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奔至祁珩跟前。
祁珩自从打了石膏以来,便没有再穿西装裤了,他穿了一条直筒的水洗蓝牛仔裤,黑色高领毛衣,外面套一件亚麻色格子西装外套,一双白色运动鞋。为了减少洗头的次数,连发胶也省了,一头清爽的头发自然下垂,只消往那儿一站,便是如假包换的大学生在读三年级,能将整个雨夜都点燃的青春洋溢。特别是他撑着伞站在雨里的姿态,尤其显得清新脱俗,谁见谁怜。
正阳感觉祁珩整个人都在发光,自带白莲花背景。他桑正阳何德何能,这个好看的男人居然会冒雨给他送伞?正阳走过来,眼神充满感动,什么话都没说,拦腰抱起祁珩,踩着雨水,往回走去。
祁珩左手拿着拐杖,右手撑着雨伞,这个姿势让他并不舒服,他大喊:“你先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正阳不听,仍继续往前走。
“求你了,阿正,我不舒服。”祁珩道。
正阳马上停了下来,缓缓将祁珩放下,随后又弯腰屈膝,“我背你。”
“不用了。我走过去就行了。”祁珩害怕雨夜中万一摔了一跤,他的腿可就完蛋了。
正阳似乎理解了祁珩的担忧,温声道:“阿珩,你放心,我一定会走得很慢很小心的,绝不让你受伤。”
祁珩拗不过,叹了口气,“好吧。”乖乖爬了上去,两手圈住正阳的脖子。得亏祁珩胳膊长,否则那拐杖和伞柄就要抵到正阳的脖子了。
年幼时,父亲曾背过祁珩。后来,家庭发生变故,祁珩和父亲之间便疏远了,直到父亲去世,祁珩发现自己再也没有父亲了。
祁珩趴在桑正阳的背上,猛然间便唤起了童年的记忆。他感到一阵温暖,他没有想到,桑正阳平时看起来那么腼腆温柔的一个人,居然会有如此温暖厚实的肩背。他感到一种久违的被呵护的感觉,有种时光静谧无言,却终究补偿了他所有的孤寂和遗憾的满足。
回到家,两人身上都湿了。祁珩的身前湿了,是因为正阳的后背全是湿的,能拧出水来,反渗透到他身上去了。
正阳来不及管自己,忙督促祁珩把湿衣服换下来,不仅督促,还直接自己上手,就像帮他儿子桑禹换衣服一样。尽管祁珩一再强调,“我自己来,你先把自己搞干净好吗?”可正阳不听,他坚持要帮助祁珩先换干净的衣物。
“我你别担心,我一会儿去冲个热水澡。你不能受寒,你现在也不方便洗澡,一会儿用热水擦一下身子吧。”正阳帮着祁珩脱毛衣,用力太猛,把祁珩推到了床上,正阳扑哧一笑,“啊,抱歉。”
“你、别再碰我了。”祁珩指着正阳,瞪了他一眼,十分认真道。
正阳憨憨笑道:“行,不碰。”正阳哐哐一顿脱,马上便把自己脱得只剩下内衣裤。这才想起来,“阿珩,我穿什么?”
祁珩脱了毛衣,上身也只穿了一件灰色背心,打开衣柜,随便拿了一套换洗的睡衣扔给他,“内裤没有新的了……”
“没关系,我不嫌弃你穿过的。”
祁珩白了正阳一眼,从折叠好的内裤里选了一条只穿过一回的内裤递给他,“我嫌弃。”
正阳笑嘻嘻地一脸感动,“谢谢阿珩。那我就收下了。”说着去洗浴间洗澡了。
祁珩换上睡衣,躺到床上,盖上被子。他听着洗浴间莲蓬头的水洒下来的声音,想象着某人正光腚抹着沐浴露,那浑圆的一对半月牙凸起,不觉唇角疯狂上扬。
许是受了点风寒,祁珩感觉头有些晕乎乎的,有些胀痛,脸色渐渐有些苍白。他抿紧嘴唇,闭上双目,一声不吭地侧身躺着。
他听着隔壁洗浴间淋水的声响,默默地忍耐着。大概十几分钟后,他听到水关了,没多久,便听到正阳趿着拖鞋走路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甚至闻到了正阳身上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清新好闻。
正阳在床边坐下,伸手触摸祁珩的脸,“阿珩,你怎么了?”手覆上他的额头,又试试自己的额温,惊道:“阿珩,你发烧了?家里有感冒药吗?”
祁珩环抱着自己,打了个寒战,没有睁眼,“没有。上回买的药过期了,我已经扔了。”
“阿珩,你是受寒了。你等等,我去给你煮一锅葱白生姜水驱寒,你喝了,盖上被子发发汗,就会没事了。”正阳去厨房,从买的菜里翻出小葱和生姜,洗干净,将葱白连根须保留,切断,生姜去皮,切片,接纯净水入锅,大火烧开,小火慢炖十分钟。
在煮葱白生姜水的期间,正阳顺手煮了一锅皮蛋瘦肉蔬菜粥,双管齐下。
正阳舀了一碗葱白生姜水,端给祁珩喝。祁珩坐起身,正阳对着碗口吹了吹,柔声道:“小心烫。”
祁珩看着正阳小心翼翼的样子,笑道:“你别太夸张了行不行?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给我吧。”接过碗,果然烫得厉害,啪啪打脸了,羞涩笑道:“果然很烫,我手没力气,端不住了——”
话音未落,碗已经被正阳拿走了。正阳往前坐了坐,又吹了吹,“来,一口气干了它。”
“你先放下吧。你的手不也是皮肉么,不可能不烫啊?”祁珩指了指床头柜,示意他把碗放那儿。
正阳从右手换到了左手,右手已经烫得通红,可他笑着说:“没事,我皮糙肉厚,遭得住。这个水得趁热喝,越热它驱寒效果越好,凉了效果大打折扣,我奶奶教我的。快喝了它。”说着就要喂祁珩。
祁珩只好喝了两口,仍是烫嘴。“啧——”祁珩皱起了眉头,“一会儿再喝。”
正阳不许,一边撅着嘴巴吹凉,一边哄儿子一般哄祁珩道:“乖,慢慢喝,不急。”
祁珩听到“乖”字之时,不觉呛了一口,他堂堂29岁的心理学博士,被只比他大了五个月的男人说乖,他感觉不适,有种很荒诞的感觉。“我喝还不行吗?你赶紧去厨房看看,我好像闻到什么东西糊了。”
正阳忽然想起来,煤气炉上面还炖着一锅粥,“糟了,我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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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范夏川二十二
正阳跑到厨房,打开锅盖一看,用勺子搅拌了一下,发现并没有粘锅糊掉的痕迹,总算放了心。
正阳给史阿姨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要晚点才能回去,让她督促桑禹吃饭,洗脸刷牙,早点上床睡觉。史阿姨满口答应了,“外面下着大雨,我回去也不方便,桑先生要是有事忙,回不来的话,我就在这边陪小禹睡一晚。”
正阳本来没打算在祁珩这边过夜,只不过祁珩感冒发烧了,身边需要人照顾,儿子有史阿姨照顾也就不必担心了,“那就辛苦您了,史阿姨。现在夜里凉,辛苦史阿姨多帮小禹拉一下被子。小禹夜里喜欢踢被子,大概是有些脾阴虚,晚上别让他吃油炸的,辛辣的食物。”
史阿姨一一地答应了。“好的,桑先生放心。我带孩子还是很有经验的,小禹又听话,一定没问题。”
祁珩听到正阳在讲电话,具体说什么,却听得不甚清楚。他看了一眼那碗白葱生姜水,伸出手指去摸了一下碗壁,发觉已经不那么烫了,便端起碗来,咕咚咕咚地喝了。甫一喝完,这汤药的热力就在全身蔓延开来,祁珩额头冒出了汗珠,胸前背后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
祁珩躺下来,又昏睡过去了。
正阳过来看了看,摸了摸祁珩的额温,发现仍旧有些发烫,但烧得没先前那么厉害了,心下稍安。正阳把碗收到厨房去洗了,收到消毒柜里去。
祁珩醒来的时候,发现正阳抱着卫八坐在飘窗上睡着了。
祁珩:“你睡着啦?”
正阳嗯了一声,从瞌睡中醒过来,扭头看了祁珩一眼,打了个哈欠,红着眼眶道:“阿珩,你觉得怎么样?”
祁珩掀开被子,“我饿了。有啥吃的?”
正阳放下卫八,从飘窗上下来,穿上拖鞋,过来扶住祁珩,温声道:“嗯,给我们阿珩煮了皮蛋瘦肉蔬菜粥,来——”正阳又想背祁珩过去,祁珩犹豫了一下,“我自己走。”听到正阳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肠鸣声,“你还没吃?”
正阳见拗不过,也就不勉强,给祁珩递了拐杖,“等你一起吃啊。”
“你饿了就先吃,没必要非得等我一起吃。”祁珩拄着拐杖往厨房走去,正阳在旁边陪着,卫八早已吧嗒吧嗒地冲到前头去了。
“几点了?”祁珩问。
“九点二十了。”正阳说。
正阳拉出椅子,让祁珩坐下,帮他收了拐杖放在一旁。很快盛了两碗粥出来,一人一碗。
正阳说:“快尝尝,好吃不?”
祁珩低头吃了两口,实在是饿了,不由得大吹彩虹屁,“太好吃了。这手艺都可以开餐厅了,就叫桑大厨私房菜。”
正阳笑得眯缝了眼睛,喝了两口粥,道:“阿珩总是最给面子的。我这点微末手艺,拿不出手。阿珩若是喜欢,我便天天给你做。”
祁珩嗯了一声,吭哧吭哧喝完了一碗粥,“还有吗?”
正阳拿过他的碗,很是满意祁珩的表现,柔声道:“必须有。”
祁珩:“别多了,半碗就行。”
“得嘞。”
吃饱喝足后,祁珩又到沙发上撸了会儿猫,正阳把厨房收拾了一下。祁珩看了眼阳台外面,发现雨势仍旧很大,没有要停的意思。不过桑正阳有车,回去也淋不到雨,便也就放了心。
可正阳洗完碗,擦干净手,便来沙发旁坐下。“看部电影吧?”
祁珩怔了怔,“不早了,你是不是该早点回去?小禹一个人在家会害怕。”
“史阿姨在家陪着他呢,没事。”正阳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阿珩,你想看什么电影?”
祁珩忽然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感,抱着卫八往后面挪了挪,语气有些不耐烦:“这么晚了,别看电影了,你赶紧回去吧。”
正阳抿了抿嘴唇,脸上有些讪讪地笑着,他听出了祁珩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想赶他走。可他已经答应让史阿姨住他家了,他这时候回去,多少不是很方便。于是,正阳只得装傻,“那不看电影,我们看个综艺吧?”说着选了一部当下热播的综艺节目。
两人静静地看起来,因为他们平常都不是爱看综艺的人,所以并不能快速进入状态,气氛一开始就有些怪怪的。为了让自己尽可能地放松下来,祁珩是抱着卫八使劲撸,正阳也时不时上手薅一把,卫八皱着自己圆溜溜的猫眼睛有些发愁,似乎是在说:“你们别再撸了,再撸下去,本喵都快秃噜皮了。”
可惜,卫八不通人言,并不能让自己的心声被两位大魔王听到。
正阳不安分的手指触到了祁珩的手,祁珩只觉得危险,心突突地跳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大方地把卫八让了出去。
很有一种“呐,让你一个人摸个够”的大气磅礴。
卫八:铲屎官害我!嘤嘤嘤——
约摸到了十一点,祁珩觉得困了,要去睡觉,正阳送他去卧室睡觉。祁珩躺下了,对正阳说:“麻烦帮我关灯,关门,谢谢。”
正阳怔了怔,小心翼翼道:“我可以一起睡吗?我觉得肩背有些痛,睡沙发可能会导致我明天直接半身不遂。”
祁珩想都没想,就说:“不可以。你要睡床,回家睡去。”
正阳可怜巴巴地看了祁珩一眼,“那好吧——晚安。”
祁珩听到正阳关门的声音,在黑暗中想了一会儿,想着桑正阳这样照顾他,他却赶他去睡沙发,好像不是很体贴的样子。要是他知难而退,回家去睡觉,事情也就圆满解决了。但他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入户门开启或关闭的声响。他似乎听到正阳在调客厅的空调温度,然后在客厅的沙发躺下了。
他这人怎么这么倔强?
由他去,他爱睡哪儿睡哪儿,我管不着。
祁珩太困了,迷迷糊糊睡去。这一觉睡得是格外踏实,连梦都没做一个。天微微亮光之时,祁珩感觉到床上有人……在压着他,他吓了一大跳,莫不是鬼压床?猛然睁开眼睛一看,有种睡傻了不知道今夕何夕的震惊之感。
次奥,这货儿到底是什么时候爬上我的床的?我竟一无所知。
祁珩用力推搡了正阳几下,怒道:“你给我起开!”
正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了祁珩一眼,反射弧可能还没有开启,他无视祁珩的怒容,以及充满威胁的语气,他反手就圈住了祁珩的脖子,把头埋到祁珩的颈项间,左腿压住祁珩的右腿,奶声奶气道:“冷——”
祁珩气得要自闭了。
妈蛋,这货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
“松开——”祁珩平静无澜地喊道,“不然我咬人了。你别逼我。”
正阳终于感觉到祁珩的生气值在狂飙,麻溜地撑起身体,爬到祁珩的上方,慢慢俯身下去,真正地面对面,眼对眼,鼻对鼻,嘴对嘴,擦着祁珩的脸喃喃低语道:“你咬啊。”
祁珩见他一脸吃定他了的贱兮兮表情,就气不打一处来,忽然半抬起上半身,含住正阳的鼻梁,用力咬了一口。
痛得正阳嗷嗷叫唤,忍痛笑道:“阿珩,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你是谁亲夫——”话音未完,祁珩感觉自己的嘴巴被堵上了。正阳一下一下耐心地吮吸他的唇,唇与唇相依,舌头长驱直入,搅弄风云,祁珩想咬紧牙关,夺回失地,狠狠地咬了正阳的舌头一口。正阳吃痛,一动不动,任由祁珩咬着,他一双清澈的眼睛望进祁珩的心底去,几秒钟之后,祁珩终于无法坚持下去,牙关一松,正阳便灵蛇回洞。
正阳别的优点也有,但最擅长的恐怕还是个敢字。
不过数秒钟,他便忘了方才被利牙啃咬之痛,他用心地亲吻着祁珩脸颊,耳垂,脖颈,他的吻像是盖戳一般慎重,每一回落下,必留下痕迹。祁珩一边推开他,眼神却渐渐迷离起来,似乎有一头不受控制的欲望小兽在他腹部苏醒,他感觉自己想要的更多。
祁珩用手捧住正阳的脸颊,半仰起头,主动亲吻了正阳。正阳受到鼓舞,发出急促的呼吸声,当下两人唇舌纠缠,舌尖相触,试探,缠绕,呼吸声愈来愈粗重。传闻舌尖是心脏的使者,吻住对方的舌尖,便能直接撩拨起对方的心弦,正阳含住祁珩的舌尖疯狂吮吸,祁珩只觉得心动神摇,快要淹没在逐渐升起来的滔天欲海之中,与之共沉沦。
但是,祁珩是个理智的咨询师,他别过脸去,喘息道:“停——到这儿吧,我累了。”
正阳翻身过去,拉了祁珩的一条胳膊枕着,双眼犹带桃花,意犹未尽道:“阿珩,你想问候一下你的亲小弟吗?”
“滚——”祁珩不客气收回自己的胳膊,他心里纳闷道:这货平素看着挺汉子的,怎么到了床上就变得这么娇俏兼下流呢?
正阳侧身依偎着祁珩,手渐渐往下滑去,被祁珩毫不留情面地捉住了,甩到一旁,“再乱摸就把你踢下去。”
正阳讪讪笑道:“我不摸,我就探探情况。”
“不行——”
正阳点点头,笑道:“知道了。”又把手从衣服下面往上探,发现祁珩身上出了汗,“阿珩,你身上黏糊糊的,我给你擦一下身子吧。”
祁珩打掉他的手,慵懒地翻了身,“我怕冷,你去打盆热水来,在床上给我擦身子吧。”
“现在?”
“不然呢?”
“知道了。”
正阳坐起身,迷瞪了一会儿,趿着拖鞋,果真去打了一盆热水来。他一边拧毛巾,一边对祁珩说:“你这衣服得换,先脱下来。”
祁珩便躺着把背心脱了,仍盖着被子。“你把毛巾给我,我自己来。”
正阳不给,掀了被子,要自己来,“阿珩,你这是卸磨杀驴啊,我帮你擦,很快的。”
祁珩无奈,只得坐起身,生无可恋道:“给你三十秒。”
“得嘞。”正阳在床边坐下,心说,又不是没看过?上手夸夸一顿乱擦,前面擦完,擦后背,擦完后背又擦腋下,眼珠子不错眼地在祁珩的锁骨至肚脐之间上下穿梭,不觉有些脸红心跳起来。
恰逢十二月,又是下了一夜大雨之后的清晨,空气中弥漫着阴冷的味道,掀开被窝的那一刹那,祁珩便被冻得打了个哆嗦。正阳的手放在他的脖子上,温热的触感,很舒服。他看着正阳给他擦澡的神情,手法熟练,一看就是经常给桑禹擦澡练出来的,莫名心安。
擦完身子,祁珩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躺下去,觉得自己还能再睡一会儿。
正阳却起来,去做早餐了。
窗外竟然好似有清脆的鸟鸣声,祁珩闭着双眼听了一会儿,觉得这个冬天没那么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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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范夏川二十三
宁城十二月淫雨霏霏,天晴的日子只是期间的点缀,经常是一连下两三天的雨,大街小巷地面总是湿漉漉的,搞得宁城的男女老少也都蜷缩在家里,非必要不怎么出门。
祁珩自从伤了腿,饮食起居,以及上下班车接车送,都是桑正阳全权负责。祁珩平素独来独往惯了的,若不是这突如其来的腿伤,他恐怕永远也学不会去依赖另一个人。
只因为他晓得,依赖成瘾,而依赖别人永远不如靠自己实在。
这天又是礼拜二,天阴沉沉的,倒是罕见地没有下雨,祁珩上午有范夏川一家的来访。
祁珩这天穿了一件黑色棒针开襟毛衣,里面穿了深蓝色高领羊毛衫,一条水洗白直筒牛仔裤,头发没抹发胶,显得很书生气。他算好时间,提前在深蓝色的沙发椅上坐好,等着范家人的到来。
祁珩打开手机,想起许久没有和母亲通过话了,便打了个电话过去。电话拨通了,但却没人接听。祁珩有些纳闷儿,母亲到底在干什么,怎么不接电话。于是给她发了微信,问她在干嘛。祁珩腿被撞伤一事,他至今没有告诉母亲。他不想让母亲担心,也料定母亲不会给他想要的关心。
他想着,若母亲一直不回复,他下班后就得回去一趟。可这样一来,他腿受伤的事儿也就瞒不住了。管不了那么多了,身为人子,他必得要回去确认一下母亲平安才能放心。他又查看了几个微信群里的一些新增消息,多半与他无关,不需要处理。接着,他又查看了一下关注的文章,看到感兴趣的,就点进去看一眼。
退出来之后,猛然发现通讯录有人加他好友。
祁珩心里寻思着,这大概又是一些开微店的想加他卖产品,他之前有过类似的经验,他通常都会自动忽略不去理会。虽然抱着不予理会的心态,但红色的提醒是祁珩所不愿忍受的,他要消除红色提醒,就得点开查看。祁珩机械地点开,继而准备退出界面,目光却忽然被下面的请求信息锁定了。
“阿珩,是我,阿尧”
祁珩平静的心湖骤然掀起滔天骇浪,他点开一看,对方通过搜索手机号添加,这么说,张俊尧又要回来了。或者说,他打算重新回到祁珩的朋友圈了。
十月份的时候,祁珩为了找张俊尧,下班后几乎走遍了宁城所有的同志酒吧,但他没找到他,还因此被施磊误会他过着双面生活,白天做咨询,晚上泡夜店,私生活糜烂。他差点被全网锤死。
现在当他终于放弃找张俊尧了,这人又平白无故地出现。祁珩满心地好奇,想知道张俊尧为什么又回来找他,可是,祁珩心里仍有芥蒂,他祁珩从来就不是他张俊尧可以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角色。过去,他为他伤情四年之久,是他自己执迷不悟;可现在,他绝不会再犯傻,给张俊尧递刀子,给他伤害自己的力量。
祁珩心里有些闷闷的,他锁屏之后,把手机反过来,放在右手边的椭圆形黑胡桃实木小茶几上。然而,那一句“阿珩,是我”却像复读机似的在他的脑海里不停重播,他随手端起镶金边的天青色骨瓷马克杯,喝了两口雨花茶。
墙上的时钟显示已到了9点57分,祁珩想着范夏川一家该来了。
果然,他听到过道里有几个人走路的脚步声,没多久,便看到范夏川一家三口推门进来。祁珩暂时压下这扰人的思绪,抬起他清澈有神的瑞凤眼,看向他们,勾唇一笑,抬手做出了个请的姿势,“请坐。”
范夏川见着祁珩很高兴,圆润的脸蛋带着七分的笑意,关切道:“祁博士,您的脚伤怎么样啦?”
祁珩客套地笑道:“好多了。多谢关心。”
范家人都落了座,他们都把目光齐刷刷射向祁珩。祁珩微微一笑,看向范母,“上周你谈到你的原生家庭,我们接着上周的话题谈下去好吗?”
范母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些罕见的笑容,她说:“我家里一共有六姊妹,上头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我排行老四,下面还有两个妹妹。我们家孩子虽然很多,可我却是那个一直在照顾父母需求的孩子。我大姐17岁就离家出走了,音讯全无。我二姐也嫁得很早。我们家只有一个男丁,他的地位是最高的,我们全家都要围着他转。我妈去世的时候,我才九岁,底下的两个妹妹就更小了,一个八岁,一个六岁。
“因为我自己妈妈去世得早,我一直就想把婆婆当成自己的妈妈来孝敬。可婆婆却对我很刻薄,不管我做什么,她都觉得是应该的。我从来没有从我婆婆那里得到过认可。她摔了一跤后卧床多年,一直都是我在伺候她的生活起居,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没给她洗过澡,一直都是我来伺候她。别人都说她有个好媳妇,她却在别人面前说我的坏话,说我顾娘家。
“别人都觉得我很坚强,我从不在人前诉苦,我总是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别人看,所以,没有人理解我的痛苦和无助。”
祁珩:“你的儿子是唯一理解你的痛苦的人。你儿子理解你的孤独,你的怨恨。”
范母点头:“是。”
祁珩看向范父:“在心理学上,有一种看法,即,所有婆婆和儿媳之间的矛盾,实际上都是丈夫和妻子之间的矛盾。”
范母:“祁博士你说得太对了。我丈夫是很听话的,他几乎不敢违逆他母亲的话。他母亲说什么是什么。”
范父脸色有些尴尬,自我防御道:“其实我不是不知道,我妻子不太高兴。只不过,我认为,在一个家庭里面,为了保持平衡,总要相互妥协,大概我这样的态度让她很不舒服。”
范父看了一眼范母,“但我觉得,她还有一部分压力来自她的原生家庭。她对她患了老年痴呆症的父亲十分孝顺和照顾。虽然她上有哥哥姐姐,下有两个妹妹,可他们全都不管年老的父亲。她一个人承担了几乎全部的家庭责任。”
祁珩看向范母,“所以你一个人要同时照顾两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