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直呼其名,连他的字都不想喊了。
谢文邺还是安静下棋,眼底毫无波澜。
只是待他一子落下时,迟迟未见对方有动静,遂抬头朝皇帝看去,发现皇帝神色冷若冰霜,片刻前的喜色荡然无存,仿佛下一刻要对其责骂。
天子眼中暗藏不快,但谢文邺却不动声色,还不忘提醒道:“陛下,到你了。”
赵渊民扫了眼棋盘,毫不犹豫对他追击,“今日要你来,我只问你一句,怀然之事,你可知情?”
谢文邺答道:“知道。”
赵渊民手中动作一顿,脸上略有变色,沉默无言继续对弈。
不过片刻,他突然又问:“你知晓多少?”
谢文邺答道:“知晓他生死未卜。”
赵渊民再次向他确定,“此言属实?”
谢文邺停下手中动作,抬眼与他对视,麻木看着他眼底的质疑说:“绝无欺君。”
两人相觑着对方,唯独只有赵渊民试图在他眼中找到变化,而谢文邺却无动于衷。
明明近在眼前的君臣,却又相隔甚远。
赵渊民将目光落回棋盘,继续和他对弈,“明知此事会让谢家寸步难行,你在朝堂上却从不否认,打从这两年来,你每日除了循规蹈矩外,不似从前主动为朕分忧政事,到底是你变了,还是朕变了。”
谢文邺道:“都变了。”
“但是朕,是因你的所作所为而变成如此!”赵渊民一气之下将手边的棋笥拍翻。
只是他见到谢文邺落子后,随意捡起脚边的白棋接着对弈,并未因掀翻而受影响。
而谢文邺似乎早已习惯此举,伸手将自己的棋笥抱在手,眼神都不分给他,认真关注着棋盘的一举一动,丝毫不受打扰。
赵渊民气啊,但能怎么办,这是两人的常态,所以他爬着把白棋捡了一些在手。
随后气势汹汹摁在棋盘上,说道:“当年若非你先一步抵达东宫动手,也许朕不会因此被梦魇折磨,你从前会杀皇兄的孩子,若如今不能如你所愿,可是要连老二和老四都杀了?”
他死死盯着谢文邺道:“可你真的为朕斩杀后患吗?朕的好丞相。”
谢文邺抿了抿唇,少顷才道:“没有。”
“你也知道!”赵渊民冷笑了声,“当年先太子妃因你的无能而逃,留下裴姬多年,也没能引出这群余孽。眼下倒好,这群走狗竟潜伏在朝中久久,还养了个孟家出来,朕的丞相啊,你守着朝堂多年,就是这么守的吗?”
谢文邺低头道:“老臣无能。”
“无能、无能、无能!”赵渊民又把手里的棋子扬掉,“你们一个个只会说无能,朕以为不过是客套罢了,没想到当真是无能臣子!”
这一次,谢文邺不再回话。
而赵渊民凝视他良久,拾起脚边的一枚棋子,扫过眼前的博弈,“是了,世人怎会知晓你的城府?当年你看似为朕铲除异己,为朕博得天下民心,如此任劳任怨遭了怀疑后,不惜冒着被老三怨恨,也要将胞妹嫁入皇宫,实则所作这一切,皆为了让朕束手无策。”
他怀恨看了眼谢文邺,眼底却布满杀气,“你我的博弈,是一生的,如今我不封老三为储君,便始终赢你一步。你棋差一着,可知错在哪?”
谢文邺捏着一枚黑棋在手,把抱着的棋笥放下,观摩着棋局问道:“请陛下赐教。”
随着白棋先行,赵渊民道:“错在你的野心太大,错在你时时不肯退让。”
他审视着谢文邺,一字一句道:“错在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谢文邺,你可知捭阖纵横之人,皆是权利刀俎下的鱼肉罢。”
几声放声的大笑过去,赵渊民长叹一声,可嘴角的笑意却不达眼底,虚伪的掩饰让这位君王徒增几分落寞。
他转眼看回面前之人,发现谢文邺随意落下一子,令他眉头微蹙问道:“这是何意?”
看着紧握着许久的黑棋随心所欲放下,谢文邺终究释怀一笑,朝这位他拥戴了数十年的人道:“陛下,臣想认输了。”
赵渊民蹙眉道:“你这是何意?”
谢文邺无奈叹了声,却是久久不语。
从前有挚友形影不离,潇洒够了。
后来有君臣棋逢对手,博弈够了。
如今他只想要孩儿平安无恙,死后有人送终。
谢文邺从软榻缓缓起身,摘下丞相的腰牌,轻置在棋盘上,完整行了一礼后,在赵渊民满眼的震惊中拂袖悠悠离去。
身后传来棋盘被掀翻的声响,然而这一刻,谢文邺突然想起方重德当年所言——怀义者终成锈刀。
他这些年也争累了,如今想劝这位君主收刀入鞘吧。
毕竟剩下的,总有人争的。
疾驰的快马从人群穿梭而过,却扬不动铠甲丝毫,烈阳之下,府兵犹如银色壁垒,挡住北越关山吹来的寒风。
延绵的山脉如巨龙盘旋在边境,望不见尽头的山峰藏在风雪中,哪怕晴空万里,肉眼能见到的,只有一条蜿蜒起伏的万里长线,以及数不胜数的烽火烟台。
距离谢长清失踪已有两月之余,但军中却并未见有十万火急之状。
原因在数日前,边境雪山线内的扎点,传来谢长清的踪迹,冯奇得知消息后,连忙给静州府兵递去信号,命静州官府留意动静。
近日又逢赵或抵达,当赵或听闻此事,却不放心静州的府兵,第一时间派斥候再度前去打听。就在今早天未亮,斥候赶回营地禀报,谢长清留了追踪标记,更像是反捕追踪了敌人,眼下只等谢长清再次发出信号即可支援。
无论消息真假,赵或下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抵达的当晚,便带领众将士扎进营帐中,不分昼夜埋头制定作战计划。
骏马疾驰而来,驿使士兵进到营地后立刻翻身下马,朝着营帐冲了进去,高喊道:“报——燕王殿下!”
赵或将视线从沙盘中抬起,直到驿使来到面前,双手呈上信札。
他随意瞥了眼后,发现不是来自营地的信,随后道:“先搁旁......等等!”
话音刚落,众人朝莫名其妙的他看去,只见他连忙夺过驿使手里的书信,认真翻看了下,发现意外重手,眼中忽地扬起笑意,连嘴角的笑都压不住了。
冯奇和一旁的将士们面面相觑,不解这位平日正言厉色的殿下,此时为何破颜偷笑。
将士们摸不着头脑,正想要一问究竟,突然发现赵或头也不抬朝他们下令,“今日先到此为止,本王要歇会儿。”
将士们:“......”
是谁三日三夜都不肯好好睡,今天太阳没下山就喊着要睡觉了?
冯奇也有些迷惑,犹豫上前问:“......殿下,不再谈谈吗?”
赵或快速扫他们一眼,正色说:“你们不累,本王都累了,快走快走,对了,记得备热水给本王沐浴,再不洗本王都要臭了。”
说着还摸了把胡渣子,心想得磨一磨吞山啸,不然刮不动胡子。
将士们:“......”
原来你都知道。
众人无可奈何只能听命,迎着烈阳走出了帐篷。
将士朝冯奇询问道:“冯将军,你说殿下这神经兮兮的模样,可是累坏了?”
紧随出来的将领邱成归道:“我瞧着像是哪位姑娘家送来的书信。”
只听见人群中一小片哗然过去,冯奇回想赵或方才看信的样子,大胆猜测道:“邱副将可别胡说,也许那是王妃的家书。”
“什么?王妃?”将士们一听,顿时一拥而上,“殿下都成亲了?!”
邱成归道:“殿下整日为了边陲操心,你又是哪来的消息?”
这俩岁数加一起都过花甲之人,竟然为了此等小事又开始拌嘴。
冯奇摸着下巴,老神在在说:“先前我在官州只是有所耳闻,说殿下娶了京中的美人。”他嘶了声,手指比了个数字,“而且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将士们:“嚯——龙凤胎!”
还有人压低声夸道:“不愧是咱们殿下,一年抱俩,三年不得抱六!”
邱成归道:“蠢货,一看就不懂爱惜人的。不过若是这般,今后小殿下得丢来老子这训练。”
冯奇反驳道:“你整日就知道打架,要我瞧,小殿下得好生养在魏都,整日打打杀杀算什么。”
“嘘嘘嘘。”有将士连忙挥手示意小点声,“难怪方才殿下看着有喜事一样,莫非又生了?”
冯奇拍了下说话的士兵,瞪了眼说:“你懂什么,若你娶的妻子有王妃一半貌美持家,想想都睡不着。”
将士追问道:“冯将军快说说王妃长啥样,让我们这些大老粗都见识见识。”
冯奇一听,扬起下巴细想说:“夜里你抬头看看月亮,听说闭月羞花,就算强颜欢笑都是美的咧,哦对,你可知殿下为何对王妃忠贞不渝吗?”
邱成归插嘴道:“我瞧着你像是搁这胡说八道。”
冯奇驳之,“我怎么就胡说八道了,你数年未见殿下,整日就知道追杀黑蛇部的人,懂什么情怀,一边去。”
谁知邱成归嗤笑一声,“那我怎么就听说王妃不是女子呢?”
“嚯——”众人又是哗然,扎堆的人愈来愈多。
结果冯奇冷笑说:“若殿下真瞧上男子了,你猜当年在官州,为何对那沈大公子颐指气使,大眼瞪小眼?”
将士们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转头开始催道:“行了行了,别卖关子,快说!”
瞧见邱成归吃瘪,冯奇回想来越州的途中听见的传闻,好似发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得意说道:“听闻王妃厨艺了得,吃得叫人念念不忘。”
将士们连连点头,“懂懂懂!要拿捏他的心,就要拿捏住他的胃!”
冯奇拍着他们的肩头,鼓励道:“别羡慕,多找殿下取经,指不定就有了!”
帐外聊得热火朝天,帐内的赵或则倒在氍毹上傻笑着。
他捏着书信在手,看着信中的一笔一划,仿佛能看到沈凭捏着毛笔,在案前努力勾勒出工工整整字体的模样,令他此刻眼中的笑意快要溢出来了。
信中有一桂树枝,此刻正被赵或把玩在手,另外还有一枚腰牌搁在腹前。
他双眼亮晶晶看着书信,小声念道:“远眺千里关山之外,所念郎君不寻影绰。凡躯难越重重峦障,徒剩寒雪刮落长案。与君同眼此景,天涯共披银装。待雪日渐消融,暖意攀覆心头。择一枝来年花,国民安,盼君还。”
桂花枝被赵或夹在唇鼻之间,他卖力嗅着桂花的香味,仿佛置身在爱人身边,阖眼时如同看见那抹踮脚摘花的身影。
一沓书信,他只拿着一张在手里反复看,甚至还递到嘴边吻了几次,依依不舍地细品,甚至还要带着去沐浴,边洗边看,乐呵呵地笑个不停。
不久后,军营里的人都怀疑小霸王发/情了。
作者有话说: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北齐书·元景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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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画秋
百花街的一场命案发生后, 整条花街都被设了禁障,大理寺连续数日在其中排查,但并没有发现新的线索。
而有关虞娘一事, 苏尝玉明里暗里都派人前去调查, 可仍旧没有可疑发生。
这让沈凭觉得匪夷所思, 加重了他对百花街的疑虑。
正当他想为了此事前去拜访方重德时,官州传来了噩耗。
曹光见以死谢罪,赃银却下落不明。
尚书省得知此事后, 迅速下令给身在官州的张子航,命其彻查此事, 杨昆山则行监察之职, 安抚两州百姓。而皇帝那厢, 因对户部心灰意冷, 干脆下令停职查办,不得插手此案。
短短一月之余, 江、官两州突发大案, 魏都满城风雨,被前朝余孽搅得乌烟瘴气。
沈凭来到苏府时, 是在院子中找到方重德的。
当时老者在林中漫步, 负在身后的手还拿着卷轴, 时而望天,时而看地, 让沈凭不禁想起先前暗中探访他的时候。
原本沈凭并不想扰了对方雅致,却听见老者低声咳嗽, 还因咳得用力而弯下腰, 他心中担忧, 连忙上前把人扶住。
“太师。”他抬手帮方重德顺气, 带他朝一侧的石椅走去。
方重德没有意外,反而在咳嗽完后笑道:“既然有事前来,为何躲着不出?”
沈凭没有随着落座,而是先招来侍女备温水给方重德,待侍女离开,他才朝老者揖了下。
“晚辈好奇,先前在太师居住城外,是如何发现我与惊临的行踪?”他对此事着实好奇得紧。
方重德招手让他坐下,缓缓道:“你们时常躲着的那片有一棵树,燕王站着的那一侧,快被他给薅得一片叶子都不剩了。”
闻言,沈凭的思绪飘回了旧事,当初他图方便,觉得藏在茂密之处不容易被发现,没想到会因为这么一个小细节暴露了位置。
他知道惊临身子高,有时候握着吞山啸的手会虚虚搂着自己,另一只手无处安放,即使有小动作自己也不曾发现,眼下倒好,全是破绽,没有伪装。
沈凭失笑两声,随后说起方重德咳嗽一事,“大夫近段时日在为父亲诊治,晚些我命人传过来替太师把一下脉吧。”
但方重德只是摆了摆手说:“罢了,生老病死乃常态,无须杞人忧天。”
说着他不等沈凭劝解,接着问道:“今日前来,可是为了官州户房之事?”
提起正事,沈凭知晓他在转移话题,遂不好说下去,心想等惊临回来再让俩师徒谈一谈。
他顺着方重德的话说道:“不错,的确为了官州,只是有关审讯孟连峰的消息还未传来。如今我能笃定的,是姜挽知晓前朝人的踪迹,眼下有画秋和见初盯着虞娘和百花街,想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但曹光见一事我颇感蹊跷,总觉得事情绝非杀人灭口这般简单,便来向太师指教一番。”
话音刚落,却听见方重德放声笑了笑,偏头朝他看去道:“你的洞察力已远超于旁人,也许和你的经历学识有关。但此事毕竟是姜挽在暗,你在明,如今璟王有意保他,只怕调查起来会很棘手。”
他拿着卷轴轻拍掌心,思忖续道:“数日前,贺家小子来时曾随口提起一言,老身觉得颇有意思。倘若是他贺见初手握赃银,绝不会放在身边,而是想尽一切方法变作干净银子所用,藏得越深越好。反观曹光见之举,且不说被光明正大查到,还死无全尸,银子却不翼而飞。”
对于洗赃银的手段,沈凭不言而喻。
从古至今,层出不穷,是官商都百试不厌的行为,方重德所言,点出曹光见也许是此案的替死鬼。
而操控此事最为可疑者,事到如今沈凭能想到之人,便只有姜挽。
在此之前,姜挽曾在户部调查官州官吏的户籍,如今仍旧是官州出事,难免让人起疑。
锁定目标后,沈凭把猜测推断给方重德听,只是他想不清楚姜挽能用什么手段操控此事。
只见他眉头紧皱,低声说道:“先前与曹光见共事,我等对他背调时并未发现异样,实在不解他为何会替姜挽卖命。”
两人沉默半晌,方重德望着花园,声音淡道:“且看这批赃银最后会出现在何处。”
如此一来,唯有等钱观仲调查的消息了。
沈凭看了圈四周,好奇问道:“话说今日怎不见画秋?”
方重德笑着摇头说:“听说去钓鱼了,恐怕坠入爱河了吧。”
但实际上的苏尝玉,正被贺宽逮住往百花街藏着,躲避片刻前突然出现的黑衣人。
天色渐暗,他们身处的位置乃一小巷,四周能嗅到水沟的臭味,黑暗中的犄角旮旯虽方便藏身,但却难察觉四周的动静。
苏尝玉在逼仄的空间中缓缓低头,朝着自己的手看去。
此刻他的手正被一只大掌紧紧牵住,掌心的温度将他的脸颊烧红,让他的内心疯狂跳动,他感觉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把他不安的内心抚平,即使在墙底下躲着,都不再害怕被人欺负。
“见初。”苏尝玉很轻地唤了他一声。
话落时,手掌又被收紧了些,面前的背影也后退了些许将人挡住,却不忘侧脸过来扫他一眼。
贺宽虽然没有回答他,但是却把长剑紧握,提高警惕去听身后的声音,在行动上给足了对方安全感。
苏尝玉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后背,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有你在真好呀。”
背对着他的贺宽乍然怔愣,背脊悄悄僵住,再一次回头朝苏尝玉看去。
刚才他全神贯注听着四周动静,没有注意到被苏尝玉抵着,此刻发现了,不由紧张了些。
他安抚道:“别怕,等黄昏一过,我就带你回家。”
苏尝玉乖巧道:“好。”
再等等,只要黑夜降临,百花街就是一片死寂,这里虽然偏僻,府兵不一定会搜寻过来,即便不能躲掉,动静足够大的情况下,引来了府兵的注意,也能安全离开。
只不过,他们到时候要面对的,或许不止是杀手了。
漆黑的夜晚,周遭安静阴森,巷口的阴风嚎叫着,时而能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深巷散发臭味的水凼被踩过,几抹身影快速穿梭其中,溅起的污水落在衣摆上。
被追杀的身影刚跑出巷口时,头顶忽然感觉有寒气袭来,那人倏地抬头,挥剑挡下黑衣人的袭击,随后牵着人步步后退,直到四周被人围住,再也没有退路。
为首的黑衣人从中走出,露出的双眼蓄满杀气,语气嘲讽道:“天一黑,臭水沟里的老鼠都出来了啊。”
贺宽冷眼看他,缓缓把苏尝玉拉到侧身,暗中把东西递过去,目视前方的黑衣人道:“是吗?”
黑衣人蹙眉,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还未开口便听见贺宽又道:“今夜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群臭老鼠能躲多久!”
随着话落,苏尝玉把拿到手的东西举起,朝着天空一拉,尖锐的一道鸣声响起,转瞬间天空炸开一朵信号烟花。
黑衣人见状不妙,相觑一眼后打算撤退,但贺宽不给机会他们逃走,而是在他们作鸟兽散的瞬间,立刻拔腿追了上去,一人敌数人的交战就此拉开序幕。
苏尝玉藏在树后,手里还握着旗花的烟筒,面色紧张注视着贺宽的一举一动,心里不断催促着府兵快些到来。
今日他垂钓时,派出盯着虞娘的人回传,百花街有动静,是朝着虞娘所住之处而去,他二话不说便赶了过来,打算以烟花客前来打听一番,不想却遭了埋伏。
他派来的人全死了,传信之人受到要挟,而自己一时大意,没有察觉端倪便跟了过来,谁料突发意外。
当时他只觉情况诡异,没有踏进探子所指的地方,选择掉头逃跑,便是这一跑,埋伏的黑衣人开始对他穷追不舍。
直到他穿梭在巷子中想躲起来时,遇到在百花街分头搜寻的贺宽。
当时两人隔着一堵高墙,是苏尝玉的金算盘滑落在地,才引得墙外的贺宽驻停脚步。
漏了动静后,苏尝玉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结果看见贺宽翻墙出现在面前时,那一刻,他除去红了眼圈,连户籍都想好要迁去贺家了。
可百花街终究是烟花之地,他们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此刻远处刀光剑影,地上倒了两具尸首,而贺宽仍旧未见脱困。
苏尝玉提心吊胆看着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时,连忙转头看去,不料一抹寒光从眼前闪过,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苏当家,别来无恙。”又是黑衣人。
苏尝玉惊恐万分,双眼凝视着面前之人,对方唯有一双眼眸露出。
然而就在对视的片刻间,苏尝玉眼中的惊恐化作诧异,突然说道:“你是姜挽?”
对方闻言瞬间蹙眉,长剑直接贴着苏尝玉的脖颈,刀锋划破皮肤,一抹鲜血渐渐渗出。
见姜挽不回话,苏尝玉更加笃定是他,诧异一闪而过,逐渐被怒气代替。
他直视姜挽的双眸道:“你真的是叛徒?”
“我是叛徒?”姜挽把压着的嗓音放松,在他的话中冷哼了声,“看来你们和沈凭倒是一伙的。”
苏尝玉道:“我与他即便如此,也比你勾结前朝余孽强。”
姜挽扫了眼远处的交战,眼眸带着不屑道:“是吗?那我倒要看看,大魏臭名昭著的卖国贼,是不是真的会有人救。”
说罢,他后撤一步,抬脚朝苏尝玉的腹部踹去,逼得对方从树后走出。
猝不及防的一脚,令苏尝玉踉跄两步不慎被树根绊倒,一个趔趄朝着地上跌去。
“贺大人——”姜挽把嗓音压低,伪装起原来的声色,剑指地上之人,彻底打断远处的交锋。
贺宽取下一名黑衣人后,余光发现树下的动静,手中动作顿停,惊讶望着被挟持的苏尝玉,分神之际,没能躲开身侧袭来的一剑,生生将他的手臂刺伤。
黑衣人把剑拔出,只听见贺宽一声闷哼,眉头皱起,神情一片冷漠,目光如炬看着苏尝玉。
姜挽缓步走到苏尝玉身旁,命令他站起身来。
直到看见苏尝玉听话起身后,姜挽才朝贺宽看去道:“你若再动一下,我就让你提着苏当家的头,去贺同喆面前邀功。”
“把人放了!”贺宽吼道。
姜挽道:“好说,让我们先走,不然我就杀了他。”
但却见贺宽上前一步,姜挽立刻把手中的剑压去,抵在苏尝玉的脖颈,尾音微扬,“嗯?”
望着鲜血顺着银剑滑落至剑锋时,贺宽立即收回脚步,不敢朝前走去。
姜挽眼中闪过一丝满意,随后朝一袭黑衣的柳信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们离开。
然而柳信却十分不满,打算把贺宽除掉再走。
结果被姜挽吼了一声道:“府兵来了!还不快滚!”
说话间,他们听见远处有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传来,明白姜挽所言不虚,遂看见有几个黑衣人先撤了,徒留为首的柳信依旧不死心。
姜挽忍无可忍,虽然在苏尝玉面前暴露了,但只要贺宽不知情,他就能利用苏尝玉的臭名,将来有的是瞒天过海的办法。
可柳信总能破坏他的计划,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逼着苏尝玉朝前走去,往贺宽慢慢靠近。
苏尝玉在挟持中往前,他通红的双眼中一直示意贺宽动手,可贺宽却视而不见。
姜挽把脚步放慢,示意蒙面的柳信和自己一起走。
怎料就在他朝苏尝玉背后踹一脚时,柳信竟未听从姜挽的命令一并离开,而是趁此机会朝贺宽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