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雪融了,今年又是一场丰收。”贺远行欣慰说道。
赵或举起茶杯相敬,笑道:“在此先预祝贺大人高升。”
途径启州城时, 他前去打听了贺远行身在何处,得知因粮仓之事, 眼下正巡察到鸦川口附近。
心想顺路, 索性快马赶到鸦川口, 不料刚到鸦川口当夜, 两人在驿站意外碰面。
眼下李冠前去扣押孟连峰,预计近日会出现在鸦川口, 但赵或没有时间等他, 不过是顺路前来见一见蔡羽泉罢了。
正当屋内两人相谈甚欢之际,听见敲门声传来。
赵或应了声后, 房门被人推开, 只见一身着素衣面容干净的青年出现。
来人见到他们后, 忙不迭进屋关门,随后上前行礼道:“下官蔡羽泉, 拜见燕王殿下,见过贺大人。”
赵或打量一圈后道:“起身吧。”
蔡羽泉连忙起身站着, 直到看见贺远行招手示意坐下时, 才又揖了下上前落座。
赵或给他斟茶道:“近年鸦川口能恢复如此快, 你功不可没。”
蔡羽泉双手接过茶杯, 脸上带了些羞怯,看向贺远行说道:“下官不才,得了沈尚书的青睐落叶归根,也多亏贺大人指教和包涵,才能让鸦川口蒸蒸日上。”
数年前一场迷宫案尘埃落定后,贺远行连夜上任启州,不久蔡羽泉便从魏都调回鸦川口。
自打那时候起,贺远行给机会他尝试,蔡羽泉也不负所望,率先将官吏安排到位,四处招揽人才为贺远行所用。在不久后,贺远行便借这支新鲜血液,将复苏启州的计划逐步落地,把官府重新整顿,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让启州快速发展起来。
赵或回道:“不必自谦,贺大人对你赞誉有加,这几年你的所作所为,曾让魏都的朝臣们刮目相看。”
蔡羽泉摸了摸脑袋笑道:“魏都人才济济,实在是下官才不出众,不能为大人们分忧。”
见他这般谦虚谨慎,贺远行也着实有些无奈,“今后启州都看你们了,殿下既说了不必虚心,你也端出些平日办事的样子来。”
闻言,蔡羽泉眼中有些诧异,好似听见了令他不可思议的话,“大人......看我们是何意?”
赵或道:“字面意思。”
话说到这个点上,蔡羽泉又怎能不懂,立刻站起身来,不料圆凳反被他的动静掀翻。
他手忙脚乱把椅子扶起,欲朝两人跪下,但却被伸来的一只手扶住,抬眼看去发现竟是赵或。
“无须多礼。”赵或与他面对面而站,松开他时将话续说,“沈尚书极少用人,对你的期望绝不止在鸦川口。只是本王好奇,若无贺大人在,你们又能否担当起大任?”
话落,蔡羽泉转头看向满脸笑意的贺远行,收回视线之际,毅然朝后退去一步,躬身弯腰,朝两人深深作揖,“下官蔡羽泉,若有一日辱没殿下和大人的恩情,将在百姓面前以死谢罪,永世不入祖坟。”
赵或偏头和贺远行对视一眼,随后道:“好,那你且记住今日所言,倘若辜负了这恩情,本王会亲自前来取了你的头颅。”
蔡羽泉双膝倏地跪下,朝着地面用力磕头,“谢殿下恩泽!”
贺远行上前把人再次扶起,抬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欣然说道:“大胆去做,今后有殿下为你撑腰。”
蔡羽泉热泪盈眶点头,说话都带着几分颤抖。
那厢赵或转头朝窗外,看了看天色后问道:“听闻你如今已成家了?”
蔡羽泉一听,抹了把脸,想起家中的妻子,脸上洋溢着幸福道:“回殿下,得了百姓的祝福,夫人近日怀上了孩子。”
赵或有些惊讶,然后听见贺远行说道:“他啊,前年得了风寒还上值,结果晕在了百姓家门,便是这千载难逢的一晕,被妻子捡了回去。”
蔡羽泉笑道:“还得是父老乡亲们相助,否则夫人还不愿嫁与鄙人。”
看着两人眉开眼笑时满脸的喜色,赵或忽然觉得心中有股难言的情绪,令他不由自主想到远在魏都的幸仁。
出神间,蔡羽泉忽地好奇看来,大胆询问道:“不知殿下可有心悦之人了?”
赵或愣了下,少顷没有回答,让他们两人以为问了不该问的。
正当蔡羽泉想认错之际,赵或点了点头应道:“有,他在魏都。”
甚至在他们没有接着追问时,他非要续道:“气质皎皎如月白风清,有时仿若苍翠欲滴,远观如晴雪青竹,近看如朗日蝶色,生有风流倜傥之姿,一举一动皆乱我心扉。”
面前两人相觑一眼,对此心照不宣,笑着听他喋喋不休说着。
提起心上人,赵或的脑海全是挥之不去的身影。
原来世间相思竟是如此难捱,终归牵肠挂肚时刻都难忘怀,令他不禁方寸大乱却无可宣泄,只能把心思小心翼翼藏起。
你还好吗?
“快雪时晴,见信如君。”沈凭展信间将首句缓缓念出。
从启州归来的一封家书,快马加鞭半月之余,送到了他的手中,也让他清楚眼下赵或的行程所在。
“若见家书,不日后将到越州边境。约好抵达所到之地再写信相告,怎料途径启州重拾旧事,过分思念,挑灯写下此信,纾解念妻之情。”沈凭轻声读着,朝着躺椅中缓缓靠去,沐浴在春日暖阳下,忙里偷闲,把信中的字逐个细看。
两页信纸,一页诉家国,一页诉真情。
沈凭从第一页得知他见了贺远行和蔡羽泉,交代他们今后官途的变动,其次便是孟连峰的下落被找到。
待看到第二页时,他将怀里挂着的同心扣握在手中,眉眼中盛着晴光,轻声细语念道:“行程匆忙,纸短情长。来时山脉积雪未融,墓前开满鲜花,故人皆已安家,见之犹为艳羡。月色明灭案灯,不由肖想须弥,执笔之手灼灼,盼妻担待莫嫌。今为前程赴南墙,宁作破釜沉舟客,筑得身躯千斤重,为你抵挡势长风,月下照我斟酌字,淋漓满身相思意,三千烟波世俗,不敌你是归宿。”
反反复复,沈凭仍旧不舍将此信看完,他想如果有通讯工具,他们此刻也许会争分夺秒的视频发消息,似乎从未想过竟有一日能收到家书。
过去他随着考古队前去现场,亲眼所见古墓出土家书,那时候看在眼中,只觉载满了历史,感慨的都是文物价值深重。
如今却深刻感受到家书值千金,身临其境前人的体会,明白一封跨越山水的家书何其珍贵。
薄纸装载重任,一字一句缓解沈凭这段时日所受痛楚,仿佛那双带着茧子的手掌抚过千疮百孔,愈合他所受的创伤,为他提供了精神支柱。
良久过后,他从日光中起身,光着脚朝书房跑去,行至案前落座,提笔蘸墨,描下心意。
入夜,驿站前人来人往,宫道四周鸦雀无声,直到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宫道四周的这场宁静。
两抹身影投落在月下,面见时挪步藏进暗处,见到来人后,听见行礼的声音响起,“见过曹公公。”
曹晋朝对方回礼道:“姜大人有礼了。”
两人藏在暗中,眼底的思绪被敛起,看不见对方的变化。
除夕夜后,姜挽从杨礼口中得知曹晋为璟王府所用,今日他前来见曹晋,自然也是借璟王府的名义。
想到沈怀建中毒那晚,赵抑以此要挟沈凭,命他利用雪云吹枕边风借刀杀人一事,姜挽便放低姿态询问道:“不知云嫔可曾与旁人见过了?”
曹晋回道:“近日未见陛下寝宫有动静,若有消息,奴才定当率先告知王爷。”
“如此甚好,有劳曹公公费心了。”姜挽从怀里取出一个装着冰敬的锦囊递上去,强行塞到他的手里按着,“这是阿挽孝敬曹公公的,王爷有令,燕王一事择时机告知陛下,其余事宜自有人出手。”
曹晋把冰敬收起藏好,恭恭敬敬道:“奴才定将此事办妥。”
两人相互作揖了下,姜挽见他想离开,连忙提醒道:“曹公公,折收案此事牵连广大,届时谢丞相若被问罪,户部恐难逃此劫,而且凿河涉及的不止江州一处,一旦户部出事便是覆水难收,恐怕江州和官州的户房都将难保。”
他缓步上前,将声音压低了些,提醒道:“江州有钱观仲坐镇,恐怕问题不及官州大啊。”
闻言,曹晋脸色微变,恰好
两人离得近,姜挽把他的变化收入眼中。
不等曹晋回话,姜挽疑惑问道:“曹公公可是有所顾虑?”
曹晋一听,连忙后退两步行礼道:“奴才不敢。”
他将腰弯得极低,接着说:“奴才只是担心一事。”
姜挽道:“哦?你且说来听听。”
曹晋说:“先前裴姬娘娘因庆平公主一事在后宫大闹,若是官州官署受到牵连,身处官州的驸马若能处理妥当,指不定就是步步高升,倘若不能妥善处理,岂非令公主回京的时日受到耽搁。王爷深知裴姬娘娘如今性子阴晴不定,此事传到后宫的话,奴才担心裴姬娘娘到御前闹事,误了王爷的谋划。”
“原来如此。”姜挽恍然明白,随后朝他笑了笑,“不愧是殿前公公,竟有如此缜密的心思,阿挽实在佩服。”
曹晋垂头道:“姜大人过誉了。”
姜挽道:“此事阿挽会禀报王爷做准备,宫中有曹公公一直以来的分忧,大事必将成。至于云嫔之事,还请曹公公见机行事便可,下官先告退了。”
说罢,他向曹晋揖了下后转身离开。
数日后,身在吏部官署中办事的沈凭接到口谕,传进御书房中面圣。
事发突然,沈凭只能将事情搁置一旁,在入宫的途中寻机见了陈写,随后把一封有关贺远行调任的书信交给他,命他送往谢府。
之后迅速朝着御书房前去,直到站在殿门等候少顷,曹晋迎上前将他带了进去。
怎料入了御书房拜见天子后,他迟迟未得允准起身,只能干跪着等候命令,听着殿内窸窣翻动奏疏的声响。
这种无形的压迫叫人心中揣揣不安,也让沈凭意识到不妙,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丝念头,有关方重德的猜测和警告瞬间涌上心底。
半晌后,他听见有脚步声缓缓走来,低垂的眉眼中出现一抹明黄的衣摆,天子冷漠的询问如灭顶之灾,从他的上方幽幽传来。
“朕给你一个选择,你和燕王,谁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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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凭背脊一僵, 瞥见眼前明黄的衣摆,立刻将余光收回,颔首低眉看向地面。
他面对赵渊民的问话, 迟疑片刻道:“求陛下开恩, 臣不知所犯何事, 还求陛下恕罪。”
赵渊民俯视着脚边之人,道:“越州边境遭受敌寇的侵扰,谢长清擅自调动兵权, 结果兵败后被敌军俘获,至今下落不明。燕王未曾禀报离京, 在此之前, 朕却丝毫风声未曾收到, 如今过去一月之余, 朕才从后宫中听到风声,命人调查才得知这一切!”
沈凭道:“回禀陛下, 臣并不知晓此事的发生, 若以此论罪于臣,臣冤枉!”
“冤枉?”赵渊民讽刺一声, 凝视着他少顷, 忽而下令, “把头抬起。”
闻言,沈凭缓缓把头抬起, 眼珠朝下。
赵渊民冷冷睥睨着他,势如重石压顶, 让人大气不敢喘。
他朝沈凭问道:“朕问你, 燕王离京前, 你可是与他一同见过面?”
沈凭屏着呼吸, 如实回答道:“是。”
赵渊民沉下脸色,续问:“那你又为何不知此事?”
话音刚落,沈凭立即凝眉,拔高声回道:“臣对兵权一事,确实闻所未闻,还请陛下明察!”
说罢,他朝着地上狠狠磕了个响头。
赵渊民静静看他片刻,随后转身朝着龙椅踱步而去,偌大的御书房中一片沉默。
“既然如此,那你作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又可知燕王对谢家调动兵权一事,是否知情?”皇帝慢慢坐下,那语气品不出什么滋味,身上的戾气丝毫未减。
沈凭把头抬起些许,正色道:“回禀陛下,自孟家被抄斩后,时至今日,吏部上下为调查前朝余孽的踪迹,但凡发现可疑者从不姑息。年关之时,各州因新官上任居多,无政绩者无需上京述职。陛下明鉴,百官有眼,臣一片赤诚忠心,无暇顾及旁事,又如何知情此事原委?”
赵渊民听见时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待他话落时才道:“想不到多年过去,沈尚书还是这般口齿伶俐。”
只见沈凭朝着地面又是一记响头,磕得他脑袋一片空白,冷汗涔涔。
殿内沉默良久,落针可闻,龙椅上的皇帝打量他许久,紧接着却是话锋一转,问道:“既然你觉得冤枉,又是吏部尚书,那你站起来说说,对于燕王和谢家此事你如何看待?”
一环接着一环的询问,令沈凭大气都不敢喘,而方重德的警告犹在耳畔。
他听令后从地上爬起,整理好衣着朝皇帝再次躬身行礼,思索少顷才敢回道:“燕王殿下之意,臣不敢枉然揣度。但臣认为,谢长清此举,倘若兵部尚书马大人在此,也会和臣所想一致。”
赵渊民一听,眼帘轻抬,若有所思说道:“此话怎讲?”
沈凭道:“用兵,臣不如马尚书,更不及马尚书分毫高见。但兵者亦为人也,若用人,臣斗胆认为,外敌侵扰来之突然,与其说不擅带兵的谢长清目无法纪,不如认为他此举另有苦衷,面对危机四伏的边境,他不过是想以一己之力保陛下的边境,是在权衡利弊之下的及时止损。”
他说着顿了下,在须臾间没有听见声音才敢续道:“自和南诏国联姻后,南方边陲城镇再无动乱,如今国力强盛,越州边境外敌未必不知,可侵犯的意图却从未收敛。传闻谢长清不过是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因侵扰派遣越州从无怨言,得此浩荡皇恩忠心耿耿守卫,如今在边境深陷危险生死不明,无人知其原因前,却在京中平白无故被人冤枉,他有苦难言,军中将领若听闻此事,又何其心寒?”
说话间,他又朝着地上跪去,双手朝上行礼,接着道:“臣身居吏部尚书之职,忠心赤胆,一心为陛下纳贤才,辨忠奸,倘若今日当前,是我等文臣行忠义之举遭污蔑,只要能为陛下留下忠良,臣哪怕死谏,以身殉职也绝无二话。”
话落,沈凭毫不犹豫又用力磕头,其声响,足以让人心头一颤。
殿内陷入许久的沉默,待那半指檀香燃尽,赵渊民沉稳的声音才缓缓传来。
“起来吧。”帝王淡漠说道。
沈凭率先把脑袋抬起,随着起身时,赫然瞧见地面的血迹,他的身子还未站直,血珠顺着他的鼻梁滑落至鼻尖,砸落在辉煌的地面上,炸出一朵血花。
赵渊民扫了一眼被弄脏的地面,沉声道:“那你可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沈凭作揖道:“若陛下心意已决,臣等无话可说,愿为陛下赴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皇帝支着额角倚在榻上,因夜夜笙歌精神有些不济,语气也多了几分倦怠在其中,“谢长清一事有待商榷,但燕王擅自离京便是欺君,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罚燕王,才能让臣民们心服口服?”
沈凭因头晕不慎晃了下身子,抬袖快速抹了把脸上的鲜血,将脸颊弄得愈发可怖。
他垂眼说道:“臣对武备一窍不通,只是人心叵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臣不是吏部尚书,尚有机会率先知晓此事时,定会第一时间禀报陛下,决不让燕王鲁莽行事,触怒龙颜。”
赵渊民假寐的双眼倏地一睁,眼底生了杀意,言语中带着几分不悦,朝着他厉声喊道:“你在暗示朕此事过于蹊跷吗?”
沈凭坚定道:“臣不敢!只是臣认为,门庭赫奕之人何须这般自毁前程,兵权一事亦或是离京一事,皆无确凿证据考究,与其从一无关紧要之人身上取证,陛下不如将权力架空,彻底调查是否有人从中作祟,胆敢算计天子!”
赵渊民将手用力朝着扶手一拍,怒视着满脸血色的他,“沈凭!”
沈凭骤然抬眼直视天子,道:“陛下!忠言逆耳利于行!”
但说完后他又立刻将视线收回,肃然看向地面的血迹一言不发。
赵渊民因被揣测而不满,忿然作色,转而生了杀之而后快的念头。
“来人!把沈凭拖出去!”皇帝喊道。
御书房大门被猛地推开,禁军一拥而入,谁知跟随而来的,竟还有一抹艳丽的身影。
眼看禁军冲向沈凭之际,那抹窈窕的身影却不慎跌倒。
沈凭余光瞥见明黄身影从龙椅上立刻站起,着急唤道:“云嫔!”
闻言,沈凭眼中眸光蹙动,欲偏头快速看一眼时,禁军先一步把他按在地上跪着。
雪云被皇帝扶起身来,红着眼小声道:“陛下,妾身没事,不过是被护驾的禁军们绊倒罢了。”
那声音听着酥软可怜,又夹带着丝丝委屈,叫人何尝不心动。
赵渊民一听,当即朝着禁军下令道:“出去!都出去!”
禁军不敢耽搁,押着沈凭朝着殿外走。
但赵渊民见状却拦着道:“把沈凭留下。”
待禁军离开后,赵渊民搀扶着雪云,缓步走过沈凭的面前。
此刻沈凭正跪在地上,华服裙摆扬过时,一条帕子不经意落在了他的指尖。
当他看见帕子上方的字眼时,手疾眼快捡起在袖下。
直至皇帝把雪云安顿在龙椅中,才记起殿内还有另一人,遂转身凝视少顷,打量着沈凭狼狈的模样,有些不耐烦道:“前朝余孽若能肃清,你与燕王之事朕可以既往不咎,倘若如今种种事件与你有关,沈家祖上的恩荫也难保你的性命。”
沈凭暗自舒了口气,最后朝着地上磕头谢恩,不再逗留转身离去。
如方重德所言,他的一番陈词只能自保,打消的不过是皇帝当下的疑虑,却难挡帝王对权臣的猜忌。
不日后,兵部尚书马继祥突然被皇帝召见,无人知晓御书房发生何事,而始作俑者除了沈凭别无他人。
寥寥数语,便能挑起天子的猜疑,沈凭这次拉着兵部下水,算是在惊临的事情上给对方警告,如今东窗事发,他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带着那帕子前去暗访了方重德。
当日苏尝玉并不在府上,沈凭未等添茶,忙把手中的锦帕交给方重德。
那帕子上所写,是有关曹晋前来提醒雪云行动,而方重德只一眼便道:“果然如此。”
沈凭道:“太师可是预料到宫中有潜伏者?”
方重德示意他把帕子烧毁,“此人恐蛰伏深宫多年,除了裴姬无人知晓,只是我仍旧不能随意断定,以免误了你们调查的方向。”
火光映在两人眼中,沈凭看着那帕子燃尽,道:“云嫔冒险将帕子交于我手中,若以近臣排查,首选便是曹晋。”
方重德转头看他一眼,并未否认他所言,而是道:“你接着说。”
沈凭道:“除此以外,还有一人,曹晋乃内侍省所管,内史令陈栋良便是最为可疑之人,如今陈家站立清流派不言而喻,若是调查,恐要陈写冒险一趟了。”
但方重德却因此拧眉不语,转头看向院子,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绝非这般简单。”
沈凭回想御书房的经历时,额头还隐隐作痛,道:“万万没想到,他们竟以这样的罪名陷害谢家。”
方重德道:“你在御前的话能为殿下拖些时日,只要越州真相大白,谢文邺还有保住丞相之位的机会,户部此次免不了问责乃事小。”
他无心喝面前的茶水,沉思道:“户部、兵权......还是不够。”
沈凭不解,望着他问道:“太师何出此言?”
方重德连连摇头,“不够,不够。”
两个字被他重复几次后,只见他倏地抬首看向沈凭,喃喃自语道:“谢文邺要倒,若是前朝人,绝不止是让他和户部倒。”
沈凭皱眉看他,“太师......”
方重德直勾勾盯着他,皱纹爬满的脸颊带着凝重,紧抿的唇微颤,忽地说道:“我还要他死。”
那一瞬间,沈凭的双眸放大,带着不可思议看他,“......为何?”
方重德回想深宫的那位,沉声说:“因为裴姬乃先皇后旁支,当年是鼎力支持东宫一派之人,前朝人要杀谢文邺,是因为屠洗东宫的人正是谢家。”
他也难以置信,将目光落在面前熊熊炭火上,一字一句分析道:“当年要谢文邺死的人数不胜数,但皇帝和世家力保他性命,眼下看来,除掉谢家是这群前朝人的第一步,而他们到最后,恐怕不会再要东宫了。”
而是直指皇位。
沈凭道:“可璟王显然并不知晓此事。”
方重德道:“璟王如今利用前朝人争储君之位,倘若裴姬真的和前朝人有瓜葛,只怕也是瞒着他多年,何况此事对璟王有益无害,哪怕璟王当下知晓了真相,也不会轻易和裴姬撕破脸。趁着眼下燕王还未回京,你倒是能借此搅一搅清流派和前朝派了。”
话落之际,他们的余光皆瞧见有人出现,两人同时转头看去,发现是苏尝玉前来。
他们看见苏尝玉神色严肃,意识到有事情发生。
待苏尝玉急匆匆来到他们面前后,用力握着金算盘道:“百花街有消息了。”
沈凭倏地起身问道:“可是有前朝人的踪迹?”
“不敢笃定。”苏尝玉回想收到的情报,“昨夜我派出去百花街调查的探子,居然都在百花街里全部死于非命。唯一仅存的线索,这些探子的尸首都是姜挽和虞娘发现的,还是这两人报的官!”
一侧坐着的方重德说道:“会不会是贼喊捉贼?”
沈凭闻言脸色冷下,“又是他,这么迫不及待闹事,不去看看太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文天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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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质问
沈凭和苏尝玉赶到百花街时, 贺宽已经带着府兵设了禁障调查命案,四周有不少百姓上前围观,他们两人碍于身份会暴露, 便只能藏在人群中。
直到梁齐砚带着人前来时, 发现了他们两个在人群中。不料遇见同僚, 无奈之下,沈凭只好编个谎,声称在附近喝酒。
梁齐砚对他从前的传言有所耳闻, 倒也没起疑心,甚至放了他进去, 也想着能在他身上打听些消息。
可惜沈凭没有线索可以提供, 反而还要向贺宽了解情况。
贺宽早早就看到两人的身影, 眼下只有沈凭来到跟前, 苏尝玉被挡在禁障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