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看你自己。”燕知十指交叉搭在小腹上,“这是你的工作,发不发表是你的自由。如果你想要发表,我会帮助你起稿。如果你想好不发,那我们就把重心放在你现在的工作上。”
薛镜安的手指攥紧又松开,“这个工作我独立做了三年,有时候三天都睡不了五个小时。我要是发不了……会很不甘心。”
“这样直接说出来非常好。”燕知又抬手揉了揉眼角,“你需要什么就向我表达什么,不用因为外在因素纠结。我是你的导师,就像我的导师时常提醒我的,‘我比你想的要稍微强大一点,所以你可以尽可能地集中在学术工作上’,好吗?”
薛镜安踏实了,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有时候真的觉得我在王征那歇斯底里走的那些背字儿,都是为了遇见燕老师攒的人品。”
燕知不太知道什么叫“攒人品”,但听起来好像是在夸他,有点脸热,“没别的事儿,我们今天就到这儿吧。”
等薛镜安出去,燕知点了一点人工泪液,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给林医生拨了视频电话。
“嗨,知。”林医生接的很快,“工作交接还顺利吗?”
“休太好了,实验室的工作推进得很好。”燕知笑了笑,“林医生,太辛苦你们了。”
“这没什么,”林医生温和地回答:“这几天我一直在和你在这边的主治沟通,根据你的用药史和主要症状制定了新的治疗方案。”
“我知道,休跟我提了一下。”燕知点头。
他的手心出了一些汗,眼前也一阵阵模糊。
但他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因为你之前的用药问题,我不再建议你过多地使用镇定性药物。你可以继续结合橡皮筋疗法,但我现在很担心你停掉之前的药,达不到理想的治疗效果。”林医生稍微停顿了一下,“所以我们商议的结果是药物辅助深颅多位点磁刺激,是现在比较前沿的一个治疗方法。”
燕知自己是神经方向的研究者,对经颅刺激有一定认知,但并没有尝试过治疗,“深颅磁刺激?”
“对,它是非侵入式的,不像是药物会带来长久的副作用,但还是会有眩晕和阶段性听力下降等潜在风险。这些都因人而异的,所以我一定要提前告知你风险。”林医生从屏幕里望着他,“有一定的概率,会带来很不好的治疗体验。”
“那效果呢?”燕知最关心这个,“大概治疗周期是多久呢?”
“治疗周期是配合你的具体情况来调整的,”林医生说:“比如你现在,比较理想的治疗频率是一周一次。后期如果你好转了,就可以调整成两周一次。如果长时间地无症状发生,就可以考虑进入保守维持阶段,三个月到一年进行一次。”
“也就是说,这项治疗可能可以让我不再产生幻觉?”燕知盯着屏幕,有几秒眼睛很酸,但他没有眨眼。
“现有的相似案例还比较有限,治愈率大概有百分之四十。”林医生再次提醒他,“并且有概率会引起严重的副作用,尤其是在治疗前期,甚至有可能会导致典型症状的阶段性缓解前加重。”
“好。”燕知冲着屏幕笑了,“太好了,林,谢谢你。”
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但他想到牧长觉前几天说的“能不能不走了”。
不是百分之百,但他终于有机会可以去极力争取一个答案。
挂断电话,燕知坐在办公室里平复了一会儿,心脏还是跳得有点不舒服,眼前也时不时发暗。
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他看见牧长觉有点意外,“你怎么上来了?”
但其实他看见他,还是忍不住放松了一些。
牧长觉冲他笑笑,“等得着急,想早点见你。”
燕知跟他并肩走到电梯,听见他问:“努力整整一下午了,天天累不累?”
电梯门开了。
正是下班时间,里面已经有了几个人。
“有点儿,但是解决了很多问题,心里面轻松一点。”燕知想着林医生的话,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很多事情都算有了转机。”
电梯里有人回头看他。
燕知不觉得意外。
他自己就时常被人盯着看,更何况牧长觉再怎么遮也过于惹眼。
“是什么事,能给我讲讲吗?”牧长觉靠着电梯的一侧,偏着头看他。
燕知避重就轻,“实验室里一个学生跟之前的实验室有冲突,今天算是解决了一大半,后面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嗯,天天总是很有办法。”牧长觉低头亲了他一下。
燕知不好意思地脸红了,“你别这样。”
靠近按钮的男生一直看着燕知,电梯刚下到五楼,他就按了“3”,门一开就立刻下去了。
燕知心里装着新的治疗方案,并没太注意。
他看着电梯一层一层下到一楼,想从靠着的扶手上撑起来。
电梯门“叮”的开了。
他太累了,下意识地仰起头看身侧:“牧长觉,你……”
身边的一个女孩子按住开门键,有点紧张地问燕知,“燕老师,您是不是不太舒服,需要我帮您叫人吗?”
一开始燕知还没明白她在说什么,直到看见大步从电梯外走来的人,一瞬间像是被一桶冰水从头浇下来。
牧长觉根本没上楼。
燕知保持着看向女孩的姿势,半天没能说话。
“怎么了?”牧长觉走到电梯门口,友好而得体,“我打扰了你们的对话吗?”
女孩犹犹豫豫的,也没敢看牧长觉,“燕老师好像有点不舒服。”
牧长觉直接走进电梯,把燕知从厢壁上扶起来,单手撑在他腰间,跟女孩说:“他是不太舒服,刚打电话让我来接他,可能电梯信号不太好听不清楚。”
燕知不扶着他几乎站不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牧长觉还是那种近乎温和的语气,用其他人刚好能听见的音量说:“早跟你说不要用这种隐藏式耳机,时髦是时髦,但是音质太差,在电梯里更听不清了是不是?”
他捋了一下燕知的头发,轻轻一握收起手指,“我先给你收着,下次不要戴了好不好?伤耳朵。”
女孩原本在电梯边犹豫着,终于松了口气似的,“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那我先走了。”
牧长觉极温和地朝她笑笑,“太谢谢你了,同学。”
看着电梯里的几个人都走了,牧长觉扶着燕知低声问:“感觉怎么样,还能走吗?”
燕知的虚汗在额角聚了一层。
他的目光沉得抬不起来,“你知道了。”
第49章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牧长觉很轻地揉着他的后背,托着他的手小心往前带,“电梯里人来人往的,不方便。”
从生科院出来去停车场的一路,燕知一直在试图去分析牧长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或者说牧长觉知道的有多具体,以及往后他自己到底要怎么办。
但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好像抓不住任何想法,只是机械地跟着牧长觉往前走。
他的呼吸一下比一下沉,只是很慢地走,也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牧长觉站住了,“缓一下,不着急,缓一下。”
燕知还要往前走,被牧长觉拉住,“你站住,别走了。”
“那我们说清楚,现在就说。”燕知试着把手从牧长觉手里抽出来。
牧长觉松手了,一只手在他身后虚护着,“你说。”
他让燕知先说,燕知又几乎完全没有头绪。
他口干舌燥地站了一会儿,仰着头看牧长觉,“你早就知道我疯了,对吗。”
牧长觉看着他,眉心很轻地皱了一下。
那只是一个很微小的表情,却莫名让燕知感觉到一种不忍心。
好像他刚刚说了一句特别残忍的话。
但是牧长觉仍然在等。
燕知眨了一下眼,“当时在医院,约好了望松涛来接我,但却是你开车来。护士跟我说着说着话,语气会突然变化……还有你跟小陈说,他那两天辛苦了。是因为在医院的,其实一直是你,对吗?”
那么多的细枝末节,燕知曾经都不愿意去细想。
但现在,它们像是证据一样列成一排,证明他心存侥幸的可笑。
牧长觉安静地承认,“是我。”
“所以你……”燕知强迫自己整理思路,“所以当时你们都知道,林医生、休、望松涛和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陪着你演戏。”
“是。”牧长觉只是承认,没有解释。
“是因为我……”燕知低下头,“是因为怕刺激我,所以你们都是好意。”
他像是在替牧长觉解释,“因为我当时状态太差了,所以你们没有别的办法。”
牧长觉想握他的手。
“但是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燕知又轻轻把手抽开了。
“说完了吗?”牧长觉等了他一会儿,“能不能轮到我问一个问题?”
燕知沉默。
“我想问问你,”天色暗了,牧长觉的表情看不分明,“如果是换成我……”
他的声音里出现了细微的颤抖又很快平复,“如果是换成我,戴着氧气罩躺在医院里站都站不起来,眼睛看不见,吃什么吐什么。然后我什么都不肯告诉你,只是因为我昏迷的时候喊了你的名字,你被医院通知了。然后你过来看了一眼,转头就可以走了,是吗?”
燕知别开脸,“我不需要你同情我。”
“所以你觉得是因为同情。”牧长觉了然地吸了一口气,“如果哪怕我死了,你站在我的墓碑前,心里想的也只是,‘牧长觉可真可怜,年纪轻轻就死了’,对吗?”
听见牧长觉这一句,燕知眼前一下就模糊了。
他并不真的觉得是同情,但他更害怕是别的,口不择言。
牧长觉看着他,像是读出他的想法:“你很清楚我是不是同情你。”
“当初你突然消失了。我就想,天天怎么一声不吭就不要我了呢,我做错了什么呢。”牧长觉说话的声音一直很轻,几乎算得上温柔,“我怪你,九年,三千多天,我没有一天不怪你。但是等我再看到你的那一刻,我真的感觉是一种垂怜。垂怜我九年所有心急如焚却永远遍寻不获的白天和在自问你有没有在等我中辗转反侧的夜晚。”
燕知心里酸得受不了,下意识地想逃避,“我累了,我想回公寓。”
牧长觉并不伸手拉他,只是轻声说:“燕征天,如果你心里对我哪怕还有一点在乎,我请你听我说完,可以吗?”
燕知没再动,但也没转回身看他。
“我听见你说你把所有错揽在自己身上结果头发全白了,摔坏了要一个人住院,说你自己像是划火柴见我一面少一面,宁可吃药把自己吃坏了也要跟我多待几年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
“我当时真的很认真地考虑过,要不然就都听你的吧。”牧长觉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天天总是很有主意,那就照他想要的方式办,我就陪着他演。如果他真的吃药吃坏了连我也不认识了,那我养着他。如果他死了,那我就陪着他。”
别的燕知都能听,但是说到这儿他就支撑不住地打断,“你能不能别说你死?”
哪怕是这时候,他仍怕牧长觉犯太多口业。
“我觉得这整件事情责任都在我。”牧长觉慢慢地说:“首先我没能做到让你生病的时候主动找我,也始终没能传达清楚‘不舒服不是错’和‘不舒服不用躲’这两件事。其次就是我让你误会了我本身很坚强。但其实只要你不要我,我就会变得很脆弱。”
“你别再说是你的错了。”燕知摇头,“这件事里很多人有错,包括我。但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那你为什么惩罚我?”牧长觉稍躬着一点腰,平视他的目光,“如果你不觉得是我的错,又为什么担心我会自责?还是说你觉得你身体不好再藏起来,能算是对我自由的成全……”
“因为我就是真的疯了呀,牧长觉。”燕知打断他,声音逐渐控制不住了,“是因为我每时每刻都在担心,陪在我身边的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你,你看到我对着空气说话对着空气笑你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刚才下电梯你看见四周的人怎么看我了,我不在意他们但我不能不在意你,以后我们就这样了吗?以后你要永远小心翼翼地陪着一个疯子演戏吗?你不累吗牧长觉!”
所有的委屈和担忧一瞬间爆发出来,让他短促的呼吸把每一句话都切得四分五裂。
“我觉得我对不起你。我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我对不起你。我总是在犹豫,我永远想要你。我前一秒在想我吃药就能快活几年,哪怕几个月也值,后一秒就在想要不然我和幻象过一辈子不就能更久地记得你?”燕知不停地深深吸气,“我把跟你在一起的每一秒都当成最后一秒,每一次独处我都提醒我要和你保持距离。但一听见你说话,一摸到你的手我就全忘了,我根本控制不了。燕征天十九就死了你明白吗?最近每一次跟你在一起,我都努力想假装成那个十九岁的自己。他没受过伤他被你教得很好有尊严有勇气无所畏惧……可我呢?”
他缓了一下,声音仍然很沙哑,“今天林医生跟我说了一个方案,你应该也知道了。我原本想,等我治好了,我就……”
“我更好奇的是,你原本的假设里,如果治不好,你准备怎么办?”牧长觉轻声问道:“你治不好,就还能看见幻象。你有人陪了,就打算不管我了,是吗?”
燕知让他彻底问哑了。
“我能感觉到,幻象比我好。”牧长觉垂下眼睛,“你说了,跟我一起得假装成燕征天。跟幻象在一起,你可以当燕知了,又轻松又快乐。我斗胆猜测一下,‘他’比我善解人意吧?‘他’应该是集合了我身上你最喜欢的特点吧?”
他短促地笑了一下,“那我明白了,换成我是你,我也选‘他’。”
“你怎么能这么想?”燕知的眼睛是干燥的,语气也缺乏起伏,“你怎么能这么说。”
“那我应该怎么想呢,天天?”牧长觉平静地问完,看了看他,“我能理解你所有的想法,除了离开我。”
他低下头,“你明明说了,你永远想要我。”
燕知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极低,“你给我一点时间吧。我现在太乱了,什么都想不清楚。”
“好,你想。”牧长觉尊重他的决定,点点头,“今天我先送你回公寓,燕老师想好了通知我一声。”
他转身朝车走的时候,带伤的一侧被路灯照出来一片深色。
燕知跟了他一步,手一摸就全红了,“牧长觉……”
“嗯,你想好了?”牧长觉平静地转头看他。
燕知的手指都在抖,“你流这么多血,没感觉吗?”
牧长觉拨着自己的衬衫袖子看了一眼,只有瞬间的诧异,“没关系,可能刚才不小心用力崩开了,我自己去门诊处理一下就行了。”
“这怎么可能没关系?”燕知用力把眼泪擦干净,挽他的袖子,“我看看。”
“你别看了。”牧长觉很温柔地把他的手按住,“我除了心会疼,别的地方都不知道疼。”
燕知很茫然地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局部神经性痛感缺失,燕教授应该听过。”牧长觉笑着回答他,“我不会疼,你不用心疼我。”
他说着话,血就沿着他的手肘往下滴。
燕知当然听过。
神经系统损伤导致的后天性局部痛感缺失,不可逆。
燕知没说话,跟着他上车了。
牧长觉上车之后披上了一件外套,把湿漉漉的衬衫掩住了。
引擎启动的声音很轻,燕知的呼吸稍沉就盖过去了。
很突然。
他咳嗽了一声,捂着嘴躬下腰,极力地呼吸。
他的眼睛大张着,抓着安全带的指关节全泛白了。
他捂住嘴的手指抖得合不拢。
混合了铁锈腥甜的空气急速通过他的气管,带起成片的灼烧感,让他想要干呕,却只感到一阵阵窒息。
“天天。”牧长觉迅速扶着他直起身,把他满是血的手替下来,“天天,天天,看着我。”
燕知朝着他眨眨眼,瞳孔近乎失焦。
他几乎是在抽搐中呼吸,浑身颤抖得难以自已。
他用残存地意识抓着牧长觉捂在他脸上的手,像是即将淹死的人在抓够浮木。
“你听我数到‘5’再呼气。”牧长觉按住他的胸口,声音过分的平稳,“1,2,3……”
“呼气。”牧长觉的手指稍微松开,另一只手在他胸口轻拍,“宝贝呼气。”
燕知后知后觉地把胸口里堵着的气呼出来,立刻要吸气的时候又被牧长觉捂住了。
“再来五秒。”牧长觉数完,“吸气,慢慢的。”
燕知跟着他,差不多过了十分钟才慢慢有了自己呼吸的节奏。
他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还留着牧长觉帮他呼吸时压出来的苍白指痕。
燕知的白发被汗浸透了,湿漉漉地贴在他的额头上。
牧长觉轻轻帮他理开刘海,“怎么样了?稍微舒服一点儿了吗?”
燕知眨一下眼,眼泪就往下掉一颗。
他的声音虚弱又委屈,“为什么会痛感缺失?你受过伤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没有受伤,我怕你心疼才那么说的。”牧长觉小心地给他揉胸口,“其实我可疼了,疼得快受不了了。”
“那流那么多血你为什么不说啊!”燕知绷了一整晚的情绪终于溃堤了。
他忍不住地痛哭,“你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牧长觉你是要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吗?”
“不是,不是,”牧长觉伸手把他拥进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拍,“我知道天天在意我,我怎么舍得呢?”
“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燕知哽咽着反问,“你觉得我不告诉你是折磨你,所以让我体验一下。我知道你心思多我一直都知道,我不用牧如泓或者我妈妈或者任何人告诉我。你要是敢,牧长觉你要是敢伤害你自己……”
“我不敢,我怎么敢。”牧长觉护着他的胸口,“不着急,我们不说了,缓一下宝贝。”
燕知忍了一晚上,一哭就停不住。
之前他说他想要一点时间,但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他要多少时间才能想出一个结果。
没有牧长觉的每一条路,好像都是死胡同。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牧长觉。”他内心最深的恐惧终于兜不住了,“我要是治不好了该怎么办?我想不出来我以后要怎么办。”
“你有我。”牧长觉很轻地贴他的脸颊,“要是天天更喜欢‘他’,那我就可以扮成‘他’,我之前不是演得很好吗?演一辈子我也愿意。但是如果天天更喜欢我,我心思这么多,总有办法不给‘他’机会。”
他十分恳切地求证,“天天选牧长觉,是不是?”
“天天选牧长觉”是燕知小时候当成口头禅似的一句话,经常在他嘴边挂着。
现在牧长觉这么问,问得他心里全是后悔和委屈。
沉默了片刻,燕知看着牧长觉,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嗯。”
“那不哭了好不好?”牧长觉用纸巾极小心地轻压他的眼睛,单手扶着他的胸口,“呼吸慢一点儿,你跟着我的手。”
燕知的胸腔贴着他的手心起伏。
呼吸刚恢复一些节奏,燕知带着浓重的鼻音说:“赶紧去医院包伤口,我们别开车了,出去打车吧。”
“你再说一遍。”牧长觉愣了一下转过头,用目光含着他。
“说一遍什么?”燕知又有点着急,“包伤口,还流血呢。”
牧长觉揉了一下他的手,低低地笑了一声,“你知道吗?过了这么久,你第一次说‘我们’,让我想起来你小时候第一次叫我‘哥哥’。”
燕知情绪波动太大,靠在座椅上几乎有点动不了。
听见牧长觉这么说,明知道是在安抚自己,燕知还是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许多。
他看见牧长觉把车倒出车位,又确认了一遍,“刚才说的痛感缺失,真的不是真的,对吗?”
牧长觉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握他的手指,“我都不知道痛感缺失是什么样的,只是刚刚在你们学院一楼的学术海报上看见了这么一个词,现学现卖罢了。”
学院一楼也大多是神经方向的实验室,谈及感知觉障碍也很常规。
但燕知还是认真看着他,“真的吗?”
牧长觉坦荡地回视他,“我怎么舍得骗你?”
燕知稍微松了口气,“那就好。”
“不担心,没事儿。”牧长觉揉揉他的手指,“你休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燕知累得睁不开眼。
手被牧长觉握着,他心里踏实,很快就睡着了。
等他再睁开眼,已经是在熟悉的卧室了。
房间里亮着一盏小夜灯,窗外有淅沥的雨声。
燕知撑着床坐起来,在四下摸了摸。
都是空的。
“牧长觉?”燕知低声喊了一句。
没有回应。
燕知揉了揉眼睛,踩进拖鞋,刚站起来就顿住了。
卧室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装了门。
“天天。”牧长觉的声音就在门后面,很温柔。
燕知稍微定了一下神,走过去握住金属门把手,缓缓拧开。
门的后面还是门。
同样的材质和款式,紧闭着。
燕知的手心不停冒冷汗,贴着浑圆冰凉的铜球,几乎用不上什么力气。
牧长觉又在门外喊他,“天天?”
燕知坚持着推开五六扇门,眼前的场景仍然没有变化。
他走不动了。
像是一只察觉危险的鹿,他盯着门的下缘。
看到血从门下漫出来的时候,燕知本能地后退。
却退到了另外一扇门上。
卧室也消失了。
这是一个梦。
燕知冷静地分析。
但心跳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变快,让他感觉到了空气的稀薄。
“牧长觉……”燕知踩着血走向那扇他打不开的门,用力地敲,“牧长觉!”
“天天,天天。”牧长觉一直在轻轻揉他的手,“醒醒,天天。”
燕知睁开眼的一瞬间就起身把牧长觉搂住了,“牧长觉你是真的吗?”
“我是,宝贝,我是。做噩梦了是不是?”牧长觉护着他的后脑,不停地捋他的头发,“我是真的,噩梦不是真的。没事儿,我在这儿。”
“这一切都是梦对吗?”燕知的声音忍不住地颤抖,“这些年都是梦对吗?不然你为什么一直不来。”
他起身太快,眼前又黑了一片。
“我的错,宝贝。现在我来了,不害怕了天天。”牧长觉握着他冰凉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摸摸,我在这儿,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