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裴姬斥道。
赵抑却是端着浅笑不语,和她对视片刻后,终于捕捉到她眼底逐渐生起的震惊。
随后他朝裴姬淡淡笑道:“想必母妃记起来了。”
裴姬从榻上慢慢起身,不可思议看着他道:“你......你都知道了......什么?”
赵抑坦然说:“所有。”
“不可能!虞娘他们从未见过你!”裴姬拔高声说。
赵抑道:“但你们允许了姜挽见她,而姜挽忠心于我,这就是你们的破绽。”
他从圈椅中起身,徐步走到裴姬的面前,俯身问道:“本王并非你所生,便是你从未在意过我的原因,对吗?”
裴姬被他深不见底的双眼睨着,甚至连他嘴角那抹笑都显得讽刺,看似温文尔雅,其实不过是赵抑习以为常的伪装。
她害怕后退两步,和赵抑拉开距离,却始终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
赵抑见此把背脊直起,语气平静说道:“先前我总是不懂,母妃为何觉得我没有一丝一毫像父皇,如今知晓一切后,我总算明白,此父皇非彼父皇,如今的陛下,我该称呼他什么呢?”
他负手在殿内缓缓踱步,佯装沉思道:“叔父?还是皇叔?”
裴姬早已无话可说,唯有一双美眸睁大,惊恐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脚步。
赵抑见她不回答,只觉得有些好笑,转头朝她看去,眸色阴鸷,轻挑眉梢道:“怎么了,本王哪里说错了吗?”
“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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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陌生
裴姬在前朝年间, 称得上是冠绝京城的美人之一,其家族乃先太子党的扶持者,赫赫扬扬的达官世家。
只可惜, 后来世事难料。
如今在后宫多年的勾心斗角, 早已将她荼毒, 庆平山庄的往事成了执念,一步步将她腐蚀,慢慢演变成了埋怨, 最后落在了赵抑的身上。
直到赵说的出生,才将她经年累月的伤口治愈了些许。
她没有家乡家人, 唯有一个女儿相伴疗伤, 一旦赵说不在身边, 于她而言, 无异于深陷前尘旧梦,再次将她旧伤剜开, 令她四分五裂, 往事不得见天日,她被迫隐瞒受尽折磨。
赵抑说得没错, 他不是自己的儿子。
想到家族和东宫被屠, 仇恨当前, 她更需要的是复仇,所以她终究不能理所当然的, 把赵抑当作亲生孩子。
大仇未报,她始终要苟延残喘, 无法心安理得。
赵抑面无表情听着她所言, 看着她跌坐在地上掩面痛斥、自责。
裴姬的奔溃显得他过于平静, 如同微风随意穿过了人间, 连湖面的波澜都掀不起。
“柳信或许说得不错,你不像先太子,你更像赵渊民,和他一样的冷漠,只顾自己。”裴姬把埋在掌心里的脸颊抬起,带着些嘲弄的笑,悲喜交加看着他,“我到底为何,会指望一个给别人当了数十载儿子的人,去为真正的生父报仇雪恨。”
太可笑了,这不是天意弄人吗?
赵抑眸光微蹙,俯视着她说:“本王不要储君之位了。”
裴姬闻言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想伸手去抓他,但却被躲掉了。
她并未像先前那般怪罪赵抑,甚至主动选择后退一步,和赵抑保持着距离,哀声劝道:“你不能放弃,清影,就差一步了,只要燕王不在魏都,一旦谢文邺倒下,赵渊民眼下的身子状况大不如从前,本宫就能让你......”
赵抑打断道:“本王要皇位。”
既然要复仇,何必弯弯绕绕,夺了这天下便是。
裴姬愣住,震惊的脸上还挂着未消的泪痕,她难以置信看着赵抑,但欲言又止半晌,不知从何开口。
虽然她并未将赵抑当作亲生骨肉看待,可她毕竟看着这个孩子长大,明白一旦说出这番话时,也就意味赵抑根本不会在乎旁人所想,一心只为达成目的。
她突然有些担心说道:“清影,你不能、不能步他的后尘啊......”
作为皇帝的宠妃,她最是清楚赵渊民被梦魇缠身多年。
而赵抑也明白她话中所指。
但却见他轻笑了声,道:“本王不在意。”
过去数年,贤王的名声如桎梏,让他不得不为其忍让,如今眼看一切唾手可得,为何还要退让?
他步步为营多年,为的是有朝一日能翻手作云,覆手作雨。
倘若前怕虎后怕狼,这个皇位他便坐不得。
赵抑望着裴姬,已将劝说当作耳旁风,回想近日被召见,打断问道:“您近日可曾见过何人了?”
裴姬顿了顿,发觉他已不再唤自己为“母妃”,心底竟生了一阵莫名的惆怅和失落。
她抹了抹泪眼,轻轻点头说道:“不过是一无关紧要,想自保的人罢了。”
回想雪云在自己面前提起姜挽之事,以她在后宫深居多年,猜测雪云恐不是为己所用,索性戳破对方的演技,给她真正想要的。
赵抑似乎猜到是谁人,不过懒得追问,只道:“后宫嫔妃多数都有亲族撑腰,您还是谨慎些较好。”
裴姬并未指名道姓,但也不打算隐瞒,“本宫告诉她,陛下从未如此怜惜过一个女子,甚至在病重之时还能榻前伺候。”
赵抑挑了挑眉,仿佛回到年幼之时,她也会以各种漂亮的话让自己改变选择,此刻作为旁观者去听,竟觉得有几分戏谑。
他敛起眼底的轻蔑,带着些明知故问说道:“那不知此人可相信了?”
裴姬捏着锦帕抹着泪痕,垂眼点头说:“她只求能保她性命,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今后弃之冷宫中也无人问津,本宫便应了她。”
赵抑又问:“她许是为世家派所用,恐不会这般轻易答应才是。”
谁知裴姬不屑说:“她知晓本宫从来无需在后宫拉拢旁人,便告诉她,若非是她足够出色,本宫绝不会瞧上她。如今赵渊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各宫嫔妃如履薄冰,她当然要为自己谋一条活路,否则她毫无背景,能助她之人又在这高墙之外,她若走不出这座牢笼,又如何远走高飞?”
她疲惫坐回贵妃榻上,垂着腰看向地面,续道:“此人先前虽想接近皇后,但眼下谢家形势如何她怎会看不明白,本宫便许诺她的痴心妄想也无妨。”
待她说完时,殿内听见抚掌声,她倏地抬头看去,发现是赵抑轻拍着掌心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所以。
赵抑笑了笑道:“有趣,果真有趣。”
裴姬觉得他的语气颇有讥讽之意,眉梢微皱道:“你这是何意?”
赵抑并未向她解释什么,敛起脸上的神态,又伪装成从前的模样,朝她客气地行礼作揖,道:“天色不早了,今夜不宜久留,本王便在此告退了。”
待他转身之际,裴姬从榻上站起,原本想斥他无礼,但话到嘴边收了回来,最后只喃喃唤道:“......清影。”
赵抑脚步停顿,沉默听着身后传来的话。
“你可会怪......本宫?”裴姬问道。
赵抑袖下紧握的手一松,望着前方说道:“不会,本王方才失态,不过是记起年幼之事。”
裴姬心中一紧,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赵抑道:“不知娘娘可还记得,从前你曾说过,旁人都认为本王不够好,只有你义无反顾支持我,而你似乎,一直都很失望,所以本王才想做得更好罢了。”
闻言,裴姬握着锦帕的手收紧,欲朝他伸手拦下解释时,双脚却难以动弹,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底。
出了寝宫,赵抑将殿门阖上,不再去听殿内的悔恨声。
他看了看泼墨似的夜空,抬脚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下意识竟想见一见这位“父皇”。
然而,当他临近御书房时,看见那辉煌的宫殿映入眼中的那一刻,脚步缓缓停顿并未上前,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眺着。
御书房的灯火,就像皇城内的一颗明珠,令人目眩神迷,却又难以割舍。
到底需要多少森森白骨,方可换来这至高无上的权力。
“王爷。”赵抑的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他闻声回头,看见悄无声息来到身边站着的曹晋,遂转身颔首道:“曹公公。”
曹晋躬身道:“方才宫女瞧见王爷伫立于此,不敢冒然上前打扰,敢问王爷可是要见陛下?”
赵抑摇头说:“罢了,陛下日理万机,本王并无要事。”
言语间,他记起今夜之事,若非自己主动将前事告之裴姬,恐怕裴姬会因曹光见之死,冲着他和姜挽而来。
赵抑续问道:“曹公公可知,云嫔近日是否见过裴姬娘娘?”
曹晋低眉顺眼站在一侧,听闻时思索道:“此乃后宫中事,奴才知晓甚少。”
话落,赵抑睨着他沉默少顷,道:“曹公公身为御前之人,若说不曾知晓,这个理由可是有些牵强了?”
曹晋连忙行礼道:“王爷恕罪,正因奴才整日候在陛下身旁,才无从打听消息。”
赵抑偏头看了眼御书房的方向,语气淡漠道:“原来曹公公的忠心不过如此。”
说罢,他转身走向宫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端午宫宴来临之前,沈凭得知苏尝玉的外伤已痊愈,他择了个时间前去苏府,还带了不少补品前去。
刚一踏进苏尝玉的院子,就看见院子中在闲庭信步的方重德。
两人打了照面,许是听见屋外的动静,苏尝玉身着一袭里衣便跑了出来,笑着朝沈凭打招呼。
先前院子皆是由家丁打理,但沈凭提出要他们离京后,苏尝玉便遣散了不少仆从。
但他平日会在院子中垂钓,杂草多起来就惹来不少蚊虫,方重德知道他很挑,闲来无事把他院子的杂草打理了下。
沈凭接过管事手中的镰刀,管事知晓他们有事要谈,叮嘱两句莫要割伤就离开了。
那厢苏尝玉跟在方重德的身边,指使着老人家把花花草草都收拾好,端着一副主人翁的样子。
而方重德并不在意,慢悠悠地剪着,没有因为他的啰嗦而着急。
沈凭情绪虽不算高涨,但嘴上的功夫一刻不落,“苏画秋,你好吵,别叫唤了,省得太师烦你。”
苏尝玉单手叉腰说:“沈幸仁,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让你出不了苏府。”
谁知沈凭将手中的镰刀一丢,干脆摆烂道:“那我今儿个就赖着不走了。”
两人虽吵吵闹闹着,但苏尝玉的嘴皮子还是偷学的他,不到片刻自然就处于下风,气得转身给他们端茶去了。
片刻后,院子的两人坐在草地上歇脚,视线也落在屋内来回忙活的身影上。
沈凭收起笑,盯着苏尝玉单手煮茶的动作,问道:“大夫可有说什么?”
方重德收回目光,抬袖抹了把汗道:“养着吧,这些时日他在练习左手拨算盘,右手也只是勉强拿得住长箸。”
沈凭说道:“吃穿用度不受影响最是好的,到了启州后,我让孙娘派人来盯着账房,不会有问题的。”
只听见方重德笑了笑,无奈说道:“他怎会甘心,估摸如今心里的气都没消呢。”
说着他忽地转头看向沈凭,打量须臾后,沉声续道:“节哀。”
沈凭一听,下意识扬起笑,试图打起精神回道:“都过去了,太师无须安慰我。”
“那便好。”方重德看回前方,对他眼球的血丝视而不见,“可定好何时启程?”
沈凭把近日发生之事言简意赅告知,道:“惊临应该快回京了,太师见了他后便可安排启程。”
方重德对此安排表示满意,刚要开口说话,突然捂嘴低声咳嗽起来,让沈凭提心吊胆靠上前,连忙为方重德顺气。
但是他在触碰方重德的后背时,手中的动作停滞了下,神情有瞬间的恍惚,好似听见沈怀建的咳嗽声出现在耳边。
方重德察觉他的异样,但一言未发,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
屋内的苏尝玉听见咳嗽声后,连忙把手中的茶壶提了出来,只见他左手拎着茶壶,右手的掌心谨慎托着茶杯。
待行至两人面前,他也跟着盘腿坐下,率先给方重德倒了杯茶递上去,还不忘叮嘱对方小心烫。
沈凭朝苏尝玉看去,两人对视一眼,苏尝玉便知晓他想打听方重德的病。
“就是老了呗,能有什么大病。”苏尝玉抬手又为方重德倒茶。
方重德笑道:“嗓子痒罢了,死不掉。”
苏尝玉哼了声说:“也是,你都有徒弟了,哪还需要我给你送终。”
方重德却是笑笑不语,由着他胡闹,占尽口头便宜。
但这并未打消沈凭的顾虑,与此同时,他看着面前两人的光景,不禁回想起那空落落的沈府。
沈怀建离世后,他命人将沈家里里外外都整理了遍,把沈家值钱的东西都打包起来,之后将仆从遣散,留下管事和几名侍卫。
留下的都是事发当晚守着的人,沈凭原本打算为他们安排后路,但他们却因愧疚而留了下来。
相比还有人陪着争吵的苏府,沈府只徒剩清冷了。
此刻他们在谈天说地时,离开的管事又回了院子中。
管事朝他们行礼后道:“当家,有贵客到。”
苏府极少会出现贵客,即便有,都是商贾,但是苏尝玉从不让商贾登门拜访。
所以苏尝玉疑惑道:“什么贵客?”
管事说:“大理寺卿贺大人。”
苏尝玉愣了下,脸色骤然变得难看,嘟囔道:“他算什么贵客。”
管事只能把话传达,“贺大人说,有贵重之物想要当面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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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的门被推开时, 门外之人倏地抬首向前看去。
只是一瞬间,他眼底的期待消失不见,随后回礼道:“大公子。”
沈凭上前一步, 目光扫过他手中拿着的金算盘, “给我吧。”
话落, 贺宽把金算盘递了过去,明白苏尝玉不愿见到自己。
但他仍旧放心不下,虽面色冷淡, 可眼底的担忧却无法遮掩,问道:“画秋的伤可还好些了?”
沈凭如实交代道:“并不好。”
毕竟是情伤, 哪能好得快。
贺宽一听果然着急了, 但却碍于在人前, 唯有尽力克制自己想要闯进去的念头。
他紧握拳头在手, 咬牙问道:“他可有什么话想......”
沈凭:“无话可说。”
贺宽:“......”
两人沉默半晌,唯有沈凭掂量手里的金算盘时, 金珠碰撞的声音响着。
沈凭心想这算盘还怪重手的, 不愧是纯金打造。
正当他在心里为金算盘估价时,听见贺宽说道:“既然如此, 我便不打扰了, 告辞了。”
“这就走了?”沈凭蹙眉道。
贺宽道:“我知他不痛快, 但百花街一事并非我所能及,今日前来, 我本要为了和他道歉,他既不愿相见, 我也不勉强。如今老爷子身子不好, 我别无选择, 还请大公子替我转告画秋, 过去种种,就让他忘了吧。”
话落,他毅然决然转身,朝着巷子外离去。
“贺见初。”沈凭把贺宽的脚步喊停,因方才的话而感到匪夷所思,面色凝重看着他。
所以这厮是来分手的?
贺宽背对着他说:“请大公子替我开解他,两家仇怨绝非我们努力就能化解,恕我不能用老爷子的性命,去换和他的长相厮守。”
沈凭无语凝噎,从前知他不解风情,但眼下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费解,赵或为何会有这样的兄弟?
他本就心情不佳,如今又添一桩烦心事,“你废了他一条手,就这么报答他的吗?”
贺宽道:“那就当是......还了他从前欠老爷子的吧。”
沈凭冷笑道:“那是他和贺同喆的恩怨,用救你来还,当真是给你脸了。”
贺宽不想和他争辩下去,“无论大公子如何说,我贺宽都不会改变这个决定的。”
谁知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道熟悉的嘲弄声从他身后传来,“好,今后你我就此别过。”
贺宽顿时分辨出这句话的声音,旋即转过朝门口看去,果不其然,入眼瞧见门内站着的苏尝玉。
想到方才所言,他见到苏尝玉时竟哑口无言。
沈凭往旁边挪去一步,挡住贺宽想打量苏尝玉的视线,被这人气得无话可说。
贺宽见状马上拔腿朝门口走去,想检查苏尝玉垂着的右手,不料只听见“嘭”的一声,后门被苏尝玉无情关上,彻底将两人隔绝。
拍门的声响不断传来,贺宽在外头喊道:“苏画秋!让我看看你的手!”
但里头的两人却不想搭理。
贺宽还敢在门外威胁道:“你不开门,我现在就把门踢了!”
苏尝玉本就伤心极了,一听他这语气,直接气得掉眼泪,朝着门口的方向吼了一句。
“滚!”充满着怨气和委屈的一个字。
话音一落,拍门声戛然而止,沈凭无奈带人离开。
贺宽将手收了回来,没有继续敲门,因为他听见了驱赶声,也听清那声音的哭腔。
太熟悉了,熟悉到他感觉那张脸颊就在面前,哭的时候会大吼大叫,任何情绪都瞒不住。
虽然会让他手足无措,但很好哄。
可贺宽清楚,今时不同往日。
从前他会觉得有趣,但此刻他觉得苦涩,好像丢了珍重之物,内心一片空落。
苏尝玉感同身受,他和沈凭并肩走着,只有他一人边哭边骂,把贺宽从年幼骂到至今,连着贺远行都数落了遍,发誓见到贺远行一定会告状。
沈凭一路听着,也没有安慰他,任由他发泄,直到在临近方重德的院子前停顿了脚步。
回头看去,他发现苏尝玉坐在长廊的美人靠上,垂头给自己抹泪,还只能拿左手抹着。
因为右手抬起来很痛。
若是方才的数落是发泄,那此刻的苏尝玉是真正的伤心。
他从不会在外人面前哭,哪怕在百花街受伤后遭人误会搜身,他也能咬牙坚持,甚至气势汹汹为自己解释。
沈凭在原地站着看他,手里还替他拿着金算盘,一言不发听着他絮絮叨叨。
苏尝玉如今在苦学使用左手,所以抹泪的动作很笨拙,模样看起来别提有多心酸了。
他努力把这些不争气的眼泪憋回去,但事与愿违,到最后索性放弃,选择放声大哭,这样宣泄的方式,叫沈凭不由心生羡慕。
苏尝玉泣不成声说道:“做了当家人多年,只有贺家胆敢这般欺负我,前有骂了我数年的贺同喆,后有占我便宜的贺见初,他们家就没有一个好人。”
都怪幼时被欺负多了,每每一哭就停不下来,越想越委屈。
沈凭只是静静看着他,想到贺宽从小的成长氛围,对比苏尝玉而言幸福太多,哪怕是自己,都比苏尝玉好上不止一星半点。
可苏尝玉并未真切体会过亲情,唯有如今的方重德给他包容。
沈凭忽然想起一人,孟悦恒。
当年初见孙作棠时,他们曾聊起孟悦恒之事,后来他才明白为何孟悦恒爱钱。
因为钱能给他安全感,如同眼前的苏尝玉,如同手里的金算盘。
精神若不能在感情上有所寄托,便把全部寄托在物质上。
毕竟于他们而言,出生那一刻就是乱世。
生逢乱世,先谋生后爱人。
回到沈府后,沈凭不自觉朝沈怀建的院子走去,刚要推门之际,突然听见耳畔有喊声。
“大公子。”是沈府的管事。
沈凭转头看去,眼底藏着的倦怠还未来得及收回,被老管事看得一清二楚。
他望着管事无力问道:“何事?”
管事顿了下,大概明白他是太累了,上前说道:“大公子,这是老爷的院子。”
沈凭推门的手僵住,他抬眼朝着头上看去,发现匾额写的并非明月居,恍然明白是自己走错了。
“忘了,原来不必请安了。”他捏了下眼角放松,“今夜不必为我温菜了,你们吃吧。”
说着他不等管事接话,转头朝着府外去借酒消愁。
端午宫宴转眼便到,今年礼部为祈福使出浑身解数,早在不久前便命人在宫中搭建祭祀坛,择了吉时后开始祭拜上天。
此次祭拜典礼后迎来宫宴,因祭祀的缘故,朝中大臣无一敢缺席。只是谁都没想到,皇帝在中途因不适离席,带着各宫嫔妃回了后宫。
原本皇帝离席后朝臣就该散去,但皇帝并未下明令让大家离开,众人不敢擅自主张,且皇子们和尚书省的三位宰相仍在,席上除了交头接耳之外,无人胆敢起身。
就在此时,三位宰相中有一人起身,引得众人瞩目看去。
谢文邺看着宴席众人说道:“既然陛下龙体欠安,诸位也不必有所拘谨,酬酢万变图的是自在从容,且随心所欲便是。”
话落,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更有身影从席上起身欲离开。
可未料突然有人打断道:“听丞相大人话中之意,想来是陛下今后若都缺席,岂非皆由大人主持大局?”
席上方站起身的官吏闻言后,猛地又坐回了席上,众人循声转头看去,发现竟是孔伐在发话。
谢文邺面不改色道:“孔相过于断章取义了。”
孔伐将手中的酒杯搁置在桌上,看样子是喝了二两酒下肚。
他往众朝臣看去,大笑两声说:“此言差矣,下官只是不解,丞相大人方才所言,又将璟王爷置于何地?”
话锋一转,所有矛头都指向两派的对立上,可无人敢怒敢言,因为众人皆知孔伐向来直言不讳,即使是天子当前,若有不妥之处也会当面指出。
沈凭听见身边有窃窃私语声,他的视线流转在席上针锋相对的两派中,目光在赵抑的坐席上停留片刻。
赵抑若无其事用膳,似乎并不在意他们之间的交谈哪怕祸及自身也无动于衷。
但这一幕落在沈凭的眼中时,赵抑更像有恃无恐。
自沈怀建离世后,沈凭再未踏足璟王府,此刻再见,恨意油然而生,却只能极力克制,迫使自己冷静。
因孔伐的挑衅,谢文邺不得不朝赵抑的方向投去目光,行礼后问道:“王爷恕罪,臣一时疏忽,还请王爷指点一二。”
既被问起,赵抑便不能置若罔闻了,他搁下长箸时,抬首往谢文邺看去,看似打圆场道:“想必谢丞相此举,定是有自己的道理,本王倒不觉得僭越了规矩。”