顿。”
周掌柜一看兔子和野水鸭,就觉得那口水都汪汪往外冒。
夏天可是最适合吃兔肉和鸭肉的,清热下火!
当即假意推辞一番,便顺着台阶下了。
“那就叨扰你们夫夫二人了,对了,这位小哥儿,这些猎货不知可有多的,我尽数都买了!”
于是付岳攒了一阵子,养在家里的七八只野物就这么被周掌柜包圆了。
当场给了二两多的碎银子,还省了他去镇上跑一趟。
晚间,温家设席招待周掌柜,也没怠慢两个一道来的伙计。
虽说掌柜的和伙计不能一同上桌,可也给他们分了同样的菜出来,在灶房支了个桌子。
水鸭加了清酱做成了红烧酱鸭,兔肉则是用辣椒炒的。
现在温野菜虽挺着肚子,但兴致来了还是愿意去灶房掌勺。
今日这两道硬菜都是他经手的,吃的周掌柜头都抬不起来,嘴上一个劲道:“温哥儿这手艺当真是不一般,便是去开食肆也使得!”
吃个肚子滚圆后,周掌柜也该带着伙计回凉溪镇了。
这批枸杞过了秤,一共是二百三十斤,周掌柜留下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和三十两的碎银,就爬上了堆满枸杞的牛车。
而温家也因此,又多了一大笔进账。
晚间点了灯,小两口凑在桌子前,做一件最有满足感的事——数钱。
家里原先的三百两左右存款,连着盖房、置办家具之事,陆陆续续花了不少,余下一半左右。
后来补上从朱家食肆的分利,到如今有六个月之数,加起来也有快四百两。
此外日常的澡豆生意,每个月也有个二三十两的进账,核算一下亦有百两往上。
这些银钱加在一起,减去日常花销,在今日之前尚且剩余六百两左右。
最后算上今天卖枸杞得的银票和碎银,便是八百多两银子。
不到一年,家里的家底翻了个倍还多,若是继续留在村里,已是可以当个小地主的水平了。
可两人也没忘了县城那令人咋舌的租金,和开医馆、食肆的前期投入,但无论如何,这笔钱已经攒够了。
温野菜手里捧着银元宝看了看,才又小心翼翼地搁回箱子,之后擦擦手道:“我看还是寻个时候,把这箱银钱都换成大额银票,不然每天睡在这上头,我都觉得心慌,咱们留个百八十两在手边也就够了,反正每个月还有澡豆和朱掌柜的分利。”
喻商枝答应下来道:“这事没什么难的,抽空去镇上办了就是。”
不过他自己去,温野菜同样不放心,出主意道:“不如就等下次狗蛋放假回来的时候,你跟着鹏叔去镇上接他,顺道换回来。”
要说温野菜没怀身子那会儿,他和喻商枝两个人去就够了。
他家小郎中身板子单薄,可自己却不是吃素的。
现今是不成了,琢磨了一圈,还是许鹏拳头最硬。
又过数日,新消息接踵而至。
朱碧桃依着之前留下的地址,从县城请了人专门给温家送信,信中说那批澡豆在县城卖得极好,如今已被争抢一空。
她直接大手笔地将又下订三百盒,希望第一批的一百盒,尽量在七日之内送到县城。
还直言道若喻商枝还有什么旁的澡豆配方,或是还能搁在胭脂水粉铺子里卖的东西,尽管做出来,若有什么原料是买不到的,尽管告诉她,她自去寻找。
本以为这就是信中全部的内容,哪知翻到最后,才发现还附着两页纸,讲的是另一件事,却不是朱碧桃的笔迹,而是朱童的手书。
原来此前去县城时,喻商枝拜托朱童帮忙打听的那间铺面身后的东家,如今已有了结果。
朱童在信中写明,那铺面和宅子的东家姓古,家中经历确实也如牙行的牙人所言,家门不幸,生了个败家玩意,将祖产尽数挥霍一空。
至于喻商枝和温野菜当时的担忧,也的确不容忽视。
朱童亦劝他们再考虑一番,若实在中意这铺面与宅子,宁买不租,以防纠纷。
可这二者加起来,租子一年就要将近五百两,若要买下来,价格更了不得。
喻商枝将此事告知温野菜后,两人便决定暂时歇了对那铺面的心思,回头再去县城寻别的瞧瞧。
周掌柜带着大批枸杞走后没几日,就遣伙计来送口信,令喻商枝到县城一聚。
巧合的是,周掌柜的堂兄周澜把见面的第一顿饭,恰恰安排在了近来刚刚开业,并在县城中声名鹊起的广聚轩。
据说此处已是一位难求,周澜为了订一个雅间,提前七天就打了招呼。
原来周澜是程明生的旧识,这雅间也是他托程明生才订到的。
多了这么一层关系,程明生也表示会赴宴,还言明喻商枝与其岳丈的渊源。
周澜是生意人,嗅觉灵敏。
他知道程家这么多年在县城经营地有声有色,名下铺子不止一二。
这小郎中能得程明生与朱家的青睐,那确实有好生招待的必要。
因而专门设下今日的宴席,看看这喻商枝到底是何方神圣。
既有周掌柜、程明生从中牵线,喻商枝和周澜虽是初次见面,但也飞快地熟悉起来。
四人推杯换盏,程明生再次提及澡豆售卖一空的盛况,感慨道:“说来还是我夫人有手腕,一日只上架二十盒,那些大户人家的丫鬟小厮,恨不得天不亮就在铺子门口排队,门一开就冲进去抢。”
喻商枝失笑,没想到朱碧桃竟然还在县城里搞限量发售,饥饿营销。
其实说到底,县城里的富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说这澡豆多特别么?可能也没有,但是他们追求的,就是这份先人一步。
周澜在一旁侧耳听着,得知这风靡县城的澡豆,其实也出自喻商枝之手,愈发佩服此人了。
你说说,单单当个郎中还不够,竟还有如此多生钱的法子。
他顿时打起精神,将话题说回枸杞生意上。
对于喻商枝而言,如今的一亩枸杞林子仅是尝试,他是有意把种植药材做成一份长久营生的。
到时不只是枸杞,旁的在野生环境中少见的药材,也未必不可移栽,人工培育。
古代人口不多,野山野地随处可见,药材自承四季风雪雨露,任意生长,采之不竭。
现代则不同,过高的需求滋生了大家研究如何在有限的土地上,种植出更多的资源,所以喻商枝肚子里那些培育药材的技巧与方法,绝对是领先于时代的。
只有借此打下足够牢靠的经济基础,他方能凭借这份收入反哺医馆的经营。
谁让开医馆和开学校是一样的,前期注定赔钱,拉长时间线才会见回报。
见聊得差不多,周澜也开始朝喻商枝示好。
“喻郎中既有打算在县城发展,在下不才,大约也能帮上些许小忙。”
喻商枝见对方算是颇具诚意,思忖半晌,终于还是将一直以来地疑问说出了口。
“喻某确实有一事不明,还望周澜掌柜解惑。”
之后便把初次来县城时所见,关于城中医馆那条“不接诊去过仁生堂病患”的事情,同周澜简单讲了。
这问题还真的只能问周澜,作为药商,他肯定比程明生更熟悉这些医馆背后的弯弯绕绕。
周澜听罢,意外于喻商枝这么早就注意到了此事。
且他如何也不会想到,喻商枝已经和仁生堂打过不止一次交道了。
当年凉溪镇之事,因为牵连到了钱府家丑,所以处置纪藤时衙门收了好处,对外有所遮掩。
哪怕凉溪镇的仁生堂受此牵连,关门大吉,旁人也难以窥得全貌。
“这仁生堂……”
周澜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进盘子中却没吃,片刻后才道:“其实喻郎中您就算不问,于情于理在下也是要提醒一句。这在县城里开医馆,的确是绕不开仁生堂这座山。”
接下来周澜的一番话,算是彻底为喻商枝解惑。
原来仁生堂过去虽也是个老字号,但行事还不至于这般离谱。
那些什么有的没的规矩,更是一概皆无。
“仁生堂的大东家和二东家,是兄弟两个,轮到他们这一辈的时候,应当是大东家任安当家。这任安是个厚道人,过去在咱们寿安县,可是有‘神医’之名,多少人慕名而来寻他看诊,逢他坐诊的日子,天不亮,这医馆门口就排起长龙!奈何好人不长命,头着三年前,他突发急病,倒下后就再也没起来,走的时候才过了五十大寿。这之后,他弟弟任平就接过了医馆的生意。可是你们可知,这任平,压根就不懂医术!”
出身医学世家、接手经营医馆的人却不懂医术,结果可想而知。
在任平的手中,这仁生堂彻底将看诊变成了一桩生意,每个上门的病患在他眼里,恐怕都是行走的荷包。
“我听说,他会要求坐堂大夫给病患用高价的药材,遇上那种掏不起药钱的,便敷衍了事。为了拉拢堂内郎中,任平更是许诺,这卖出去的药材中,有开方郎中的一份钱。”
久而久之,仁生堂的风气可想而知地愈发败坏。
那些掏不起药钱的贫苦百姓,都被仁生堂敷衍地打发走。
这些病患大多是为了仁生堂慕名进城,见状也只好令求别处。
“你说的那条规矩,便是在这不久之后添上的。”
城内其它医馆“消化”了从仁生堂出来,走投无路的病患,这其中不乏任何一个合格的郎中都能治好的病症。
很快许多人意识到,仁生堂或许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高明。
“那时候不少人都在等着看仁生堂的笑话,毕竟任平一个外行人当家,砸了招牌也是意料之中,谁知道任老二学医学不明白,却有一手钻营的好工夫。去年年初,咱们寿安县的上一任县老爷任满离开,换成了现如今的彭大人。”
说到这里,周澜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同时不望给自己的堂弟使个眼色,让他去把雅间对外的窗户都关了个严实。
妥当之后,他才继续道:“这个彭大人,比上一任大人油滑许多,且来上任时,除了正房嫡妻之外,还带了二房侍妾,你们说说,这说明什么?”
在场都是男人,哪怕洁身自好,也难免各自露出心照不宣的神情。
周澜的指节轻叩在桌上,“对咯,说明这彭大人啊,他好色!而那任老二,偏偏就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好女儿!”
事情发展到这里,后面的事喻商枝已基本能猜到了。
任平作为一个商户,甘愿把嫡出的女儿送给了和他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彭县令为妾。
而任家女儿凭借出挑的姿色,成功博得了彭县令的偏爱,几乎一房专宠,任平在县令面前得了脸,自是在这寿安县中横行无忌。
他索性设了一场鸿门宴,请来县城之中各大医馆的东家,定了一条“不可接诊仁生堂病患”的规矩。
初时大家都觉得荒唐无比,更不把任平这小人看在眼里,可很快就有挑战仁生堂权威的人付出了代价。
“仁生堂是个大医馆,坐堂的郎中连上学徒在内,足足几十号人。任平接手医馆之后,那些不愿和他沆瀣一气的,都渐渐被他寻了因由赶走了。当时大家伙只觉得,他对自家医馆的大夫下手也就罢了,难不成手还能伸到别家去?”
然而后来证明,他真的能做到。
忤逆了仁生堂的两家医馆,很快就被县衙的衙役寻了个理由贴了封条,还把里头的郎中及学徒,押进大牢里关了好几日才放出来。
自那之后,大家便见识到了任平这个小人的手腕,再也没人敢触他霉头。
听到这里,喻商枝却仍有一事不解。
“周掌柜,在下有一事不明,若真如你所说,仁生堂就算屹立不倒,名声也该早坏了才是,为何如今这城中的百姓,提起仁生堂仍是交口称赞?”
程明生正在示意上新菜的伙计把盘子搁下,将此前已经吃完的两个小碟撤下去,闻言说道:“喻郎中,此话不用周掌柜,我这个县城里土生土长的人,便能给你解答了。因为这仁生堂时不时的,也还会做一些好事。譬如夏日里送解暑汤,冬日里送养生茶。那些平头百姓素日里即使有个头疼脑热,也不会贸然去仁生堂这种看着就贵的大医馆瞧病,同时得了这些小恩小惠,自然也会帮仁生堂说话。至于那些在仁生堂吃了亏的,怕是根本投告无门。”
周澜摇头道:“说来这些规矩,也不是他任平的主意,而是仁生堂开办至今就有的。以前逢初一、十五,还会在医馆门口义诊,如今却也没有了。”
镇上的周掌柜在周澜面前沦为小周掌柜,闻言道:“送个什么解暑汤,养生茶,又能花几个银钱,怕是还不够买他任老二桌上的一碟子菜呢,他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几人说罢,周澜长叹一声道:“喻郎中,你也瞧见了,若要来这寿安县城开医馆,就少不得要对仁生堂低头。但这里毕竟是县城,瞥去专门奔着仁生堂去的病患,其余剩下的,也足够一般的小医馆经营下去了。”
小周掌柜更是窝了一肚子火,“这不就等于,除了他仁生堂是大爷,其余当郎中的全是孙子?”
他看向喻商枝道:“喻郎中,要我说,您要不就别来这县城受这窝囊气了。”
喻商枝半晌无言,却非犹豫,而是心神激荡。
他不禁想到那个当日在客栈外遇见的少年,想必其父就是不肯自高价药材中牟利而被迫离开的。
其病沉重,难以自医,而城中其余医馆也不敢接诊。
恰如这城中,每日不知有多少人如此人一般,被仁生堂榨干养家糊口的银钱,又或者是一次次地在其余医馆面前碰壁。
有道是,生民何辜。
不死于病而死于医,是有医不若无医也。
仁生堂之恶,恶在违背医道,恶在阻人生路。
若将此事说直白些,任平之行径,又与那谋财害命的狂徒强盗之辈有何异?
县城的水着实比他想象中要深许多,可出于医者的本心,要他对仁生堂低头,那是绝不可能的。
喻商枝犹记起幼时祖父的教诲。
老人曾言,比起治国平天下,医非大道,乃是小道。
可就是这条“小道”之上,却对从医者的品性有着严苛的要求。
只因稍有不慎,便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眼里若无众生疾苦,便是不配为医。
他而今既已知仁生堂的恶行,便就无法视而不见了。
只要能多一人不畏仁生堂之权柄,便可令走投无路的病患们多一条生路。
作为一个郎中,这是他唯一需要做到的。
顷刻之间,喻商枝已做出了决定。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啦
1、“生民何辜,不死于病而死于医,是有医不若无医也。”——清·吴塘《温病条辨序》
2、“医非大道,乃是小道。”
“只因稍有不慎,便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这两句为化用。
原句“医虽小道,而性命攸关,敢不知慎”,出自明·张景岳《景岳全书》感谢在2023-09-13 11:06:07~2023-09-14 11:1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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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节骨眼上,温野菜要生了
喻商枝的选择令在场三人神色各异, 周澜忍不住劝道:“喻郎中,这件事,您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在周澜看来, 喻商枝这般想,全然是因为年轻气盛。
和仁生堂打擂台?用什么打?
他年纪轻轻, 便是医术出神入化又如何,靠这一张胡子没一根的脸,怕是要在县城站稳脚跟都难。
可见喻商枝仍是坚持, 他也不愿再多说些丧气话讨人嫌。
四人又喝了几轮酒, 除了酒量深不见底的喻商枝, 其余几人的面上都染了酡红。
周澜和喻商枝坐得最近,他执着酒盏, 拍了拍后者的手臂道:“喻郎中,您是不知道,我们城中药商, 亦苦仁生堂久矣。那任平过去不当家时,便捣鼓些药材生意,但那时我们这些人尚且可以分一杯羹。自从他和县老爷搭上了关系,甚至会联合南方来的药商,哄抬药价。我们家账面上的所得, 已是比之前些年少了三成还多。”
流失三成的利润,对于商户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只是看起来, 除非彭县令改任,否则他在此一日, 任平便有一日的靠山。
不止如此, 彭县令走后, 还可能再来一个李县令、张县令。
但凡再有一个和彭县令一样好打点的, 这寿安县依旧是任家的天下。
喻商枝看着杯中残酒,对于一件事看得很透。
那就是如果想为寿安县的百姓做点什么,单靠一腔热血和信念是不够的。
他得在此之前想个主意,撬动任平的根基。
只是这件事,就算是他也尚且需要细细思量。
一顿饭吃了许久,出雅间时晌午来的食客都散尽了。
今日朱童不在店内,不过嘱咐账房先生给了喻商枝一张银票,支取了上个月的分利。
广聚轩如今在县城经营得蒸蒸日上,喻商枝拿到手的也从几十两变成上百两。
他把银票揣进怀里,觉得浑身都是酒气。
就算没醉,也难免有些疲乏,跟着周掌柜上了马车后,两人各自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回到镇子上时,马车把周掌柜送回了家,赶车的车夫依着吩咐,还要再将喻商枝送回村里。
下车时,周家有下人快步出来接应。
周掌柜倚着对方站着,却还不忘道:“喻郎中,你往后来往县城的时候只多不少,我上回见你,还是自己赶马车,这样辛苦不说,在县城那地界,也容易被人看轻。依我看,你不妨去牙行挑个合眼缘的人买回家去,不签卖身契,签个长工的契书,便不算蓄养仆役,衙门也挑不出错来。”
依照本朝规定,家中无官身、或是有秀才及以上功名的,均不可雇佣佃农或是蓄养奴仆。
但像钱员外那样的商户,是捐了个小官,像周掌柜这样的人家,则也各显神通,赶上收税的税官上门时,也有办法规避盘查。
他告知喻商枝的,正是其中一个法子。
喻商枝本也无意去牙行买人,回家使唤,时代不同,他若这般做,总觉得和人贩子差不离了。
对于周掌柜所说之事,他的态度暂且是无可无不可,不过嘴上还是道:
“多谢周掌柜好意,今日回家好生歇息,咱们改日再聚。”
两人拱手告别,车夫将马车赶得稳稳当当。
喻商枝得以在夕阳西下之前,赶回了斜柳村。
到了家中,他将县城中的见闻向温野菜说明。
以前想着夏收结束就能去,钱是攒够了,可别的事都不凑巧。
况且温野菜大着肚子,多有不便。
最终夫夫二人只好退一步,左右合适的铺面也没寻着,不妨等温野菜生产过后,出了月子再议。
酷暑炎炎,把地面都晒得滚烫。
平安和富贵已经被付岳接回家了,剩下的大旺和二旺成日趴在屋里纳凉,不住地哈气,盛水的大盆一日要添两回。
相比之下大吉就舒服多了,仗着身轻如燕会跳高,时常选着能吹到风扇的地方趴下,任由木风扇吹出来的微风把它一身长毛吹得凌乱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